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经历,热情颂扬了沦陷区人民的反抗斗争精神,反映了东北人民思想觉醒的曲折历程。
老伯母这个形象有很高的典型意义。作品真实而深刻地描写了她思想性格的发展过程:
开始,在敌伪欺骗下,她并不理解抗日斗争,是敌人的兽行和政治犯的影响,才使她理
解了民族抗争,才使她的母性之爱升华为一种献身革命的精神,并进而成为革命战士。
作品构思独特,笔墨集中,多侧面地描写了人物的心灵与性格,使人物形象栩栩如生。
语言通畅而细腻,雄健而柔媚,在朴实中蕴含着激情。
(王科)
***
“文学视界”
尸杀
作者:单正平
阳篇
一进腊月,就下起了大雪。沟沟壑壑白得没眉没眼,窝在南塬脚下的村庄,从远处
快看不见了。鸡在架上,猪在圈里,饥饿的叫声被巴掌大的雪片压住,传不远就闷在了
雪地中。腊月二十三这天,雪总算停了。社员在自家窑里热炕头上过小年。养了猪的几
家人,大锅里烧上水,要请人杀猪了。狗从霍霍磨刀声中已闻出了血腥味,尾巴摇出一
股风。
生产队长刘忠厚,老婆死了,女儿出嫁,一个人过。早上起来熬了一口罐罐茶,细
细咂完了,起身披上光板子烂羊皮袄,卷了个喇叭筒叼上,袖手弓腰,扑腾扑腾朝榆树
沟去。
榆树沟在庄子最东头,是双眉和东面白莲村的分界,沟深坡陡,常年刮阴风,因此
不住人家。大炼钢铁时在沟西阳洼里挖了一排窑洞,早都废弃了。忠厚如今却是要到那
里去看一个上山客。上山客是泾河川里人对六盘山以西贫困地区人的蔑称。那里今年又
遭了大旱,入冬后牲口没草吃,省上安排到泾河川来就食。泾河川里人就不愿接承。吆
一群牲口到双眉的碰巧是忠厚当年抗美援朝的战友安俊。要不是安俊自己说,忠厚根本
认不出来。当年高大英俊的神枪手,如今成了驼背老汉,穿的也是当年志愿军穿过的土
黄色棉衣,却是这两年政府发的救济,上山客每人一身。泾河川人一看这一身黄皮,就
知道是上山客。安俊说上面安排的生产队人家根本不接承,他实在没奈何了,才求到老
战友门上。忠厚让他把牲口吆到榆树沟住下,偷偷送了些玉米秸杆。安俊和牲口窝在榆
树沟,庄里人知道的不多。安俊来时背了一口袋红薯粉作口粮,忠厚告诉他沟口地里还
能寻着没挖完的洋芋,如今雪这么下,怕是挖不着了。他估摸那红薯粉早吃完了。
前面几声枪响,又勾起忠厚的回忆。他想起当年安俊爬在雪窝里瞄准鬼子,一枪一
个,从不放空的神气,那真是叫人嫉妒的好枪法啊。现在的人还叫打枪!你看,你看!
忠厚走到了打麦场,见三个知识青年端了枪打麻雀。忠厚见他们几枪都放空,脱口而出
说,会打枪的在榆树沟里呢。
知识青年援胜没听清,说榆树沟有啥?忠厚唾了烟屁股说,会打枪的往榆树沟走,
沟里阳洼坡上风刮得雪薄,有野兔出来刨食呢。三个人就嚷着要去。忠厚正要和他们一
齐走,几个社员寻了来,请队长去他们家喝杀猪酒。忠厚嘴上说谁家也不去,脚底下却
挪不动了。几个人嘻嘻哈哈扯住忠厚的烂皮袄不松手。忠厚说日你先人,要五马分尸呀,
老子只有一张嘴!援胜说这还不简单,排个队,挨家往过喝罢。几个社员一愣,然后齐
声说,好!
