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来都只看到别人的幸运之处,也从来只看到别人的幸福,而你自己呢,对,嫁给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是可悲,但是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不是吗?我当初告诉过你,你一早不是应该有觉悟的吗?”
画衣忽然出声打断:“你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沉熏一愣,看向黎画衣。
黎画衣的脸上浮起某种奇异的笑容,“是,是我自己的选择,从当日在柳堤上再次看见他的那一刻,我就只有一个念头,嫁给他,成为他的王妃,站在他的身边,你看,老天对我很好,真的让我成为了他的王妃。”她的笑容忽然一黯,“可是老天又是多么的残忍,让我嫁给他,可是,他已经有爱的人,他娶我,不过是看中我黎家大小姐的身份而已,他已经有了所爱之人。”
“我爱他,为了讨好他忍受一切,他爱陈天瑶,所以,陈天瑶可以肆无忌惮的羞辱我,可以爬到我的头上,这是多么天经地义的事情,因为我不能发作,他跟我说,如果我真的爱他,那就要连他所爱之人一起爱,不然,那份爱就是假的。”
“所以为了证明你是真的爱他,你就甘愿的忍受这一切。”沉熏不知道是该怜悯还是气愤,她就奇怪姐姐虽然有些事情上做法她不赞同,但是依姐姐的才智,为何会落到这般的境地,原来是因为爱,爱一个人,连所有的一切都放下了,包括自尊,这般的不顾一切,真真可怜又可叹。
“姐姐,这次你错了。”沉熏叹了一口气,坐到床沿,“清王他从一开始就骗了你,他根本就不爱陈天瑶,他也不爱任何人,他所谓的‘爱’,只是陈天瑶有值得他爱的价值,在他的眼中,就只有两种人,有用的棋子和没用的棋子,姐姐如若真的想得到那种爱的话,所要做的,是变成他眼中有用的人。”
画衣一怔,撑起身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沉熏认真看向画衣,不答反问:“我的意思是,你确定你真的爱清王,不管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不是他的权势和地位。”
画衣坚定地点了点头,脸上又泛起了刚才那种奇异的笑容,“其实早在百花宴之前,我就见过他。”她脸上的笑容忽然加深了,视线慢慢看向窗外,满目凋残的树叶,不堪入眼,可是如果是枫叶的话,即使凋残,也是别有一番景致的吧,片片红色的枫叶漫天落下,美得不可思议,而她就在那样的枫叶里,洒落了自己的相思。
那一年,她十六岁,跟京城大多数的闺阁千金一样,向往才子佳人的传奇,终于得了出游的机会,她那时候还保持了相对天真的个性,对身份也没有那么多的顾忌,甩了了随从的侍女,却不曾想正游玩得兴起的时候下起雨来,只得一路跑到亭子里去躲雨,于是,她就遇上了他。
直到现在,画衣依然清楚记得第一次见到阴夜冥的场景,他靠着红木栏杆,头微微垂着,有几缕发丝柔软垂落,白皙的手指间夹着一片枫叶,红的枫叶衬得那手指莹白如玉,一点儿也不像是男子的手指,听得人走进的声音,漫不经心的抬起头来,看到她,狭长的丹凤眼轻轻上挑,嘴角慢慢浮上一抹勾人的笑意,忽然把枫叶递到她的面前,饶有兴致地开口:“小姐,知不知道为什么枫叶是红色的?”
