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木氏夫妻情深,眼见得丈夫事急,拼着命便要冲过去,却把背心的空门露了出来。
只听得刘云珠一声惨叫:“娘!”刘木氏被一恶汉一剑刺中后心,顿时倒下,刘云珠扑了上去,嘴里只叫着:“娘!娘!”
刘木氏伤得极重,勉力抬手抚了一下女儿的小脸,又转头看了一眼目眦迸裂,厉声悲叫的刘福通,眼角含泪,轻轻念了一句:“阿弥陀佛……”便香消玉殒。
围观的民众顿时大哗,群情激愤,倪文俊哪里还忍得住,跳了出来,赤手向恶汉番僧们攻去,徐寿辉跺了跺脚,跟在他身后跃入场中。
倪文俊手下极狠,赤手夺了一恶汉的朴刀后,刀刀抢攻,不离敌人要害!不过十招,就一刀扎在恶汉的心窝,要了他的狗命!倪文俊狞笑一声,拨出刀来,也不管热腥腥的鲜血溅了一身,赶上几步,一刀砍在正与刘福通互攻的恶汉颈上,直把他的脖子砍成两段,颈动脉喷出来的鲜血,溅到了围攻众人的脸上,顿时惊叫声四起,人们四散而逃,乱成一片。
那喇嘛见势不妙,大骂一声,跳下马来,持刀参战。恶汉们除了一人押着刘云珠外,纷纷过来围攻。
杨幺看了看手中端着辣椒油,又看了看正抱着母亲遗体哭泣的刘云珠,再看看打成一团的倪文俊等人,借着四处乱奔的人群掩藏,溜到刘云珠身边,猛地将辣椒油劈脸倒在那恶汉脸上,趁着他痛得乱叫,一把扯起刘云珠,叫道:“你想拖累死你爹爹么?”拖着她便跑。
杨幺只往巷子里钻,一边跑一边问刘云珠:“你是本地人,赶紧找个地方躲着!”
刘云珠也是个醒事的,虽是仍在哭泣,却扯住杨幺,另寻了一个方向,在巷子里绕了几圈后,到了一无人的破窑空地,喘道:“这是废弃的窑场,平时无人会来。”
杨幺回头观望,见得无人跟来,将背上包袱塞给刘云珠,道:“寻一件衣服换上,把脸抹脏了,在此等着。我去找你的爹爹。”又将干粮袋放下道:“这是食物,你千万不要走开。”说罢转身就走。
待得杨幺回到食摊前,直被眼前的修罗场吓得惊叫一声,只见街上已空无一人,七个恶汉斜七竖八倒在血泊中,都已死透,那倪文俊此时正追在奔跑的肥胖喇嘛身后,一刀砍在他的后脑上,白色脑浆和红色鲜血混在一起,喷起半天高!
杨幺倒退三步,扶着墙,忍住胸中翻腾的呕吐之意,勉强叫道:“还不快跑!”
徐寿辉、刘福通、倪文俊顿时转眼看了过来,杨幺避开倪文俊杀气腾腾的狰狞面孔,急叫道:“那姑娘已平安,快随我来!”说罢转身便跑,身后传来三人的脚步声。
待得杨幺跑到破窑处,却遍寻不到刘云珠的踪影,正惶急间,忽地被倪文俊一把抓住手腕,恶狠狠地问道:“你把我们骗来此处作甚?”
杨幺忍着他身上散发出来血腥味,毫不客气瞪了回去:“你们有什么值得我骗的?”回头看向正在劝说倪文俊的徐寿辉,“你们家孩子怎么回事?还没杀够是不?”
倪文俊顿时大怒,回嘴道:“小丫头片子!你叫谁孩子呢?”手上却已经松了。
此时,刘福通上前说道:“小兄弟,这位小妹子并未骗我们,此处是小女时常玩耍的地方,是作不得假的!”
徐寿辉忙上前赔罪道:“姑娘,我家小弟一时情急,冒犯了。”
杨幺对徐寿辉倒是颇有好感,嘴上谦让两句,与倪文俊互瞪一眼,揭过不提。正在此时,刘云珠从窑边草丛里探出头来,叫道:“爹爹!我在这里!”
众人顿时松了口气,一齐躲到乱草丛中,杨幺问道:“姑娘,你怎么躲在这里?”