三个知识青年在榆树沟的阳洼里转了一个多钟头,没看见一只兔子,倒见崖畔上飞
来一群野鹁鸽。三支枪乱放一气,打伤了一只。那鹁鸽扑棱棱挣扎着飞了一段,一头栽
了下来。三个人追过来,见鹁鸽落在窑门口雪堆旁,大肥过去拣,一脚踢在雪堆上,疼
得嘴牙裂嘴,低头看,雪底下露出旧黄棉袄,却是个死人,吓得大叫。跃进说,我说怎
么打不到兔子,原来是这死人坏了运气。援胜说,刨开看看。三个人用脚乱踢一气,露
出来的死人弓腰缩成一团,满头冰雪,看不清五官。是个上山客,跃进说着又在死人头
上猛踢一脚,掉下的冰块上粘着几丝头发。
大肥说走走走,眼看过年了,碰个死人,晦气。
援胜点上烟,看着死人不说话。
跃进拣起鸽子,一脚踢去,说让你再飞。鸽子就飞向空中,划个弧线,摔入雪中。
他过去拣起来,又踢一脚,当足球玩上了。
援胜望望沟底,远处有一个截过椽子的柳树,光秃秃的树干顶着半尺长七八个枝桠,
黑乎乎的树桩子在雪地里分外醒目。
跃进往窑里看看说,这窑里牲口像是没人管了,咱们干脆一枪一个,打死了送给社
员过年。
大肥就端起枪瞄来瞄去,问援胜敢不敢打。
援胜说牛是农民的宝,杀牛犯法,你不知道?
跃进说宝个屁,都瘦成龙了,我看耐活不到过年都得饿死,与其饿死受罪,不如打
死,还能多得几斤瘦肉。再说这可是没主人的牲口。
援胜说,牲口不能打,闹不好成了破坏生产,罪名就大了。
跃进说,那咱们就这么回去?我总得开开杀戒罢!
大肥说,就是嘛,跑了一上午,才打了一只鸽子,真他妈不过瘾。
援胜把烟屁股往上一摔,说你们想不想杀人?
跃进不加思索就说,想。武斗时我看人家打得那个热闹!可惜年龄太小,让我妈关
在家里,只能在窗口看。
大肥说,打仗杀人?我可不敢。
跃进嘲笑说,料你也不敢,杀鸡都手发抖。全大队几十个知青,恐怕就你胆子小了。
大肥有点不好意思,说我是不敢打仗杀人,要是让我枪毙人,肯定敢。我在城里时,
每次枪毙人,我都去看的。当兵的端起枪,瞄准了,一声令下,砰地一声,犯人就倒在
地上了,干脆得很。
援胜说,我有个好主意,看见那棵树了吗,咱们把驼背吊上去。
跃进一愣,马上就反应过来了,说太好了,咱们当了这么长时间基干民兵,老打纸
靶没意思,这回打打真人。
援胜纠正说是真正的死人。
大肥一听要打这个尸体,又不敢了。
援胜嘲笑着说,你就想他是仇敌,是你最恨的人,他杀了你爸,强奸了你妈……
大肥说我爸没死……
跃进哈哈大笑说你就当是真的嘛。突然又脸一板,恶狠狠地说,看你那个窝囊样,
还说敢枪毙活人,你不玩算了!我们两个打起来更过瘾,一人还能多打几十发子弹!
大肥憋红了脸说,我打,我敢打!咱们比比看谁狠。
他们从窑里牲口脖子上解了两根绳子,拴住驼背脖子和脚腕,拉到崖畔,推了下去。
驼背滚到了沟底河滩边。他们下来,把驼背再拖到柳树下。
援胜端详一番说,不行啊,这家伙团在一起,吊起来是一疙瘩。先得把他弄直了。
他们让驼背坐起来,用枪托砸他的膝部。只几下,破旧的棉裤就被捣烂,膝盖露出
来,再来几下,膝盖碎了,腿就直了。
他们用同样的办法弄直了胳膊,让驼背翻身趴下,头顶着地,腰还弓得老高。援胜
说枪托这下不顶事了,站上去跳。他们轮流站在驼背的弓背上,跳得老高,又狠狠踩下
去。跃进一跳没站稳,摔了个狗吃屎,爬起来又上去跳,嘴里骂道,死了还不老实,看
你再把老子摔下去。他们到底踩断了驼背的脊梁骨。大肥最后上去踩断了驼背的脖子。
驼背现在平展展爬在地上,成一个十字架的形状。三个人出了一身大汗。援胜说这老骨
头他妈的还挺结实。
他们坐在雪地上休息,抽烟。时间已近中午,雪光刺眼,他们只能看东山无雪的陡
坡。沟里不时卷过一阵寒风,从崖头吹来的雪粒像枪里射出的钢针,扎得脸生疼。
跃进说他妈的,折腾得又冷又饿。
大肥说,我可不饿,你是不是不想打了?
