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经纬说什么来着,你拧着劲儿非要这么着,说他家清贵重规矩!啧!重规矩?他家可真是重规矩,把好好的女孩儿都养成会走路的女四书了!见你家二小子生了嫡长孙,你们还没说什么梅家就坐不住了,上门来斥责自家闺女不贤惠,你家老大家的倒是听进去了,一个接一个的往畅哥儿屋里抬人,简直胡闹!这嫡长子和庶长子能一样么!”
任学畅小时候林如海还没有出京外任,他与贾敏膝下空虚,十分疼爱老友家这个孩子,还特地做了他的启蒙恩师。等林如海任了扬州盐政,每年送进京城的节礼给他的都是夫妻俩亲自选的,任学畅与他们也极亲近,书信不绝还会亲自去扬州探望,倘若林家能有个年纪相仿的姑娘,必然是要嫁给他的。
任兰枝三个儿子当中,林如海最喜欢任学畅,与他的感情最深,当初给他说亲,他和曲经纬都是反对说梅家姑娘的,可任老头跟中邪似得偏就认准了梅家,没等他和经纬的书信送到手,就与梅家定了婚约,林如海这个启蒙恩师一直耿耿于怀……
“哎!我说你怎地这么小肚鸡肠!经纬也是,为这事儿整整一年不跟我搭腔!”任兰枝撇着嘴道。如今礼部尚书曲经纬和他还有林如海是总角之交,几十年的至交好友,曲经纬还是他家老妻的远方表哥,算得上是任老头的表舅子。林如海是他家老大的启蒙恩师,曲经纬却是正儿八经喝了拜师茶的先生,任学畅还是他门下的嫡传大弟子,情分非比寻常。这两人对任学畅的亲事都有发言权,可当初任老头脑袋一热,风火轮似得就把任学畅的亲事定了下来,结结实实的得罪了两个好友。
林如海呷了一口茶,不紧不慢道:“活该!”
气的任老头吹胡子瞪眼的,林如海与他亲厚惯了,手指敲着桌子,往他伤口上撒盐:“你看看梅家,若真有风骨,何必给儿子定下薛家的亲事,我可听说那薛家二房的姑娘是带着厚厚的嫁妆进了门的,可梅家那哥儿呢,用着媳妇儿的嫁妆银子抖索起来了,梅家老太太更是左一个右一个给他往屋里添人……难道这大丈夫立世君子的德行就看屋里头姨娘丫头多少了?”林如海分外看不上梅家,不仅因他家行事,更是因为梅翰林当年竟劝谏他勿让内室压头上,说什么让低贱妇人越俎代庖压制夫纲是君子大忌……林如海与贾敏情谊甚笃,又是个才高八斗的探花郎,听了他那起子歪理险些气个好歹,当时只为了贾敏的名声才没发作,之后林如海虽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可着实是记恨这位陈词滥调的翰林大人。
任老头不知道这官司,听这话才道老友的确鄙夷梅家,因奇道:“梅家此事连我都不知,你却如何知晓?”
林如海冷笑道:“梅家嫌弃薛家是商贾人家,却还想着人家丰厚的嫁妆,两厢加起来,却是简陋办了喜事儿把薛氏搁进内宅罢了,此番行事实是叫人不齿——你道那薛家是哪家,正是诨名金陵四大家的皇商薛氏二房!”
任兰枝了然,林侄女险些在薛家母女手上吃了大亏,贾家贪没老友给贤侄女的物件被爆发出来时,他正和曲经纬在外院与林如海下棋,曲家的小侄女儿在内宅,就是那个小丫头和令两个姑娘伶牙俐齿的给贾家揭露出来的。老友家与那几家已是势同水火,他注意薛家动静很是应当。
“若非梅家实在清贫,估计梅翰林屋里也不会只有那几个人,你是不知,自打薛家的姑娘进了门儿,就连那梅翰林也新添了两个好颜色的丫头呢!”
听说这话,任兰枝一口茶喷了出来,惊道:“不能罢?”这老亲家是拿着儿媳妇嫁妆买通房丫头?还有老友,怎地连人家屋里的事情都知道呢?
林如海摇头哂笑,不置可否,斜着眼欣赏老伙计这狼狈的模样,心情大好。
任兰枝却上了心,老友绝不是个无的放矢的人,他既然连梅家屋里的事都清楚,对梅家打探的极清楚就说明这梅家定然是有什么不妥当,联系着这阵子朝堂上的事情,任老头生生惊出一身冷汗来,这梅家,不会与太上皇一派有什么瓜葛牵扯罢?
