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悠然沉默了一会儿,静静地说:“我还是想回悠然阁。天气比较闷热,我那儿的水阁凉爽,舒服得多。”
“这个……”宁觉非想了一下,便道。“那还是等大夫过来了再定吧,如果他说无妨,我便送淡老板回去,行吗?”
“好。”淡悠然看着他,轻轻地问。“云大人伤势如何?”
“没有你严重。”宁觉非温和地道。“多亏你挡了一下,不然,重伤的就是他了。”
淡悠然笑得云淡风轻,仿佛自己以血肉之躯替云深和宁觉非挡住雷霆万钧之箭的行为理所应当,不值一提。稍顷,便随口问:“可知袭击者是谁?因何夜入城主府,刺杀我们?”
“目前尚无头绪。”宁觉非似是胸无城府,有问必答。“对方没有留下什么线索,时间又短,还未查到什么端倪。”
“哦。”淡悠然的神情倏地一冷,淡淡地道。“是我鲁莽了,我不该问这个,抱歉。”
宁觉非一怔,才明白过来,他以为自己是故意瞒着他,才会有如此言语,便立刻解释:“目前我确实什么也不清楚。再说,我是异国人,到这里后身份普通,也不便过问更多的事情。”
“嗯,我明白。”淡悠然似是觉得自己反应过激,脸色平静下来,带点歉意地笑了。“是我想多了,还请将军见谅。”
“淡老板别客气。”宁觉非看到那两个丫鬟端着碗走过来,便道。“你先吃饭吧,一会儿还得喝药,然后便好好歇着,别去费那个心神了。你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养好伤,别亏了身子。”
“嗯,我知道了。”淡悠然听得出他话语里真挚的关怀,心里感觉很受用,脸上的神情也柔和了许多,态度更是变得温顺,不再是那种冷淡里剑拔弩张的味道。
那两个丫鬟动作娴熟,配合默契,一个小心翼翼地喂淡悠然喝归参炖鸡汤,另一个便拿了一把绢面团扇,轻轻替淡悠然扇风。
天气闷热,屋里躺着两个伤者,再加上侍候守护的人,感觉上挤得密不透风,就更热了。
宁觉非不再打扰淡悠然吃东西,便回到云深床边,关切地道:“想吃点什么?我叫他们去拿。”一边说一边顺手拿起旁边的雉羽平扇,对着他轻轻摇着,替他扇风。
云深享受着他的照顾,心里颇感愉悦,就连剧烈的疼痛都减轻了几分。他开心地微笑着,温柔地说:“你去安排吧,什么都行。”
“那好。丹府的厨房已经送了一些东西来,就是预备着你们饿了的时候随时有吃的,我去看看。”宁觉非说着,起身走到外间的厅堂。
云深看着屋顶上的雕花木梁,心里不再烦乱不堪,感觉很安宁。
宁觉非端着一碗炖乳鸽回来,慢慢地喂他喝下,又喂他吃了一小碗鸡蛋羹,见他气色不错,便笑着说:“想不想听听有关那些袭击者的情况?我和王爷、丹大人商议了许久,都不得要领,你要是有精神,就帮着分析分析。”
云深凝神他良久,轻轻叹了口气:“觉非,你不是打算过逍遥自在的日子吗?这些事就不用再操心了。我们眼下是在别人的国家,既不是来出使的,那就是普通平民的身份。即使真有人要杀你我二人,那我们也只能报官,而不能自行查探或参与官家办案。就如在腾青沙漠,那群马贼劫杀我,我的人因为自卫而还击,最后去追杀他们的仍是西武官军,而不是你我以及我们的随从,对吧?”