跃进说操,我不敢还是你不敢,等会儿看。
援胜说,赶紧吊,活动活动就热了。
他们在驼背的断脖子上绑好绳子,吊在了树上。
大肥跃跃欲试,问援胜怎么打。
援胜说,后退一百米,先打胸部,打穿了前进三十米打头,最后在五十米处打脖子,
什么时候打断了,人掉下来就算结束。
跃进说,打脖子前还要打打鸡巴。
援胜说,别太流氓了,死人那玩艺儿又不能勃起,冻成一疙瘩,有什么意思!
跃进说我就想打。
他们后退到预定位置,站着端起了枪。雪地里的目标非常清楚。援胜说能见度很好。
大肥瞄了一下说没把握,得趴下打。跃进说你趴,我们不趴。援胜说,只要敢打就成,
枪法不准没关系,关键是态度要端正。
援胜瞄了一下,看看手中的枪,笑着说,操,志愿军的枪,志愿军的衣服,邪门了!
大肥开了第一枪。驼背胸部绽开一朵肮脏的小花,炸飞的棉花絮飘向空中,远远望
去,像是死人哈出的热气。
乒乒乓乓一阵枪响,驼背胸前开满了花。跃进眯着眼说,他妈的怎么没血?援胜说,
你们家冻猪肉有没有血啊?
他们停下来歇歇眼睛。援胜眯着眼睛说,跃进你把老张家的翠翠到底怎么弄的,给
我们说说。跃进说还能怎么弄,你怎么弄我就怎么弄,你先说我再说,援胜说我怎么会
弄她,也就摸摸揣揣,就这我都嫌脏,十八九的大姑娘了没洗过澡。你他妈小心别把人
家肚子弄大了,到时你怎么走得了,她会赖着跟你结婚。跃进说我当然没那么傻,也就
跟她玩玩。不过你别说,翠翠那小奶头真他妈有味儿,我揉得她浑身直打颤。我他妈要
不是怕惹出麻烦,早把她干了。大肥说,你们都得留点神,翠翠那三个哥可是真正的二
球,他们知道可不得了。援胜说,翠翠是挺有味道,可咱们不能老盯住一个呀。我看翠
翠她二嫂子就不错。她男人一年都回来不了一次,她的眼睛老在火辣辣勾引人。你们不
要以为结过婚的就一定不如处女。跃进说,我怎么没看出来,不过她起码很干净。援胜
说,大肥你去试试怎么样?肯定很过瘾的,她会把你侍候得很舒服。大肥说我不行,还
得你先上。援胜不动声色说,我早都上过了。跃进跳起来说你他妈什么时候把她也干了?
援胜笑笑说我干女人还得提前通知你吗?大肥说你到底什么时候下的手?援胜说收玉米
时在地里。跃进说那都好几个月了,你怎么现在才说?援胜说反正你有翠翠玩着,告诉
你你也没兴趣呀!咱们还是继续打罢。
他们前进三十米,打头。援胜说这回我先打。他一枪过去,驼背的脸面就一片模糊。
大肥连放几枪,有一枪打飞了驼背的头皮,乱柴一样的头发满天飘舞,他高兴得跳起来。
跃进干脆不打了,说你们打,我要一人打鸡巴。援胜哈哈大笑,好,我们让给你。
两人停止射击了。跃进走过去用刺刀挑断驼背的裤带,扒下裤子,露出裆里的东西。
退到三十米处,瞄准了,喊一声我操你妈,打一枪。喊了五声,打了五枪,他突然嚎叫
了一声,扔了枪,对着死人,解开裤子,低头挺腹,捏着他的家伙哼哼起来。
大肥见状,浑身哆嗦,两手颤抖着上好刺刀,哇地大叫一声,冲了过去,摆出标准
的刺杀姿势,嘴里喊着杀声,对准驼背已被打烂的裆里乱捅。
援胜不动声色看着他们,坐在雪地上抽烟。
跃进满脸赤红,系好裤子不好意思地走过来。大肥捅了一气子,跑到不远处蹲下呕
吐起来。
援胜笑着对跃进说,你他妈怎么这德行?下一回要碰上个女尸,你怕能把人家操活
了。
飞来一大群乌鸦,在柳树上空盘旋,聒噪。援胜对天放了一枪,乌鸦飞上崖畔,仍
然叫个不停。援胜说大肥你过来罢,我们还没打完呢。
大肥走回来,脸色蜡黄。援胜说很勇敢嘛。大肥说我他妈今后什么都敢干了。
援胜坐在地上,端起枪,打驼背的双手,说要把两个手都打断。
跃进躺在雪地上,疲疲地说我不想玩了。援胜说把剩的子弹给我。大肥也把自己的
子弹拿了过来。
援胜打得很有耐心,瞄准了,一枪一枪地打。他打掉了驼背的双手,打飞了残存的
一只耳朵。最后他打驼背的脖子。
榆树沟里的火药味和腐臭味浓起来,崖畔的乌鸦越聚越多。援胜说,我最后一发子
弹了,驼背这一下要掉下来了。跃进从地上爬起来,点上一支烟说,打不下来怎么办?
