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丈夫绝对不会!因为我打算自己娶她,我自然知道她清清白白!”
诺奈愣住,少昊苦涩地说:“我当时考虑,登记后,就把她娶入宫中,盛大地册封她,既是补偿对她的伤害,也是保全她,当然,还可以帮助我分化、拉拢常曦部,只是、只是……”少昊轻轻看了一眼阿珩,“只是最近事情太多,一时没想起册立妃嫔,晚了一步。”
诺奈忡怔了好久,高声惨笑起来,对少昊重重磕头,“小时候,你就说我太感情用事,可我反倒嘲笑你做事太理智周全,冰月的死归根结底全是我铸成,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我刚才怒气冲冲地谴责你,只是我心底害怕失去就要拥有的一切,不愿意承担害死了泣女……冰月的罪过。”他站起身,向着殿外摇摇晃晃地走去。
“诺奈。”阿珩着急地叫住他,犹豫地问,“云桑……她、她怎么办?”
诺奈回头看向她,满面痛苦,眼中隐有绝望,“你觉得她能从挂着冰月尸体的城门下欢喜地走过,快乐地嫁给我吗?我害死了冰月,难道还要云桑去承受天下人的鄙视吗?”
阿珩眼前浮现出冰月身穿喜服,头戴凤冠,悬挂在城楼,双眼圆睁,看着诺奈的样子,一股寒气从心底涌到口中,冻得舌头打了结,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看着诺奈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
一连几日,宫外闹得不可开交,宫里却静悄悄的。少昊怕中容他们借故杀了诺奈,下令严密看守诺奈,不许他走出承恩宫一步。
在少昊的强力压制下,冰月自尽的事情渐渐被压了下去,没有人敢再提冰月的死,也没有人敢再提起诺奈和云桑的婚事,就像这些都从来没有发生一样。
诺奈日日烂醉如泥,不曾谁去找他,他都是不言不语,抱着酒坛子昏睡。
阿珩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得去问少昊。
少昊说:“冰月在诺奈身边两百年,深得诺奈信任,她明明有无数种法子报复诺奈,可她偏偏选择了最绝望的一种。她用新娘的装扮,盛装在城楼悬尸自尽,就是立志要彻底毁掉诺奈和云桑的婚事,中容又借机把事情闹得那么大,让全城的人都知道诺奈悔婚另娶,贪慕地位高贵的神农长王姬,逼得一个清白坚贞的女子只他以死明志。如今整个高辛都在唾弃诺奈,厌恶云桑。我能压制住中容他们,但是我封不住悠悠众口,不要说他们的婚事,就是诺奈的官位都难以保全,每天都有官员在弹劾他。”少昊把一堆奏章推到阿珩面前。
阿珩问:“那就没有办法了吗?”
少昊神情黯然,“只能等待时间给出最后的结果,冰月刺到诺奈心上的伤也需要时间平复,人们最终会渐渐淡忘一切。”
阿珩写信去安慰云桑,云桑的回信,语气十分平稳,就像她的为人,越是悲伤时,越是镇定。反倒语重心长地劝她:人生风云,变幻莫测,祸福转瞬,惜取眼前最重要,不要再让蚩尤苦苦等候了!
阿珩握着信,抬头看向窗外,马上就要四月初八,又是一年一度九黎的跳花节。突然之间,她觉得自己再无法忍受承恩宫里黑暗沉重的一切,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蚩尤。
阿珩安排好宫里的一切,提前赶往九黎。
九黎山中的桃花开得如火如荼,掩映在桃花林中的竹楼门扉深掩,静待归人。
也许因为自由就在前面,阿珩推开门时,有截然不同的感觉,她走到露台上,眺望着四周的群山,越看只觉越欢喜,问阿獙:“我们以后就在这里安家,好不好?”
阿獙笑着在地上打了个滚,瞪着四肢爪子,表示欢喜。
“烈阳,你觉得呢?”
烈阳坐在桃花树上,不冷不热地说:“你觉得好那就好了。”
阿珩用力拍了下手,“好,我们明天就开始布置我们的家!”