刘云珠勉强一笑道:“我平时常在此时玩耍,怕早落在别人眼里,让官兵寻来,又不敢远离,故此躲在这里。”说罢眼眶又红了起来,扯住刘福通的衣襟哭道:“爹爹,是女儿不好,害死了娘亲。”
刘福通虎目含泪,摸着刘云珠的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杨幺方觉得惨然,就听得徐寿辉柔声说道:“刘姑娘,令尊受了伤,我这里有药,你给他包扎一二。”刘云珠一见父亲肩上血迹,顾不得悲伤,收了眼泪,忙接过药来包扎。
天色渐黑,众人躲在草丛里,逃过了差役、兵卒和喇嘛们的三轮搜索,却从他们口风中知道潭州四门紧闭,欢喜堂的喇嘛们叫嚷着一定要把胆敢杀死秃昆大师的反贼碎尸万段!
“这大师是什么人?”杨幺转头向刘福通问道。
刘福通漠然疲倦的脸上,透出阵阵狠意,啐道:“什么大师,也就是威顺王府的一条狗,是威顺府二王子的灌顶师父。因着玄观主持修造欢喜堂立功,他为了争宠,就抢了玄观采选佛女的差使,亲自出马四下搜寻适合修炼欢喜禅的女子,以往玄观在时,不过找些艳妓、戏子、驱口,或是从人市里买些女子回来调教,从没在良家女子里下过手,再没有找过像珠儿这般未经事的女孩子家,如今却……”声音便有些哽咽。
徐寿辉面色凝重,看了杨幺一眼,忽地开口道:“弥勒下生,明王出世。”
刘福通和刘云珠同时一愣,刘福通忙接到:“白莲肇生,元尊始创。”
徐寿辉面露喜色,合什为礼道:“可是北教刘福通刘坛主?在下南教大弟子徐寿辉。”又指着倪文俊道:“这位是我教中兄弟倪文俊。”
刘福通大吃一惊,忙还礼道:“原来是南教蕲州坛主徐兄弟,久仰大名,令师彭教主可好?”刘云珠、倪文俊也跟着互行了白莲教内合什之礼。
徐寿辉笑道:“家师一切都好,倒是刘大哥不在北教总坛辅助韩教主,怎的来了我潭州?若不是喇嘛们叫破你的名字,尊妻临去前又……我也不敢冒然相认。”
刘福通听得他提起亡妻,悲伤不已,不觉与刘云珠双手合什,同唱了了一声:“阿弥陀佛……”刘云珠咽咽而哭。
徐寿辉叹了口气,也唱道:“阿弥陀佛,尊妻必定已升西天极乐世界,还望刘大哥和侄女节哀。”
刘福通叹了口气,摸了摸刘云珠的头,微微点首,忽地又看向杨幺:“这位姑娘也是教中兄弟?”
倪文俊不由接道:“她才不是,我们可不认得她!”
杨幺冷冷一晒,讽刺道:“小鸡肚肠,哪里像个堂堂男子汉!劝你少说话,没得叫人小瞧!别让人误会白莲教少了气度!”
倪文俊手上功夫虽强,嘴上功夫哪里又比得上杨幺,当下气得发抖,徐寿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色向刘福通道:“刘大哥,兄弟虽不知道这位姑娘的姓名身份,但也敢担保她定不是蒙古人走狗!所以方才也不曾将你我身份瞒了她,还请刘大哥明见。”又转头向倪文俊道:“小倪,我们五人同历危难,你方才确是心胸狭窄,当向这位姑娘请罪,你可有话说?”
倪文俊恭恭敬敬道:“徐大哥教训得是。”转头肃然向杨幺说道:“姑娘,适才倪某冒犯了,还请姑娘不要见怪。”低头之余仍旧瞪了杨幺一眼
刘云珠也忙道:“爹爹,倪大哥,这位姑娘确是好人。”
杨幺听得徐寿辉那番话,哪里还和倪文俊去计较,自然揭过不提,正犹豫着要不要将身份说出,徐寿辉却说道:“姑娘不必为难,患难相助,临危不弃,姑娘这般胆色,身份姓名又算得了什么?徐某大胆叫你一声小妹子,你叫我一声徐大哥,便是身份,便是情谊了!”
