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外科做手术,止血时往往都是大纱布垫紧紧压迫或者止血钳一夹,手术野的积血都是纱布蘸干或吸引器吸净。
但脑组织很脆弱,手术中出血又多,既不能用纱布压迫止血也不能用吸引器吸血,只能用薄薄的特制的一种棉片了。这种放在渗血的脑组织上,帮助止血的棉片就叫脑棉。
这脑棉浸透了血后往往和周围脑组织难以区分,所以棉片还带着长长的黑丝线。使用时,黑丝线必须留在颅腔外,方便取出棉片。否则,棉片就很容易找不到,甚至遗留在颅腔内了。这术中管理和清点棉片可是器械护士很重要的一项工作。上脑外科手术的护士,也是要专门培训一番的,因为这里和别的手术不一样的地方太多了。
芳华准备好了脑棉和吸引器,主任手中的镊子在轻轻地试探血管瘤上的几根血管,他夹住了一根可能是供血动脉的小血管。观察片刻后,该血管远侧渐渐变蓝,这说明这是动脉。
下一步就该用血管银夹夹闭这根血管了。芳华正等着主任动手呢,却见主任手中的镊子迟迟不动。其他人也都注意到了主任的异样,纷纷看了过来。
纪主任定定地看着手术野,忽然抬起头看看头上的无影灯,问道:“这灯是不是坏了?我怎么觉得一闪一闪的啊?”
众人看看无影灯又看看纪主任,都觉得有点不妙。
巡回的护士长急忙问:“主任,你没事吧?这灯好好的啊?”
老纪也知道不对了,他忙闭上眼睛,还说着:“等一下,我再看看怎么回事?”
过了片刻,他睁开眼睛,只定定地看了前方的墙壁一会儿,还分别闭上左右眼,用独眼再看了几眼。
众人都屏气等他说话。
纪主任却闷声说道:“不太妙,我可能是眼病又犯了。不光是眼前有闪光,看东西都是变形的了。”
大家一时愣住了:这正做着手术的关键时刻,病人脑袋都打开的时候,主刀却眼病发作了,做不成手术啦?!
主管医生林芳华,本能地关心起自己病人的切身利益:“主任,手术怎么办?”
纪主任不以为杵,反而安慰她:“不着急,没事。护士长,帮忙去找一下邓主任,或者高主任等人,看他们能不能抽个空来帮个忙。”
护士长虽说答应着往外走,但还是嘟囔了一句:“他们几个人也都是在上大手术啊一时半会儿来不了吧?”
其实,纪主任也知道情况,但又还抱着一线希望。不过,他准备了最坏的打算。
他对芳华说:“小林,你来,先看清楚周围血管的关系。万一,邓主任他们来不了,你来主刀做完。”
即使是熟知纪主任喜欢放手让年轻人主刀,但芳华还是被主任敢把这么高风险的手术交到自己手里而感动。但她没多说什么,只是在主任腾出来的主刀位置上,开始认真辨认动静脉了。
而纪主任却闭上眼睛,请麻醉师推了张接送病人的平板床来。他躺了上去,闭眼让眼睛得到休息,以避免脱落部分继续扩大。他还请麻醉师打电话给眼科,请江副主任来一趟。
不一会儿,护士长回来说几个主任教授都一时半会儿下不来手术台。
她和麻醉师都不禁有点紧张,这种情况还从来没遇到呢。
纪主任却躺床上对两名弟子说:“你们两个上,芳华主刀。我就在这里听着,有什么情况立刻跟我汇报。”
正文 一百八十二、出血
一百八十二、出血
芳华对德州师兄点点头:“我开始了。”
她可以感觉到手术室的人除了纪主任外,都有点呼吸急促了。芳华不禁在心里对他们说:没什么好紧张的相信我,我可以做好的。
但她没把这话说出口,因为她要以实际行动向众人证明这一点。
芳华接着纪主任的操作程序,上银夹电凝切断血管,动作干净利落。
血管瘤开始缩小了。观察一会儿,她发现瘤体萎陷的有限,说明还有供血动脉没被结扎,但是从血管团附近看上去都是一样的血管,分辨不出哪个是动脉。
芳华向主任请示:“我准备夹闭大脑中动脉,再分离找到那根供血动脉。”
纪主任躺着,头微微偏向手术台这一侧,闻言后只简单地说:“动作要快。”
由于大脑中动脉还供应正常脑组织的血供,被夹闭时间长了,必然引起这些神经组织的功能障碍。而大脑组织忍受缺血的极限时间不过10分钟左右,所以术中临时阻断血供都应控制在这个时间段内,一般也就6到8分钟。
芳华小心地分开大脑侧裂,看到大脑中动脉后,上小血管夹将其血供阻断。然后她沿着这动脉发出的各个分支,顺藤摸瓜式的追踪排查,终于找到了那支供血动脉,上银夹切断。
仔细检查无误,松开血管夹,时间不过5分钟。
麻醉师和巡回护士长、器械护士看到这里,不禁对芳华的手术有了信心。
因为到这一步,血管瘤的主要供血动脉已经被阻断,血管瘤没有来血,自然萎缩塌陷了。手术可以说成功了一半。
接下来就是结扎引流静脉以及将血管瘤完整地切下来了。
正当芳华继续聚精会神地在显微镜下慢慢剥离血管瘤时,江澜来了。
她在电话里已经知道主任做手术时病发的事情,她不但为主任病情担忧,也同时想到手术台上的众人一定是措手不及了。
没想到进入手术间,却看到这里的手术按部就班地继续进行着,所有人员各司其职,完全没有慌乱紧张或者呆若木鸡不知所措的样子。
而她也一眼认出来,台上主刀的那个穿着绿色手术衣、比高大的助手明显瘦小得多的身影,应该就是脑外科唯一的年轻女医生——小林。
