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数声……
水花四溅,冷青他们都跳下来了,把卫长风和青鸢从水里捞了出来。
好冷的水,她一身哆嗦着,用力抹着脸上的水珠,手脚并爬,飞快挨到了卫长风的身边。他双眼紧瞌,长睫密垂。脸和唇都成了淡青色,他一身发凉,如同一块极寒的冰,周身散发着淡淡白雾。
“怎么会这样……”青鸢推了推他,焦急地叫他的名字,“四哥,卫长风……你醒醒,你不能有事啊!”
苍鹰尖啸,盘旋疾冲而下,小珍珠从胡杨林里猛地掠向小湖之上,尖鸣着,发出警示。
“不好,是华桐他们到了。”冷青焦急地说。
“别耽搁了,都上马,快走。”焱殇褪下长袍,把一身湿透的青鸢抱进怀里,上马就走。
“我四哥怎么办……”青鸢伸手,想去抓住卫长风的袖子。
“不会丢下他的。”焱殇一挥手,策马急奔。
青鸢扭头看,冷青他们正把卫长风抬上马。华桐的先行军离他们已经很近了,眨眼间,利箭呼啸,万马奔腾,黄沙滚滚中,只能靠直觉去分辨方向。
青鸢的耳朵里涨满了马的嘶鸣,天羽林军的呼喝,马鞭在风里甩出的凌厉声响这样剧烈的颠簸,她又害怕会伤到孩子……心焦如火,如锥子一般疼痛,恨不能立刻生出一双翅膀来,飞离这可怕的地方。
不知道过了多久,追兵终于甩脱了,焱殇勒马停下,扭头看,冷青他们已渐近了。只是,这里黄沙万里,根本不知道逃到了何处。
“这是哪儿啊?”青鸢连连啐了数口,满口的沙子,让她很难受,还有沙子飞进了眼睛里,磨得眼珠子生痛,擦了好一会儿,眼睛越擦越疼。
“不知道。”他摇头,手掌抹过她的脸,小声问:“身子不要紧吧?”
青鸢摇头,伸长脖子朝冷青他们那边看,一匹马、两匹马、三匹马……只逃出来九人!
慢着……卫长风呢?
她猛地推开焱殇的手,跳下马,大步跑向冷青,拽住他的缰绳,焦急地问:“谁带着我四哥?”
“这……”冷青扭头看了一眼,满脸为难,“我带着郡主……”
“他没逃出来?”青鸢的心猛地往下沉,
一个侍卫犹豫了一下,小声说:“属下好像看见……看见他从马上摔下去了……”
青鸢脑子里嗡嗡地响,整个人如同坠进烈火里,急得嗓子发紧,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那样兵荒
马乱的,他若真的坠马了,后面的千万匹马踩踏过来,谁能救他?身形晃了晃,青鸢终于受不了这样的紧张,晕了过去。
“阿九。”焱殇把她接住,担忧地探了探她的鼻息,仰头找穆飞飞,“你快过来看看她。”
“哦。”穆飞飞跑过来,摸站青鸢的脉搏,半天之后,才面色凝重地看向焱殇,“动胎气了,不能再累,不能再受刺激。”
焱殇把青鸢抱起来,神色冷竣地看了看四周,勉强让自己平静了下来。看了看太阳的方向,上马就走。
从这个方向,能直接到流云镇,在那里稍作休整,再做打算。
“那,干娘和卫长风呢?”穆飞飞红着眼睛问他。
焱殇低眼看了看她,一言不发地策马就走。
“哥哥,干娘怎么办啊?”穆飞飞又哑着嗓子问。
“飞飞郡主,先回去再说。”冷青扶住她,低声劝她。
穆飞飞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泪,黄沙和泪让她看上去脏兮兮的,她扭头看了看大元城的方向,贝齿紧咬,抓着缰绳跳上马,策马扬鞭,追上焱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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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如潮,淹没大漠,暗黑的天幕上缀满繁星,冰凉的风卷起细沙狂舞。
流云镇在星光下,渐渐清晰。
“就在这里休整一晚吧。”冷衫小声提醒。
“也好。”焱殇看看怀里呼吸清浅的小女人,眉头紧皱。
进了镇子,来时所见的热闹景象完全消失,数百江湖客全部葬身黄沙。他想到了青鸢开的玩笑话,凤芹这番举动算不算是为民除害了?