睡了一觉后,阿珩去集市上转悠了一圈,买了一堆东西,等她回来时,烈阳和阿獙已经把竹楼从里到外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竹楼焕然一新。
阿珩收拾好自己和蚩尤的屋子后,在竹楼上专门给烈阳布置了一个房间,又在桃树上给烈阳搭建了一个鸟巢。
阿珩笑问阿獙:“平日里你可以在桃花树下歇息,和烈阳毗邻而居,下雨时,就住在竹楼中,怎么样?”
阿獙眉开眼笑,绕着桃树打转。
阿珩布置好一切后,站在竹楼前仔细打量着,绿竹楼、碧螺帘、天青纱、凤尾竹、桃花林……好像还缺点什么?
她炒屋子里跑去,从旧箱子里找出当年玉山上悬挂的兽牙风铃,颜色旧黄,却别有一番上了年头的沧桑感。
挂到廊下,清风吹过,叮叮当当、叮叮当当,声音依旧向三百年前一样悦耳。
蚩尤乘逍遥来到九黎时,看到阿珩已经等在了桃花树下。
蚩尤飞跃而下,大笑着抱住阿珩,“到了多久了?去听山歌吗?”
阿珩笑着摇摇头,拽着蚩尤的手,“我们回家。”
绯红的桃花开满山坡,碧绿的竹楼在花丛中若隐若现,人还未走近,已经听到了风铃的叮叮当当声,时有时无,煞是悦耳。蚩尤不禁加快了步伐,待行到竹楼前,只觉眼前骤然一亮。
竹楼四周打了竹篱笆,篱下种着蔷薇、石菊、牵牛、杜鹃……红的、黄的、白的、蓝的……形态各异、五颜六色的花开满了篱笆。屋后开出了一小畦菜地,烈阳正指挥着十来只鸟飞来飞去地播种,忙的热火朝天,阿獙懒洋洋地卧在桃花树下,乍一看像一条看门犬。
蚩尤愣愣站着,他自小长于荒郊野岭,啸傲山林,快意驰骋,整个天地都属于他,却从未有过“家”。小时候他曾见过,每到炊烟升起时,孩子们都会在母亲的呼唤声中,快乐地奔回一座座屋子,那时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宁愿被打,也徘徊在村落外不肯离去,后来他明白了,却不愿去深想。今日,他真正知道了,那个野兽一般的野孩子不停地绕着山寨转来转去,躲在树林间每一户人家,只是因为他也想走进一个属于他的家。
蚩尤强压着澎湃心潮,说道:“如果推开门扉,再看到一桌菜,那可真就是回家了。”
阿珩跳开碧螺帘,“我们到家了。”
桌子上的菜肴热气腾腾、香气扑鼻,蚩尤默默走了过去,跪坐下开始用饭,吃得十分香甜。阿珩坐到他身边,尝了一口,皱了皱眉,种花弄草她还行,可这饭也就是勉强下咽的水准。
蚩尤含笑道:“以后我来做饭就行了。”
阿珩听到那个“以后”,只觉心花怒放,忙不迭地点头,“说话算话,不算话的是……”说别人是畜生,算骂人,说蚩尤是畜生,按可算褒奖,蚩尤高兴着呢!阿珩皱着眉头想了一下,“不算话的是人!”
蚩尤刚喝了一口酒嘎,闻言全喷了出来。
阿珩笑看着他,这世上还有什么比看到心爱的人欢笑更幸福的呢?
用过饭后,两人就坐在竹楼上喝茶纳凉,蚩尤低声问:“这真是你给我的家吗?”
“也是你给我的家。”
“那少昊给你的家呢?”
阿珩笑吟吟地卖着关子,故意逗他,“如果你表现得好,我就会离开少昊。”
蚩尤此时心满意足,全不在意,挑起阿珩的下巴,似笑非笑地问:“你指哪方面?榻上吗?”
阿珩羞恼,抡拳打他,蚩尤把她抱到脚上,双臂圈着她的手,不让她乱动。阿珩靠在他肩头,问道:“这次你能留几天?”
