《幺妹(杨家幺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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幺妹(杨家幺妹)-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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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报辰一脸欢喜,正欲说话,却听得附近传来了隐隐的锣鼓声,一愣后笑道:“李家今年又请了县里的戏班子来助兴。”   
  杨幺一听,便动了心思,道:“今日你功课也满了,我可要去看戏了。”见张报辰也是一脸雀跃之色,不禁问道:“不是年年都有么?你还这般眼馋?”   
  “我只听兄弟姐妹们说过,却没有看过,阿公总说精于勤,荒于戏,时时不可懈怠。”张报辰叹了口气道:“你怎的也未曾看过?”   
  杨幺没好气道:“以前全顾着安身立命了,那里还知道这些不着紧的东西。你叹什么气,想去就去罢。至少今日未曾误了正事。”   
  张报辰毕竟只有十来岁,哪里有不好玩的。又有杨幺在一边撺掇,两人便兴冲冲地向李家村而去。   
  循着鼓乐声走到李家祠堂后,四周燃着十来处熊熊篝火,照着众人红彤彤的笑脸,高高架起戏台上唱得正是元曲的四折戏,一个老生咿咿呀呀地唱着,台下的却是人山人海,一眼看过去,平江县十里八乡的人家竟是来了不少,总有七八千的样子。   
  杨幺听了一会,纳闷地问道:“莫非他唱得极好?”唱腔平常,动作迟滞,实在不过尔尔,便是乡下人和她一样不懂欣赏,也断不至于沉迷至此。   
  张报辰拖着杨幺一个劲地向前钻,全顾不上回话,待到挤到了台前,方回道:“不是为了看他,听我大哥说,这次李家请来的戏班里有个省城里的大角,人极美嗓子极好,最会唱《西厢记》,连武昌城里的蒙古人都常请进府上去。”   
  杨幺不由失笑,追问道;“你也知道《西厢记》?”   
  张报辰讪笑道:“我虽是没看过,但也听过张生与莺莺,这出戏和关先生的《感天地动窦娥冤》哪个不知,谁人不晓?只是但凡年节,关先生的那折戏是不上的。倒是这《西厢记》年年都唱,大哥、二哥、三姐都是看过的。”   
  杨幺暗忖,杨岳怕不就是因为这出《西厢记》,才被那张、杨两家的“莺莺”当成了“张生”?好笑间忍不住也对这出戏有些期待起来。   
  张报辰转头看了看杨幺,见她一脸兴致勃勃,不由问道:“杨岳怎会不带你来看这热闹?”不待她回答,又恍然大悟道:“他那样本事,怕是大年三十也要苦练用功,你父亲长兄也不在家,难怪不曾看过。”   
  杨幺一愣,努力回想这五年来大年三十的情形,却只记得自家捧着年糕点心,坐在燃着茶饼的火盆前装废物,不关已事不开口,一问连摇头都欠奉的样子,杨岳是否说过什么,完全没进过耳朵。   
  正回想着,突然被张报辰轻轻地摸了摸头,同情地说道:“你个子矮,坐到我肩头上来吧。”   
  真是好孩子!杨幺被摸了头的无名火一时发不起来,看了看身前挡得严实的人墙,又看了看比自己高了两个头,壮得像小牛犊子一样的张报辰,点点头,扶着微蹲的张报辰,爬到他肩上。张报辰犹自嘀咕着:“太轻了,你这五年咋完全没长呢?难怪阿公说你有病。”   
  心理疾病会严重到抑制人体的成长?杨幺前世似乎偶尔听见过这样的事例,却完全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张家的阿公能一眼看出自己心上有病,杨家人会完全不知么?朝夕相处的杨岳,精明利害的姑妈,洞悉世事的大爷爷,杨幺咂咂嘴,懒得再想这许多,五年来就是因为想得太多,才落下病根,如今是没有精力再去琢磨这些了。           
