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胀的小肚皮坐等茶来,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不必了,会有丫鬟陪我去的,你还有正事要做呢!”我瞄他一眼,严肃提醒道。真要命,这小子除了知道吃,就是知道玩,简直没有一处像个干正事的料儿。
“正事?什么正事?”他懒洋洋地打个哈哈,说得理直气壮,“我是个闲人,哪有什么正事?”
晕死!我瞧着他那一脸无谓的神情,忽然很有种想要挠墙的冲动:“这是什么话?你刚刚收了徒弟啊!传道授业解惑难道不是正事么?!怎么会闲!”
“哦,你说他们啊……”那小子揉揉耳朵,说得万分委屈,“我才不想收他们为徒,是莫莫非要让我收的。”
呃……说得可真无奈啊,感情是被我逼上梁山?不过,既然已经上去了,想下来那可没门儿!
“不管想不想收,既然你已经收了,就要尽到为人师表的责任,岂可事后混赖?亏你还是个世外高人!怎么行事如此儿戏?”我坐正了身子盯着他,摆出一副严肃无比的后娘面孔,抬出一腔义正辞严的高尚论调。
“呵,呵呵,知道了,知道了。”他苦着脸挠挠头,干笑两声,“莫莫方才那般说辞,竟是像个道学先生了,不免大为无趣。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了,你早点歇着吧。”
他一句话刚刚说罢,随即身影晃动,就像一道青烟从窗口闪了出去,连茶也顾不上喝,逃也似地走掉了。
我瞧着那抹消失在窗外暮霭中的小小身影,嘴角微微上扬,忍不住轻笑出声。
看起来,所谓的世外高人,大抵都是些闲散随性惯了的懒人,最听不得高调入耳,最受不得担子压肩,就像楚歌这般。
啧,我伸出一根手指蹭着下巴,嘿嘿笑了两声。有道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而如今,我貌似已经找到了对付那小子的制胜绝招。
心情大好地起身离座,挥了挥宽大的衣袖,我拉开门步出房间,慢悠悠地踱下楼梯,来到一楼的临水雕栏前坐下。
落雁奉上新沏的碧螺春,我接在手里,一边闲闲啜着茶,一边漫不经心地四下环顾。
此刻暮色渐浓,繁花碧树纷纷隐入一片暧昧朦胧的暗影之中,晚风贴着水面送来脉脉馨香,几只鸳鸯悠然浮在湖心,低头梳理羽毛。暮色仿佛一道无形的卷轴,将一切悉数纳入夜幕降临前的静谧之中。
我安然倚在栏杆上,静静欣赏着令人心怡的景色,思绪却在不停飞转。
明日,应该如何走出这座园子,才算谨慎稳妥?
依照目前的情势来看,只有我一人身在明处,其他众人都各怀心思隐在暗处留意我的一举一动。
而容园就像一道屏障,可以将我和那些窥探的视线暂时隔离开来,这也是我坚持要住在此处的重要原因。可是,一旦我步出这层屏障,来自各方的窥探视线就会立刻聚集在我身上,恶意地,隐秘地,如影随形。
神秘黑衣人自不必说,就算他们当前有所顾忌,暂时无法动手,但对我的监视决计不会放松。至于那些二心昭然的赫连下属们,他们是不是也同样在暗地关注着我的一切?如果被他们发觉我竟私下去打探情报,那么,之前的装傻充愣就前功尽弃了。
将此事交由旁人代办吗?不行,这件事情极其重要,交给别人我万不放心。那么,要怎样才能避开那些视线,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呢?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当初只因我一时不够谨慎,连累娘和干爹因我而罹难。现如今情势更加暗昧复杂,再也容不得我有半步行差踏错。谨慎,谨慎……
我默然凝视湖心,微微蹙起眉,指尖在茶盏的盖子上缓缓划着圈。
“小姐。”身侧响起落雁的声音,轻轻的,带着恭敬小心,“小姐若觉烦闷,何不在园中四处走走散心?也好聊遣愁思。”
散心吗?嗯……我想了想,放下茶盏,点点头:“好,那就去园中转转。”
“是,我为小姐引路。”落雁笑微微地一躬身,然后去准备东西了。
我拂袖起身,凭栏而立,望着婢女们在廊下和园中挑上纱灯。夜风扑面轻拂,带起灯影一阵摇曳。
细细算来,我到这里已有月余了。在这短短的一个月内,发生了太多的变故和意外,直弄得我心神俱疲,还从不曾空出什么闲情来在这园子里仔细逛过。而现如今,是我应该熟悉地形的时候了,最起码在这个特殊时期,先要摸清后门在哪儿吧?