杨幺最怕见人真心,徐寿辉这般宽厚豪爽,她自是折服,也豪气地拱手道:“徐大哥,妹子名姓原也没什么好瞒的,说起来也和徐大哥有几份干系,妹子姓杨,是岳州路平江县人氏,家里父兄长辈皆是白莲教众,前几日也有幸拜见了彭教主。”
徐寿辉大喜道:“原来是岳州杨氏族人,我早听我师弟提起过。妹子,你如何在此?”
杨幺一时有些哑然,却听得一个慢悠悠地声音接道:“师兄,她为何在此,让师弟我慢慢和你说罢……”只见一位头载黄木道冠,身裹黑色云纹长披风的俊美道士站在五步外,向他们微微而笑。
第三章 欢喜佛女
见得玄观现身,杨幺暗暗撇嘴,就知道和喇嘛们作对,总会引出这个妖道,没想到这么快,让她想半路逃脱都不可能。
徐寿辉却是喜道:“玄观师弟,你来得正好!我还怕你看不到我留下的暗号!”转头向刘福通说道:“刘大哥,这是我师弟,湖广行省的总坛主玄观。”
刘福通大惊,起身与玄观相见,叹道:“彭教主端的好手段,我北教真是相形见拙。”
玄观斜跨两步,恰恰挡在杨幺打算偷偷溜走的方向,面上却笑道:“刘大哥过谦了,北教经营淮北近百年,教众广大,哪里是我南教一盘散沙可比?今夜事急,且先随我出城。”转头又看着杨幺,微笑道:“四妹妹,这五日为兄未在身边,玩得可好?”说罢,一面轻轻抓过杨幺的左手,一面递给徐寿辉一个包袱,道:“师兄,你们且换上新附军的衣服。”
杨幺看着其余几人纷纷散开了换衣,用力甩手,想将玄观甩脱,玄观睨眼看她道:“四妹妹身上可有路引?”
杨幺一愣,冷笑道:“我知道我这五日全凭运气,不过,如今流民处处,官府只顾着盘剥,哪里又有闲功夫管我这等小女子?”
玄观哧哧而笑,手上用力,揉捏着杨幺的左手手指,低声道:“我原当你是个醒事的,怎的说这种糊涂话?论做佛女的资质,刘云珠不及你一半,却累及家破母丧,你可知我为什么这么快找到你们?”
“你不是看了徐大哥留下的暗号么?”杨幺一怒,右手毫不客气向玄观手背抓下,眼看她的指甲就要在玄观手背上留在几道血痕,却被玄观轻易闪开,另一手却贴到了杨幺的纤腰上,慢慢摩娑道:“你最好是安分点听我说话,否则我手上用力不当,扯破你的衣服,可是太唐突佳人了。”
杨幺冷笑一声,一脚撩阴腿向玄观狠狠踢去,晒道:“你爱扯就扯。”
玄观顿时撒手跳到一边,苦笑道:“你还真是软硬不吃!我一时倒忘了你是岳三弟养出来的怪胎!”说罢又收了脸色,若无其事接着道:“我哪里有闲功夫满大街的看暗号,只怕白莲教里看到暗号的下级弟子如今还未把这事报上。哼哼,你可知你方入潭州城,便有我太一教的暗桩将你报了上来?”
杨幺一愣,还未来得及问话,玄观见徐刘几人换装完毕,打一个唿哨,引来一匹高头骏马,将杨幺抱上马后,向徐、刘等人道:“委屈几位大哥扮作我借来的侍卫,举起火把,跟在我身后便是。”说罢翻身上马,解了披风将杨幺裹住,催马出巷,不一会儿便上了大街。
一路上不时有本地差役过来查问,在火光中见了玄观的面目,都谄媚着请安放行。
巡查的兵卒,却是与徐刘等人身上一般的服饰,领头的新附军百户催马上前,看着仅露出面目的杨幺与玄观调笑了半晌,掉转马头而去,临去前还教训徐刘等人道:“好好跟着道长办事,出了差子,丢了新附军的脸,公子爷必定饶不了你们!”
