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期如梦乱红颜 6
养心殿。
皇帝端坐在御座上,案几上呈放的是一幅黎御琅的画作,不同于宫廷画的精致和华美逼真,黎御琅的画作狂放不羁,用墨洒脱随意,追求神似而不求形似。就如这幅修竹图,没有繁复讲究的画法,寥寥几笔,就吧竹最重要的秉性——直而不屈,体现出来。
“好画,好画。”皇帝连连称赞,“黎先生真不愧称为当世的书画双绝,画竹的人世间万千,画得好亦是多不胜数,但是能够摒弃那些技法而用心去画的,而能够画得上乘的,世间就只有黎先生了。”
静立在案几两侧的,正是二皇子阴夜冥和王妃黎画衣,黎画衣知道圣光帝甚是喜欢父亲的画作,是以出嫁之时,撒娇向父亲要了好几幅画作,黎御琅以为女儿是害怕进宫之后难以见到家人,借画托思,是以把生平得意的几幅画作各自给了两个女儿,当作陪嫁之物。他哪知大女儿要画,只为了取悦当今的圣上。
今早借了请安之机,画衣献上父亲的画作,果然龙颜大悦,身旁的阴夜冥亦是面露赞许,画衣心里暗喜,神情温婉柔顺,垂首道:“皇上赞誉了,家父常说,不管做什么,只要有用心二字,定然能够做好。”
皇帝赞许点了点头,状似不经意道:“你们一大早就过来请安,还带上了朕心爱之物,也是一种‘用心’。”
画衣神情益发温婉,从容道:“做儿臣的,当然要对父皇用心了。”
此话一出,阴夜冥嘴角微不可见一沉,御座上的皇帝脸上依然是温和慈爱的笑容,说:“据朕所知,这画是你父亲给你的陪嫁之物,你把它献给朕,这妥当吗?”
画衣笑容益发恭谨,道:“儿臣的父亲常说,一家人之间,是不必分你的和我的,而是大家共有的,儿臣得幸嫁入宫中,成为皇家的一份子,儿臣的东西,自然也是皇家的东西,父皇作为皇家的家长,欣赏自家的东西,儿臣愚昧,看不出有何不妥之处。”
皇帝闻言笑起来:“不愧是黎御琅的女儿,老二的眼光真真不错。”
阴夜冥一笑,狭长的眼尾上挑,面露得意之色:“孩儿别的本事可不敢说,挑女人的本事,那可是千锤百炼出来的。”
皇帝知这个儿子素来风流不羁,听得这样话,也并不为忤,只道:“你现在成家了,以前那些糊涂事,可别做了。”又含笑对画衣道:“你是朕正经的儿媳,他日要是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尽管找朕告状。”
画衣听得这句话,知道皇帝对她的表现很满意,心下一宽,眼风含嗔看了阴夜冥一眼,答:“儿臣谢过父皇。”
气氛正和乐间,听得外面公公进来抱:“皇上,三皇子和三皇妃到了。”
皇帝笑了一笑,说:“传。”
佳期如梦乱红颜 7
随即,沉熏和阴夜辰两个人同步走进来。
沉熏没想到会这么巧遇上姐姐,神情不由一怔,正失神间,阴夜辰扯了扯她的衣角,她忙敛了心神,两人同时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皇帝含笑道:“免礼吧。”他对黎画衣还略有所闻,对与黎沉熏,在阴夜辰请求赐婚之前,那就是只字未闻,会答应赐婚的原因,一则是因为阴夜辰不成有过的固执,二则是因为对这个儿子一直抱有愧疚,三则是想着黎御琅的女儿,定然也不会差到哪儿去。现在见到真人在前,道:“你叫沉熏,抬起头,让朕好好瞧瞧。”
“是,父皇。”
沉熏依言抬头。
一旁的阴夜冥眼光也不经意看过去。
澄如秋水的一双眼睛,安然沉静,没有半分直面天子的不安和胆怯,桃红色的宫装,衬得肌肤莹白如雪,她悠然站在殿中,和在岸上盈盈孑立的模样,还有百花宴上从容不迫的样子有了细微的区别,许是装束的差别,桃红比之素白,少了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而多了淡淡的暖意和妩媚。
细看之下,他方才发觉她长得并不比黎画衣差,而身上那种沉静自如,更是比黎画衣来得自然,仿佛是与生俱来的一般。视线一转,看到紧挨在她身旁的阴夜辰,他的三弟,阴夜冥心里浮起淡淡的惋惜,分不清是替她惋惜,还是替自己惋惜。
皇帝点了点头,“不错,朕得你们姐妹做儿媳,称得上是件幸事了。”话锋一转,皇帝饶有兴致问:“你姐姐请安的时候给朕带了礼物,你可带了没?”