月华初上,夜色迷蒙,落雁提着纱灯头前引路,我左顾右盼地在后缓步而行。
这座园子确实建得精巧雅致,亭台水榭处处可意,盏盏纱灯在夜风中明灭隐现,和天心皓月一齐倒映水中,铺了满池的流光溢彩。
我边走边看,在心中暗暗赞叹,看来秉烛夜游也是别有一番趣味的。
不过,这番趣味在步行接近一个钟头以后,变得荡然无存了。我提着裙裾,越走越黑线。这园子委实太大了,而且亭台楼阁到处都是,繁花绿树环绕丛生,简直就像个布局复杂的迷宫。对于我这个天生缺乏方位感的人来说,想要认清路线实在难度太大,更何况还是在这种乌漆抹黑的夜里?
于是,我抹了把汗,决定直奔主题:“落雁,容园的后门在哪儿?带我去瞧瞧。”
“是,小姐。”
不知道她是否为了照顾我这个路盲,而刻意抄了近道儿,没走多久,便来到后门。
“小姐,此处便是园子的后门了。”落雁指着前方两扇紧闭的朱漆圆门说道。
“嗯。”我点点头,四处张望了一下,“那边的小屋是做什么的?”
“回小姐,这是每年冬天专门用来存放炭火的柴房。如今时已近夏,便闲置起来。”她边说边提灯来至门口,果然,那门上赫然落着一把铁锁。
“哦。”我略一沉吟,转身道,“回去吧。”
“是。”
就在我们转身之际,隐约有两抹黑影忽地钻入对面花丛里去了,似乎刻意躲避着我们。
嗯?我立刻停住脚步,挑了挑眉毛。是来跟踪我的吗?可看那身形动作迟钝得很,绝非习武之人。那么,又是什么人在这里鬼鬼祟祟呢?
没想到,我还在思量犹疑当中,落雁反倒沉不住气了。她提着灯上前两步,冲那边低声喝问:“什么人?”
花丛里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反应,显然准备来个顽抗到底。
嘿嘿,有意思,我不由心里好笑,于是抱起胳膊静立一旁,打算围观看戏。
然而,接下来上演的戏码着实让我意外了一把。
落雁俯□,从地上捡起块石子,一抬手,毫不犹豫地丢了过去,同时大喝一声:“出来!”
我晕,这丫头,可真是个行动派啊。
那石子在月色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准确地落入花丛,立刻激起一声吃痛的‘哎呦’。咦?听声音竟是个年轻女孩。
花丛一阵簌簌作响,两个身影畏畏缩缩地钻了出来。
“落雁姑娘。”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孩子,怯怯地来到落雁面前。而跟在她身后的,是个小厮打扮的男孩。
呃……我摸摸鼻子,感觉有点囧。看这场面,不用说也明白,我们很不识相地当了一把电灯泡,打扰人家有情人花前月下了,真是罪过,罪过。
“哼,原来是你们,好大的胆子!难道府里的规矩竟成了摆设?待我回头告诉管家,将你们两个没规矩的东西打出去!”落雁瞪着那两只,一顿训斥劈头盖脸。
“姑娘开恩,求落雁姑娘高抬贵手,我们再也不敢了……”那两只吓得哆哆嗦嗦,颤着声音不住求饶。
我站在后面围观,不禁哑然失笑。这可真是时代变迁的巨大差异啊,这等事若发生在我上辈子里,电灯泡们一定觉得心虚抱愧,被打扰的有情人则是怏怏不乐。而眼下呢?被打扰的如同老鼠见猫,电灯泡反倒跩得二五八万的。啧啧,真是杯具啊杯具。
看着那两只杯具可怜巴巴地声泪俱下,我沉吟了一会儿,慢慢扬起嘴角。
好吧,我也承认,将自己的幸福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是不道德的行为,不过这也是出于无奈,谁叫你们的杯具恰好是我的洗具呢。
作者有话要说:
呼呼~~~三更完毕,大家看文愉快~~~
35
35、第34章 。。。
“落雁,他们是什么人?”我慢悠悠地走过去,眼瞧那两只双双站着瑟瑟发抖,望向我的眼神却有些迷茫。
这也难怪,我自从来到这里,一直不曾四下走动,再加上刻意保持低调,所以除了整日在容云阁伺候的丫鬟们,其他下人认识我的不多。
“回小姐,他们是这园中专事洒扫、兼做杂务的下人。”落雁转身对我说道,随即又回过头去加大了训斥的力度,“没规矩的东西!竟敢瞧着小姐发呆,真是该死!”