她有些诧异,也有些惊喜。不过这会儿,她还要忙着尽自己的职责,便走向平躺着的纪主任那儿,询问他的情况了。
进入手术室的人都有一种自觉,轻手轻脚地走路,不会大声说话,以免惊扰了主刀医生。特别是脑外这种手术,手上稍微抖一抖,就不知道会损伤什么重要的神经或血管组织了。
芳华是听到熟悉的轻柔的女声在问候纪主任时,才知道是江大姐来了。
她抽了个空,眼皮微抬,眼睛转向江澜那边,和她的视线相交后,微不可查地点点头,然后又看向显微镜目镜,专注着自己手下的动作。
这一瞬间,芳华平静从容的眼神,让江澜心里暗暗赞赏。
她不禁轻声问主任:“您都放心让小林上台了,怎么还躺在这儿?这是当监工啊?”
老主任也微笑了,更加小声地说话,以免让芳华听见:“扶上马了,还是要送一程的嘛。”
他在这儿,倒不是不相信芳华的能力,只是觉得在这里也是对芳华的一种支持。
江澜详细问了主任的情况,简单检查了一下眼底,说道:“主任啊,您这又是没有好好休息造成的啊长途飞行那么劳累,时差都没倒过来就手术,您可不是年轻小伙子了啊”
纪主任也轻叹一声:“唉,不服老不行了。小江啊,你看我这眼睛这次还能恢复吗?”
江澜只说:“我尽力吧。”
纪主任不做声了。
江澜也知道他不等手术结束是不放心离开的,就先出去打电话安排给纪主任检查和住院的事宜了。
芳华继续进行着自己的手术。现在的她动作沉稳,不急不躁,一点一点地,边剥离血管瘤边慢慢地吸引着渗血。
本来瘤体组织与正常脑组织之间有一层菲薄的无功能的胶质带,但这是肉眼下看不见的,只在显微镜下可见。不过,在手术室的这台显微镜下看得也不是特别清楚,还没有芳华看的国外手术视频中显示得清晰。那当然是因为国外的仪器设备更先进嘛。
这时,就需要主刀医生良好的耐心和感觉了。
也许生活中的芳华,还会有感情冲动和热血的时候,但在手术台上,她已经养成了冷静沉稳的职业习惯了。
不慌,少损伤;不忙,全切光。这是她现在的手术追求。
手术就是一个追求完美的过程,就像人生就是要追求幸福一样。
旁边的德州师兄看的是暗暗佩服:这小师妹在手术台上可是颇得老板的真传啊那动作、那架势、那手法,猛一看真会以为是纪主任在操刀,只不过这手明显比纪主任的手小了一号。
当然小师妹毕竟没有主任的经验丰富和艺高人胆大,在处理每一处细枝末节时,还是会多思考一会儿,再缓缓地、试探着动手。
这使得她的手术速度比一向稳健的纪主任还慢,这一点在年轻医生中极为少见。
因为,年轻的外科医生往往都有一种脾气,就是喜欢当快刀手,不太喜欢慢工出细活。在同等难度的手术比较中,大家就喜欢攀比谁先做完手术下台,快的人更容易受到推崇。
这其实不是个好习惯,只是年轻人都好面子,绝不希望别人认为自己不爽利的。
但芳华从来却满不在乎这些,既不怕被称作“老太太”,也不在意台下的麻醉师、巡回护士们偶尔会有的希望手术快点结束的暗示。
她在手术台上,一切都是以病人的利益为出发点的。当快则快,当慢则慢。
手术都进行快两小时了,科里另一位专家教授高主任做完了自己手术的关键步骤,匆匆换了件手术衣就赶过来救场了。
高国良主任刚满四十,在欧洲学习了两年刚回来没多久,技术精湛又年富力强,目前是科里的行政副主任,也是下一届科主任的头号人选。
他进来后看到手术台上秩序井然,也就没有着急上前,而是和纪主任江澜等人一边打招呼,一边询问情况。
知道芳华手术已经做了大半,这时候自然不宜换人,因为现在芳华才是最了解手术野状况的人,她也做顺了。再换人,反而容易坏事。
高主任只是凑到显微镜的另一边目镜前,观察起芳华的手术。这名研究生他是认识的,但并没有带过她手术,自然没有什么了解。但是她的手术操作,却让高国良一见之下,印象深刻。
动作细致轻柔,快时不慌,慢时不拖。局部细节处理的好,同时又很有大局观。先做什么,后做什么,步骤有条不紊。手术野很干净。
由于手术室内很安静,高国良又距离芳华很近,他无意中听到芳华的呼吸频率一直很平稳。他不由好奇地偏头看了看这名年轻女医生。
只见到她整个上半身直立不动,露在口罩上面的一双眼睛,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显微目镜里的景象。好半天,眼睫才轻轻一合一开。
光看上半身,几乎疑似一座雕像了。
高国良的目光又回到镜下的手术野。这时,芳华几乎已经将整个血管瘤病灶都快挖出来了。
就在她最后要将瘤体掀起来的时候,突然某根脆弱的血管破了,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手术野的脑组织表面一片血红。
高主任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手也条件反射地伸出来,他本能地就想接手手术。当然,如果台上是纪主任的话,他是不会有这种本能反应的。
却听见芳华用清朗的声音,简短地问道:“血压多少?”
