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我,真是糊涂了!小姐可不是还没吃呢!”许妈跺了跺脚,急急拿了空碗出门。(
立夏掀了帘子小心翼翼地进来,脸红红地低头整理凌乱的床榻。
舒沫轻咳一声:“对了,我让宋婶一回来就来见我,怎么不见人?”
“刚才前院的侍卫传了话进来,说有人要见小姐,我猜多半就是宋婶了。”立夏急忙回。
舒沫沉默。
是了,这不是她的千树庄,什么人想去,随时都能进。
这里是睿王府,深墙高院,禁卫森严,等闲人别说进来,就连靠近了都要被人喝斥。
“小姐莫急,”立夏熟知她的心思,轻声劝解:“绿柳已经去了,必定能把人领来。”
舒沫淡笑:“不能来也无妨,总有机会出门的。”
今时不同往日,掌家的是太妃。
常言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她在上房跪了一上午,现在整个王府必然已传得沸沸扬扬。
这些侍卫和奴仆哪个不是见高拜,见低踩的?她既不得太妃欢心,谁还卖绿柳的面子?
果不其然,话未落音,外面银瓶的声音已传来:“绿柳姐姐,你回来了~”
立夏一笑,忙扬声道:“快进来,小姐正等你呢。”
帘子一挑,绿柳气呼呼地走了进来,手里捧着只红漆木匣子。
“怎么就你一人?”立夏踮了脚往她身后张望。
“那些个兔崽子,拿着鸡毛当令箭,硬是不让宋婶进来!”绿柳噘着嘴,把木匣子往炕桌上一搁:“若不是我去了,连这个都捎不进来~”
舒沫摸着匣子,微微一笑:“劳她费心了,还特地捎了东西来。”
姜是老的辣呀!
宋婶在宫中住了几十年,早料到今日不得王府门而入,预先做了打算。
即使人不能进来,也不至就误了她的事。
“王府没有香粉吗?”绿柳小嘴一撇,很是不屑地道:“巴巴地送了过来,害得我打点了几两银子。就这,还白听了许多闲话。”
立夏驳道:“照你这样说,以后除了宫里赐的,就没有人够格给小姐送东西了?”
绿柳脸一红,讪讪地道:“我哪是这个意思?只是觉着,外面多的是香粉卖,她手头也不宽裕,何必白瞎这个钱?”
舒沫当着两人的面,把那红漆木匣子打开,里面竟是双层。
每层分成二十四个小格子,每一格里放着一种香粉,赤,橙,黄,绿,青,蓝,紫……姹紫嫣红,异香扑鼻。
绿柳瞧得眼都直了。
舒沫沾了一点,在指尖轻捻,笑道:“宋婶久伺花草,这些必是她亲手所制。外面卖的,品质可远远不及。”
立夏睨着绿柳,抿唇一笑:“这份礼,可还够格送给小姐?”
绿柳涨红了脸,嗔道:“我不过一时失言,干嘛总是消遣我!”
立夏俺着嘴,噗哧一笑:“让你这尖嘴的泼猴认输,可不是件易事~”
“你这死丫头,又来埋汰我!”绿柳扑过去,掐了她就要拧。
立夏扭头就跑,嘴里讨饶:“好妹妹,我再不敢了……”
舒沫微笑,将第一层推进去,拉出下面这层,果然见到一张便笺夹在中间。
打开瞥了一眼,果然标着各种花草的名称,她不动声色地把信揣到袖子里。
“别闹了,”外面,许妈已经发了话:“赶紧侍候小姐用饭吧。”
绿柳和立夏停了打闹,立夏帮着舒沫披了件外裳,又拿了迎枕塞到她身后。
绿柳出去指挥着银瓶几个,把碗筷饭菜都拿进来,在炕桌上摆好。
两人伺候着舒沫刚吃了几口,外面响起一个陌生的丫环的声音:“听说舒姨娘病了,我家主子特地前来探病。”
舒沫一怔,绿柳敏捷地蹿到帘后,挑起帘子向外张望。
只片刻功夫,银杏便到了帘外,恭谨地道:“秦姨娘来访。”
“来者是客,请。”舒沫淡声吩咐。
立夏忙道:“哎呀,小姐还没梳头呢!”