“奴婢该死,奴婢见过小姐。”
“小的见过小姐。”
那两只被训得摸门不着,立刻向我下跪行礼,一副惊慌失措、哆里哆嗦的模样,倒像见了鬼似的。
唉,我瞅着伏在地上发抖的两只可怜虫,心中大为无奈。可怜的娃,其实我真的不想吓唬你们,不过没办法,是演员就要敬业,是戏份就要做足,谁叫你们运气太背,误打误撞跑进我自导的剧本里,客串了个龙套呢?
于是,我端好架子,皱起眉头,冷着声音说道:“落雁,我记得你曾说过,你家少主平时治下还是很严厉的,怎么就严厉出这等结果来?”
我话音未落,那两只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在灯火月光的映照下,简直就像涂了二斤石灰粉,那叫一个面无人色啊。
“小姐教训得是,容园一向规矩严格,绝留不得这等败坏门风的东西!待我回头便去告诉管家,将他们重责之后打出府去,以儆效尤。”落雁丫头立刻表明态度,话说得愤慨激昂,似乎这件事绝对严重到了上纲上线的程度。
啧啧,何必呢?我心中一哂,好歹人家也是个和你一般年纪的朦胧少女,情窦初开有毛值得大惊小怪?难保你也不是没这心思,只不过未被捉住罢了。难道就因为你是那妖孽指派的监视器,就可以随便吓唬勤杂洒扫的吸尘机?这等级制度也忒不公平了。
我暗自腹诽,随后扬了扬眉,对那两只说道:“抬起头来。”
他们迟疑了一下,畏畏缩缩地慢慢抬头。淡淡月光下,那两张脸变得越发惨白,眼神黯淡凄切,就像刚刚得了死刑宣判,一副活不成了的模样。
悲催的孩子,受委屈了,这场龙套戏差不多可以收尾了。
我仔仔细细地打量那两副面孔,轻声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奴婢茗兰。”
“小的墨成。”
嗯,名字还不错,我点点头,声音带了笑意:“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原来,这雎鸠不仅喜欢在河之洲,也喜欢藏身花丛。”
“奴婢该死。”
“小的该死。”
那两只伏在地上,磕头不迭,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就像在害疟疾。
“该死?这是何说?”我伸手轻轻理着袖子,话里笑意更浓,“这雎鸠整日闷在水心,想来甚是无聊。即便偶尔兴起,来花丛中转转,也无伤大雅。”
那两只一愣抬头,迷茫地望着我。就连旁边的落雁也是一怔,眼神有些不解。
“落雁。”我长袖轻拂,淡淡开口,“今晚之事姑且作罢,我代他们两个向你求情,就不要追究了吧。”
“是。”落雁立即垂首应承,“小姐吩咐,无不遵命。”
“谢小姐开恩。”那两只跪在地上感激涕零,砰砰地磕头如同捣蒜,仿佛我就是那传说中的大慈大悲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一般。
“行了。”我微微一笑,瞧着他们道,“既然你们在这园中做些杂务,便帮我个忙。我有些废弃的杂物想暂时存放在柴房里,你们明日一早在此候着,帮我将那柴房打扫一下。”
“是,奴婢们自当尽力。”他们抬起头,闪着两眼感恩的泪光,一脸甘愿为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神情。
唉,我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有一点点鄙视自己的行径。其实,对于那些单纯善良的孩子来说,欺骗感情和拉拢人心就是这么简单。
回到容云阁二楼的卧房,我立刻下了命令:“落雁,我需要几样东西,明日一早取来给我。”
“是,请小姐吩咐。”
“我要一套男子装束,不需华贵,普通就好。还要两套丫鬟小厮的装束,就像茗兰、墨成那样便好。另外,再取柴房的钥匙过来。”
“是,我立即准备。”她躬身一礼,就要离开。
“等等。”我叫住她,补充一句,“落雁,你可识得京城里的街道巷子么?”
