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沫心中一紧,转过头去不看他的眼睛,耸耸肩,漫不经心地答:“除了脑子有些不正常,别的都还好。”
“你才不正常呢!”夏候宇怒了,横眉竖眼。
一个大男人,还是堂堂王爷,夜闯女子闺房,无耻地对其进行要胁,难道算正常?
舒沫白他一眼,懒得跟他争:“到底要不要去?”
夏候宇默了许久,轻声问:“佛堂,在哪里?”
舒沫笑了,将头一歪,领着他抄小路,拣着辟静之处往佛堂走去:“跟我来~”
回廊曲曲折折,两旁藤萝虬枝,老树葱茏,加上所有仆役都调去前面帮忙,这里几乎没有人迹,行走其间,无端生出些阴森之感。
舒沫正要加快脚步,走在前面的夏候宇突然凭空飞了起来,倏地消失在浓密的树荫之中。
她大吃一惊,正要呼喊,一条黑影蛇一般飞掠而至,眨眼之间缠住她的纤腰。
未等她回过神来,双脚已然离地,倏然而起撞入一具坚硬的胸膛,紧接着一双大掌从身后掩上来,捂住了她微张的红唇。
、偷梁换柱
“别嚷~”喷到脸上的气息显得冰凉而酥麻,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含着隐隐的笑意:“敢吱一声,就要你的命!”
不必回头,舒沫已经知道挟持者的身份。。
她一阵恼,张口狠狠咬住捂在嘴上的手。
邵惟明吃痛,“啊”地一声轻嚷,忙不迭地松开她。
舒沫乘机转过头来,果然看到一张熟悉的俊颜,正冲着她呲牙咧嘴——不是自称“熊掌”的公子明还有谁?
“喂!”见舒沫瞪着他,邵惟明恨恨地低咒:“你属狗的吗,怎么乱咬人?”
“噤声!”清冷的男音从头顶传来,邵惟明乖乖地闭紧了嘴巴。
几乎与此同时,从头顶浓密的树叶中,迅速跃下一高一矮两条人影。
舒沫惊讶地发现,高者是名女子,穿着舒府的丫环服饰。矮的却是个男孩,穿着打扮竟与夏候宇一模一样!
两人甫一落地,立刻肩并着肩,若无其事地继续往佛堂方向走去。
“偷梁换柱?”舒沫挑眉。
就说嘛,明知睿王要劫人,为何不但敢带夏候宇来,还故意给她机会把夏候宇独处?原来是有持无恐!
邵惟明嘿嘿一笑,冲她竖了拇指:“聪明!”
舒沫撇了撇嘴,下意识地抬头往上看了一眼。
依稀可以看到夏候宇小小的身子端坐在她头顶上方不到一米远的树桠之间,隔着浓密的树叶,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她猜不出来,当他发现,自己只是三叔手里,诱捕父亲的一粒鱼饵,心里是什么滋味?
“还不下来,呆在上面干嘛?”
随着一声清叱,三名男子先后从附近的大树上跃下。
“抱歉,只能暂时委屈七姑娘了。”邵惟明冲舒沫低低一笑。
“喂!好歹也给我也……”舒沫伸手,邵惟明早已跳了下去。
她气得银牙咬碎,却又无可奈何。
只得紧紧地抓住了身边的树枝,稳住身形,以防止掉下去。
明明早计划好了要把人劫到树上呆几个小时之久,给夏候宇弄了个舒适的坐椅,还备了茶水糕点。
不过是举手之劳,竟然啥也不替她准备!
如此差别对待,着实可恨!
奈何形势比人弱,底下四个男人,哪一个她都惹不起,除了自认倒霉,舒沫还能怎样?
她撇撇嘴:“真小气!”
诅咒他们计划失败,被睿王识破计谋,白忙一场!
