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早有会会这位对手的意愿。如今,麦基的邀请信使得这次历史性会面有了一线希望,我
作女儿的说什么也要力促其成呀。
“爸,小蒙说了,您能去!”我告诉父亲。
周伟强∶
杉杉终于要走了。这一年来,从联系出国开始,她就像换了一个人,常常无缘无故地哭
无缘无故地笑,无缘无故地发脾气。家里什么都不管不顾。“每周大事”变成“每月大事”
后来就干脆排不上了。“出国”这东西真邪乎,快让人六亲不认了。
我永远也忘不了第一次见到萧杉的情形。记得那时我在B大任学生会主席,一次新年晚
眼看就要开始,原定的报幕员却迟迟不到。正当我急得火烧火燎时,艺术团长孙克明带来了
个女生。
“她叫萧杉,医学院的,让她顶报幕吧。”
萧杉的容貌使我吃了一惊:挺拔的鼻梁,毛茸茸的眼睛,娇小的嘴唇,象牙一般乳白平
的皮肤。后来克明说我当时都看傻了。
“主席,您看我行吗?”她落落大方,淘气地绷着脸问我。
我点点头。
那天,萧杉报幕很出色,她不但有“派儿”,而且能在节目交接不上时,朗诵几首小诗
以活跃气氛。
我记得她朗诵道:
“世界上有些东西不怎么喜欢墙……”
我也不喜欢墙,更不喜欢那隔开我们的墙,我暗暗对自己说。从那以后,我便开始了艰
卓绝的“追鱼”(萧杉在男生里有“美人鱼”之称)。可是萧杉却从来都对我不冷不热。我
直不知如何是好。当时“个头”最吃香,本人一米八五;“功课在其次”,本人每次大考也
前三名。况且,我又身为B大学生会头,学校系里都很器重,将来分配还不由我挑选?当时
总在想,她究竟要什么?
萧 杉∶
说实话,大强在我接触过的男孩中算得上骄骄者。可以说要长相有长相,要本事有本事
问题是我的“铁哥们”克明想他想得发疯,说什么我也不能夺她的“心尖尖”呀!所以,我
能对他态度恶劣了。
问题是我的“铁哥们”克明想他想得发疯,说什么我也不能夺她的“心尖尖”呀!所以,我
能对他态度恶劣了。
我以前的同学几乎都是军干子弟,大家碰到一起,最热的话题就是谈老头子的光荣历史
什么五四年评级,五五年授衔,什么元帅,大将,上将,中将,少将,什么大军区级,兵团
,正军级等等,不一而足。每每即此,我就想起父亲,心里很难过。五五年,父亲在受审查
授衔自然没有份。出来以后,听说几位入朝的将帅分别给主席写信,提议为他授衔。彭德怀
帅的信是这样写的:
主席:
……
震东同志在红军时代就是出色的指挥员,抗战时已任我主力师参谋长,当时
就授过中将衔。解放战争更是屡立战功。入朝后,他挑重担,打硬仗,身先士卒
,十战九捷。“第五次战役”的失利,我们都有责任,应该说我们中枢指挥部门
的责任更大一些。主席说过,要看全部历史和全部工作。纵观震东同志的全部历
史,他对人民是有功的,我个人认为,应授为上将。
……
据说,主席批示:“赏恐失恭,何如靠忠?”。这样一个批复,总参的头头们谁敢作主?
听说总长黄克诚曾拿着这个“圣旨”请教过郭老。
“这里面这几个字是关键!”郭老仔细看了半天才慢悠悠地说。
“快请指教!”黄总长急不可耐。
“一是‘赏’,二是‘恭’,三是‘靠’,四是‘忠’。我们可以这样排一下。”郭老
出纸笔。
“就按字面意义讲,可以这样理解:评上将有‘赏’赐之嫌,有失对军衔制度的‘恭’
,不如依靠这位同志的‘忠’心,动员他放弃评衔。”
“还可以如何理解呢?”
“如果说‘赏’同‘上’,‘恭’同‘功’,‘靠’同‘犒’,‘忠’同‘中’意思就
……。”郭老有意话留半句。
“就是说评上将功劳不大够,但可以考虑评中将,对吧?”
“只能说是一种解释。你想过没有,这‘恭’若是同‘公’呢?”
“就是说评上将不公平?主席不高兴了?”
后来父亲内定了中将,其实也就是享受待遇,从来没有真正授衔。
六十年代初,一次妈妈生病住院,父亲带我去上海出差。一日父亲的老朋友上海市长柯
施请我们参加一个联欢会。记得那是一次招待舞会。父亲不善起舞,便和柯庆施坐着闲聊。
然,一扇偏门打开,一伙人簇拥着一个高大的人物走了过来。柯庆施和父亲连忙起身相迎,
亲还行了军礼,我吓坏了,从来没见过父亲如此诚徨诚恐。
“谁家的小女子,生得这样乖?”大人物弯下腰,拍了拍我的头。
“是老萧的女儿。”柯庆施说。
“问毛主席好!”父亲命令我。
我觉得全世界都在注视我,吓得直往父亲身后躲。
“小娇娇害羞了!”大人物笑了。
“主席,这小孩没出息!”父亲喃喃道。
这时候,大人物似头一次注意到父亲。
“你这个郭化若做得莫样啊?”