“这倒是。”宁觉非一点就醒。云深这是在委婉地提醒他,不必事事都搅进去。其实转念一想,此事也确实如此。袭击者的目标究竟是不是自己,目前并未确定。如果他们想杀的是别人,无论是丹古还是独孤偃,在西武都位高权重,有足够的实力来处理这件事,自己委实不必去伤这个脑筋。想着,他笑了起来。“好,就听你的,我不管了,现在就只管专心地侍候你。”
云深愉快地笑了笑,思索片刻,轻描淡写地道:“左右无事,咱们便当消遣,随便理一下头绪。”
宁觉非知道他口是心非,说是不理会,其实也有些心痒吧。他拿起羽扇,轻轻在云深脸旁摇着,微笑着说:“好啊,我洗耳恭听。”
云深觉得有点热,便将没受伤的右臂拿出来,双腿微动,将薄被蹬开了些,加上宁觉非送来的微风,这才感觉舒服了一点。他整理了一下思绪,便道:“当时在场的一共有五个人。如果袭击者要杀淡老板,根本不必潜入丹府。相比之下,悠然阁是没什么防卫的,丹府却有全副武装的卫队,夜间也会不间断地巡视,他们完全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险来这里杀淡老板。如果袭击者的目标是丹大人,那也不必趁我们在的时候袭击他。你是天下知名的大将军,智勇双全,非比寻常,右昌王爷亦是西武数一数二的名将。有你二人在丹大人身边,他们想要得手,肯定比平日要困难得多。这些袭击者行动迅速,布置周密,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谋定而后动,那又何必知易行难?做这种得不偿失的事呢?同理,如果他们要杀的人是独孤王爷,那完全可以在王爷自西而来的路途中伏击。自王爷的封地到这边来,路途近千里,当中有险峻的山峰、深谷,有艰危的大漠、戈壁,好些地方都利于埋伏。他们那时为何却不动手,一定要等到此刻,在丹大人府中刺杀呢?如果他们袭击的目标不是这三人,而是你或者我,则你在明都一月有余,相信你应该如当初到蓟都一样,清晨独自外出骑马或健足,那时应是杀你的最佳时机。至于我,自临淄孤身前来,当中亦走过万水千山,他们要杀我,自应在途中动手。我说的这些,你以为如何?”他仍比较虚弱,说了这么长一番话,到最后便有些气喘。
宁觉非很自然地一手打扇,一手轻柔地替他按抚胸口,助他顺气,脑子里却在急速思索。良久,他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既是如此,袭击者肯定另有他图。”
云深微笑:“西武的当今皇上是他们先王的二王子,上面尚有一位兄长。在二王子十三岁时,独孤王爷便被封为右昌王,其后旗帜鲜明地鼎力支持二王子。三年后,这位二王子便被其父王封为左昌王,这就相当于宣布他是太子了。后来,听说大王子与二王子发生过一些争执,右昌王居中调停,使二人握手言欢。西武先王驾崩后,今上顺便登基,随即发动南侵。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嗯。”宁觉非沉吟道。“这么说来,这位王爷与我大哥的交情是相当深的。”
“是啊,你大哥很信任他。”云深淡淡地笑道。“而丹大人更是西武的国丈,你大哥有那么多嫔妃,却只有她生育了儿子。丹大人的外孙现下便是新的左昌王,将来,他应该便是西武的皇帝。”
“哦。”宁觉非想了一会儿,忽然说。“如果独孤王爷和丹大人一起出了什么意外,肯定对我大哥是个相当大的打击。”
“那是自然。”云深轻轻地道。“很可能由此造成内乱。”
宁觉非接着又问:“那如果连我们一起杀了呢?”
“那就更好了。”云深洒脱地笑道。“你我虽自认身份普通,到西武来便是一介草民,可天下人却不会这么想。他们都认为,你我一文一武,辅佐陛下打江山,乃国之栋梁,肱股之臣。如果杀了我们,对朝廷将会是一记重创。而如果是在西武,在西武皇帝最信任最倚重的右昌王与丹大人面前杀了我们,再放出流言,便可挑拨西武与我国的关系,很可能就此酿成一场大战,两国交兵,就此血流成河。”
宁觉非皱紧了眉,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遍,终于叹了口气:“你说得对。”
云深的声音很轻,温柔得如春水荡漾,触动人心:“觉非,你如果真想从此过平淡无奇的日子,不妨回咱们的北方。我云氏虽然族人不多,却也有万人之众,拥有草场二十余处,山岭七座,俱是风水绝佳之地,属于云氏的牧民有三千余户,牧场上百,你若想牧马放羊,从此不问世事,随便挑个你喜欢的牧场,便足以安度余生。那里终究是我们的国,我们的家,我们在那里生活,应该是很安全放心的。你呆在这里,便是给有心人可乘之机,以后的麻烦将层出不穷。这难道就是你向往的生活吗?”