树底下,石桌上已摆好棋盘,夏候熠与祁兴业相对而坐,摆开阵式厮杀了起来。
邵惟明和郑竣分立两人身后,指点江山,笑观峰烟四起。
看样子,夏候烨不来劫人,她就别想从树上下来了。
按常理推断——月黑风高夜,才是杀人越货时。
所以,她最少得在树上呆上五个小时以上。
这么一想,舒沫突然轻松不起来了。
、天下无双
看了一眼头顶上方的夏候宇,舒沫索性把裙子挽起来,扎到腰间,双手抱着树干,小心翼翼地往上爬。。
“你干什么?”夏候宇听得底下悉簌做响,低头一看,惊得目瞪口呆。
“上来陪你呀~”舒沫嘿嘿一笑,利落地爬到他身边,下巴一抬:“过去一点。”
“谁准你过来?”夏候宇凶巴巴地回敬,霸着坐位不肯让。
舒沫撇撇嘴:“得,你就别耍少爷脾气了好不好?再不闪开,我可要掉下去了。”
“女人,真是麻烦!”夏候宇瞪她一眼,老大不情愿地挪了挪,给她腾出块地方。
舒沫微微一笑,挤在他身边坐下,老实不客气地拈了一块豌豆黄:“看样子还有得等,先吃点东西垫垫胃。”
夏候宇低了头不看她,良久,闷闷地问了一句:“你说……他,会不会来?”
舒沫又吃了一块豌豆黄,惬意地伸了个懒腰:“你说呢?”
夏候熠和夏候烨,虽没有血缘,骨子里却有着一样的骄傲。
一个明知对方要劫人,将计就计;一个明知是陷阱,义无反顾。
“你,”夏候宇又沉默了很久,以极低的声音问:“有没有办法叫他不要来?”
舒沫笑眯眯地觑着他:“你直接跳下树大喊大叫,不就得了?”
夏候宇脸色阴沉:“这不可能!”
“哟,”舒沫冲他挤挤眼睛,逗他:“平日不是挺横的,这会子倒乖巧起来了?”
夏候宇咬着唇瓣:“事关朝政,三叔不会允许。”
舒沫惊讶了,抬眸看他一眼,心中隐隐抽痛。
想不到他小小年纪,心里竟是清明如镜,将世情看得如此通透。
他的顽劣蛮横,小心地维持在某些人给他划定的范围之内。
他很清楚,自己出现在这里的理由,更明白那些人的底限是什么。
这不禁让她想起了前世的自己,从出生的那一刻起,注定要一辈子背负着特殊的使命。
没有选择,没有退路,只能前进。
见她盯着自己不吭声,夏候宇心生焦燥,冷声质问:“明叔叔说你的聪慧伶俐,天下无双,这点小事也办不到?”
舒沫苦笑:“这也未免,太高估了我。而且,好象现在也来不及了。”
“什么意思?”夏候宇一脸狐疑。
舒沫没有说话,只抬起下巴往右前方一指。
夏候宇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看,顿时变了脸色。
树下一条卵石步道,左边通往畅春园,右边通向老太太的佛堂。
畅春园传来的丝竹器乐和酒席间觥酬交错之声穿过院墙,清晰可闻。
两人居高临下,视野开阔。
可以清楚地看到,一名男子从佛堂的围墙内一跃而出。
那人一身青色箭袖衫,腰佩长剑,标准的侍卫打扮,不是高山是谁?
、让他跑了
高山风一般地刮过来,树下对奕的几人听到动静,都停了手,转过头去看。:。
“怎样,”邵惟明性急,人还未到近前,抢先发问:“抓到没有?”
夏候宇听了脸一白,不自觉地用力握住舒沫的手,身体微微颤抖。
舒沫拍了拍他的手背,轻轻摇了摇头,浅浅一笑,示意他不可先乱了阵脚。
高山在石亭外单膝跪地:“属下无能,让他跑了!”
夏候宇长长地吁了口气,正要弯唇而笑,忽见舒沫盯着他,猛地板起脸,故做镇定。
舒沫不禁暗暗好笑,瘪瘪嘴转过头去。
夏候熠神色不变,手中捏着一颗晶莹剔透的棋子,淡淡地问:“小公爷呢?”
“被,劫走了。”高山惭愧的垂下头。
“他们来了多少人?”郑竣饶有兴致的追问。
高山一僵,期期艾艾地答:“不……不知?”
