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果真这么想吗？”桑初瑶轻笑了一下，望着随马车晃动的窗帘，道：“大娘若是仁慈宽厚之人，为何让娘等了十几年才同意让爹接娘进京？爹在府中也并不是只有大娘一人，还有惠姨娘和倩姨娘，大娘为何容的下她们，却容不下娘？”
“阿瑶的意思是······”颜氏秀眉微蹙，视线落在低头跟怀里小狗玩耍的桑楠梓身上。
桑初瑶看了颜氏一眼，点了点头道：“爹衣锦还乡大娘没有跟来，是因为怀了身孕，可是自那以后便再未开过怀。惠姨娘是大娘的陪嫁丫环，大娘把惠姨娘给爹，就是想让惠姨娘替爹开枝散叶，谁晓得惠姨娘却连个女儿也没有替爹生一个，后来的倩姨娘也是如此，想必大娘是不堪无子的压力，才被迫答应爹接咱们进京的。”
桑初瑶说完，转头见颜氏一脸惊异的望着自己，心中一惊，才想起此话不是她该说的，忙撅了嘴，做出一副不服气的样子，道：“娘为何这样看着阿瑶，曾先生说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娘让阿瑶看到《女戒》亦有云，正室十年不生子者，不得阻夫纳妾。爹已经有两位姨娘，却依然无子，可是娘有阿梓，所以大娘才会答应接咱们进京的。”
原来是曾先生教过和在书上看到过的！颜氏闻言这才松开了眉头，只是桑初瑶先前的阴冷眼神让她依然有些不安。
桑初瑶是颜氏一手带大的，她有任何异样颜氏都能感觉的出来，那样的眼神是桑初瑶从未有过的，像她这样大小的孩子也不应该有这种深恶痛绝的眼神，何况还是对一个她素未谋面之人。
“阿瑶，不管怎么样，你大娘也让咱们娘仨进京与你爹团聚了，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切不可对你大娘不敬。对你大娘，要比对娘更尊敬，对大小姐也要礼让三分，像爱护阿梓一样。娘相信，只要咱们能做到这一步，你大娘和大小姐一定会善待咱们的。”颜氏开口缓缓说道，把桑初瑶脸颊边的碎发挽到耳后，低头见桑楠梓抬起头来望着自己，温柔的对他笑了笑，轻叹的道：“娘不求别的，娘只想能每日见到你爹，而后好好的把你们养大成人，看着你嫁个好人家幸福快乐，再看着阿梓能出人头地，像你们的爹一样为朝廷效力，那娘此生，便了无遗憾了！”
第六章 秋风萧瑟，石阶石狮故人
“娘！”桑初瑶投进颜氏的怀里，软软的唤了一声，点头应了下来，眼帘微垂，掩去眼里的坚定。
“太太，老爷的府上到了！”
车内的母女二人才闭了嘴，各自想着自己的心思，坐在外面的赵嬷嬷便掀开帘子把头伸进来说了一句，待她缩回头去，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
终于还是到了，桑初瑶闻言心沉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感觉颜氏抱着自己的手不松反紧了一下，抬头看了她一眼，外面便传来说话的声音。
“老太太刚派人来催问过，这可不就来了吗？一路上可好？”
“好，都好！”赵嬷嬷一边应着，一边站在马车上打起了帘子，对里面的娘仨道：“太太，是老太太身边的刘嬷嬷来接您了，太太和小姐，少爷请下车吧！”
刘嬷嬷是桑家老夫人从老家带到京城来的，是桑家老宅的老人，过去桑老夫人还没有被桑云明接到京城来的时候，颜氏在老宅与她相处的不错，一听来接自己和孩子们的是她，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些，忙把桑初瑶和桑楠梓扶了起来，整了整他们身上的衣裳，让赵嬷嬷先扶着他们出去，自己也整理了一下，随后才走了出来。
桑初瑶牵着桑楠梓走出车外，被萧瑟的秋风吹的打了一个寒战，一低头，便见刘嬷嬷和蔼可亲的伸手要来抱桑楠梓下去，刘嬷嬷的身后，还站着六个小丫环打扮的女孩，年纪与自己相仿，各个都低垂着头，偶有一个偷偷的抬头看，跟她对上视线，又忙低下了头去。