此话一出,殿中的人俱是一愣,沉熏进殿的时候两手空空,一看就知道没带礼物,都奇怪皇帝为什么这么问,随即明白皇帝是有意测试她,当下心思各异。黎画衣心中先是暗嘲,继而想起她到底是她妹妹,如今嫁了这样一个人,心里又有丝怜悯。阴夜冥丹凤眼微眯,眼里是一闪而过的担心,而阴夜辰,眼底骤然流过什么东西,忽而又回归纯净,上前无措道:“父皇,今日儿臣赖床,娘子一早忙着叫儿臣起床,哪儿有时间准备礼物?父皇要怪的话就怪儿臣吧。”
皇帝笑道:“想不到老三娶了媳妇后开窍了,竟然懂得保护人了。”说话的同时,眼神依然看着沉熏,分明是想听她会怎么说。
沉熏本是聪慧之极的人,眉尖一动,随即道:“我没有想到在皇家是反过来。”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果然勾起了皇帝的兴致,问:“这话怎么说?”
沉熏撅起嘴,有些小女儿的娇态,神情自然得像是在家中和父母撒娇,说:“在民间,第二天新妇给父母请安敬茶,都是父母给新妇红包的,哪知到了皇家反过来,没有红包也就罢了,新妇反而要准备礼物。”
那副有些不甘心的小女儿态,让皇帝哈哈笑出声,对黎画衣道:“你这妹妹在家中也这么撒泼吗?她不给朕准备礼物,竟然还倒打一耙,问朕要起礼物来了。”
佳期如梦乱红颜 8
那副有些不甘心的小女儿态,让皇帝哈哈笑出声,对黎画衣道:“你这妹妹在家中也这么撒泼吗?她不给朕准备礼物,竟然还倒打一耙,问朕要起礼物来了。”
画衣知道皇帝分明是高兴,并无丝毫责备的意思,放心的同时又有些酸意,道:“妹妹一向都是这么心直口快的。”
“好一个心直口快。”皇帝道:“既然朕的儿媳都开口了,那朕哪有不赏之理。”说罢眉尖一凝,“朕就赏你一个南王妃的头衔,加一座南王府怎么样?”
阴夜冥凤眼轻挑,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明着是赏她,其实是封阴夜辰为南王,一个痴儿,既是封王了又有何用?不过心里对沉熏暗自赞赏,能够回答得这么巧妙,确实聪慧过人,这样一想,视线不由又往她看去。
黎画衣只觉心里一刺,本来她对自己的表现甚是满意,但是跟妹妹一比,高下立见,她答得巧,不如妹妹答得妙,光是看皇帝的态度就知道对她们两人的满意程度,加上阴夜冥的反应,对沉熏的怜悯又散去,反添了恼意。
沉熏哪有不知实是赏阴夜辰的道理,替他高兴的同时心下又是一酸,入宫之前,她自是对宫中的形势做了一番了解,当朝的三个皇子中,皇后所出的大皇子阴夜擎一出生即被立为太子,身份自是尊贵无比。二皇子阴夜冥为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的玉贵妃所出,玉贵妃常年受宠,阴夜冥更是深得皇帝喜爱,十岁即被封为清王。
而三皇子阴夜辰为蓉妃所生,蓉妃初入宫时也是盛宠一时,但是后来不知为何触怒皇帝,恩宠不再,但是虽然没有恩宠,但是她封了妃,阴夜辰的出生也不差,然而在他九岁的时候却跌进御花园旁的碧浣池,其时正值冬天,碧浣池的水寒凉无比,他被救起后高烧不退,被烧坏了大脑,变成世人口中的痴儿,直至现今二十三岁,方才被封为南王。
沉熏对阴夜辰轻轻一笑,拉住他同时谢恩:“儿臣谢过父皇。”
殿中的执事太监安得看着她的动作一愣,偷偷看了看皇帝,奇怪的是皇帝看到沉熏不合时宜的动作,笑意却更深了,对一旁的阴夜冥和画衣道:“你们不是要去向玉妃请安吗?”