“你能留几天,我就能留几天。”
“宫里有个傀儡代替我,有少昊的遮掩,根本看不出是假的,大家又都知道我身体弱,不怎么见客,我多住几天,也不会有人察觉,你可是督国大将军。”
“祝融出关后,忙不迭地揽活干,这几百年榆罔嘴上不说,心里却也觉得我过于残暴,正好借助祝融,平复一下那些诸侯贵族们的怨气,我现在乐得清闲。”
阿珩意有所指地问:“清闲到可以退养山林了吗?我们可以就在九黎定居,你种桃树,我来养蚕。”
蚩尤笑着,却笑而不答,半晌后说:“总会有那么一天!不过,我可不耐烦种桃子。我要带你和逍遥做一些所有人都没有做过的事情。众人都说大荒的最东面是汤谷,最西面是虞渊,最南面是南冥,最北面是北冥。可汤谷的东面,虞渊的西面,南冥的南面,北冥的北面是什么?难道就是无边无际的汤谷虞渊、南冥北冥?等到那一天,我们一起坐着逍遥去看看所有人都没有去过的地方。”
“还有烈阳和阿獙。”
“嗯,还有烈阳和阿獙!”
阿珩笑了,伸出小手指,“拉钩上吊!”
蚩尤笑勾住她的手指,“永不变!”
两人来来回回用力勾了几下,大拇指对按在一起,就好像两个人在亲密地亲吻,他们凝视着自己的手指,哈哈大笑,不约而同地五指张开,交握住了对方。
蚩尤另一只手抱着阿珩走进了屋子,把阿珩放在榻上,扯开她的衣衫,掌心贴着她的腹部,滑到胸口,从胸口滑到臂膀,与另一只手交握,纠缠在一起。
屋檐下的风铃,欢快地在风中荡来荡去。
叮当、叮当、叮当……
山中日月流逝快,不知不觉中,蚩尤和阿珩已经在九黎住了一个多月。
有时候,阿珩觉得这样的日子可以永远持续下去,只要他们躲在九黎,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都和他们没有关系。
可是,他们可以忘掉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却不会遗忘他们。
赤鸟带着一份玉简飞来九黎。
蚩尤看完玉简后,对阿珩说:“我必须回去了。黄帝御驾亲征,已经打败了共工,神农军心散乱,榆罔被祝融鼓动,为了对抗黄帝,也准备御驾亲征。”
“什么?”阿珩震惊地不敢相信。
“三千年前黄帝轩辕一夜之间打下了燕北十八峰的奇迹还在神族中流传,黄帝任统帅的消息传出,神农国的将领都心惊胆战。榆罔派了共工出战,共工却惨败,神农举国皆惊,不断有臣子向榆罔进言应该割地求安。榆罔为了稳定军心,激励士气,在祝融的鼓动下,也决定御驾亲征,大军已经出发。”
黄帝和炎帝亲自对决?
阿珩头晕目眩,扶着窗户,慢慢地坐到了地上,山中不过一月,世上竟然已经风起云涌,天地变色。
蚩尤的性子从来不拖泥带水,他用力抱了一下阿珩,就跃到了逍遥背上,“事情平息后,我会来找你。”
阿珩默默地点了下头,心中有重重压迫,猛地拽住他说:“你可不可以不要去?”
蚩尤笑着挑了挑眉,“阿珩,你知道你的男人是什么样的性子。我被祝融追杀时,是榆罔深夜跪求炎帝收回杀我的旨意;我到神农山后,所有人都既鄙视我又害怕我,只有榆罔用平常心待我,和我一起喝酒;我怒气冲冲打伤众人,逃下神农山,连炎帝都决定放弃我,是榆罔星夜来追赶我,跟了我几天几夜。如果没有这个心慈手软,婆妈啰嗦的榆罔,就没有今日的蚩尤,也就没有你我的再次相遇。”
阿珩不能言语,的确如蚩尤所说,连炎帝都为了神农对蚩尤有算计之心,可榆罔自始自终一直待蚩尤赤诚真挚,蚩尤对他的敌人固然凶残,对他的恩人更是涌泉相报。
蚩尤从窗口探过身子,狠狠亲了阿珩一下,“我走了!”
阿珩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想放!