这样子让秦姨娘瞧了,岂不是笑话?
“无妨,”舒沫微笑着歪在迎枕上:“病了,就该有个病的样子。”
她特地来探病,当然得让她瞧瞧弱不禁风的样子,才舒心。
立夏不放心地给她膝上搭了条薄薄的毯子,遮住那双乌漆抹黑,惨不忍睹的双腿。
正说着话,绿柳撩了帘子,秦姨娘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哟,”她一瞧炕桌上摆着碗筷,微微一怔:“我来的可不是时候,扰了妹妹用餐。”
“让姐姐见笑了~”舒沫冲绿柳使了个眼色。
绿柳赶紧过来,快手快脚地撤桌。
“不好意思,”舒沫眉心微蹙,眼里含着一丝幽怨,又勉强堆着笑:“今儿略起早了些,身子有些乏,便偷懒睡了一觉,怠慢姐姐了~”
说着话,她挣扎着就要坐起来,偏一副力不从心的样子,频频蹙眉。
“快躺着~”秦姨娘快步过来,伸手虚按:“是我来得莽撞,搅了你休息。”
立夏一在旁,忙伸手扶了她的腰,拉高迎枕垫在身后。
舒沫一半是真疼,一半是做作,脸纠起一团,微闭着眼睛直喘气,半晌,才缓过劲来,强笑:“妹妹身子不济,逞强起了个早,不想吹了风,竟至如此模样,姐姐莫要笑我才好。”
立夏端了锦凳:“秦姨娘请上坐~”
秦姨娘却视而不见,亲切地在炕沿坐了,拉着舒沫的手道:“你既称我一声姐姐,少不得,我便要托个大了。我也知妹妹是官家小姐,身份比我们几个高出半截。但既已进了王府的门,以后一起服侍王爷,侍候太妃,咱们就是一家人,不能分了彼此高低,生分了姐妹情谊,让王爷烦恼,太妃忧心才好。”
舒沫暗暗冷笑,垂了头,低眉顺眼地道:“家父早将我逐出家门,妹妹已不是什么官家之女。蒙王爷不弃,这才有容身之所。心中只有感激,不敢张狂。只是妹妹年轻,进王府的时间又短,若有行差踏错,还请姐姐包涵。”
秦姨娘见她态度恭顺,很是满意,鼻间闻着淡淡的薄荷清香,再是熟悉不过,掩不住酸意,笑着调侃:“妹妹过谦了,有王爷宠着你,谁敢对你不敬?”
太妃那边刚罚了她,王爷立刻就送了药过来,宠爱可见一斑。
、他是不吃人
舒沫适时绯红了双颊,双手绞着帕子,眉间含愁。(请记住
秦姨娘惊诧地问:“哟,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舒沫眼波流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谁欺侮你了?”秦姨娘笑道:“说出来听听?就算姐姐不能解决,上头还有太妃呢。”懒
“妹妹愚昧,”舒沫轻咬唇瓣,满目忧愁地道:“不讨太妃欢心,王爷的性子又是喜怒无常的。就拿今天的事来说,本来好好的,也不知如何他便恼了,竟摔了药瓶而去……”
说到这里,舒沫顿住,玄然欲泣地瞅着她:“我,我实在不知该如何自处……”
秦姨娘含着笑,耐心地听着,不时轻轻拍着她的手,以示安抚。
这时见舒沫神色哀凄,心中越发愉快,放柔了声音劝道:“王爷是冷厉些,但摸熟了他的性子,却也容易侍候。妹妹不必太过着急,你知书识礼,还怕得不到王爷的怜宠?”
怪道屋里的薄荷味这么浓,原来竟是王爷摔了药瓶。
先前听说,王爷娶了永安候府的侄小姐,疼得如珠似宝,还把内宅交给她打理,只道她是个多精明厉害的角色。
太妃更是将她视为眼中钉,上来就给了个杀威棒。
偏她不知厉害,一味恃宠而骄,连王爷都触怒了,倒是她高看了她了。
舒沫可怜兮兮地道:“听闻姐姐十岁便在王爷身边侍候,可有何秘决?”虫
秦姨娘微微一笑:“王爷喜静,又不爱说话,以后在他面前,敛着些性子,多顺从,少说话准没错。”
舒沫心道:他不爱说话?才怪!