小珍珠停在一截断木上,焦虑地啾鸣。
焱殇心神一凛,抬眸看向前方。
只见夜色之中,缓缓走来一行人。领头的紫衣玉冠,身形祈长,步子稳健。
“是云罗人?”冷青和冷衫互看一眼,立刻跳下马,拦到了焱殇身前。
“是云罗王!”焱殇看着那人,缓缓出声。
“是他?”冷青他们是第一次见到云罗王,更没想到他在此处出现,手中的弯刀握得更紧,心弦绷至极至,随时准备出击。
高陵越走在几名紫衣人中间,缓步近了,唇角含笑,向他抱拳。微高的眉骨下,一双深瞳含着温和的笑意,清矍的脸颊带着几分疲惫的苍白。唇角有米粒大小的浅色伤疤,看上去有些年月了。高陵皇族人丁单薄,带上高陵卫,他们也不过兄弟四人,另一个皇子才十一岁,是一名宫女所出。这些高陵皇族都有相同的特点,那就是笑意温和。
“大元王,我在这里等你许久了。”他渐渐走近,低声问好。
“高陵越?你等我有何事?”焱殇从马上下来,冷静地看着他。
高陵越轻舒一口气,摇着头叹,“熠儿任性,拖着病体出来找泠涧,听说在白水镇一带犯病了,所以我出来找他回去。途中,君博奕派人送信给我,说熠儿在他那里,以此为条件,让我出兵……但我实在不想大动干戈,所以把兵马陈于南境,前来找你,看看此事如何解决为妙。”
“和王被君博奕的人抓了,”焱殇眉头轻扬,沉声说:“你应该去找他才对。”
“君家人,哪是这么好说话的……否则,我又何苦在此处苦苦等你呢?”高陵越自嘲地笑笑,别开脸,看着城门的方向说:“华桐二十万大军,不需要多久就能到这里,南月那里虽说已经攻下了金水河,但只要你落进华桐的手中,只怕南月他们不得不放下兵器,向天烬投降。”
“高陵越,你到底想说什么?别绕来绕去的,你们若想仗着人多对付我们,那就错了。”冷青忍不住上前,弯刀指向高陵越。
“不得无礼。”焱殇喝退冷青,锐利的视线紧盯高陵越,镇定地问:“云罗王想和谈?”
“对,正是此意。不如我们三人坐下来,好好谈谈吧。”高陵越沉吟了一下,低声说:“各自为治,互不干扰,何必打来打去?旧时恩怨,也是上一辈人的事了,再打下去,受苦的是百姓。你们休战,我接回熠儿,汉仪也吵着要回耀然身边……大家划境而治,各自安抚百姓,治理好自己的疆土,不是更好?”
“四哥……”青鸢醒了,猛地从马背上坐直,差点没跌下来。
焱殇赶紧转身扶住她,浓眉紧锁,担忧地问:“阿九,你怎么样了?”
“这位是王后?”高陵越往前走了两步,饶有兴致地打量青鸢,温和地说:“汉仪回去后总提你,她要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你是谁?”青鸢扶着焱殇的手从马背上下来,好奇地看着他。
“高陵越。”高陵越唇角噙笑,拱手行礼。
“云罗王?”青鸢脑子里发胀,往脑门上拍了两下,转身看镇外的方向,焦急地说:“四哥怎么办哪?”
焱殇扶住她,沉声说
:“急也没用,若他真的没出来,华桐不至于会杀他。”
“你怎知不会,我和他把华桐他们引去了东边大漠深处,还用鹰群扰乱他们的大军,华桐正恨他呢,留他在那里,不是让他受苦?”青鸢更急了,喉咙里堵了把火,声音哑哑的。
“无妨,王后先不要着急,我让人去探探消息。”高陵越叫过一名侍卫,让他出镇,赶往镇外。吩咐完之后,见焱殇正盯着他看着,连忙摆手说:“不要误会,我们云罗和天烬还算友好,我让侍卫过去打探,他们不会怀疑。我带了干粮,不知大元王和王后能否赏脸一聚?”
