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那古董商特地提了出来,语气又相当异样,使我感到其中一定有多少问题在。
我就问:“那又怎样?”
对方道:“这对瓶,由于在当时也是精品,首先被列入‘辽金精品瓷录’之中,后来转入宋室宫廷,南宋时曾在丞相贾似道的庋藏录中见过,后来南宋灭亡,宫廷的奇珍异宝失散了一半,另有一半,由蒙古王朝接收 ”
他说到这里,喘了几口气,我也听得有点发愣。
我相信,温宝裕绝不知道这对瓶子会有那么大的来头,他一定只是顺手拿了去卖的,是恰好他拿了一对极珍贵的古物,还是那屋子中的每一样东西全都有那么惊人的来历?
我催道:“请说下去。”
对方吸了一口气:“然后,在历年战争混乱之中,这对瓶一直在宫廷之中,没有记录,明朝末年,天下大乱时,闯王打进北京,丞相牛金星拷掠北京的富户,才再有这对瓶的记录,记录称这对瓶为天下十大精品之一,不知落入闯王哪一个手下之手,结果,就没有了下文,一直到现在才又出现。”
我呆了片刻,对于陈长青的上代,我一无所知,难道追溯上去,他的上代竟和闯王李自成有点关连?但这种想法一闪即过,因为就算这对花瓶最后出现的记录和闯王有关,也绝不能证明陈长青上代和李闯王有甚么纠葛的。
古物珍品的买卖,古今中外皆然,都蒙上一片神秘的色彩,一幅伦勃朗的画在瑞士拍卖,转了手,不会有人知道卖主和买主是甚么人,这种情形十分普遍。
从那屋子的情形来看,陈家的上代,不但十分富有,也极好搜集古物,所以满屋子都是精品,不知道是经过了多少年才搜集来的。
我问:“照这样说,应该不只这个价钱了,还有甚么问题?”
对方道:“瓶是三天前交来的,我亲自立即上伦敦去鉴定过,绝无问题,我只是怕……那是这少年用不正当手段得来的,将来他家长追究起来……”
我笑了起来:“你千万别在他面前有半分疑惑,我告诉你,他是全世界古董商人的财神,你得罪了他,看你以后还赚得了甚么钱,绝无问题,相信他好了。”
那古董店老板听得我这样说,才道:“有卫先生你这句话,我放心了……他……还有很多好东西?”
我不由自主摇头:“我看这笔钱,他可以用很久,你还想做生意,慢慢再说吧。”
古董商吞口水的声音,在电话中也可以听得见,他听得我这样说,自然垂涎三尺。这一对瓶,若是他能遇上买主,只怕一转手之间就可以赚上一倍。
古董商大多数自己也是古董的爱好者,见了这样罕有的古物,怎能不心头狂跳?
放下电话之后没有多久,温宝裕便跳跳蹦蹦来了,直冲进书房,叫道:“嘿,随便拿了一对瓶,竟然卖了八十万美金,真想不到。”
我沉著脸:“你可知道这对瓶的来历?”
温宝裕睁大了眼睛望著我,那古董商显然没有对他说。我把来龙去脉向他说了一遍,他吃惊不已:“那我是不是吃亏了?”
我道:“很难说,古董本来是没有标准价钱的,你准备怎么花那笔钱?”
