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不得了!”陈双双惊呼,“吕琳你看上谁啦?”
陈燕珊眨巴着眼睛:“我记得哦,我们副连叫卫海,多阳光的小伙子啊,琳琳是吧?”
女孩们聊得热闹,秦秣坐在床上沉默地翻着书,心里却着实震惊。
现代的女孩子果然大不同于封建王朝时代的女性,她们不但可以与男子同校读书,还敢在私底下这样这样毫无顾忌地讨论关于男性的话题。如果是在当年,哪个待字闺中的姑娘敢这样说话,只怕早被扣上一个不守礼教的大帽子了。
秦秣跟秦云婷朝夕相处了两个月,秦云婷却从没在她面前用这样轻佻的语言说过某个男性,陈燕珊倒是常在秦秣耳边嘟囔哪个帅哪个丑之类的话,但所谓“收入裙下”这种夸张的言辞,秦秣也还是第一次听她说。
“果然是个奇怪的世界,看来我前面所了解的那些还远远不够。”秦秣翻书的手微顿,心里闪过念头,“幸亏不是四个月前听到这样的话,那时候我这心脏还真没这么强大的承受力。”
小姑娘们大多无忧无虑,除了读书当然就是风花雪月你侬我侬了。爱情的童话永远是那么诱人,尤其对于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们而言,她们可以有太多的美好幻想。不然现在的偶像剧哪来那么大的市场?当然,秦秣虽然一向了解女性,可她了解的只是宋代女性,在这个时代,她要认识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不同年龄段的女性有不同的特征,即便是同年龄段的,那也会因为身份经历的不同,而千人千面。秦秣如果想用一个统一的概念来概括她对现代女性的认识,那答案只能是永远的无解。
当年的秦陌是从一个风流纨绔的角度来了解北宋女子,如今的秦秣变成现代一个普通的高中女孩,个中奇妙,该是何等难以尽述?
女儿香,女儿娇,女儿美,女儿柔韧,女儿铿锵,女儿……也有清雅时,也有庸俗时,也有灿烂时,也有凋零时——百般姿态,终归是人。
秦秣怀着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情,沉沉入睡。军训当然很累,以前从没吃过这种苦累的秦秣,能忍下来这样的训练,还要多亏她当初在西平医院的那段经历。是那段不堪回首的时日让她学会了何为忍耐,也是那段黑暗混乱的时光让她的骄气被悄悄打落。
在深度疲累的睡眠当中,夜晚都仿佛变得特别短。
秦秣感觉自己只是一合眼,便又到了该睁眼起床的时候。她依然是第一个起身的,洗漱完后,又吵嚷了陈燕珊一番,将她从睡眼朦胧中彻底唤醒,秦秣方带着浅笑整理床铺。
她的心情很不错,这种军训的生活中充满着奋发自律的积极力量,她每成功说服自己继续坚持一次,就感觉到自己的整个身心都越发舒畅,而精神蓬勃升华。
一直到众人都洗漱整理好,准备再结伴下楼出早操时,秦秣却忽然发现王子毓捂着肚子靠在洗漱台边,一脸惨白与痛苦。
“秣秣,你看什么呢?”陈燕珊催促她,“快点啦,要迟到了,周原那个笑面虎罚起人来很恐怖的!”
广播里激昂急促的早操调子连番响起,秦秣一转身,正要跟着陈燕珊走,却又恍惚听到王子毓低低的呻吟声。
“你先走吧,我等下就来。”秦秣暗暗一咬牙,心底的怜惜终于还是占了上风,“要是方便,最好再帮我跟王子毓请个假。”
“秣秣!”陈燕珊顿足,吕琳又一把拖住她的手臂,焦急道:“你们走不走啊?要迟到啦!”