桑初瑶微微一愣，下意识的抬头看着青石台阶上的桑府大门。
中间六级青石台阶，左右两只大石狮子，赤红色的大门紧闭，只开了右边一扇小门，楠木修造的门头上，写着两个描金的大字——桑府。
眼前的景象竟然跟桑初瑶脑海里的画面一模一样，她甚至都能叫出刘嬷嬷身后的六个小丫环的名字······
“小姐？”赵嬷嬷站在桑初瑶身后，见她紧紧的牵着桑楠梓，久久不动，轻唤了一声。
桑初瑶如梦醒一般，眼睛清明起来，低头看着马车下依然微笑的望着自己的刘嬷嬷，轻轻的开口唤了一声：“刘嬷嬷！”松开了桑楠梓的手，把他送到刘嬷嬷的面前。
刘嬷嬷先前见桑初瑶一脸的木愣，还以为她不认得自己了，听她唤了自己一声，脸上的笑容更甚了，伸手放在桑楠梓的腋下把他抱了下来后，才又扶着桑初瑶下车，道：“嬷嬷还以为小姐不认得老奴了，原来小姐还是记得老奴的，老奴记得当初跟老太太来京城的时候，小姐才七八岁，头上扎了两个小辫可爱的紧，这才几年的功夫，小姐便长这么大了，这眉眼，这身形，真是活脱脱一个小美人呢。”
“刘嬷嬷谬赞了，阿瑶还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呢！”颜氏扶着赵嬷嬷的手从马车里走了出来，微笑的说道，下了马车，望着赵嬷嬷的眼睛里却含了泪花，紧紧的握着刘嬷嬷的手，心情激动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七章 颜氏进府，心中忐忑不安
刘嬷嬷的眼眶也红了，拍了拍颜氏的手轻声道：“太太还是当年的模样，一点都没有变啊，这些年让太太受苦了，现在终于可以一家团聚了！”
颜氏点点头，吸了吸泛红的鼻子道：“刘嬷嬷还是一样的硬朗，老太太可好，老爷可好？”
“好，都好，老太太和老爷都在府里等着你们呢，外面风大，快进去吧！”刘嬷嬷连声说道，用手里的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水，转头对身后的六个小丫环道：“你们还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到马车上把太太带的东西都卸下来搬进去。老杨头，把马车牵到后面马房去，老爷说你接太太、小姐、少爷辛苦了，已经在后面给你备了一桌酒菜，再放你两日的假，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待刘嬷嬷安排好，这才领颜氏一行人往大门口的台阶上走去。
从正门旁边的小门进了府，一眼望去便是桑府的前院，与大门隔院想对的是前厅，前院两边花木扶苏，虽是深秋时节，却没有半点萧条之相，院子旁边是挂满了雀鸟笼子的抄手游廊，莺声燕语不绝于耳。
一行人从左边的抄手游廊往里走，过了两个月洞门，往西便来到一个垂花门前。
“先前下轿的巷子是清水巷，这条巷子里住的都是京城的达官贵人。进门正对着的是前厅，方才路过的那个院子是祠堂，老太太平日便会在那里诵经念佛，这里是老太太的院子，东边是老爷和太太······”刘嬷嬷一边走一边给颜氏介绍桑府的格局，说到东边院子的时候却顿了一下，偏头看了颜氏一眼，见她笑容不变，想接着说下去，可是颜氏的身份还没有确定下来，刚见面在外面唤一声太太倒是算了，进了门再这么唤颜氏，传到常氏耳朵里，只怕会引来无妄之灾。
刘嬷嬷抬头见桑老夫人的院子近在眼前，索性也不再说了，引着他们娘仨进去了。
颜氏进桑老夫人院子的时候些迟疑，虽然先前跟桑初瑶说的轻巧，可实际上她的心里却没有底，又见刘嬷嬷对自己的称呼有些含糊，更觉得常氏对自己的态度不明了，就连自己的身份都没有定下来。心里更是担心一会见了常氏，自己不能好好应对了。