她当时完全的愣住了,自从十五岁以来,她的美貌才智慢慢在京城传播开来,一般的男子遇上她,只觉得她气质清雅得让人不敢亵渎,即使搭讪,也都是斯文有礼的,先自报家门,而他,一开口就是毫无章法的问题,她忘了平时所受到的任何关于矜持的教育,只是下意识答道:“相思枫叶丹。”
相思枫叶丹。
他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嘴角的笑意加深了,把枫叶随意扔到她的怀里,忽然道:“到有几分情趣,只是未免有失端庄。”说罢便扬长而去,如同他的话一样的突兀。
她愣在当场,看着手中凭空多出来的枫叶,同时多出来的,还有心里的什么东西。
后来的两年,她学会了怎样端庄,端庄到百花宴上再次看到他的时候,她都可以让自己表面上平静如常,端庄到那日他对她说让她连他所爱的人一起爱都没有失态。
可是这些,都还不够,直到昨日,连贴身的陪嫁侍女都要被调去伺候别人的时候,她终于端庄不下去了,她去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既然对她一点儿的感情都没有,为什么当初还要娶她,而他对于她激动得几近失控的情绪,神情是一贯的漫不经心:“王妃,这是你自找的。”那一刻,她终于崩溃了,她一直以为有当初的偶遇,他对她多少有一丁点儿的特别,心里甚至偷偷在想,他这样对她,是不是在测试她呢,测试她是不是能够端庄大度到可以包容一切的地步,会不会他说爱陈天瑶,就像是《飞天》,只是一个测试,可是事实证明了,那只是她自己的空想。
“你并没有在空想,他确实是在测试你。”沉熏叹了一口气,不曾想到姐姐居然把心事藏得这么深,顿了一下,又道:“只是姐姐,这次清王测试的,是你有没有当好一个清王妃的能力,一个有能力的清王妃,是绝对不会被侍妾爬到头上去的,你忍让,只会让清王觉得你连对付一个侍妾的手段都没有,他当然说你是自找的。”
“清王所要的,是一个身份匹配,能够妥善的处理好清王府的事情的王妃,而不是一个爱他或是他爱的王妃,你明白吗?”
,
人间自是有情痴 3
黎画衣神情犹自愣愣的。
沉熏不自觉摇了摇头,忽然想起当日她狼狈逃出宫的样子,应该也是这般迷茫的吧,果然,在感情里,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在站在她的位置,可以很清楚地看明白的问题,而当局者却是摸不着头脑。
“如若就像他所说,他爱陈天瑶,依清王的能力,大可以给陈天瑶安排一个恰当的能够匹配上他的背景,让她堂堂正正成为他的王妃,可是他没有,而是用一幅画来测试你,你看,如果他看中的只是姐姐的身份,那大可不必费神用画来测试姐姐,他这样做的目的,就是想看一看姐姐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有没有能力看清表象下所隐藏的东西。”
画衣眼神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可是当初我——”
“当初已经过去了。”沉熏断然道:“如今我只问姐姐一句,你是要这样自艾自怜下去,继续受到陈天瑶的欺辱,来印证所谓的真爱,还是想要成为清王眼中有用的人,一个能够打理好清王府的王妃?”
“有用的人。”画衣轻声重复,仿佛在沉吟些什么,视线看着窗外飘零的落叶,那些树叶子,是因为没有用处了,所以才会被大树抛弃的吧,就像她此刻一样,因为没有任何用处,所以才会落得这般的下场。
画衣的视线定格在庭院一颗大树旁边的小树上,声音轻轻的,“成为有用的人,就可以站在他身边了吗?”
沉熏看着姐姐眼底突然间亮起来的光芒,轻轻一笑,点了点头,心里却酸楚更盛,怎么能不酸呢?姐姐爱上的是一个无心的人,那么她所能帮她的,就是成为一个在那个眼中有用的人,那么,那个无心的人,至少会把视线停留在姐姐身上吧。
画衣眼里的绝望渐渐退却,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坚定的神色,身体仿佛一下子恢复了力气,她一地此真诚地看向自己的妹妹:“小薰,请你帮我。”
郑重的语气,仿佛恳求,眼里的暗淡已经退却,沉熏心里微微释然,这样,总比让姐姐一直沉溺在自艾自怜的情绪中强吧,至少,她有一个目标。沉熏轻轻点头,脸色一正,转头吩咐绯红,“王妃的病好了,还不快来给王妃梳洗更衣。”她眼底浮起一抹冷意,“等会儿,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绯红一愣,脸上随即泛起欣喜之色,“是。”
天然居。
陈天瑶歪在贵妃榻上,伸手接过绯叶递来的茶,手刚碰到茶盏的杯壁,立刻扬手打翻,柳眉一竖,怒骂道:“死丫头,你想烫死我吗?”