麻醉师知道是在问自己,看了看监护仪说:“90(毫米汞柱)。”这种血管手术,术中一般要将血压控制得偏低,以减少术中出血。
芳华口中说着:“降到80。”手里有条不紊地放着脑棉,并拿过师兄手中的吸引器,飞快而轻巧地吸引清理着手术野的积血。
高国良见芳华丝毫不显慌乱,也就静观其变。
芳华又问:“输了多少血?”
巡回护士答道:“第二袋快输完了。”
“嗯,一会儿血止住后,再加一袋,输快一点。”
此时,鲜血已经将覆盖在病人头部的消毒巾单浸湿了一大滩,都快流到台面以下了。
芳华手一摊:“治疗巾。”
器械护士迅速将准备好的消毒巾,一块递给芳华,一块递给助手。芳华和师兄合作将干燥的新巾单覆盖在湿布单上。
这时候,出血的速度似乎稍微慢了一点。但是手术野满是积血,依然看不到出血部位。
此时,芳华是在肉眼直视下观察整个手术野,手里还不停地用吸引器吸着积血。等了一会儿,她对师兄说:“阻断颈动脉试一试。”
师兄遵命打开事先就在病人脖颈处做好的切口。这里的颈内动脉,在开颅手术前就已经被解剖分离出来,套了胶圈,就是为了应付术中大出血而做的准备。
因为这颈内动脉是为大脑供血的主要血管之一,遇到大出血时暂时阻断它的血流,可以减少出血。
果然,师兄一扎紧胶圈,芳华立刻感到手术野出血减少了。她几下就将余血清理干净,终于看到了出血的部位,立刻上银夹和电凝止血。
“好了。”
师兄松开胶圈,手术野未见再出血。
众人都松了口气。
高国良再看芳华,见她依然和开始一样不动声色,仿佛刚刚大出血的风险微不足道,就像是做了个阑尾切除手术一样简单。
正文 一百八十三、所谓“大将风度”
一百八十三、所谓“大将风度”
在众人松口气的时候,芳华已经开始继续下面的手术动作了。
她接着将瘤体整个完整地剥离下来,交给器械护士,以便术后做病理检查。
然后处理挖出瘤体后留在原处的“坑”——就是瘤腔。这里还有不少散在的小的渗血点。
这时候,她没怎么用电凝止血,而是将湿的脑棉覆盖在瘤腔壁,用吸引器轻压止血。这样一来,手术速度就比较慢了。但高国良知道这种止血方式对脑组织的损伤可比电凝止血要小得多。
过了几分钟,芳华再将脑棉一一缓缓揭开,有渗血的地方再覆盖一次湿脑棉。这样,反复轻压,绝大多数渗血点都慢慢止住了血。最后,对遗留的还在渗血的地方,芳华才小心地电凝一下。
这份细致和耐心在年轻医生中可是不多见啊。因为越是简单的动作,重复起来越枯燥,也越是容易让人不耐烦。有的人能做好高难度的手术操作,但在做很简单的动作时却容易失误,就像溺水的人往往都是会水的人一样。
而芳华却完全不焦躁,也不急于结束手术,她就这么慢慢地,以对病人损伤最小的方式进行着止血的操作。
因为这已经是手术的善后阶段,出状况的危险期已过,芳华的心情自然放松下来,不自觉地轻轻哼起了歌。
这让高国良有点诧异。一般年轻医生在跟着上级医生手术时,都比较善于察言观色。老师主动开口说笑话,才会附和。老师很严肃,大家也就鸦雀无声了。
他哪知道芳华这个人,是一有专注的事情,就会忘了人情世故的。况且,今天是她主刀,她自然会有我的地盘我做主的感觉,也就不觉暴露了自己的真性情。
高国良看着她这么悠闲轻松,一副邻家女孩的模样,真是很难把她和刚才那个发号施令、指挥若定的医生联系起来。
他藏在口罩后面的嘴角不禁弯了起来:这个年轻人,我喜欢。
高国良凝神听了一会儿芳华那没有歌词的哼哼声,有点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是什么歌。他不禁好奇地问:“小林,哼的什么歌啊?”
“啊?哦——,是空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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