就他那没事找事,有事找碴,一张嘴,喷出来的不是刀子就是毒药的性子,只有毒哑了才对得起人民群众。
还有,她倒是想顺从来着,只是他句句挑刺,是个人肯定会被逼疯,谁能跟他和平共处?
“只是,”秦姨娘看一眼舒沫,免不了流露几丝骄傲和嘲讽之色:“妹妹如今,正是爱娇爱闹的年纪,非逼着你沉稳大方,倒确实有些强人所难,慢慢来吧~”
舒沫配着和,眼里飞快闪过一丝不以为然,再堆了笑容,敷衍地道:“多谢姐姐指点。”
秦姨娘知道她没听到心里去,也不生气,只哂然一笑:“当然,这只是我的感受,做不得准。(请记住或许,王爷就喜欢妹妹娇憨率直的性子呢?”
“倒也是,”舒沫立刻沾沾自喜:“咱们姐妹四个,若是一式的温柔娴静,王爷怕也会腻。”
秦姨娘语带嘲讽:“梅花虽好,但若是整个花园里只有梅花,也没意思,总要姹紫嫣红,百花齐放才好,对不对?”
舒沫连连点头,喜滋滋地道:“正是这个理~”
“请秦姨娘喝茶~”绿柳奉了茶进来。
秦姨娘瞥了一眼,微微蹙眉。
她身后的丫头立刻道:“绿柳姑娘有所不知,我们主子只喝龙井。”
“啊~”绿柳捧着茶盘,神情尴尬。
既有这譬好,为何不事先言明,倒要让她难堪?
“漱玉!”秦姨娘假意叱责:“要你多嘴~”
舒沫忙道:“不碍,姐姐既到了这里,就如在自己屋里一样,随意些才是。”
又见绿柳杵在原地不动,训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另泡杯龙井来?”
绿柳涨红了脸,讷讷地道:“小姐,咱们的龙井,刚好喝完了。”
“不碍,左右只是解渴,也不是非要龙井不可~”秦姨娘说着,自绿柳手中接过茶水,揭开盖轻啜了一口,便放下杯子:“我还有些事,改日再来探妹妹。”
说罢,冲漱玉递了个眼色。
漱玉忙把捧在手里的盒子拿出来:“这是我家主子的一点心意,还请舒姨娘笑纳。”
舒沫不安地欠了身道:“姐姐远道而来,本该妹妹孝敬姐姐才是,怎好要姐姐破费?”
秦姨娘居高临下,睨着舒沫道:“我既虚长你几岁,这声姐姐,可不能让你白叫了不是?”
“如此,”舒沫也笑:“舒沫却之不恭。”
立夏就上前,接了盒子。
舒沫做势欲掀了薄被起身相送。
秦姨娘见她额上微微见汗,忙阻止:“你好好养病就是,不需多礼。”
“那,我让立夏代我送姐姐一程。”舒沫也不坚持。
立夏送了秦姨娘出院子,偷偷落后几步,往漱玉手里塞了个银锞子:“这是我家小姐的一点心意。”
漱玉假意推辞一下接了,在手里偷偷掂了掂,约摸有二两重,眼中浮起一抹讽笑:“谢舒姨娘赏~”
秦姨娘出了出云阁,到了花园,渐渐放慢脚步。
漱玉不屑地道:“都说舒姨娘如何聪明有手段,今日一见,不过如此。白瞎了主子的那枝百年老参。”
还以为她是官家小姐出身,如今进了王府,又独得专宠,手头必然宽裕,谁想竟如此小气!
秦姨娘但笑不语,神情却是十分轻松喜悦。
她不怕别人耍手段,只怕有人独占了王爷的心。
她房里,连龙井都不常备着,没了也不知情,可见并不得夏候烨的欢心。
否则,不会连他的喜好,口味都不知。
所以,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小姐,”绿柳闹着要立夏把盒子拿出来:“瞧瞧,她送了什么?”
立夏揭了盖,见红色的丝绒上躺着一枝拇指粗细的山参。
“呀!”绿柳瞪大了眼睛,一脸吃惊地匝舌不已:“一出手就是千年老参,秦姨娘好大手笔,这得多少银子呀?”