“回小姐,落雁熟识各处路径。”她甜甜一笑,神色之中颇有几分得意。
“嗯。”我点点头,早就料到,似有琴听雨那般心思的人,绝不会派个对我没用的监视器来,“那好,明日你陪我出去一趟。”
“是。”落雁转身离开,轻轻带上房门。
我站起身来到床边,从床脚的柜子里拿出一本小册子和一堆东西,逐样摆在桌上,开始忙活。这活计对我来说,还是新手上路头一遭,希望一夜的功夫可以全部做好。
窗外传来的蛙鸣声时断时续,桌上的蜡烛燃尽一支,又燃一支。
我全神贯注地低着头,手中片刻不停。不知过了多久,眼睛开始发酸发胀,我停下动作,闭上双眼仰起头,长吁了一口气。很好,终于完成。
揉揉眼伸个懒腰,才发觉脖子和后背好僵。我站起身,一边活动四肢,一边审视着桌上那几张薄薄的东西,随后拿起中间的一张,来到妆台前坐下。
作为处女作和实验品,不知道效果如何。
我盯着镜子,慢慢将那张东西敷在脸上,仔仔细细按压贴好。随着那层东西的帖服,镜中人顿时换了一副相貌,细眉薄唇、眼角泪痣,赫然是那婢女茗兰的模样。
啧啧,不错嘛,我满意地对着镜子左看右瞧。嗯,九分像,对我这个新手来说,很好了。
娘不但精于用毒,还擅长易容,这件事直到娘去世之时,我才知道。而那本小册子,便是大哥在娘亲故后交给我的,里面详细记载了各种易容的方法和技巧。大哥说,我既然学了娘的一种本事,另一种自然也该是我的。
抬手轻轻摸着脸,心底不禁泛起丝丝酸楚,我想,如果娘没死,自己多半是没有机会去学这种本事的。然而,我宁可永远没有这个机会。
窗外的光线渐渐放亮,我推开窗子,望着天际慢慢发白,过往的种种接连在脑海闪过,不由地心神一阵恍惚。
扣扣,轻巧的敲门声突然响起,门外传来落雁的声音:“小姐,东西依照吩咐备齐。”
“进来吧。”我收敛思绪,站起来回过身。
落雁推门进来,刚走几步,忽然停住,睁大了眼睛盯着我瞧,嘴巴微微张开,似乎脱口想说什么,但硬生生忍住没说出来。
“如何?可还像么?”我得意地瞄她一眼,慢慢揭下脸上那层面具。
“像极了,足以乱真!”她连连点头,眼中闪烁着兴味盎然的光芒。
我笑了笑,来到桌边将另外三张一起收入袖中。连落雁都说很像,那我就放心了。
其实,不是没想过胡乱弄张假脸,扮成丫鬟之类溜出去。可问题是,外面那些潜在暗处监视我的人,不知都是什么来路。倘若内中有些对有琴家较为熟知的赫连下属,那就不妙了,毕竟,一个陌生脸孔的丫鬟,鬼鬼祟祟地从后门偷溜出去,是个非常值得关注的疑点。更何况,我不识路,还要带上落雁。
而昨晚遇到的那两只就不一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