秦秣轻轻将陈燕珊推开,转身跑向洗漱间。
卷二:灿烂时节谁煮酒 十一回:勇者胜
天色仍然没有大亮,节能灯管那白色的灯光清冷地洒在王子毓身上,照得她弓起的身子和半露出的侧脸都显得朦胧如画。
画是冷寂的画,这画中人美得惨白,脆弱得仿佛纸偶。
秦秣心底忍不住一揪,轻叹道:“你如果不舒服,应该要去看医生。”
王子毓双唇紧抿,她微微抬头,紧接着闷哼一声,又别过脸去。但秦秣分明看到,她捂在小腹上的手已经将衣服揪紧,那指节处处泛青,可见她疼到了什么程度。
“虽然你不爱惜自己,但你是我的室友,我不能不管你。”秦秣皱着眉,干脆伸手抓住王子毓的手臂,想要拉她起身去医务室。
“你干什么?”王子毓仿佛受到莫大惊吓,竟然一跳而起,连连后退,“你放开!放开!”她慌忙惊叫,平常的淡漠优雅在这一刻全然消失不见,那模样就好似是受到恶人欺凌的娇弱小姑娘,惶然凄怆。
秦秣放开手,着实是哭笑不得。她当年都不做欺凌良家女子的恶霸,如今就更不可能做了。
“王子毓,我不会吃人,不是洪水猛兽,你看清楚点我是谁,你觉得我能对你怎么样吗?”秦秣收拾起耐心,好言相劝,“你实在不想去看医生的话,就躺到床上,好好休息,我帮你跟教官请假,行不行?”
王子毓寒烟般的眸子轻轻流转,玉颈半垂,终是轻轻嗯了一声。
秦秣摇头笑了笑,柔声道:“快去躺着吧,晚点我给你带早餐上来。”
谁知王子毓蓦然抬头,又脸罩寒霜,冷声道:“不用你多事,你要走就快走!”
秦秣脸色当即一沉,眉目间陡然凌厉了几分。她从来就不是脾气多好的人,如今她的好心却一再受到王子毓冷待,她当然不会再没皮没脸地继续凑上去浪费感情。
王子毓的冷言跟方澈的毒舌是完全不同的,方澈对秦秣有大恩,他的毒舌只是他的语言习惯,他本身并没有恶意。但王子毓却是纯粹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她既然漠视一切,秦秣也不至于因为她那几分美色就忘了自己的骨头几斤重。
“谁也不欠你什么,你自重吧!”
留下这句话,秦秣就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出操铃声已经结束,她迟到了。
远远看去,真知广场上是一片整齐安静。所有的连队都在统一站军姿,秦秣加快速度小跑向自己班级所在的十九连,心中也渐渐起了几分忐忑。
“站住!”
蓦然一声大喝响起,秦秣转头看去,就见一个黑黑瘦瘦的中年军人一脸严肃地大步走了过来。他理着平头,肩部的位置横着两杠二星,正是这一次军训的带队营长孙宏宁。这人别看其貌不扬,秦秣却亲眼见过他教训那些连长教官,那股子威风狠辣劲儿,吓得大部分见过的学生都对他暗怕不已。
秦秣倒是不会被他气势所慑,但看他的样子,也估计自己没好果子吃。
孙宏宁冷眼望着这个迟到的女学生,眉头却渐渐皱起。秦秣的反应很出乎他意料,她太平静了,平静得甚至带着股从容大气,完全不像个十几岁的小女孩。
“名字?”孙宏宁不紧不慢地问,他整治过不少桀骜的新兵,并不会因为某个人有不同于平常之处就乱了节奏。他自有他的一套治军理念,就算面对的只是学生兵,他也不认为有什么情面好讲。
“十九连,秦秣。”
“你知道你犯了什么错吗?”
“迟到。”秦秣微微一笑,心里已经在估算自己将受到的惩罚。反正是要被罚的,索性干脆点。
“好!”孙宏宁眼睛微眯,掩下对于秦秣还能笑出来而产生的惊异,“我不需要听你的解释,我也不接受任何理由,既然你迟到了,那现在开始,先绕着操场,跑二十圈!”