第六章 流水落花         
 台上的老生已经退下去了,人人翘首以待大角儿的出场,杨幺坐在张报辰肩上,比众人高了一线,四周一扫,便看到了不少熟人的脸,杨家长房里的哥哥姐姐,侄儿侄女,还有伯伯叔叔都来了不少,而张家的张报阳也与两对年轻夫妇站在人群中谈笑。   
  那四人怕不就是张报辰的哥嫂?张家人传宗接代的积极性倒是比杨家强得多,杨幺瞅瞅正一脸兴奋的杨天康,杨家的长房长孙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倒是二房平泊叔连孙女都和杨天康一般大了。   
  正胡思乱想,台上丝竹幽幽呜咽了起来,台上却仍是空空落落,越发引得众人伸着脖子苦等,忽儿后台帘子里响起一段酥酥麻麻的软音,“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帘子挑起,纤长袅娜的葱绿身影以水袖掩着面目,轻轻巧巧地步入台中,一个扭腰,一个旋身,长长的水袖洒在两肩之上,微转头小小给了一侧凤眼娥眉,那般自怜自惜之意,直愣愣撞进了人的心里,活生生把人的心来回揉搓。   
  乡下人哪里见识这样的风流调调,个个目瞪口呆,屏住了呼吸。偏她又唱到:“……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   
  听到此处,杨幺方才醒过神来,这角儿唱的不是《西厢记》却是那《牡丹亭》,一转眼看着台边柱上挂着戏名《还魂记》,心时越发肯定。   
  这曲子虽传说是明代汤显祖所创,但世上悝词小曲原是起于人间的悲欢离合,便不缺那人间才子应情而作。《感天动地窦娥冤》源自的东海孝女,《西厢记》借着唐时的《会真记》、《莺莺传》,人世几番沉浮得了机缘,方才显于世上,闻于众生。这《牡丹亭》起于明代话本小说《还魂记》,想着在这元末之时有了雏形,也是应然。   
  “……情切切不知所起,意浓浓一往而深……”   
  那台上的美人儿唱得一时喜一时怨,台下的众人听得一时惊一时叹,个个如痴如醉,便是杨幺也被这柔柔缓缓的唱腔,似颦似喜的眼眉,细弱娇媚的甩袖折腰勾去了三魂七魄,只如杜丽娘在梦里觅着那柳梦梅一般。   
  待得那丝竹渐渐地沉寂,众人方才如梦初醒,对着空无一人的戏台哄然叫好,那声响直把这戏台子都要掀翻。   
  杨幺一时忘情,松开扶着张报辰后脑的双手,击掌叫好,却没察觉张报辰不知何时松开了抓着她两脚的双手,身子顿时后仰,眼见得手足乱挥要跌下地来,受那踩踏之灾,   
  所幸张报辰猛地回过神来,反手抓住杨幺的衣服,一把扯到身侧,可巧杨幺的身子不知为何似被人托了一下,又与身旁的人挨挨挤挤地,居然也有惊无险地稳住了。   
  两人均是惊得面无人色,相顾失言,半晌作不得声。此时下一段的武戏《关大爷单刀会》又开了啰,两人却再无心思观看,一起挤出了人群。   
  杨幺惊魂方定,吐了口气,看着张报辰尤有些痴呆的脸色,骂道:“也不见你击掌叫好,怎就敢松了手?”   
  张报辰费力想了半晌,方吞吞吐吐的说道:“那姐姐一出来,就好象和我心里的什么地方一撞,合在了一起,浑身都妥贴了起来,汗孔儿只往外面冒热气!全不知自己在做什么了!”   
  杨幺听得目瞪口呆,啐道:“你也和着你三姐一样疯魔了?那不过是在作戏呢!”   
  张报辰却一声不吭,不知在何处神游,忽地张嘴念道:“情切切不知所起,意浓浓一往而深……”   
  从一个十一二岁小男孩的嘴里听到这句话,杨幺顿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又听张报辰正色问道:“杨家妹子,你可明白这句话?”   
  我不明白!杨幺在心里大吼一声,狠不得一巴掌给他一个清醒,忍了又忍,嘴上试探道:“你明白?”   
