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秀端了杯水给我,身后的小宫女端着一个银盆好让我将漱口水吐在盆里。
我用白绢抹了抹嘴角,跟容秀说道:“我记得前面两次见你都是在清风殿。”
“是的姑娘,容秀在没来长思殿之前便一直在清风殿做事。”
“可是我记得清风殿并没有固定的主人。”
容秀点点头,应了声是。
皇帝喜欢打猎,所以常常会带人会在御林园小住一段时间,容秀便负责着一行人的饮食起居。这样说起来,容秀好歹也是个宫女小头目,这次刘锦把她调给我,还真是委屈了她。
“皇上打猎,通常会带什么人过去?”我又试探着问她。
“一般都是陶大人和皇上身边侍卫。”容秀看了我一眼,“皇上并不喜欢带着一大堆人去御林园,除非是他格外喜欢的人。”
“那他会带女人么?呃……我是说宫里的娘娘们。”
容秀犹豫了一下,慢吞吞道:“之前有带李夫人去过一两趟。”
我心里暗暗叫好,既然刘锦有带李菡真去过御林园,那是不是表示我也有机会去。只是,李菡真目前正得宠,而我前日还刚刚的罪过他。
要讨好他,就要牺牲色相,可这又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如果说麻花是扭来扭去的,那么我的人生比麻花还有扭曲。
罢了罢了,用美人计去取悦刘锦根本不是我能做得来的事情,更何况如果不能达到目的,岂不是无端端就将自己推到万劫不复的漩涡里面。
兴许以后会有更好的机会,我安慰自己。
长思殿前的石榴花开了,红得像宝石般耀眼。
我懒洋洋地半躺在长椅上,往嘴里赛了个蜜酿橄榄,含到没味道了才吐了核出来。转头对阿不说:“从今天开始,我便可以画石榴花了。”
阿不赶紧接口道:“那阿不去给小姐准备笔墨。”
我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打了哈欠,含糊不清地说道:“今天天色不算好,明天再画。”我揉着眼睛走下石阶,“走吧,去看看林夫人的肚子大点了没有。”
话说上次从妏汀轩回来之后,我消沉了有一段时间。林蓝儿隔三差五便来看看我,即使有时候人没来,也会差侍女端点什么汤汤水水过来,说是要给我补身子。这让我感觉很不好意思,于是便对她说,以后换我去妏汀轩看她,免得走来走去动了胎气。我很喜欢跟林蓝儿在一起,因为她给人感觉很舒服也很自在。
她委婉温和,讲起话来轻声轻气的,唇角总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也难怪刘锦如此喜欢她。试想一个男人平日里日理万机的,总希望得到女人的柔情相慰。
妏汀轩前面的石榴花也开得正艳。
“妏汀轩的风水毕竟是好,连花儿开得都比长思殿的好,让人妒忌地很。”
林蓝儿轻抚着肚子,微微地笑,“静瑶若是饿了,这儿有鲜做的果饼,静瑶可以尝尝。”
“托夫人的福,这段时间静瑶吃了不少稀罕玩意。”
正谈笑着,见一宫人匆匆来报,说是林将军求见林夫人。
我一听到林子昂要来,心理上没有任何准备,脑袋里面“轰”地一声,一下子便乱了。
林蓝儿显得很高兴,令宫人快请林子昂进来。
“小姐!”阿不揪了揪我的袖口,这才让从无措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林蓝儿道:“既是林将军到访,那么静瑶就先行告退了。”
林蓝儿想了想,道:“也好,那果饼我让人装好了,静瑶带了走吧。”
“先不拿吧,我改天再过来。”我说完,拉了阿不就往外走,心里莫名地慌乱,生怕要来不及似的。
但快到门口的时候,竟还是跟林子昂碰上了。
他看到我时,表情相当讶异,他比之前瘦了些,看起来也不似以前那个受了重伤但依然能活下来的林子昂那么健壮。
我装出一脸淡然的样子对他笑了笑,行了礼。