一脸杀气,仗火持刀的喇嘛们却不时跑到玄观马前,垂头丧气报告着最新的搜查结果,不免被玄观虎着脸重重训了一通,待他们战战兢兢时又唤过领队的,让他们明日去城外欢喜堂里乐和乐和,如此做作了一番,玄观在喇嘛们的喜出望外中领着徐刘等人慢慢悠悠向北城而去。
杨幺虽是极不愿和玄观如此亲近,却也不敢在身陷重围中乱来,只是悄声问道:“我逃跑时,你就要太一教的人到处找我了?”
玄观低下头,贴着杨幺的耳朵道:“没有,只是我早在半年前就下令,要他们留意可选入欢喜堂调教的女子。”
杨幺感觉到玄观温热的呼吸喷到耳朵,蓦然想起黑夜里杨岳落在她耳朵上那个灼热的吻,心中一阵抽痛,一把推在玄观胸口怒道:“你离我远点!刘大哥不是说你采选佛女时从不找良家女子的么?我可不是什么艳妓、戏子,也不是驱口!”
玄观任由杨幺动作,在马上纹丝不动道:“你看看你这一身衣裙,样式是乡下女子的短衣半长裙,料子却是城里殷实之家方穿用松江绵布,最打眼的就是这颜色,绛色布便是这潭州城里富家女子也不是人人都有,你这般模样,哪里又像是个良家女子?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不对劲!”
杨幺怒道:“这裙子我在路上也穿了两回,你怎的从未与我说过?”
玄观柔声道:“我是你的表哥,你若是喜欢如此穿着,我哪里会拦着,有我在身边,又有什么人会怀疑你?”
杨幺哼了一声,冷笑道:“表哥说的是,与你在一起的女子哪里又有一个正经的?”
玄观还未说话,正到了城门口,两个坐在城门口,被门卒们围着奉承成年道士顿时挥开众人,迎了上来,恭敬行礼道:“恭喜师叔擒得佛女。”转身叱喝门卒打开城门,上马跟在玄观身边一起向北郊奔去。
“师叔,那秃昆已死,采选佛女的差事必定又落到师兄身上,若是这名佛女当用,您在拉章大和尚前更加得脸了。”这两个道士显是玄观亲信,方出了城门不远,左侧面白微须的三十许的道士便笑道。
“黄石师兄说得是,师叔,那番僧当真无用,采选佛女的差事您办了三年,都未出过差子,怎的他刚刚抢了去,便丢了性命。”右侧的瘦削道士也笑道。
玄观哼了一声,面上露出肃冷之色,全无一点平常游戏人间之态,沉声道:“你们知道什么?我有事要办,黄石、黄松,你们且在这里等着。”
黄松、黄石连忙点头,在一处树林边停下,看着玄观领着徐、刘几人向北方湘江渡口而去。
到了渡口,却有新附军守渡官远远迎上了来,听了玄观吩咐急急备了一只船,玄观跳下马来,拱手向刘福通道:“刘大哥,自湘江入洞庭,过长江,即可回到淮北。路上自有小弟安排。”
刘福通大喜称谢,徐寿辉在一旁边微笑道:“师弟离不得此地,刘大哥身上有伤,为兄送刘大哥一程,也好有个照应。”回头又向玄观嘱咐道:“师弟,若是方便,寻着刘家嫂子的遗体,好生安葬,也好让侄女儿将来有个寻处。”
玄观道:“师兄放心,我已命人去打探了,必不负师兄所托。”
此时,刘云珠“卟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给徐、玄两人磕头,哭泣不已。众人皆觉惨然,徐寿辉搀扶起刘云珠,刘福通含泪摸了摸彩她的头,拱手谢了玄观,转身上船。
徐寿辉看了杨幺一眼,招手道:“妹子,你过来,大哥有几句话嘱咐你。”
杨幺依言走了过去,徐寿辉同她走远了几步,轻声说道:“妹子,我那师弟自小孤苦,又在太一教、喇嘛教里受了大苦,看似有些油浮,却是个极可靠、极有心的人,请妹子切莫误会了他,他对你甚是用心,还望你不要辜负于他。”
杨幺一愣,哭笑不得道:“徐大哥,你误会了。你家师弟对我是用心了,可绝不是什么好意。他一心想着就是白莲教的大业,生怕我坏了事呢。”
徐寿辉微笑摇头:“我打小看着他长大,他的心思还倒看得清一二,他虽是聪明,性子却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