绯叶闪避不及,滚烫的茶水渐在手背上,立刻红了一片,专心的疼,这已经是她奉上的第五杯茶了,前面四杯都已太凉的理由尽数倒在她的身上,所以这次她特意用滚烫的开水冲了,立马端上来,得到了还是这样的结果,面对这样的情况,再怎么愚昧的人也知道是在找麻烦了,何况绯叶虽然性格霸道了点,但是不愚昧。
刚想回嘴,看得两旁虎视眈眈的其它下人,到口的话又忍了回去,想起来之前姐姐吩咐过的话,绝对不能顶嘴,不能让这个女人借机会把她撵出去,不能让小姐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里面受苦,深吸了一口气,绯叶握紧了手指,低眉顺眼道:“对不起瑶主子,奴婢马上给您去换一盏。”
陈天瑶闻言眼神一冷,没想到这个臭丫头这般的不上道,眉目一转,陈天瑶懒懒摆了摆手,道:“不用了。”停了一下,又道:“听说王妃生病了,今儿个你就早些儿回去吧,要不然万一突然间没气儿了,连个应景儿的人都没有。”
此话一出,屋里的所有下人全都笑起来,尤其是陈天瑶的身边的得意人桑婉,更是笑得花枝乱颤,推了推绯叶,更加刻薄道:“我家主子深明大义,赏你去给你主子收尸呢,还不快去。”
绯叶听得陈天瑶的话时已经牙齿桑婉这么一说,憋了一下午的气这会子再也憋不住,当下在她手伸过来的时候,一把抓住,死命的咬下去,立刻,一声狼嚎般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来。
众下人具是一愣,陈天瑶也楞住了,反应过来只觉机会难得,冷声吩咐:“竟然敢在我天然居撒泼,给我把她拉开,狠狠的打。”
一应仆人都觉这是个立功的机会,立马一拥而上,有的扯住绯叶的手,有的干脆去猛敲她的头,绯叶眼冒金星,自知闯了祸,她虽然素来欺软怕硬,但是对画衣却是忠心耿耿的,想到陈天瑶一定会趁着这个机会把她赶出去,眼神一狠,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松开死咬住桑婉手臂的牙齿,猛地往贵妃榻上冲去。
即使要死,她也要为小姐除掉这个祸害。
众人猝然之下,不防被她冲出包围,竟然就眼睁睁的看着她冲撞过去,陈天瑶脸色瞬间一白,吓得连声音都是颤抖的:“快……快救我……”
桑婉首先反应过来,立刻扑身而上,但是她一愣之下速度已经慢了,加上绯叶是不要命的向前冲,根本阻拦不了。
绯叶脸上尽是凶狠的表情,顺手抄起一旁的椅子,“你敢咒我家小姐死,拼了贱命一条,我就送你先下地狱。”
众人从来没有见过这般为了主子不要命的丫环,拦也来不及,眼睁睁看着绯叶就要用椅子往陈天瑶头上砸去,眼睛都惊悸睁大,屋里就只有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人间自是有情痴 4
“住手。”忽然一声清浅的声音打破了屋里众人的惊悸,所有人只看到眼前一花,一个人影急速闪到屋子里,只手抓住了绯叶手中的凶器,沉熏脸色凝重,语气更是从未有过的严厉:“放下椅子。”
绯叶一呆,看得是二小姐,死握住椅子的手一软,随即又倔强道:“二小姐你别管我,今天我要替小姐除了这个祸害。”
“你是想帮你主子还是害你主子?”沉熏厉声问,看在绯叶也是护主心切,终是不忍,道:“你看看后面。”
绯叶往后一看,只见绯红扶着小姐走过来,她本是听到陈天瑶的不怀好意的话,加上今天过来时看到自家小姐气息奄奄的样子,心里本来就暗自担心,是以凭着一腔子气想要为小姐出口恶气,现在见到小姐安然无恙,且病色全无的样子,不由呆呆叫了一声:“小姐。”随着话的出口,底气一泄,手就不由自主软了,沉熏趁机拿下椅子。
陈天瑶见危险解除,缓过来连看都没看门口的黎画衣一眼,后立刻大喝出声:“还不快把这个刁丫头拿下,都死人了。”