“不知?”邵惟明怪叫一声:“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们,丢了人,却连对方的脸都没看到吧?”
这,这也太丢脸了吧?
高山不敢答话,脸上阵青阵红。
祁兴业脸一沉:“这么多人守着,就算变成鸟也飞不出去,怎么可能凭空消失?”
高山抬了头,急急地道:“长生班的人不停进进出出,我们也不好逐一盘查……”
原来,今日宾客众多,畅春园里席开数十桌,又搭了台唱大戏。
舒府在畅春园和佛堂之间新开了一道角门,在佛堂内设了彩棚,专供戏班子里的人换行头,化妆,休息所用。
这样,既方便了戏班子出入,又可避免有宾客醉酒,误入戏班后台的事端。
倒是个一举二得之策,却不想被睿王钻了空子,借机挟带了假世子逃出天罗地网。
“岂有此理!”祁兴业喝道:“你既知两处关连,人员往来复杂,便该打起十二分精神,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失诱饵!”
夏候熠淡淡扫了他一眼:“你怕别人不知道咱们的计划吗?”
祁兴业一窒,自知失言,悻悻地闭了嘴。
“他虽混进了戏班子,带着个孩子想要脱身也没这么容易。”郑竣笑道。
“对呀,”邵惟明看戏不怕班子大,双掌一拍,跃跃欲试:“说不定此时过去,正好瓮中捉鳖。”
“走,”夏候熠将手中白棋扔回罐子里:“看看去。”
等一行人消失,夏候宇忽然弯唇,轻蔑地冷笑:“凭他们也配?”
“切!”舒沫伸指,捏着他的鼻尖:“这会突然神气了?刚才也不知道是谁,吓得脸都变了色。”
“女人!”夏候宇怒目相视:“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舒沫笑嘻嘻地歪头看他:“可是,不说话嘴巴会痒诶~”
夏候宇不吱声,一脸惊恐地瞪着她身后。
舒沫刚要转头,颈部已挨了一记手刀,身子一软,陷入黑暗之中……
、旁敲侧击
舒沫醒来时,是在自己的床上。。
看着熟悉的床帐,她有片刻的茫然,眨了眨眼后,忆起还在树上的夏候宇,猛地坐了起来。
“小姐~”立夏听到响动,快步过来,见了她好一阵惊喜:“你可算是醒了!”
“我,怎么回来了?”舒沫见房中燃着油灯,方知已是掌灯时分,心中更是忐忑。
立夏没好气地道:“自然是婆子们背回来的。”
没有弄清楚情况,舒沫也不敢胡乱说话,只好干笑两声:“嘿嘿~”
“不是我说你!”立夏板着脸训她:“小姐胆也忒大了点!明知小公爷是匹野马,怎么就不等奴婢和高侍卫呢?”
昨晚开始,眼皮就跳得厉害,她就知道,今日怕有事端。
果不其然,只稍不留神,小姐又捅了娄子!
舒沫听她的语气,似乎府里并未出事,小心翼翼地问:“小公爷怎么样了?”
“阿弥陀佛!”立夏双手合十:“还好有小姐接着,没什么大碍。不然,从那么高的树上摔下来,指不定要折了手还是脚呢!”
这么说,大家以为夏候宇贪玩爬树,而她为了救他,被当场砸晕?
“那,小公爷人呢?”舒沫摒住了气问。
“小公爷受了惊吓,熠公子把他送回宫里去了。”回话的是春红。
她在外屋听到说话声,端了热水进门侍候舒沫梳洗。
舒沫拿起帕子,胡乱抹了把脸,将帕子扔回盆里。
她一肚子疑问,偏又不能直接询问,只好旁敲侧击:“府里,没出什么事吧?”
就不晓得,夏候熠带回宫中的这个小公爷,到底是真还是假?
如果是假的话,真的被谁带走了,会是夏候烨吗?
如果是真的话,那个在身后偷袭她的又是什么人,把她敲晕的目的何在?
春红脸色微微一僵:“大喜的日子,能出什么事?”
“她自个都不要脸面,姐姐何必替她遮瞒?”柳绿掀了帘子进来,一脸鄙夷:“再说了,这事就算想瞒也瞒不住哇,府里早传得沸沸扬扬了!”