他的唇角牵扯了几下,似有千言万语要跟我倾诉,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出口,看我的眸子却是那样哀伤。
我对他点了点头,我说:“我明白,我明白……”
臣毕竟是个臣,林子昂,我明白你的苦衷。
我从他身边走过,心里隐隐地发疼,我咬住双唇,挺直了脊梁飞快地走了。
我不敢再回过头,哪怕我知道林子昂会站在原地看着我……
我走的飞快,几乎快要跑起来,阿不跟在后面,气喘吁吁的叫我等等。
我心里莫名地光火,突然间来了个急刹车,差点和后面冲上来的阿不撞到了一起。
“你烦不烦啊,老跟着我做什么?你管我跑到哪里!我凭什么要等你?!我……”我见到阿不可怜兮兮地看着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很过分地将心里的火气一股脑儿地都撒到了她的头上。
闭了闭眼睛,叹了口气:“对不起阿不,我只是心里不太好受。”
“阿不明白的,阿不也只是担心小姐。”
“我知道,我知道。”我感激地按了按她的肩,“刚才是我不好,我跟你道歉。”
两个人慢慢地走往长思殿。
“小姐,着天阴沉沉的,说不定过会儿就要下雨了。”
我嗯了声道:“是啊,大概是要下雨了。”
“皇后恐怕是熬不了几天了。”快到拐角的时候,听见有人在说。因为角度的关系,来人并不能发现。
我跟阿不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两个人很有默契地撅着屁*股钻到了路边的灌木丛中。
“你不要命啦,她现在早不是皇后了,你还皇后皇后的。”
“呃,对啊,我总改不过来……我今天去给她送饭,发现她什么也吃不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吓死我了。那眼睛都是红色的,哎呦,就像要淌血似的……”
“瞎—你不要说得那么吓人好吧,我汗毛都竖起来了。”
“真的……”
两个小太监交谈着慢慢地走远了。
阿不将几片枯叶从我的头发上拿下来,摇头叹息道:“没想到皇后的下场竟然这么凄惨!”
我想象着刚才小太监口中描述的景象,心里生生地打了个寒颤。
“阿不,永巷在哪?”我问——
第五十九章
“小姐问永巷做什么?”阿不的眉毛微微扬起,一脸戒备地盯着我看,永巷便是冷宫,我想象中的永巷阴森森冷冰冰,加上关了很多失宠的妃子或者犯了错的宫人,成日里都哭哭啼啼的,想必气氛相当令人毛骨悚然。
“只是好奇那是个什么地方。”我说。
远处隐隐传来了一阵雷声。
“看来要下雨了。”我说,“我们回去吧。”
阿不赶紧点点头,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我们的前脚刚踏进长思殿,后脚便紧跟着刮起了一阵大风,紧接着豆大的雨滴便自空中纷纷落下,砸在瓦砾上响起一串“劈啪”声。
这一阵的雨下得又急又大,又是狂风又是电闪雷鸣,甚是吓人。
容秀伺候着我用了晚饭,洗漱完了,准备上床睡觉。这时阿不却急匆匆地进来了,看了看我,脸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你刚才去哪了?”我问,这丫头从我吃饭开始便出去了,直到现在又很莫名地出现。
“小姐不是让我去绣个锦囊么?”她咬了咬嘴唇,突然转头对容秀道:“容姐姐,你的针线活做得好,不知道能不能赏脸帮阿不看一看。”
天!那丫头的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我什么时候让她绣锦囊去了?!刚要问,竟见到她朝我挤了挤眼睛。
知道她另有目地,便硬生生地将到嘴边的话都又咽了回去。
“容秀,你便帮阿不去看看吧,我怕她把我的锦囊给绣砸了。”我说。
容秀应了声,便跟着阿不走了。
阿不转身时,跟我又使了个眼色,我猜是想让我支开剩下的那个小宫女。
阿不那丫头到底在搞什么鬼?