两人闻言一怔,随即道:“是,儿臣告退。”说罢两人出了养心殿。
沉熏看此情形,知道皇帝有话私下对她和阴夜辰说,果然,皇帝看向她,说:“以后要好好待朕的老三,朕定然不会亏待你的。”
沉熏微微一愣,皇帝的话说得诚挚,几乎是拜托了,但是她听着只觉得不舒服,那种语气让她觉得皇帝用利来又或她对阴夜辰好。眉心一皱,沉熏道:“父皇这是在利诱我吗?”
安得大惊,刚放下去的心又提起来,为这个新封的南王妃捏了一把汗,又偷偷看向御座上的皇帝,只见皇帝脸色一变。
沉熏对着阴夜辰轻轻一笑,回头无畏看着皇帝,继续道:“难道父皇觉得您的三皇子不值得有人不求回报的对他好吗?”
阴夜辰神情一怔,视线看向沉熏。
一线阳光从养心殿的窗户照射进来,金色的阳光,照得她一双澄澈的眼睛益发明亮如水,眼里没有半分害怕,有的,只是微微的心疼,对他的心疼。
九岁那年之后,他在别人的眼里看到多是嘲笑,冷淡,最多是怜悯,而那些怜悯,或多或少有虚假的成分,从来没有人会为他心疼,阴夜辰只觉得心里有某种东西忽然就被融化了。
皇帝闻言大笑出声,拍案道:“好一个不求回报,没想到朕的老三眼光会这样好,是朕多虑了。”
佳期如梦乱红颜 9
从养心殿出来,本应该去向太后和皇后请安的,只因皇后陪着太后去了朝凤寺祈福,是以不必,两人直接往蓉妃所居的华然宫而去。
沉熏初听到华然宫宫名的时候觉得奇怪,走进后,方才明白了意思,华然,顾名思义,华美而天然。
进了门,沉熏只觉得自己不是到了一座宫殿,而是到了一处花园,只从树木枝叶空隙间透出屋子高高翘起的檐角,才隐隐有宫殿的影子。放眼望去,俱是应接不暇的美景,却并不会让人觉得眼花缭乱,而是错落有致,无一不体现了这处宫殿主人的蕙质兰心。
提步往里走,里间的路并不同其它宫殿的路一般,用黑色的大理石铺就而成,平坦宽广,而是用鹅卵石铺就的小道,路边放了各色的盆栽,曲径通幽处,走了一段路,眼前豁然出现一片碧水来。
因为是晨间,宽阔的湖面上浮着淡白的雾气,湖心搭了一座亭子,白玉的栏杆,在阳光下反射出华美的光芒,湖里荷叶初展,宽大柔碧的叶子,自如在水面舒展开来,有各色的鱼在枝叶中嬉戏,没被荷叶掩住的地方,碧水倒映着蓝天,时不时有几片白云流过湖心,沉熏脸上不自觉浮起笑意,忘记了正在去向蓉妃请安的路上,情不自禁几步踏上玉阶,走到湖心亭,这处亭子离水面极低,蹲下身去,手指就能碰到水面。
沉熏伸出手,莹白纤细的手指,轻轻从水面一划,湖面泛起层层涟漪,鱼儿纷纷被惊,继而好奇游过来,有些大胆的,甚至张口啃噬,痒痒的感觉从指尖传来,微微酥麻,沉熏嘴角,眉儿眼尖蕴了温柔的味道,笑盈盈回头向阴夜辰招手:“夫君快过来,这儿的鱼好有趣。”
娇娇软软的声音,甜而不腻,清晨的阳光宛如碎金子一样洒落,阳光里,她脸上的笑容纯真动人,忽然一阵风吹过,湖岸种的是一溜儿的五月雪,细小的花瓣随风而落,纷纷扬扬的花瓣,纯白洁净,顺着风飘落到亭中玉一般的人身上,她桃红色的裙摆被风吹起,桃红的衣裳与雪白细小的花瓣交融,整个情景就像是一幅画一般,美得几近不真实。
而她的笑容让整幅画有了灵动的韵味,说不出的唯美妩媚,看得人心里倏然一动,继而生出欢喜:这是他的娘子,这个纯净无比的人儿,是他的娘子。
阴夜辰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什么之前,听似责备实则宠溺的话已经出口:“清晨湖水寒凉,莫要贪玩招了凉。”
沉熏正沉醉在五月雪纷飞的花雨间,并没有留意到阴夜辰的话,而是站起身来,仰起脸,伸手接住落下来的花瓣,纷飞如雪的花瓣,落到发间,衣上。接着接着,她忽然一笑,双手一撒,把手中的花瓣撒进湖里,提起裙摆在花瓣雨中旋转起来,声音清脆:“夫君,快过来呀,这些花好漂亮。”
随着她的动作,裙摆翻飞,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整个人飘飘欲风,宛若要乘风飞去,阴夜辰不知怎么心里忽然一慌,几步走上去,双手慌忙环住沉熏,语气急切道:“娘子,不要转了,被别人看见就不好了。”