话说到这份上,焱殇和青鸢对视一眼,十指交缠着,大步往前走。
“各位,请。”高陵越温和地向冷青他们点点头,和焱殇并肩往前走。拐过弯,只见路边停着一辆饰物华美的马车,紫色的美玉缨络坠于四角,马鞍都是镏金镶玉的。
大路尽头有间尚算完整的酒馆,里面挑灯点烛,有几名侍卫正把几坛酒打开,桌上摆的杯盘碗盏都是上好的骨瓷,尤其是酒杯,是用通透的碧玉雕琢而成,盘上糕点精美,风里全是糕点甜美的气息,看上去应是宫中御厨做的糕点。
会享福的皇帝,出门都带着全
套的好东西!
青鸢闻着香味儿,肚子咕噜噜地响了起来,她有些尴尬地看了看焱殇,小声说:“饿了。”
“请坐吧。”高陵越笑笑,端起正中间的一盘白色圆团,柔和地说:“这是我们熠儿最爱吃的,用白茯苓,薏米,藕粉制成,口感甜糯。”
“是我们皇上亲手做的。”倒酒的小太监接过话。
“薏米性寒,嫂嫂不要吃。”穆飞飞在身后小声提醒他们。
“这……”高陵越面露尴尬,把盘子放下后,指着桌上的十多盘糕点说:“那就随意吧,我还让他们在后厨里烤了一只野
鸡,应该快好了。”
“烤鸡腿啊……”
青鸢意兴阑珊,往桌边一坐,扭着头看门外。她在担心卫长风,肚中虽饿,但一点食欲也没有。
“吃一点吧。”焱殇拿起一块糕点,递到她的唇边。
“哥哥……”穆飞飞拦住他,看了一眼高陵越,从腕上的银镯里取出一枚银针,试了试糕点,才还给焱殇。
高陵越握拳抵唇,尴尬地说:“我不会下毒的,这位姑娘请放心。”
“你也坐吧。”焱殇招呼穆飞飞坐下,小声说:“吃点东西。”
穆飞飞微微蹙眉,挨着焱殇身边坐下,轻声说:“吃不下,想干娘呢。”
“太后怎么了?”高陵越撩起长袍,在三人对面坐下,关切地问:“难道太后也来了?”
焱殇拧拧眉,沉声道为:“对,和卫长风一起,没跟上来。”
“哦……”高陵越拖长声音,眉头紧皱,低声说:“若落在华桐手中就难办了,哎,熠儿太任性了,这一跑出来,让我焦头烂额。但他长到二十多岁,今年才能自由走动,想四处看看的心情,也可以体谅。若我早点同意他出来,就能让他带几个有历练的人,可他带的全是从小在他身边,没出过门,没经历过大事的小子,现在我也犯愁。”
青鸢握着糕点,咔嚓地咬了一声,悄然打量高陵越。
他和高陵熠有七分相像,比高陵熠看上去老成持重,眉头锁成川,眼底泛着一层忧郁。察觉到青鸢的眼神,高陵越抬眸看来,迎着她的视线,唇角挑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凤芹死了。”焱殇此时突然开口了。
“嗯?”高陵越怔了一下,眉头锁得更紧。
“你是来等凤芹的吧?”焱殇似笑非笑的盯着他,锐利的眼神直刺高陵越的眼底。
高陵越的笑意消失,犹豫了一会儿,低声说:“我知道,大元王一定有此问。凤芹此人,我见过。”
“哦?”焱殇深瞳紧敛,内力暗自聚拢。
“我也担心,你们会认为凤芹是我们云罗人。”高陵越苦笑,连连摇头:“我们云罗式微,我只想尽力保住百姓的平安日子,哪里想牵扯进这些战火中来。我今天既然敢来,就敢和你坦诚一回。”
“我们云罗以前是在大元的威风下度日,后来改成了天烬,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这些年来我小心谨慎,不敢有丝毫怠慢,饶是如此,还是让我们云罗百姓如同生活在水火之中。年年给天烬一国的进贡,不比以前给大元和天烬两国的少,珠宝美人,一车车地拉过去,你以为我不想结束这样的日子?若我们高陵皇族再强大一些,我也想像你一样,挥兵北上,搅他个烽烟四起……