打发走了小宫女,联想到阿不那丫头古怪的行为,突然预感到了些什么,心脏忍不住“怦怦”狂跳了起来。
当林子昂走入我视线的时候,我嗓子眼干干的,身体完全僵在了原地。
那样四目相对地看着彼此许久,谁也没开口说话,千言万语也不知道从何说起。良久之后,我冲上去扑入他的怀里,双手穿过他的腋下紧紧抱住他宽厚的肩膀。
我能感觉到我自己整个人都在微微地颤抖。
“子昂,带我走吧。”我说,将整个脸埋在他的胸口,这时才感觉到这些天来积累的满心委屈如水一般慢慢地往外溢。
他抱得我快喘不过气,在我耳边重复着说着对不起。
是啊,他给不了任何承诺?如果他带着我一走了之,皇帝可会放过他的家人?
我只觉得无助而绝望,任由眼泪在脸颊上放肆地流淌。
子昂最大的不幸,是跟他抢女人的人是皇帝。
大金天子,九五之尊……人们把最好的称谓往他的身上堆叠的同时也赋予了他掌握他人生死的权利,这让林子昂从一开始便失去了公平竞争的权利。
我踮起脚,吻上他的唇。
他的唇跟我的一样,冷得没有任何温度。唇齿相交,长久地纠缠……他鼻息间呼出的带着青草味的气息,对我来说是那样的熟悉。
想到之后我们再不能属于彼此,心里便感到一种万劫不复的疼痛。
不想放手,真的不想放手……
“小姐,林大哥—”
阿不突然从外面匆匆进来,见到我们紧拥在一起的画面,不由地羞地别过脸去。
我也觉得窘迫,轻咳了一声问道:“阿不,什么事?”
“林大哥,你赶紧走吧,皇上正朝着长思殿走来了。”
我一下子紧张起来,若是被刘锦见到林子昂在我这里,便是大件事了。我忙拽着林子昂走向通往“清泉”的侧门,催着他快走。
他恋恋不舍地望着我,末了又回过身狠狠抱了我一下,这才转过身快步走了。
我倚在门边长叹了口气,见他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雨夜中,身上突然间似失去了所有力气。
前殿有太监高喊着让我接驾,我这才如梦初醒般清醒过来。赶紧用袖角拭干净了依稀还残留在眼角的泪痕,待确定自己气息已恢复正常,这才匆匆往前殿走去。
外头暴雨如注,雷声隆隆,不知道这样的天气刘锦为何会跑到我这里来。
我低着头,暗自在心里揣测着他的心思。
“恰逢路过,便过来看看。”他说着,兀自走到床边坐了下来,“朕今晚就在这儿歇下了。”他说着,已蹬掉了靴子,盘腿坐到了床上。
容秀一听到皇帝要在长思殿留宿,显然毫无思想准备,但胜在有着丰富的经验,愣是处事不惊,临危不乱。
有条不紊地指挥着阿不和宫女兰娣,将皇帝伺候地妥妥帖帖。
我站在一边垂手而站,看着她们忙碌地进出,倒显得我格外无所事事。
待刘锦躺下后,容秀赶紧帮他盖上薄锦被。我看着躺在床上的人,脑子依旧有点转不过弯,难道刘锦今天晚上真的要睡我的床?!
“朕今天有点头疼,你过来给朕揉揉。”他说。
容秀在身边捅了捅我,见我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便又露出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姑娘,皇上叫您呢。”
我“啊”了声,又指指我自己,容秀对着我点点头,阿不也对着我点点头,她的目光看起来有些担心。我深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地往床边挪。
刘锦转头睨了我一眼,用很淡然的语气吩咐容秀都下去。
偌大的寝宫中只剩下我跟刘锦。
我爬上床去,呆呆地坐在一边。
刘锦看了我一眼,对我说道:“过来一点。”我便挪过去一点,他又说:“再在过来一点。”我便又挪过去一点。
后来他实
在不耐烦,出手将我一把拉了过去。
他将自己的脑袋放在我的大腿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闭着眼睛,唇角微微地翘着,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朕头痛,帮朕揉揉。”他说,声音懒洋洋的。
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便有些生硬地答道:“静瑶不会揉,怕揉疼了皇上。”
他蓦地睁开眼睛,瞪了我一眼:“朕让你揉你便揉就是。”语调倒并不很凶。
变态!