温宝裕举起手来,作发誓状:“保证每一分钱都用在探索那屋子的用途上。”
他神情庄严,说了之后又补充了一句:“我来回的车钱,仍由我自己的零用钱中出。我相信陈长青也曾对这屋子下过一番探索工夫,只不过没有成功而已。”
白素这时出现在书房门口,赞道:“好,这才像一个成年人了。”
温宝裕得意地挺著胸。白素道:“我带你去银行办一些手续。我相信你是全世界最年轻的富翁了。”
温宝裕坦然笑:“不是。那些东西、那些钱,都不是我的,我只不过代陈长青保管使用而已。”
温宝裕这少年人能和我们这样投契,自然不是偶然的,我们早就看出他的性格有极其可爱的一面,顽皮归顽皮,但实在与众不同。
这件事,当时我也只以为是小插曲,但日后,才知道,也是一件相当关键性的事。那是后话,下面却不会详细提到的,而要诸君当一个哑谜猜猜。
温宝裕有了钱,在陈长青的屋子中进行甚么工程,我并不详细知道,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中,我相当忙,为了两卷神秘录影带的事而忙著,温宝裕来过几次,也没有向我提起,只是说及他拉了两个人在帮忙,一个就是昆虫学家胡说,一个是他的舅舅宋天然。
等到弄清楚了两卷录影带,竟然是能够在时间中自由来去的高彩虹和王居风这一对宝贝对当时发生的情形的真实记录,我和白素从法国回来之后,又有另外一些事在忙著,温宝裕来得也少,我只是随口问问,他也没有说甚么。
倒是那个古董商,显然得了甜头,三天两头打电话,问是不是还有古董要出卖,最后被我喝骂了几句,其怪遂绝。
那天晚上,我还在看那篇有关阿房宫废墟的文章。我有兴趣,是由于秦始皇当时在地上造宫殿,在地下造陵墓,陵墓比宫殿还要壮大宏伟,宫殿已全然成了废墟,但是地下的陵墓却还保持得十分完好,只不过现代科技对于那由外星巨人设计的陵墓的发掘,还全然无从著手而已。
白素照例在拆阅各种信件,才回来,自然先看电报、传真之类,因为若不是急事,不会用这种方法来传递消息的。白素忽然道:“还记得胡明教授?”
我愣了一愣,放下了手中的文章。
胡明,我当然记得胡明教授,他是亚洲考古学的权威,一向在埃及开罗大学任教,做研究工作,若干年之前,我和他一起在埃及有一段惊天动地的经历,是我所有经历中十分奇异的一段。
在那段经历之中,我甚至运用牛头人身的“牛头大神”留下来的设备,把他的头和身体分了开来。这个个子矮小、精力过人的考古学家,足迹遍天下,自那次之后,我和他偶尔有联络。
(那次经历,记述在题为“支离人”的故事中。)
我问:“他在哪里?”
白素道:“传真是从马尼拉来的。”
我皱了皱眉,菲律宾是我所不喜欢的地方,当然是由于人文状态太差之故,所以我道:“他到那地方去干嘛?那地方,有甚么古好考的?”
白素笑了一下:“你自己看。”
她把一叠传真纸递了过来。第一张是胡明的短信:“卫,不知你古埃及文有没有进步,所以仍用同样古老的汉字写信给你 ”
我看到这里已忍不住笑了起来,扬著信纸:“和考古学家做朋友真难,幸亏他用的是现代汉字,要是他用甲骨文或钟鼎文来写,虽然同是汉字,我还是一样看不懂。”
白素没有甚么表示,只是道:“信之外,他还说了一个故事,你看你得很花一点时间,看看他的这个故事。”
我耸了耸肩,继续看下去。
第四部 一个支离破碎的故事
胡明的信,字迹相当潦草,我翻了一翻,除了第一页是他的笔迹之外,其余约有近三十页,全不是他的笔迹,而是英文打字,那自然是白素所说的“故事”了。我不知道胡明为甚么要我看这个故事,希望他能在信中说明白。“在多年埋头研究历史之后,我忽然又有了十分稀奇的遭遇,遭遇的缘起,是由于我读到了一个故事(附上故事的全部),请你一定也要看一看这个故事。”
他在这一句之旁,密密地加了不少圆圈,以表示其重要性。
我不由自主皱了皱眉,胡明是一个考古学家,他所说的故事,不见得会有趣,看起来故事还相当长,我在犹豫是不是要去看。
白素在一旁留意我的神情,自然知道我的心中在想甚么,她道:“你不妨先翻一翻倒数第三页。”
我向她望了一眼,照著她所说的,翻到了倒数第三页,一看之下,我不禁呆了一呆,那一页只有一半是文字,另外一半是一幅图。
如果我只是第一次看到那样的一幅由简单的线条组成的图形,我一定说不出那表示甚么。
可是这时,一看之下,我立即认出,这幅图虽然只是随手画出来,并没有运用绘图的工具,以致有的应该是直线的所在,有点弯曲,但是大体上,算是画得十分用心。
整个图形,可以分成两部分,一边,全是六角形的,如同蜂巢一样,可是每一个六角形之间,有著少许空隙。而另一边,则只是一个同样大小的框框,框内一片空白,甚么也没有。
我在一呆之后,就“啊”地一声,抬头向白素看去,白素道:“故事的本身,也颇有吸引人之处,不妨从头到尾看一遍。”
我吸了一口气,指著那幅图:“这不是陈长青那怪屋子不见了的那一层的平面图吗?”