佳期如梦乱红颜 10
沉熏微微一惊,刚才一时兴起,竟然忘了宫中的规矩,要是被别人看到,那就失了一个王妃的体统了,脸上一红,慌忙往四处看去,见到并没有人,方才放松一笑,吐了吐舌头道:“对不起,刚才我忘形了,幸好没人看见。”
小小的红舌头,娇嫩鲜妍,像是一抹艳色,直直钻到人的心底去,阴夜辰喉咙一紧,幽蓝的眼里染上魅色,他的手不自觉拥紧了她,隔着微薄的春衫,几乎可以感觉到衣裳下的肌肤是何等的娇嫩,他忙收敛了心神,视线却落到她的颈间,欺霜赛雪的肌肤,吹弹可破,引得人无限遐想,几难自持,他呼吸一窒,心跳突然加快,忙垂下眼,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强自按下心里不断上涌的情潮,声音有些沙哑:“是呀,幸好没人看见,不然你就被别人抢走了。”
本是发自心底的声音,落到沉熏的耳中,只觉得有种孩子气的可爱,没有注意到他语气的异样,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抬起头看见他仿佛很紧张的神情,更是笑容绽放,眼眸一转,伸出手指,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尖,“夫君,你太可爱了。”
可爱?
对于男人来说,这个词可不是夸奖。
阴夜辰的眉心微不可见地皱了一皱,语气纯然,了无痕迹地转移道:“我许久没听见人夸我可爱了,小的时候母妃倒是常常夸。”
沉熏不知怎么听出了一丝调侃的味道,心下觉得有些奇怪,来不及分辨,心思便被其它的事情引开了。
母妃?
沉熏眼睛突然睁大,叫了一声:“糟了。”
阴夜辰嘴角微扬,眼底流过一丝笑意,语气是一贯的纯然无辜:“娘子,怎么了?”
沉熏懊恼拍了拍自己的头:“我们是来向母妃请安的,我竟然忘了。”说罢慌忙转身,有些担忧道:“母妃一定恼了。”
“放心吧,母妃向来都是很慈爱的。”
阴夜辰开解道,自然而然放开环住她的双手,右手顺势而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小小的,软软的,指尖微凉,像是上好的羊脂玉,仿佛一不小心就会从掌中溜走一般,他不由握紧了她的手,领着她向前走去。
沉熏闻言心下稍定,跟了他往前走,没走几步,他忽又停下来,沉熏疑惑抬头。
阴夜辰对她笑了一笑,握住她的手忽然张开,重新拉过她的手,五指滑进她的指缝间,和她十指相扣。
“好了,这下不用担心了。”
做完这个动作,他复向前走去。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沉熏微微一愣,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因为急着赶路,也没开口问,过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脚步顿住,迟疑问:“夫君,你刚才是担心握疼了我的手,所以才改了姿势吗?”
阴夜辰没有回答,而是抬手指了指门上悬着的牌匾:“娘子,我们到了。”
佳期如梦乱红颜 11
华然宫藏春殿。
晴日暧风生麦气,绿阴幽草胜花时。
蓉妃立在窗前,窗外是一株垂柳,柳树的影子刚好落在她身上。柳条随风飘动,蓉妃伸出手,折了一根柳条,挽成环状,一个柳环挽成,从殿外传来脚步声,侍女瑞香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娘娘,三皇子,哦,不对,应该是南王和王妃来了。”
蓉妃脸上浮起笑意,把柳环轻轻往桌上一放,转过身,正对上了向里走来的阴夜辰和沉熏,在两人行礼之前,语气温和道:“都免礼吧。”
沉熏本来心里愧疚,听蓉妃这么一说,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