我在心里暗骂了一声,便将双手放在他的头颅两侧,用拇指分别按住他两边的太阳穴打着圈圈地揉。
“嗯,还不错。”他的唇角持续地往上扬了扬,复又闭起了眼睛,显得很舒服的样子。
这时的雷声倒是停了,但雨势却依旧有增无减。我心里不禁地又担心起了子昂,不知道他安全出宫了没有。
分烈在长思殿两边的的两排蜡烛不停地跳跃闪动,就犹如我此时的心情七上八下。
我的手开始发酸,帮刘锦按了那么久,也不晓得他的头痛好点没有。我想象着自己就好像是按摩店女郎一般,不过两者的区别是按摩女郎有钱收,不愿意伺候了还可以拍拍屁股走人。而我却不行,而且能给皇帝按摩在很多眼里还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皇上,您好点了没有。”我忍不住问他,这厮再让我帮他没完没了地揉下去,老娘的手恐怕就要在这个风雨交加的夜晚给废掉了。
他不声不响地,似乎已经睡着了。
我干脆停下手静等了一会儿,见他没什么反应,又将手放在他眼前晃了晃,依旧没反应……说明刘锦这厮真的是睡着了。
照理说,他睡着了对我来说便万事大吉,可喜可贺,可口可乐了。但新的问题又随之出现了,他的脑袋枕在我的大腿上。
我一动,他很有可能就惊醒过来了。他醒来了或许还会提出比让我帮他按脑袋过分很多的要求。衡量了再三,我还是决定保持现状。
我眯起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心里突然冒出一个莫名的想法—他的脑袋就这样乖乖地枕在我的腿上,如果我的身边刚好有一把刀,就这么手起刀落……
我被自己的血腥暴力的想法给吓了一大跳。
也不晓得睡了多久,我突然被一阵冷风给惊醒了过来。
刚睁开眼睛,却见刘锦那张放大的脸正俯视着盯着我看,他的眸子又黑又深,如望不到底的汪洋。
“皇,皇上……”
“陈静瑶,你爱不爱朕?”
“我……”
“你不爱朕是不是?因为你爱的是林子昂!”他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脖颈,冰冷的感觉惹得我浑身起了一阵颤栗。
“你居然敢背叛朕!朕要你们死,要你们死!”
“啊—不要!”
我大叫一声坐
了起来,连忙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发现竟是毫发无伤。
原来刚才的一切竟是个可怕的梦。
刚松了口气,听见有人懒懒地问我:“做恶梦了?”
是刘锦,他还躺在我的床上,脑袋依旧枕着我的大腿。这次我很快便确定了我不是在做梦,腿部的麻痛感让我痛苦地蹙起眉头。
“怎么了?”
“腿麻,麻—”
他这才恍然大悟般地坐起身来。
腿部的血液瞬间流通,却让我感觉自己的双腿就好像被电击了一般,稍微动一下就犹如成千上万只蚂蚁在噬我的皮肉。
我将双手撑在腰后,整个身体都朝后仰着,龇牙咧嘴的等着这阵痛苦过去。一边心里暗暗骂着:死刘锦,你个自私自利的家伙,好意思压着我的腿睡了一个晚上。
刘锦微微蹙着眉头看着我,不知道是不是感到有些内疚。
“朕帮你揉揉吧。”说完,便要将我的双腿搬了过去。我腿上的痛麻木感原本已经消退了一些,但他的手一碰我,麻痛感似乎一下子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