“……”父亲脸色大变,无言以对。
“毛主席好!”似乎知道为父亲解围,我鼓足勇气大喊一声。
“好,好,你小娇娇才好,”大人物又笑了。
这时候,挤过来一个漂亮阿姨,她一到我们跟前就大声呼喊:
“毛主席万岁!”
大厅里顿时一片欢腾。
事后,父亲问柯庆施:“主席不记得我了?”
柯庆施哈哈大笑。
“把你烧成灰,主席也认识你。你忘了入朝前的军委扩大会上,主席说,‘我有三羊(
)开泰(台),两萧定音,定能旗开得胜!’谁都晓得三杨是杨勇,杨德志,杨成武,这两
,一萧为萧劲光,另一萧不就是你萧震东吗?今天主席提到郭化若,可能是让你学郭化若搞
论呢!”
后来我才知道,郭化若从黄埔时期就搞军事理论,是军内唯一没有打过仗的将军。据说
评了中将。
可想而知,像我家这样的“将”门是掺了水的。“文革”就有大字报说父亲是“国军”
将领。所以从小我就怕人问起父亲的“职”呀,“衔”呀的。
军事学院院级干部有五名:院长,副院长,政委,副政委,然后是顾问。公务班,警卫
称这五人为一号,二号,以此类推。那时候,政治风向变得勤,所以五人的“座次”也要随
变化,今天院长是一号,明天政委是一号,但不管怎么变,我们家永远是五号,尽管父亲的
职”“衔”都高于其他人。父亲有自知之明,很少过问院里的事,别人也很少找他。这样他
有很多时间研究军事理论,写出了那部小有名气的《中国现代战争百例》。
萧震东∶
1964年底《中国现代战争百例》出版,65年春节刚过,一天半夜一点,我接到一
电话。
“震东同志吗?我是周恩来,给你拜个晚年。”
“啊,是总理,谢谢,应当给您拜年。”我心情很激动。
“请你准备一下,一小时后到大会堂来,我派车子接你。”
到了大会堂,总理已经在门厅里等我。
“主席要见你,不要紧张。”
随总理走进118大厅,一眼就看见主席身着睡袍,坐在宽大的沙发里一边喝茶一边看
,旁边的茶几上放着我那本《百例》。
“主席,萧震东来了。”总理说。
主席抬头冲我微微点了点,示意让我坐在他旁边。
“你可是萧何之后啊?”
他是指韩信“追”的那个萧何,我连连摇头。
“这个《百例》没有‘五次战役’么。哪里有只写胜局不写败局的道理?”
不等我回话,他就接着说:
“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不是你,恐怕现在是一个朝鲜,不是两个!”
“我对不起党和人民,辜负了主席的期望。”
我声泪俱下。
良久,我听见主席说:
“你毕竟是文姬归汉了么。”
我仍然垂泪不止。
“好了,好了,再哭就‘轻’了,你是震东,我是泽东,哭也该我哭吧。《百例》太少
,以后搞个续篇,听听你对手的意见,‘知己知彼’么。”
“听听对手的意见”这句话我记了几十年,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萧 杉∶
一个星期天上午,我正在客厅里里弹琴,父亲从书房里出来说:
“杉杉,等一会儿,有个学者来谈问题,你能不能停一停,准备点东西招待人家一下。
“我这不是‘丝管以待’吗?”我这边正贫着,公务员老张领着一个人走进客厅。
“萧老,我就是周伟强。”
“噢,你好,你好。”父亲高兴地伸出手。
“萧老,我今天向您请教几个问题。”
“好,好。”
“仔细读了您的《百例》觉得一些古代战争和现代战争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比方说呢?”
“比方说‘釜山战役’与‘赤壁之战’……。”像个说书的,说到这,他还停了停。
“有意思,说下去。”父亲大声催他。
整个期间,他似乎完全无视我的存在。
我白了他们一眼,愤然离开客厅。
“杉杉,是谁来了?”妈在她屋里问。
“一个痞子。”
“一个什么?”