白素点头:“看来极像。”
我不禁大感兴趣,忙去看图上的那半页文字,想弄明白为甚么在这个“故事”之中,会出现了这样的“插图”。可是立即发现,白素的话是对的,我必须从头看起,才能明白。
因为故事的本身,堪称支离破碎之极,有的段落甚至无头无尾。就算是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也不容易将之贯串起来,想在其中的一段之中了解故事,连梗概也不可能。
我后来自然把整个故事看完了,也会把整个故事记述出来,因为这个故事在整个事件之中,占著相当重要的地位。
当然,我是先耐著性子看完了胡明的来信之后,才开始看那个故事的,那幅插图把我的好奇心提高到了无可遏止的地步:陈长青屋子中不见了的那一层图样,怎么会出现在胡明寄来的故事之中?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我急急地再看胡明的信:“故事像是一篇自叙,可是极不完整,甚至有的片段和另段之间无法衔接;看起来又有点像是一篇题材怪异的小说的不成熟初稿 你在看完了故事之后,自然会明白我的意思。
“这个故事中记述的事引起了我的兴趣,所以我来到了菲律宾的南部,一个叫比利伦的岛上,你在地图上,可以在莱特岛的北面找到这个岛。这个岛的面积不大,最宽处只有三十公里左右,全岛全是山,可是却有十分奇特的社会环境,它是菲律宾政府和游击队经常交替占领的一个地方。
“由于这个岛的特殊环境,岛上的居民几乎全是三教九流的特殊势力份子,有游击队,有私货贩子,有军火走私者……
#奇#“有来自各地避难的亡命之徒和犯罪分子,也有政府军,情形之混乱,全然没有社会秩序可言,我之所以详细介绍这种特殊的情形,是因为了解了这些,可以比较容易明白那个‘故事’。
#书#“自然,现在情形,有了大大改善,政府军几乎已控制了全岛,但请注意,那个‘故事’发生的年代,我估计是在三十多年前,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不久,韩战开始的时候,也是这个岛上最紊乱的时候,几乎每个山头都由不同势力的人马占山为王,无法无天,互相之间为了争夺金钱上的利益,火并厮杀,无日无之。”
我看到这里,闷哼了一声:“这种落后地区,看来现在情形也好不了多少,胡明跑到那种地方去,随时会莫名其妙被枪杀。”
白素笑了一下:“别想得太恐怖了,他还要你去哩!”