众人宛如大梦初醒,纷纷向绯叶狰狞扑来,绯叶大脑中的冲动退却,理智转回了,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清王府向来主仆分野,规矩更是严厉,如今她情急之下竟然差点出手伤人,而且想要伤的还是有身孕又备受宠爱的陈天瑶,不备打死也只剩半条命了,当下急得冷汗直流,下意识躲到绯叶的身后,哀求看向沉熏,“二小姐……救我……”
沉熏只是微微一笑,却把视线投向门外的黎画衣身上,眼里有着无言的鼓励,画衣刚才在屋外看见绯叶的举动既是感动又是担心,看得绯叶的第一反应是向沉熏求助,她心下一酸,这些日子以来,她一个堂堂的清王妃居然怯弱到连自己的一个丫环都保不住的地步,看得沉熏含笑鼓励的视线,当下一震,她也是聪明的人,知道现在这样的状况,正好是自己立威的时候。
众人见到绯叶躲在这位南王妃的身后,都不敢轻举妄动,陈天瑶恨得牙齿紧咬,面上却笑得十分和善:“难得南王妃大驾光临清王府,居然让您看到这样的丑事,让南王妃见笑了,还请南王妃移动尊驾,待我处理完家事,定然好好陪一陪南王妃。”
一番话说得客客气气,却故意在南王和清王几个字上加重语气,表明这只是清王府的家事,即使被封为第一王妃的南王妃也不能插手,说罢眼神凌厉一扫:“还不快拿下这个刁丫头,万一惊扰了第一王妃,你们担当得起吗?”
此话一出,众人都反应过来这位主子的意思,若是惊扰了,那就直接推到绯叶的头上去,当下又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等等——”沉熏轻轻一笑,眉宇间浮上了淡淡的疑惑,开口道:“在瑶姐姐处理家事之前,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
陈天瑶不知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当下警惕道:“南王妃才智无双,天瑶向来无才无能,只怕没有能力为南王妃解惑,南王妃——”
“没有关系。”沉熏忽然出言打断陈天瑶的话,含笑道:“沉熏要问的问题才智没有关系,只要是有常识就行,就算是无才无能之人,也能回答。”
陈天瑶眼眸一沉,气得差点儿没吐血,本是推脱的一句无才无能,被她这么一说,倒像是真的一样,当下强忍着怒意道:“事有清轻重缓急,南王妃有什么问题不能等到我处理完家事再说吗?”
沉熏遗憾地摇了摇头,“不能,因为这个问题很急,跟你们清王府的家事有关。”
“哦?”陈天瑶闻言反倒不急了,讽刺一笑,“南王妃对清王府的家事有兴趣,只可惜家事家事,说的是一家子的事情,不足为外人道也,相信王妃应该能理解。”
沉熏笑意更深了,眼底透出点好奇,道:“家事不足为外人道,瑶姐姐说得很对,幸好沉熏想了解的不是家事。”她微微顿了一下,道:“我想了解的是家法。”
陈天瑶眼里的戒备稍松。
沉熏眼底的好奇更盛,道:“我今日来其实就是想看看清王府的家法是怎么样的,想必瑶姐姐也知道,过了中秋节,我和南王就要搬出宫外,住进自己的府邸,到时候沉熏就是那么大一个府邸的女主人,没有家法可不行,而沉熏素来没有经验,所以特来讨教经验。”说罢,一把拉过藏于她身后的绯叶,粲然一笑:“我运气还真是不错,刚想借鉴,刚巧碰上有人犯了家法,敢问瑶姐姐,绯叶现在犯的是哪一条家法?该用何种处罚?”
陈天瑶听她是这样的问题,当下答道:“她犯的是清王府家法的第三十条,目无主子,妄图行凶,按照家规,重责五十大板,撵出府去。”
绯叶闻言身子一缩。
沉熏有些不明白道:“那妄图行凶的标准时什么?就像是绯叶这样,想要主子死,但是没有得逞也算吗?”
陈天瑶狠狠瞪了绯叶一眼,道:“当然算,只要心里存了想要主子死的念头,那就是妄图行凶。”
“哦?”沉熏了然地点点头,转头问屋里的众人,“瑶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