逍遥慢慢升高,他的手从她手里渐渐远去。可逍遥似乎也知道阿珩的心情,并没有像以往一样,一闪而逝,而是慢慢地飞着,蚩尤回头凝望着阿珩。
整面山坡都是桃林,此时已是绿肥红瘦。东风送春归去,落花残蕊被卷得漫天飞舞小巧的竹楼独立在桃花林中,阿珩站在窗口,目送着他离去,青色的身影在迷迷蒙蒙的桃花雨中透出了孤单。
阿珩知道他的心里也不好受,用力挥了挥手,故作欢快地大声叫:“下次你回来时,我们就可以做自己种的菜吃了。”
蚩尤只觉柔情百转,眼眶发涩,似乎满腔铁血豪情都化作了千回百转的绕指柔,莫说英雄无泪,只是未到落泪时。
阿珩的身影渐渐模糊了,蚩尤猛地回头,一边命逍遥加速,一边高声而唱,将一腔热情都化作了奔放热烈的情歌,让天地都听到他对心爱姑娘的情意。
六 弃我而去,孰饮我酒,孰听我琴
阿珩把竹楼收拾好后,启程赶往高辛。
一路行来,清楚的感觉到两大帝王正面对决对整个大荒的冲击。
往日繁华的街道变得冷清,城外的大道上总能看到匆匆赶路的马车向着高辛奔驰,车上坐满了抱着大包小包的人,也许在他们心中,那个没有参与战争的高辛是大荒最后的安宁之地。
每个人的脸上都不再有笑容,家中有征兵的固然愁眉不展,担忧着亲人的安危,没有征兵的也不能放心,因为他们的儿子。丈夫随时都有可能被征召入伍。
神农国愁云密布,高辛国则截然不同,茶楼酒肆的生意越发热闹,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喜欢聚到这里,听一听避难而来的神农人讲一讲那场距离他们很遥远的战争。
战争发生自己身上时是痛彻心扉的疼痛,与己无关时,却是精彩的热闹。
这些安宁地享受着别人精彩的高辛百姓并不知道少昊的焦虑和担忧,以及他为了他们的这份安宁所做的一切和即将要做的一切。
阿珩回到五神山,径直去找少昊,她迫切需要知道有关战事的一切。
夕阳西斜,少昊一人静坐在殿前的台阶上,整座华美的宫殿空无一人,就好似只剩了他一个透着难言的萧索。
每隔一会儿,就会有一直玄鸟飞来,落在他的手上,向他呈报消息。
他看到阿珩,淡淡一笑,“你回来了。”
阿珩左道他身边的台阶上,“结果会如何?”
“只会有两个结果,轩辕胜,或神农胜。我不知道究竟是哪个结果。”
“你希望哪个胜?”
“你想听真话?”
“嗯。”
“同归于尽不可能,我只能降低希望,两败俱伤吧!”
阿珩苦笑,“真不知道我大哥怎么忍得了你?”
少昊笑着,眼中却是思虑重重,青阳,你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回复我的消息?
“现在是什么情形?”阿珩问。
“刚才的情报是两军在阪泉对峙,一触即发。”
一只玄鸟穿破夕阳的光影,片片落在了少昊的指头上,少昊静静看完玉简,一扬手,玄鸟又飞走了。
“应龙率领妖族的两路军队从南翼率先发起了进攻,黄帝应该是想利用妖族远胜于神族和人族的速度,强行跨过济水。”
“我听大哥说过应龙,是罕见的将才,智勇双全,父王看来想先声夺人,对手是谁?”
“后土。”
竟然是他,应龙并没有胜算。阿珩沉默,少昊也陷入沉默。
不一会儿,玄鸟又飞了来。
“夷彭率两路军对从西翼出发,即将和祝融相遇。”
阿珩轻声说:“夷彭性子坚忍,行事谨慎,可祝融的神力远胜于当年,夷彭不是他的对手。”
“不要忘记,黄帝是这个天下最会下棋的谋略家。夷彭一母同胞的哥哥轩辕挥被祝融活活烧死,夷彭等这个复仇的机会已经等了几百年,他会毫不畏死地战斗,黄帝给他的又是精锐部队,祝融神力再高,也会怕死,夷鹏至少有四成胜的希望。”少昊略带讥讽的赞叹,“黄帝十分懂得在什么样的地方落什么样的棋子,连儿子的仇恨都会被他精确地利用。”
阿珩默不作声,人人尊崇黄帝,却不知道当黄帝的儿女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夕阳慢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