援胜说,打不下来我给驼背磕头。大肥说给他磕什么头啊!打不下来要买烟。
援胜屏住呼吸,瞄准连着驼背头颅和身躯的最后一点皮肉。沟里这时一片寂静,乌
鸦也不叫了。援胜开枪了,驼背的身体晃了晃,没有从树上掉下来。两人看着援胜不出
声。援胜脸有点红了。乌鸦群飞了过来。几个乌鸦落在驼背肩上。驼背扑通一声,摔下
来,雪地上溅起一片雪花。乌鸦惊飞了,又盘旋而来。援胜笑了,笑得很灿烂。
援胜说,完了,走罢。
大肥说,死人怎么办?
跃进说管球他怎么办。援胜说没关系。乌鸦先吃,后面还有狼,两天后连骨头都没
了。
乌鸦们开始疯狂啄食。人肉和棉花粘在一起,缠住了它们的尖嘴,气得呱呱直叫,
叫声更尖锐了,像刀划破天空,带出一阵刺骨冷风。
他们打了个冷颤。援胜说,真饿啊。咱们唱个歌罢。他先唱了一句,跃进和大肥就
跟着唱起来:
日落西山红霞飞
战士打靶把营归
……
天空渐渐变暗,雪地更白更亮。三个黑灰的身形在雪地上极其醒目。援胜看看天说,
快点走,又要下雪了。
他们在村口碰上了老忠厚。喝得醉熏熏的老忠厚说要往榆树沟去看望老战友,还从
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扁酒瓶,摇摇晃晃卖派说要和老战友去喝一口。
跃进笑嘻嘻一把抢了过来说,哪里有什么鸟战友,让我喝了算了。他刚一仰脖,老
忠厚和大肥就同时来抢,援胜一把就把老忠厚推倒了,却做出拉他没拉住的样子,说队
长你醉了,我们扶你回家。忠厚躺在雪地上满嘴胡话。他们三个抢光了酒。援胜说,咱
们还是把老忠厚弄回去好。他们连拉带拽没走几步,就弄不动了,援胜说,让他先睡这,
叫他儿来背。
他们扔下老忠厚,向村里走去。这时,天已黑了。
阴篇
我从远处游荡回来,就看见三个人在踢我的尸体。他们踢开了我脸上的雪,仔细观
察,骂骂咧咧说把脚都踢疼了。这老家伙怎么死这儿了,真他妈晦气。
要按任何一种鬼怪故事里的描写,我可以随便对这三个人施以惩罚。比如让他们互
相扇耳光,叫他们头痛欲裂,给他们使绊子,一步一个斤斗摔得鼻青脸肿,赶着他们就
地跳舞跳个没完,口吐白沫发神经说鬼话,把他们家里人吓个半死,等等等等,办法多
得很。
但我没有。我甚至都没有怎么生气。
我不生气有一个原因。我发现这三个人都很年轻,比我儿子还小得多。哪个年轻人
不做点错事,我怎么会怪罪他们呢。我管着自己不去看他们以前的事,我怕知道他们干
过什么坏事。一个人的坏事你要是不知道,你能说他不是个好人?我现在要把这三个东
西从小到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