“放心，太太今儿个身子不爽，没到老太太院子里来，院子里只有老太太和老爷。”刘嬷嬷像是看出了颜氏的担心，轻声说道。
颜氏闻言确实松了一口气，对刘嬷嬷抿嘴笑了笑，跟着她走了进去。
桑初瑶见刘嬷嬷领着颜氏走了进去，却在后面拉了桑楠梓一把，弯腰悄声在他耳边小声道：“一会把雪白交给外面的小丫环，切莫带进祖母的屋子。”
桑楠梓平日最听桑初瑶的话，听她这么一说低头看了怀里的雪白一眼，虽然不愿意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跟雪白分开，却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进了垂花门，便有三两个婆子迎了过来，跟刘嬷嬷打了招呼，像是也不晓得该怎么称呼颜氏，只微微躬身行了一礼，说桑老夫人在屋子里都等急了，让她们出来瞧瞧。一个年轻点的妇人腿脚利索，转身便飞快的进了穿堂，绕过中间的紫檀架子的大理石插屏，到桑老夫人那里去报信去了。
第八章 夫妻团聚，老太太惜孙情
颜氏一行人穿过穿堂进了正房大院，正面台矶之上建着五间上房，雕梁画栋气势非凡。正房门口站着三两个打扮考究的仆妇，方才跑回来的报信的妇人却不在其间。待一行人走上台阶，才见那妇人掀开帘子走了出来，打起帘子对了里面喊了一声：“老太太，来了！”
颜氏原是想对那妇人微笑的，想到里面坐着久未见面的夫君，却激动的怎么也笑不出来，只能点了点头，握紧桑初瑶的手，领着她和桑楠梓跟刘嬷嬷走了进去。
“佳宁！”
颜氏一进门，桑云明便迎了上来，拉着颜氏的手唤了一声，心情亦是激动不已，声音微颤。见颜氏满眼热泪樱唇微颤，连声安慰道：“来了便好，来了便好！”
颜氏点点头，忙把身旁的桑初瑶和桑楠梓推到身前，不等她说话，桑初瑶便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唤了一声“爹”，桑楠梓却不语，躲到桑初瑶身后只拿一双大眼望着眼前的人。
“阿瑶，阿梓，我的小心肝，快到祖母跟前来，让祖母好好看看！”
不等桑云明拉过一双小儿女看个清楚，身后的桑老夫人已经急不可待的喊了起来，作势要从罗汉床上站起来，桑云明忙领着他们娘仨走了过去。
桑老夫人两鬓花白，头带皂色绒面大花牡丹抹额，只插了两支翠玉簪子，晶莹剔透，脖子上挂着翡翠珠串，颗颗圆润光滑。脸庞红润，慈眉善目，耳垂丰厚，一看便是福寿俱全之人。身上穿的酱紫色暗花貂鼠褂，下着皂色洋绉裙，裙摆处绣着吉祥如意图。手上的沉香佛珠已经被磨得油亮光泽。桑初瑶一走近便屈膝要给桑老夫人磕头，却被她一把拉了起来，一左一右的把两姐弟搂在怀里一阵心肝宝贝的叫唤了起来。
桑初瑶窝在桑老夫人的怀里深深嗅着她身上的味道，心里一阵激动，却感觉头顶有一双眼睛正紧紧的盯着他们姐弟，缓缓抬头看了一眼，心中一沉，此人正是常氏安插在桑老夫人身边的姚嬷嬷。
姚嬷嬷五十开外，平日待人和气，若是遇上下人犯错却及是严厉。桑老夫人来京城后，常氏便把她送到了桑老夫人的院子里，刘嬷嬷照旧伺候桑老夫人的衣食起居，姚嬷嬷则管着院子里的一干下人。
姚嬷嬷见桑初瑶拿眼看着自己，微微笑了一下，忙开口招呼下面的小丫环们忙活了起来，果品香茗一一摆上，两个红缎面金线绣花的蒲团也摆在了桑老夫人面前。
颜氏未曾上前，先在蒲团上跪了下来，给桑老夫人磕了三个头。
“快起来罢，这么些年辛苦你了，把我的孙儿孙女带的极好，而今终于一家团圆，你也该享享福了。”桑老夫人伸手抬了一下说道。
颜氏晓得自己能进京与桑云明团聚，桑老夫人定也是使了不少力气的，自是一阵感谢，不觉又嘤嘤的哭了起来。
桑老夫人轻叹了一口气，也觉得颜氏委屈，示意桑云明扶着颜氏起来，领了颜氏在一旁坐下，才细细的打量起怀里的两姐弟道：“我离开历城的时候，阿瑶才七岁，阿梓尚在襁褓之中，六年过去，阿瑶已亭亭玉立，阿梓也是机灵可爱，真是辛苦你了。”