春红很不自在地瞥一眼舒沫,强笑:“姑娘面前,说话小心些!”
舒沫笑道:“嗬!什么事这么神秘,还不能跟我说?”
难不成,除了夏候熠和夏候烨斗法,永安候府还有大事不成?
“不是不能说,”春红唯恐她生气,只好陪了笑脸:“只不过,小姐是姑娘,有些事,不知道也罢。”
柳绿不吭声,一径冷笑,眼里是掩不住的轻蔑。
舒沫越发奇怪了:“到底什么事?”
立夏轻描淡写地道:“不是什么大事,咱们西府里,可能又要添一位姨娘了。”
舒沫愣住。
季姨娘才殁了不到半个月,舒元琛又要纳妾,且偏偏挑在老太太寿辰这天?
、老爷要娶谁?
默了半天,舒沫低低地问:“老爷,要娶谁?”
“是夫人房里的文竹。。”立夏压低了声音回。
“怎么是她?”舒沫吃了一惊。
若是别人送的,也还好说。既是夫人房里的,何必急在这一时?
“听说老爷喝醉了……”春红有些尴尬,期期艾艾地答。
“狗屁!”柳绿提起她就恨得牙痒痒:“分明是那个骚蹄子施了狐媚之术,勾—引得老爷跟她生米做成熟饭。她自个不要脸,连带着全府的丫头都跟着丢人现眼!”
舒沫顿时了然,闭了嘴不做置评。
季姨娘的死,表面上与夫人无关,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夫人必定暗中施了些手段。
不然,只跪一晚上,就算受了风寒,只要医治及时,也不至于丢了一条命。
老爷嘴上不说,心中必然是生了罅隙的。
这几日西府里都在传,自季姨娘殁后,老爷一直歇在两位姨娘房里,夫人的身子沾都不沾。
解铃还需系铃人,夫人既弄死了他一个姨娘,少不得还得陪他一个。
文竹是夫人的陪房,想必不知从哪里听到风声,探到了夫人心目中的人选。
她素来是个眼大心空的,一等丫头的身份自然无法让她止步。
要往上爬,只能从老爷和少爷身上下手。
可舒淙如今正在读书备考,夫人管得紧,连他房里的丫头都不许沾,又哪里会把文竹配他做通房?
文竹已经十七岁,弄得不好,就只能配给老爷身边的长随或者帐房,管事了。
所以才挑了这个时机,先把身份坐实。
此举看似聪明,实则大为不智。
身为夫人的陪房丫头,不说给夫人撑体面,反而在这节骨眼上给了她一巴掌。
成了夫人的眼中钉,以后哪里有安生的日子可过?
老爷,是绝不可能为一个姨娘跟太太翻脸的!
春红冲柳绿使了个眼色,把话题岔了开去:“时候也不早了,摆饭吧?”
“嗯~”舒沫心事重重,哪里有胃口?
胡乱吃了一点,就吩咐把桌子撤了。
几个小丫头刚把饭桌撤下,院外有了响动。
“去看看,是谁来了?”舒沫心中讶异。
她这院中偏僻,平日与众姐妹也不亲厚,白天也少有往来,入了夜更是绝无人迹。
“七妹妹醒了没有?”柳绿还没出门,舒淙的声音已先传了进来。
“二少爷来了,”立夏赶紧站起来,亲自挑起帘子:“快请进~”
舒淙笑嘻嘻地踏了进来:“七妹妹可大好了?”
“没什么大事,多谢二哥惦记。”舒沫将他迎进来,让了座。
“瞧着气色倒是不错。”舒淙歪着头端详了她一遍,笑:“可把二哥给吓坏了!这么小的身板,怎么就敢用手去接那小祖宗呢?”
、别有深意
舒沫轻声答:“当时哪有时间想这么多。。”
“倒也是,”舒淙点头,同情地看着她:“别说摔着那小祖宗,就算磕破点皮,咱们也担待不起。只是连累七妹妹无端受罪。”
“怪我,考虑不周。”舒沫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