真知广场一圈有多长?那是整整三百米,而二十圈三百米,则是六千米。对秦秣这样身板的女孩子而言,六千米跑下来,真是可以去掉半条命的。
孙宏宁说完这句话后,就等着听秦秣的抗议。桀骜叛逆的年轻人孙宏宁见过太多了,他甚至能历数出百八十条他们表现叛逆时所展露的种种言行,此刻,他就等着听秦秣的抗议。而接下来他会用更加有效的手段来整治这个即便是迟到了,却还能在他面前从容微笑的学生兵。
秦秣只犹豫了片刻,却轻点点头,很有力地回答:“是!”
她说完话,转身便对上跑线开跑。
秦秣不是从没求饶过,她耍过的无赖也不少,作为一个资深纨绔,秦秣甚至深谙避实就虚之道。但有些时候,人是不能耍无赖的。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无赖永远不是个人,而是命运那不可捉摸的混账东西。秦秣已经深受过命运莫测之苦,这堪称离奇诡异的一场穿越变身更是让她明白,人最不可被命运战胜的,其实不是任何身外之物,而是自己本身的意志!
她曾经向赵周解释,“秣”之一字,取于“秣马厉兵”。她更是曾经指天微笑过,用无声的动作宣誓,她要战的,是这命运天数!
战胜命运,其实就是要战胜自己。
秦秣自穿越以来,已经改变过太多。她甚至会做家务、会去打工,会想要考试功名,会为五斗米而细细打算。她看到了亲情,看到了友情,或许,还算是懂得了一点“人间疾苦”。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从来就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但是,她究竟可以战胜自己的意志到什么程度?如果再给她一场富贵,她会不会又重新坠入不学无术的境地?
这些秦秣都不敢肯定,那多年的放纵不是那么容易跨越的,如今她之所以变得如此迅速,也不过是被生活逼迫。假如,这些逼迫都不存在了呢?她还要回到当初那种醉生梦死的生活中吗?
秦秣无法自问,她得不到回答,所以她宁愿去跑上这一场。
她需要用极限来逼迫出自己的坚定,她甚至渴望这样一场奔跑!她要感受这个身体的脆弱,她要释放自己的力量,她要给自己注入信心,她要明确——她能战胜!
孙宏宁嘴唇微动,终究是没有出声,他也想看看,这个女孩能跑多远。
然而秦秣一开始的动作就让孙宏宁摇头了。
不是她跑得太慢,而是她跑得太快。六千米长跑,就算是男性来跑,也需要好好计算节奏。尤其那最开始的一圈,更是不能跑得太快,否则后继乏力,结果就难测了。而秦秣的身材又矮又瘦,作为一个还没长成的小女孩,用这样的冲势来跑六千米,孙宏宁光是在旁边看着,就做好了随时送她去医务室的准备。
此刻的秦秣有什么感觉?难受?乏力?不!她觉得自己充满了力量,她甚至感觉到了从所未有的欢畅!奔跑,果然是人类永不停歇的主题。从人类拥有文明的意识起,向未知探索的脚步就没有停止过。人类的天性里有温和,有善良,但也从来不乏攻击**!
正是因为充满了攻击性,人类才会有如此多的战争和内斗。然而物竞天择,不战争,又怎么走出去?
乱世战兵,盛世战典。如今在和平年代,人类便会用一场场不流血无硝烟的战争,去斗人、斗天、斗命运!
狭路相逢勇者胜!
秦秣跑了几圈,力气便渐渐弱了下来。她当然不会是超人,也不可能突然获得不合常理的力量,所以初程的爆发过后,她就开始感觉到胸口发疼,双耳灌风,全身都难受起来。
跑不动了怎么办?
秦秣脚步渐慢,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算跑不动,走也要走过去!
只要是前进,不论是跑是走是爬,都不能放弃。如果她今天坚持了下来,那么往后不管再碰到什么离奇的变故,她都不会像当初刚穿越时那样惊慌失措、无所适从。
只有前进,她才会相信,她是真的不同于当初。她不再是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她的肩膀可以挑起她的天地,她的意志足够支持她取得一切胜利!