“娘体恤佳宁，年节时都让人送来不少东西，佳宁已是万分感激，这些都是佳宁应该的！”颜氏抬头望着桑老夫人，拭着眼角的泪水说道，“娘，还是让孩子们先给您磕头吧！”
第九章 云明问学，颜氏倍感光荣
颜氏话音一落，桑初瑶便拉着桑楠梓在桑老夫人身前的蒲团上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头，而后才又被刘嬷嬷领到了桑老夫人身边。
主子磕完头，接下来才是赵嬷嬷。赵嬷嬷也是桑府在历城乡下老宅的老人，桑老夫人自是又慰问了一番，这才让姚嬷嬷先领着她到下人房去歇了。
“早该把你们娘仨接到京城来的，一直未成事，想你也晓得是何原由，云明在朝廷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也是不易，多亏了湘芸娘家的帮衬，所以我老婆子平日也让着她三分。”桑老夫人待姚嬷嬷下去以后，才对颜氏说道。
“是，娘，佳宁明白娘和老爷的难处，从未抱怨过！”颜氏晓得桑老夫人口中的湘芸便是常氏，双手置于身前恭敬的说道。
桑老夫人满意的点点头，轻声叹道：“哎，也是她的命，此生注定无子，大丫头琴儿都已经十四了，比阿瑶还大上半岁，却再未怀过，原想提了她的陪嫁丫环给云明做妾，想让她为云明生个儿子好带着，却也是不行，就连前年新进门的那个姨娘也······”
“娘，您在孩子们面前说这些做什么。”桑云明闻言有些不悦，不等桑老夫人说完，便打断她的话，岔开话题道：“阿梓已经六岁，可有请启蒙先生？”
“请了的，是曾少辅曾先生，阿瑶也是拜在他门下学习。”颜氏忙开口说道。
“哦？曾少辅我倒是有些印象，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只是时运不济，每每科考都不中，朝中曾有几位惜才之人有心引荐，都被心高气傲的曾先生婉拒，没想到竟隐居在历城乡下，还收了阿瑶和阿梓为弟子。”桑云明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听说桑初瑶姐弟拜的启蒙先生是曾少辅，一脸的惊喜，“那你们姐弟平日都读些什么书？”
“回爹的话，四书五经都有涉猎，只是不精，女儿最喜杂谈游记之类的书籍，曾先生也曾因此说过女儿。”桑初瑶开口说道，转头看着桑楠梓，让他接着自己的话回答，却见他低头不语，忙接着道：“阿梓年纪尚幼，《声韵启蒙》、《三字经》、《百家姓》也已读完，现正在学习《千字文》和《千家诗》。”
桑云明点点头，却有些怀疑，桑初瑶姐弟看的书，就连同龄的京城官宦子弟也不成看的这么深，何况桑初瑶还是个女孩儿家，便出题考了他们一番，无非是些书里的词句，让他们解释，没想到竟都答的上来，一时间大喜过望，连说了三个好字，一脸激动的转头望着颜氏道：“不瞒你说，接你们来京城的时候我便想好了，要替阿梓找个好的启蒙先生的，好好栽培他将来为朝廷效力，没想到你却做在我前头了，给他们请了曾先生做启蒙先生，真是太好了！”
“老爷的心思妾身自然了解，原本妾身是想请孩子们的外祖父亲自教导的，可是爹他老人家身体一直不好，所以妾身便未说出口。恰好曾先生到家里来看望爹，在家里小住了几日，很是喜欢乡下的环境，便说想隐居在此，爹闻言甚是高兴，便有意无意的提起了此事，曾先生也不是一口答应了，也是考了孩子们一番才答应的。比起阿梓，曾先生更是喜爱阿瑶的，不止一次叹息她不是男儿身，如若不然，也可以为国效力报效朝廷了。”颜氏见桑云明夸赞自己的孩子，也觉得脸上有光，缓缓的说道。
第十章 为定名分，险些吵了起来
“老亲家的身体无大碍吧！”桑老夫人听闻颜氏父亲的身体抱恙，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