  张报辰又沉默半晌,方回道:“若是再有方才那合了心的知觉,便是有些懂意思了。”说罢竟自顾自向村外走去。   
  疯了,完全疯了!杨幺摇摇头,追在张报辰身后,见他沉着脸,眉间似有忧色,以往那般纯正平直之色似乎褪色了许多。   
  张家的希望,长房的小四儿因为一场未成形的《还魂记》在十一岁的那年摆脱了稚嫩,迈入了青春期。   
  不知幸或是不幸,此时,在张报辰的身边不是能以叱责将他拖回正途的父母长辈,也不是能引导他向平常男人发展的兄长,甚至不是能将这种疯癫经验与他分享的三姐。   
  在张报辰身边的是杨幺,是一个在他单纯的生活中取得了仅次于家人、家族的地位,在可预见的将来,会将这种地位保持下去的同为十一岁的女孩。   
  但是,可以断言的是,这个女孩里成年女性的灵魂,当时已经很悲观地预见到这个男孩极为坎坷的感情生活。并且,她没有阻止。或者说,她认为阻止不了。   
  杨幺站在杨家村附近的岔路口,目送张报辰小小的身影远去后,默默矗立了许久。   
  她很确定地认为,如果没有意外,张报辰和他三姐一样,喜欢上了一个不能喜欢的人。   
  姐弟恋不是重点,重点是,张报辰不是张报阳,那美人也不是杨岳,没有时间和机会让他们再次见面,而少年的痴狂总是会事情超出人们的想象。   
  杨幺很喜欢张报辰,也很想治好自己的毛病,所以,她不喜欢现在发生超常规的事情。   
  所以,当杨幺一把推开院门,走进自家的堂屋里,却看到一个眉目如画,却英气勃勃的眼熟男子正与杨岳谈笑风生时,第一个反应就是,扑上去替张报辰小朋友抽他一耳光!丫的,叫你欺骗纯洁少男的感情!   
  “是幺妹么?!”正愣神间,完全被杨幺忽视的另一个青年男子跨上一步,曲身蹲在杨幺的面前,喜不自胜地说道:“我是二哥,二哥杨相!”   
  杨幺面无表情,那人妖自然是自家二哥领回来的,就说呢,省城里的大角儿怎么过好好的日子不过,跑这乡下地方来唱戏了,唱的还是新戏,若不是有咱二哥这样的面子,张报辰的初恋不定要推后多少年。   
  “他是你什么人?”杨幺指着人妖问着自称为二哥的人。   
  就算是从没见过杨幺的杨相,也能从她的眼神中读出,“如果敢说是朋友你就死定了”的意思,不由得在杨幺与人妖间左顾右盼,眼见得自家三弟只在一边捧着肚子狂笑,全无解围之意,头回见面的小妹妹却越来越有翻脸的迹象,也顾不得客人脸上的表情,一狠心,一咬牙,扭头闭眼说道:“不认识!”   
  杨幺哼了一声,斜眼睨着人妖,只见他卸了浓妆的脸在灯光下越发莹润如玉,身姿挺拨,头顶却是一顶黄木道冠,身穿广袖青罗道袍,台上的蛾眉凤目换成了此时仙风道骨,就算是白面上一阵青一阵红,仍是嘴角含笑,风流意态真是挡也挡不住!   
  杨幺见得如此美人,总是打骂都舍不得,心里越发堵了一口气,冲着杨相吼了一句:“不认识就不要带回家,当心被骗!”摔手就回了自己的屋子。   
  身后杨相可怜巴巴的问着杨岳:“三弟,妹妹是不是怪我五年都没有回来看她……”   
  杨岳轻轻地笑着:“二哥,怪只怪玄观道兄的桃花劫太多了些……”   
  我呸!杨岳你丫就一辈子听墙角吧!   
  杨家四姑娘对客人的不欢迎是很明确的,但也挡不住客人厚着脸皮在家里蹭吃蹭喝蹭床睡。   
  小门小户,只有堂屋里设了一个火盆,燃着油茶果榨油后剩下的大块茶饼,上架暖笼,把堂屋烧得暖哄哄的,散发着油茶清香。   
  杨幺就算再不情愿,也无法整天呆在被窝里。当她在油茶树林中里等了一个时辰,都没有等到张报辰时,她就只好悻悻然地回家,坐在暖笼上和玄观道士面面相觑了。   
  杨相把从武昌、潭州城里带回来的糕点一股脑儿堆在了杨幺面前,待杨幺挑三拣四地每样吃了点后,杨相笑嘻嘻地说:“咱妹子真是好!”   