妈妈这几年体质每况愈下,心脏病越来越严重。我总认为,几十年为这个家担惊受怕,
了妈的青春和健康。
妈是四川那个大军阀的三小姐,49年进华西医大读书,解放军一入川,妈就和全班同
一道参军了。可是没几天,十九岁的妈妈就被关了紧闭。说是刘湘的女儿打进共产党的队伍
肯定没安好心。“疲劳轰炸”式的审讯使年轻的妈妈说了不少违心的话。结果“问题”越闹
大。她痛苦,绝望,几度欲轻生而不能。但是,一次偶然的的事情,却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
一次妈被押着去小解,迎面碰上军首长,也恰恰在这时候,妈用手撩开了散落在脸上的
发,露出天生丽质。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往往是,一蹲一站,一颦一笑,便会改变一个
的命运。这位军首长后来就成了我的父亲。
父亲入朝后才得知妈妈怀了我,写过一封信回家,妈就是靠那封信渡过了最难熬的日子
妈妈的冠心病很严重,已经到了离不了输氧的地步。听见她叫我,我倒了一杯开水给她
了过来。
“妈,这会儿还好么?”
“这胸口堵得慌,像,像谁一只脚踩在上面。”
我大惊失色,这是心肌梗塞的先兆!
三不并两步我来到客厅,拨通公务班。接电话的是公务班头儿冯胖子。
“哪家?”
他明知故问,我去过公务班,那儿墙上有五盏小灯,代表五个院领导,谁家打电话谁家
灯亮。
我忍住气,“是萧顾问家,我妈心脏病犯了,请快派辆车来。”
“萧顾问去吗?”
“是我妈有病!”我提高了声音。
“哎呀,轿车都预定给其他院领导了,现在只有拉蔬菜的中吉普,”
我“啪”地挂断了电话,眼泪“唰”就下来了。冯胖子最可恶,常常以这种方式欺负我
这些“失势”的人家。我知道妈宁愿“死”在家,也不会去坐那拉菜车。
周伟强“呼”地一下,站了起来,“还愣着干什么?伯母在哪儿?”然后不由分说冲进
妈房间,抱起妈就往外跑。
那次妈倒是救过来了,但从此再没回过家。周伟强几乎天天到医院陪我服伺妈,几个月
一日。
弥留之际,妈神志很清楚,她望着伟强,用微弱的声音说:“杉杉和她爸,我就交给你
。”
萧 杉∶
“我总觉得对不起克明,她那么崇拜你,喜欢你。”
“可是我只崇拜你,喜欢你呀!”
“你就是嘴上喜欢。”
“我身上别的地方更喜欢。”
“你坏,我打你!”
大强活得很累,无论做什么,都要做到“天衣无缝”。毕业后分到考古所,为了出人头地
,命都豁上了。首先是“梳拢”那几个学术权威:几个老头的所有杂事,他都包了。如果一
出差,老先生们可能除了吃饭上厕所要“恭亲”以外,所有其他事,都有大强“伺候”。业
上,他也刻意求全,常常是通霄达旦地查资料,写文章。有了勤奋的基础和权威的支持,他
快就连连在权威杂志上发表文章,虽然仍常常需用某某老先生的名字作“包装”。好几年前
就“破格”提为副教授,而且先后两次东渡日本讲学。
在我家,他也是个好丈夫好女婿。为了照顾父亲,他不惜“倒插门”搬进我家,而且只
他在,我们爷俩就能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连我那些女孩子的东西,他都比我清楚。
“大强,我的丹碧丝用完啦?”
“哪儿的事,在你梳妆柜右手第二个屉子里看看。”
前几天,大强被“团中央”誉为“跨世纪社会科学家”,评上一级补助金。他的下一目
就是院士了。瞧,他这样事无巨细,“跨世纪”要管,我的“丹碧丝”也要管,能不被累死
?
临行的前一天晚上,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已经十二点多了。心力交瘁的大强和我依偎着
倒西歪地跌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
“杉杉,三个箱子我又理了一遍,写了一个清单,每个箱子里是什么都写的很清楚。我
单子放在你的随身挎包里的夹层……。”
我用手堵住他的嘴,“大强,没有你,我怎么办?”
“净说傻话,你的业务和生活能力都挺强,绝对没问题!”
“我怕爸爸他……”
“爸爸有我呢。去了以后,要常写信回来。吃东西要杂一些,要锻炼身体。还有待人要
和,说话别太冲。”
“大强,我不想走了。”
“又说傻话了,为了爸爸,为了你的事业,也为了咱们这个小家,你都该去外面看看,
闯。”
“我真的不想去了。”
“去了看看,感觉不好就回来,这儿永远是你的家,我永远都等着你。”
突然,我悲从中来,痛哭失声。
第二天到机场,我又恢复到以前的麻木中。临进海关时大强又给我了一个小本子。
“杉杉,这是你我的朋友同学在美的通讯录,没准会有用。”
我木然地接过本子,嘴巴张了张,什么也没说。
我走了,离开了爸爸,离开了大强,离开了生我养我的祖国。
我想起小时候用刚买到的《小学生字典》查“天涯”一字的意思。“天涯”——远离家
的地方。
萧 杉∶
我的邀请单位是美国Z大学教学医院外科部。
五年前,该部主任约翰·钱伯斯在协和讲学,老吴头让我给他做助手,兼义务导游和中
教师。
一日我们在颐和园长廊里散步,约翰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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