我愣了一愣,向下看去,果然:“我来到之了后,初步探索,已有十分意料之外的发现,十分希望你能来,我的发现,可能比当年‘支离人’、‘牛头大神’更不可思议,你在看了那‘故事’之后,想必也有同感。虽然多年未相聚,但是我一直在留意你的种种记述,发现近年来你变得懒了,不愿动了,这不是好现象,多亲自动动,会对你有好处。”
我闷哼了一声,对他的批评表示不同意,事实上,近年来我一点也没有闲著,不久前还和温宝裕去夜探陈长青的怪屋来著。
胡明的信继续:“你来的话,由南岸上,一上岸就可以和我联络到。又,请代找一下我的一个堂侄,他在一间博物馆服务,专管自然科学部分,他的名字是叫胡说 不念‘说话’的说,念‘不亦说乎’的说,请告诉他一下我的行踪即可。”
我看到这里,不禁道:“世界真小。”
白素道:“是啊,小宝不是正和那个胡说来往吗?原来他是胡明的侄子,见到小宝时请代告一声好了。”我急于看那个故事,答应著,已开始看故事的第一页,一直到看完,我呆了半晌。
白素问:“怎么样?”
我抬起头来:“甚么怎么样?”
白素道:“故事我也看了一遍,你有甚么结论?”
一般来说,在看了一篇相当长的故事之后,总有一点意见可以发表的,白素问我“怎么样?”自然也是想听听我意见的意思。
可是,我却呆住了讲不出话来,只是反问她:“你看怎么样?”
白素的反应和我一样,也说不出甚么来,只是缓缓摇著头:“很难说,十分奇特,我甚至不明白何以胡明博士在看了这样的一个故事之后,竟然会不远千里去造访故事的背景,而且整个故事那么凌乱,似是一个女人的自述。”
我呆了半晌,没有说甚么,思绪十分混乱。
自然,在未曾把那个“故事”记述出来之前,我和白素的讨论,在别人看来,都会不明情由,所以还是先说说那个故事的好。
但在未说之前,也要略作说明:
第一,故事是十分凌乱的、断续的,看的人一定要看得相当用心,不然会联不起来。
第二,故事分成许多段,每一段或长或短,并不一定,每一段之前,都有一个标题,也是长短不一,我连这标题也保留了下来,并且在上面加上顺序的数字,以便看起来容易一点。
第三,当时胡明并没有在他的信中说出他得到这个故事的经过,也没有说明故事的来历,那些,是以后才得知的,自然留待以后再叙述。
好了,以下就是那个我称之为“支离破碎”的故事的全部,我曾一再说明,故事十分凌乱,现在再说一次。
一、问问题的小女孩
小女孩问:“妈妈,为甚么别人都有爸爸,我没有?”
小女孩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仰著头,昏黄的烛光,映在她充满疑惑的脸上,令她脸上的稚气,添上了几分成熟。她的眼瞳之中,反映出摇晃的、发出暗黄色光芒的烛火,和极度的企盼。
她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小女孩,虽然才过了十岁生日,可是已经可以肯定,她长大之后,会成为一个出类拔萃的美人。即使是现在,在她的眉梢眼角之间,也已经可以隐隐地找到美女应有的神情。
她在发问的时候必须仰起了脸的原因,是因为她发问的对象,是一个又高又瘦的女人。
那女人的身材十分高 高出了一般男人,又很瘦,所以看起来有点特异。
那女人站著,她的头发甚至碰到了屋顶 那屋子,其实只是一个运用了各种材料搭成的棚,应用的“建筑材料”包括了木板、纸片、铁片等等。
那被用来作棚顶的铁片上,有著明显的坑纹,一看就可以知道是用盛汽油的那种容量五十三加仑的大铁桶剪开来之后再压平的。
棚很低,那女人的身材又很高,所以她站著的时候,蓬松杂乱的头发就碰到了棚顶,而又由于那一支烛是从棚顶垂下来的,又有著简单的遮光罩,烛光便照不到她的脸上。她整个头部都在阴暗之中,看不清她的脸面,只能看到她的头发,乱得像是一蓬野草。
她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也不出声。
小女孩在问了一次之后,得不到回答,仍然仰著脸。在她的脸上,有一种固执的,得不到答案绝不干休的神情。'。电子书:。电子书'
女孩又问:“妈妈,为甚么别人都有爸爸,我没有?”
小女孩问的虽然是同一句话,可是和第一次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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