  杨幺诧异地抬头,问道:“我怎么好了?”杨相一愣,仔细思考了一阵,斩钉截铁地说道:“就是很好!”   
  杨幺不由得啼笑皆非,转头看向杨岳,却见他也是一脸好笑与不解,正自个儿琢磨间,就听得玄观缓缓地道:“吃好东西不独吞是好妹子,关心朋友也是好妹子。”   
  听到玄观硬朗清亮的声音,杨幺不由得一阵恶寒,就是这同一个喉咙里唱出的柔媚之声把张报辰的魂都叫走了,就连自己都昏头昏脑差点摔死!真他妈不值!   
  许是杨幺的愤愤之意太过明显,玄观越发懒懒地倚在圆椅上,手指慢悠悠地抚着身上一领毛毡,杨幺的眼色随着那手指动来动去,忽地觉得这男子真真是个尤物,张报辰栽在他手上也是不冤了。   
  此时杨相却喝道:“小玄,你再对我妹子使媚功,我就和你绝交!”杨幺顿时一得瑟,醒了过来,眼见得杨相、杨岳皆是一脸不满地看着玄观,就见那玄观哈哈一笑,脸色一变,忽地又是一脸气宇轩昂,再无一丝媚态。   
  杨幺顿时跳了起来,抖着手指着玄观,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平时被压制住的狂燥眼看着要发作出来,却被杨岳抱到一边,轻声细语安慰:“急什么,有什么好急的,五年来不都是明白了么,和咱家来往的怎么会是平常人!你且歇歇火,别又折腾自己!”   
  杨相与玄观一脸不解在一旁看着,杨相小心翼翼地问道:“幺妹,你可是不舒服?”   
  杨幺推开杨岳,深呼吸,对自己连说三遍:“接受现实,接受现实!”猛地回过头来嚷:“我问你,这妖道又是哪一路的神仙?”   
  杨岳与杨相一脸为难,吞吞吐吐不能回答,倒是那玄观哈哈一笑,站起身来道:“二哥,三弟,四妹妹,我与张家大爷有约,晚饭后再回。”说罢就要向门外走去。   
  杨幺大惊失色,冲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狠狠说道:“你就算要去张家,也得扮成女装!”   
  这一下,不仅是杨岳,便是杨相与玄观都笑了出来,杨相抱起杨幺越发爱不释手,嘴里只说:“好妹子,好妹子。”   
  玄观苦笑道:“却是一个傻妹子,我扮成女装,难不成就让张家小四儿一辈子不知道?你却要咋办?”           
第七章 暗潮涌动         
 杨幺奇怪道:“我要咋办?”正不解问,一看两人脸色,再看看沉着脸的杨岳,不由恍然大悟:“说什么呢!我就当他是个小弟弟!再说了,张杨两家不是不能通婚么?”   
  三人相顾失笑,杨岳跌足道:“你才多大,却说人家是小弟弟。”神色间却似松了口气,那边杨相与玄观互视了一眼,点点头,不待杨幺再拦,玄观径自出门而去。   
  不去说杨幺忐忑不安的在家里转着圈,也不说玄观在张杨两家奔走为的是甚事。只说杨幺白日没有和张报辰做功课,又因着杨家的诡异事牵扯出旧疾,情绪大起大落,苦不堪言,一时撑不住,回房躺着休息。杨家两兄弟也不拦她,一个伏在八仙桌上写来划去,一个在暖笼上烤火。   
  正矇眬间,杨幺突然听得床头的木窗外响起扣打之声。杨幺一机伶,从床上跳了起来,披起外衣,靠到窗边打开一条缝,天色已经全黑,随着刺骨冷风飞入的还有张报辰微微带着颤音的低呼声:“杨家妹子,是我!”   
  杨幺急忙打开窗,只见得张报辰傻愣愣地站在窗外,冻得一脸通红,眼睛里却闪着水光,呐呐地说道:“我……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放心,我不进去。”说罢,抽了抽鼻子。   
  杨幺又好气,又好笑地啐道:“腊月寒天站在屋外说什么话呢!我知道你是石头做的,什么都不怕,我可是小病殃子,你还不快进来!仔细这窗风吹坏了我!”   
  张报辰略一犹豫,杨幺又骂道:“左右不过十来岁,过得几年再守规矩都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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