他说得激动,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了一丝红晕,猛地站了起来,指着四周的人说:“这些人都劝我不要见你,怕你把凤芹的事算在我的身上。但凤芹此人,确实不是我云罗国的。他经我们宫郡王的引见,来见我,想要当我们云罗国的宰相,他说能帮着我们云罗击败天烬和大元,但他有一个条件,事成之后,要我把我们云罗的朱雪樽给他。”
“朱雪樽是什么东西?”穆飞飞好奇地问。
“是我们云罗开国皇帝传下来的,冬天往樽中放一捧晨雪,雪立刻就能化水凝冰,如镜子一般透亮……很是有趣,但若说有什么别的用,我到现在为止也没有发现。”高陵越看着焱殇的眼睛,诚恳地说:“大元王,我只想平息干戈,你们二人打仗,我不想参与。但事与愿违,这火始终会烧到我们云罗国土上来……所以,我希望我们能坐下来,划清疆界,井水不犯河水。”
“说得简单,君博奕怎么可能会坐下来谈?”冷青冷笑。
“他也伤了筋骨,希望能休养身息,只要你肯点头,我去斡旋。”高陵越端起酒杯,举到焱殇的面前,期待地说:“请大元王好好考虑,若大元王肯平息战火,我愿意让妹妹嫁入大元国,你我永世修好。”
“免了。”青鸢嘴角轻抽,反感地说:“为何男人的事,非要把女人推出来。”
高陵越微怔,随即笑笑,点头道为:“王后说得甚是。”
青鸢拧眉,有些心不在焉地往门外看。
“皇上。”
一名紫衣侍卫大步到了门外,向高陵越使了个眼色。高陵越道了声抱歉,慢步出去,主仆二人往酒馆对面的空地走去。
冷衫眉头拧紧,有些担忧地说:“王,冷潭在云罗打探消息,除了送回关于冷啸大哥的那封密信之外,再没有消息……难道他也出事了?”
“凤芹不可能和他们没关系。”冷青往外看了一眼,拳头紧攥,凑近了焱殇的耳边,小声说:“不如现在杀了他,云罗无主,再不可能帮着天烬作孽,这可是个好机会。”
焱殇微微拧眉,心思却在青鸢的身上,她愁容满面,一块小小的糕点,她咬了好一会儿,还剩下一大半。
“王?”冷青和冷衫等了半天,没等来他的回应,这才发现他根本没听他们说话。
“知道了。”焱殇收回视线,拉住青鸢的手,小声说:“阿九,你可有不舒服?”
“啊?”青鸢转过头,把手里的糕点抛回桌上,轻声说:“我好得很,我们还是不要在这里耽误时间了,走吧,回去找四哥去。”
“不能去,华桐的先锋军正往这边过来,你们得到我的马车上去,我送你们出去。”高陵越大步进来,面露焦虑。
“我去看看情况。”冷衫立刻起身,牵了匹马,往镇外奔去。
“我知道,你我之间不可能马上建立信任,马车给你们用,马车上有云罗的令牌,你们可以走我们云罗国的官道回去。我先去镇外,拖上他们一回,后会有期。”高陵越匆匆吩咐完,带着人就走。
“能信吗?”穆飞飞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门边,看着一群紫衣人的背影,犹豫着问:“不过,我看这云罗王还挺诚恳的。”
“离开这里再说。”焱殇扶着青鸢起来,沉着地说:“南月既已攻下金水河,我们只要回去,天烬的半壁江山就在我们手中……”
“四哥怎么办?”青鸢急了,这样一走,卫长风连个帮手也没有。
“阿九,你别忘了,我母亲也在那里,你现在又动了胎气,我也着急,你总不能让我在这里等着华桐他们过来抓我们吧,”焱殇摁着她的肩,严肃地说。
“走、走、走……”青鸢咬牙,双手往小腹上轻摁着,大步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