舒沫微笑着瞥她一眼,更正:“百年而已。”
绿柳脸一红:“百年参,也要不少银子~”
“是,”舒沫笑道:“我承她这份情。另外,得费你的心,想想回份啥礼好。”
绿柳急了:“预备了秦姨娘的,另三位也不能空着手,太妃那更不能少,这一来二去的,岂不要亏死?”
舒沫两手一摊,冲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那有什么办法!要不然,你找王爷把亏了的钱,补回来?”
绿柳忙不迭地摇头:“我着什么急,亏再多,也是小姐的!”
要她去找王爷,还不如给她一刀来得痛快!
舒沫忍俊不禁,哧地笑出声来。
立夏见了她畏如蛇蝎的样子,也是好气又好笑:“王爷又不吃人,干嘛那么怕他?”
绿柳是个心气高的,当初没能处理掉她,横在心里一直是根刺,就怕哪天备不住,会给小姐添堵。
现在看来,倒是可以安心了。
“他是不吃人,可他那双眼睛,比刀子还厉,比冰还冷。”绿柳一个劲地摇头。
她真佩服小姐,竟然有勇气跟王爷顶嘴。
换成是她,给他瞧一眼,就不能动弹了。
“这说的谁呢?”一个声音,冷不丁地加了进来。
绿柳脸一白,慌忙曲膝蹲了一礼:“小,小公爷~”
“小爷问你话呢~”夏候宇恶狠狠地瞪着她:“谁的眼睛比刀子还厉,比冰还冷呢?”
“小公爷~”绿柳腿一软,直接跪到了地上。
“行了,”舒沫笑道:“不就是说了几句玩笑话,也没冤枉谁。你干嘛揪着不放?吓坏了她,没人给你泡茶。”
“小爷不稀罕!”夏候宇蹬蹬蹬走到炕边,老实不客气地偏着头打量她:“你又是怎么回事?听说跟父王吵架了?”
“谁说的?”舒沫一愣。
“全王府都传开了,你还想瞒谁?”夏候宇双手横胸,冷冷地觑着她。
“意见不和是有的,没到吵架这么严重。”舒沫小心地选择字眼。
不管怎样,她不想在夏候宇面前说他的坏话,损了他心目中父亲的形象。
“那是,”夏候宇老神在在:“跟父王吵,你还不够资格。”
舒沫也不恼,笑着伸手揉揉他的头:“臭小子,我就这么不堪?”
夏候宇气恼地一偏头,避开她的手:“小爷又不狗!干嘛总摸小爷的头?”
“老娘喜欢才摸一下,你敢嫌?”舒沫说着,改去揪他的耳朵。
夏候宇脸一红,啪地一掌拍开她的手,脱口骂道:“呸!谁要你喜欢,不要脸!”
舒沫毫不气馁,笑眯眯地又去揪:“你再躲,害老娘闪了腰!”
“活该!”夏候宇嘴里骂着,人却乖乖地坐着不动,任她揪住了耳朵。
立夏在边上瞧着,觉得有趣“嘻”地笑出声来。
夏候宇大窘,顺手抄了桌上的茶杯摔过去:“狗奴才!”
、他不打女人
事出突然,立夏避之不及,杯子擦着她额头飞过,砸在墙上,啪地摔成粉碎。
等舒沫反应过来,扭头看去,立夏的额上已开了道细口,鲜血如蚯蚓般蜿蜒而下。
立夏捂着胸口,仓惶失措地呆立着。
“你的头~”绿柳吓得面青唇白,抖着手指着她。懒
舒沫心头火起,一掌拍上夏候宇的头:“好好的,干嘛打人?”
“狗奴才,敢嘲笑小爷!”夏候宇余怒未息,怒目相向:“只破点皮是轻的,若换了父王,非打断她的腿不可!”
“他不打女人。”舒沫冷冷地道。
“啥?”夏候宇没听清。
“我说,”舒沫淡淡地道:“你父王,从来不打女人!”
“那又怎样?”夏候宇脖子一扭:“他是他,我是我!”
“不怎么样,”舒沫神情严肃,一字一句,慢慢地道:“我只想告诉你,真正强大的人,绝不会欺侮弱小。”
“……”夏候宇张了张嘴,想要分辩。
舒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