宁觉非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长叹一声:“当然不是。”
云深知道自己的一番话已经打动了他,便不再乘胜追击。他疲惫地闭上眼,感受着宁觉非那熟悉的气息,很快便睡着了。
宁觉非没再说话,抬头看了看房间的另一端。
那边悄无声息,淡悠然似乎早已睡去,一个丫鬟收拾好碗筷,无声无息地走了出去,另一个丫鬟则守在床边,轻手轻脚地替淡悠然打扇。
一时间,屋里显得十分静谧。
过了不久,忽然有一个鹰军战士出现在门口,对宁觉非做了个手势,表示有要事相告,请他出去。
宁觉非放下扇子,悄悄走出门去。
那人将他带出屋去,站在院子中央,这才凑近他,轻声说道:“元帅,我国使团在腾青沙漠遇袭,飞鹰传书告急,请元帅速速驰援。”
宁觉非吃了一惊:“怎么回事?”
那人低低地道:“我国派使团到周边友邻诸国,邀请他们派使节前去参加九月十五的迁都大典。这一支使团由豹王为正使,荆无双将军为副使,本应无虑普通盗匪,却在大漠中遇到不明身份的劲敌偷袭,目前形势危殆,请元帅率我等速去救援。”
“豹王是谁?”宁觉非要弄清楚这支使团的实力,才能判断出敌方的情况。“皇上封了四王吗?”
“只封了两位王。”那人恭谨地道。“元帅被封为鹰王,陛下的幼弟便是豹王。”
宁觉非没想到自己不在的时候,澹台牧竟然还封自己为王,而且是四王里地位最尊的鹰王,不由得皱起了眉。
那汉子打起仗来十分骁勇,对察言观色却不甚在行,没看出宁觉非的困扰,仍是急切地道:“豹王请鹰王速去增援,迟恐生变。”
宁觉非点了点头。无论如何,自是救人要紧。他对这位下属说:“你挑四个得力的人,务必将云大人保护周全,其他人立刻跟我走。”
“是。”那人抱拳领命,急步离去。
宁觉非回屋去看了看云深,见他睡得很沉,便放心地离开,回自己居住的小院,换了身衣服,拿过鹰刀,拔腿便往外走去。
刚走出院门,便看见独孤偃正往这边走来,他瞧着宁觉非行色匆匆的模样,不由得疑惑地问:“觉非,你这是要去哪儿?”