胜利,不是为了获得勋章,而是为了祭奠过去。
卷二:灿烂时节谁煮酒 十二回:目不暇接说纷乱
空气中那淡淡的消毒水味刺激得秦秣眉头轻皱,即便是在昏睡中,她的潜意识依旧排斥着这股味道。
孙宏宁在病床边来回地踱着步子,心里头压抑着满当当奇怪的烦闷,怎么都挥洒不去。他已经不是热血青春的少年了,他不会冲动,不会轻易去肯定或者否定一个人,像这样无端的烦闷,他更是很多年不曾有过。
秦秣确实是颠覆了孙宏宁对这个年纪小女孩的认知,在他所见过的人中,即便是那些意志坚定的野战兵也不一定有眼前小女孩这样的坚韧。许多成年男子的坚定意志是经过特殊训练才一点点圆满起来的,而这样年纪的小女孩,她以如此娇弱的身躯,又该经历过什么才能锤炼出这样的意志?
孙宏宁烦躁地叹了口气,他没有后悔自己说出那样的惩罚,但他忽然对秦秣迟到的原因产生了好奇。他开始相信,这个女孩不会是因为要偷懒而迟到,他也愿意相信秦秣不会随便找借口来敷衍人。
“孙营长,她只是脱力,补充一点营养和水分,再休息半天就会没事的。”医务室的校医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子,她不高不矮,面容秀丽,戴着副紫色蝴蝶框的眼镜,看起来就是个很懂情调的知性女子。
孙宏宁停下踱步,刚硬的脸上露出一丝微小的笑容,点头道:“多谢你了。”
校医周欣微微一笑:“这是应该的,你不必谢我。”
孙宏宁再转过头去,正见到秦秣轻轻睁动的眼睑。少待之后,病床上的女孩睁开了眼,露出一双如被深湖倒映、珠玉暗藏的眸子。
孙宏宁暗暗心惊,这个小女孩,只这一双眼,就是他完全看不透的。
“二十圈……”秦秣的声音微带沙哑,“我跑完没?”
“你……”孙宏宁黑而刚毅的脸上极不协调地露出一个柔和的微笑,“你完成得不错,现在我命令你休息。”
“好。”秦秣淡淡一笑,心绪宁静得仿佛是初春万物复苏时。
“那我这个兵可就交给你了,周医生。”孙宏宁神情恢复严肃,向周欣微微点头。
周欣含笑应诺,正要再说些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你们干什么?干什么?”那道清脆焦急的声音分明是陈燕珊的,“哎呀!这里是医务室,不能打架!不能打架啦!”
“不行!陈燕珊你不要拦我,这人太不是东西了!今天我非揍得他满地找牙不可!”这个愤怒的男声秦秣也还算熟悉,这应该是他们班副连长卫海的声音。
“不行啦!卫海!哎呀,打架会被处分的啦!”
“陈燕珊你让开!喂,那个谁你叫什么名字,有种不要躲到女孩子后面!你敢骂人,不敢承担后果吗?”
小病房里的几人神色不一,孙宏宁是严肃深沉,周欣是皱眉薄怒,秦秣却是满脸古怪。
不知怎么,虽然没有听到第三个人的声音,但秦秣心中却隐隐有了预感。在她的感觉里,此时此刻,如果那个人出现,那应该是符合逻辑的。
“我出去看看。”周欣匆匆丢下一句,便转身往外走去。
门一打开,那吵闹声就更明显了。
陈燕珊在尖叫,卫海在愤怒地大骂,接着又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推到的声音,然后是周欣的冷喝:“住手!谁准你们来这里发疯的?都想挨处罚了是吧?”打闹声沉寂了下来,周欣却又疑惑道:“方澈,怎么是你?”
“我来探病。”方澈冰冷的声音终于响起,那声调儿平板得一如从前。
秦秣嘴角扯了扯,心里哀叹:“果然如此,果然是他!”方澈在秦秣眼里都快成灾难混合体了,仿佛只要是跟暴力扯上关系,那么有方澈出现就很正常。
但在周欣眼里,这却很不正常。
方澈在市三中大小也算个名人,他突出的学习成绩和冰冷沉默的性格,以及那出色的容貌气质,都处处矛盾而耀眼。但在大多数人的认识里,方澈虽然性格冷漠,却也是沉稳知事的。除了学习成绩特别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