第二部 上篇 第17章
无论是北蓟还是西武,只要是达官贵人,几乎都知道北蓟的国师云深与那位传奇将军宁觉非之间有着深厚的友谊,极少数人则知道他们是爱侣。现在,云深受伤,宁觉非却拿着刀想出门,独孤偃不免有些奇怪。
宁觉非略一犹豫,便不打算告诉他实情,只是笑道:“我要出去一下。大哥,如果方便的话,麻烦你派些人保护云深和淡老板。我用不了多久就回来。”
“哦,那好吧。”独孤偃以为他是像前几天一样,出门替云深买药。带刀出门也算不得什么异常,他们这两天都是随身带着武器,以备不测。他乐呵呵地说。“兄弟,你快去快回,别在外面耽搁太久。如果只是小事,不妨让下人去做,用不着你亲自动手。”
“我还是自己去吧,不然不放心。”宁觉非温和地道。“大哥,拜托了。”
“不用客气。”独孤偃亲热地说。“要不然,我陪你一起去吧。”
“那就不必了。”宁觉非轻松自然地微笑。“我只是出去办点小事,大哥不是与丹大人在查刺客的事吗?那很重要的,我就不耽误大哥的时间了。”
“好吧。”独孤偃轻轻叹了口气,随即爽快地点头。“你放心,我与阿古都调了不少人,把整座府邸严密保护起来。这些人都是我们最信任的,应该不会有问题。”
“好,多谢大哥。”宁觉非对他抱了抱拳,便向外走去。
他的下属有八个人等在角门外,并将烈火也牵了出来。
宁觉非翻身上马,便率先向城外奔去。
四面的城门只在昨日关闭了一天,今天便重新打开了,只是增添了士兵在城门处盘查进出的人。宁觉非的身上带着独孤及的九骏玲珑,守城官兵立刻敬礼并放行。
出城之后,跑出去不到两里地,便是腾青沙漠。
热浪迎面扑来,新月形的沙丘安静地连绵起伏,直到天边。看不到生命的迹象,只有在高高的蓝天下,一只黑色的鹰在自由地翱翔。
宁觉非勒住马,问旁边的属下:“他们现在会在什么位置?”
“他们一直在奋力往这边前进。”那人想了一下。“很可能会退到我们曾经到过的那座沙山上。我已经放出了哨鹰,它会找到他们的。”
宁觉非点了点头:“好,那我们就往那边走。”说着,他便策马冲进了大漠。
上次他们从绿洲出来时是缓缓而行,走了大约四个时辰,这时他们纵马疾驰,速度比上次快多了,可至少也得一个多时辰才能到达那里,而且他们没带附马,无法替换着让马休息,这样一来,即使赶到了,人与马都会累得够呛,很难发挥充分的战斗力。可是,救人如救火,他们虽然知道后果,却也不愿中途停下来休息。
在炎炎烈日下奔行良久,他们只偶尔在马上吃点东西,喝几口水,却一直没有停下过。终于,他们听到大漠中干燥的空气里传来隐隐的箭矢破空声、兵器相撞声、喝叱声、呼喊声,偶尔夹杂着垂死的惨呼,说明前面正有一场激烈的战斗。
在空中盘旋的鹰不断发出长长的叫声,也传奇出找到目标的信号。
宁觉非抽出鹰刀,朝着声音的方向快速冲去。跟随着他的十名鹰军战士也都拔出兵器,向前急扑。
他的烈火比其他人的马都要神骏,这时将他们远远甩开,一个人冲到了最前面。
上次,他带着西武的一千轻骑,因此不需顾忌,纵马直上沙丘,随即扑向战场,此刻却不敢莽撞。奔到一座巨大的沙丘脚下时,激战的声音越发清晰,他便翻身下马,带着烈火慢慢爬上去。他的脚步很轻,烈火与他早有默契,也学他的样子,步履轻巧。他们走上沙丘,却没有扬起沙尘,这样便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快到沙丘顶时,他向烈火做了个手势,要它停在那儿别动,随即卧倒在柔软的沙上,慢慢探出头去。
前面有一片比较小的沙丘,此时大约有一千多人正在那边绞杀。
宁觉非冷静地观察着,锐利的目光不放过任何一个人,甚至一匹马,或者一匹骆驼。
对垒的双方很清楚,被围在里面的是北蓟人,大约有五百余人,而外面包围他们的大概有上千人,都穿着白衣,以白巾蒙面,虽然表面已有许多风尘之色,在阳光下依然十分耀眼。
片刻之后,宁觉非便看出来,北蓟的军人利用地势布下了一个小阵,颇似当年南楚的平戎万全阵,只是这个阵比较小,不需要有人在阵眼以旗号推动阵法。
阵中心有数百匹骆驼,背上驮着辎重,同时以它们的身躯掩护着里面的文臣。
在阵型的外围,有两人最为显眼,一个穿着银色盔甲,手执金枪,骑着五花璁,正是北蓟的护国将军荆无双,另一个亦着银甲,手挥大刀,胯下是雪青马,那是北蓟皇帝的幼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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