林如海见老友知机,便也按下这话头不提,只笑道:“我便把你的意思告诉元澈,元澈愿不愿意许甥女给金哥儿,这还得看金哥儿自己的,唔,金哥儿与墨小子交好,很是不错,叫他自己给墨小子透个气儿……”
不动声色的提点了老友,林如海又给老友指了条路,就如他所说,在湘云亲事上头,最终拍板做主的并不是元澈这舅舅,而是她小一岁的兄弟。
果然,在任学金郑重其事的向史小爷表白了任家和他自己的意思后,史小爷对任学金这个好姊夫人选的态度变了些。贾环纵着他,帮着这厮实实在在的打探了一番,知道任学金把身边两个通房大丫头都嫁了出去,史小爷才算真正松了口,把任学金纳进“姊夫候选人”当间儿去。
贾环笑他得了便宜还卖乖,明明如今都把人家探花郎打上未来姊夫的笺子了,还这般作态。史小爷满口歪理,说什么要考验任探花,受过难才能珍惜他姐姐,被欲求不满的环大爷堵了嘴,翻来覆去的折腾——这阵子史小墨和任学金十分亲近,着实让环小爷吃味了。
两家有了默契之后,任家便请了官媒来媒妁通言史家,两家自然都满意,紧接着就是择吉行纳采礼。
任家不仅按大庆朝的规矩,依据任兰芝从一品尚书的品级奉上“缎衣四袭,缎衾褥三具,金约领一具,金簪玉枝,金耳饰全副”的纳采礼,还依照古礼送来一对大雁。史墨最满意那对大雁的好寓意,忙让人惊喜把大雁养起来。
之后便是问名和纳吉,史墨用金笺做了湘云的庚帖,任家取回后自然在祖庙进行占卜——史小爷早就问来任探花的八字,着人简单的合了一合,说起来只要属相不是什么“白马怕青牛”、“鸡狗不到头”,一般占卜来的都是吉庆相合的。
纳吉过后便是择吉日纳征,说白了就是任家把聘礼送到史家去。
可偏偏就是这上头传出了闲话——任太太生恐小儿子成亲后分家日子不宽裕,把原本就厚重的聘礼又添了五成去,搁进去不少她的私房嫁妆,反正人家史家早就放了意思过来,甭管任家的聘礼再厚,也是要给姑娘带去夫家的。更何况,看人家那意思,聘礼厚了,人家姑娘的嫁妆也是跟着长的,总之不会叫任家吃了亏就是。他们两家有默契,可外人却不知,翰林院里先前就有说史墨巴结任学金,卖姐求荣的,话传的有鼻子有眼,等到任家的聘礼送上门,这话就更难听了,明里暗里说史家姊弟贪任家的钱财云云。
史墨历来不看重这个,觉得嘴长在人家身上,叫人酸一嘴算不得什么,可这会却气着了。本来么,湘云得了一桩好姻缘他心里头正高兴,转眼却被人说的这样不堪,生生把喜气儿给败坏没了。史墨气了两天,贾环看不过,眼珠儿一翻给出了个主意,这才是前头搬进青广街大宅的缘由。
史墨带着姐姐和家眷搬进了青广街,惊掉了一地眼珠子,那些等着看湘云嫁妆笑话的人再不敢说甚。倒是没人兴风作浪说这宅院是任家送的,谁都知道这青广街是什么地方儿,除了诸王府所在,就属这条街地点最好最金贵,任家就是脑子坏了也不会把这样的地方给史家,莫说只是娶小儿媳,就是娶宗妇也没敢送这样的宅子给小舅子的。
常人都是能想明白的事儿,可偏偏就有人钻了牛角尖儿,嘴上不说,心里头认定这宅院是任太太的陪嫁,她私底下给了任学金,任学金又把宅子借给小舅子家作门面儿——任家大奶奶闷闷不乐了好几日,她倒不会抱怨婆母偏心眼,嗯,她遵循的规矩就是不能质疑丈夫和翁姑,可人家却把这归咎到未进门的湘云身上去了,长嫂如母,任大奶奶觉着这个弟妹忒不懂规矩,势必进了门得好好教教!这样为娘家算剥婆家钱财,是为不顺父母;偏又让三弟把通房都嫁了,是为善妒……
搬进新宅后,曲灵槿头一次出面办了赏花宴,给各家的许多年轻媳妇和姑娘下了帖子,旁人这才想起来这位深居简出的史家奶奶是海津曲家正经的嫡女,出身名门,当初那场声势浩大的喜事也还在人脑子里没忘呢。说不得有人惊疑:这史家姊弟有什么背景儿,嫁娶都这样显赫?——这显然不是托了保龄侯府的福,要知道保龄侯嫡长子娶得也不过是个没落伯府家的姑娘罢了。
保龄侯史鼐倒是心心念念想插手进来,他是真没料到云丫头有这样的造化,继而又惊喜异常,任兰枝是兵部尚书,史家正是行伍出身,若是和他搭上了关系,那可就太好了!因这,史鼐指使着小柳氏上门去帮忙,说甚“小孩子家家不懂操持”的,叫史墨恭敬却不客气的请了回去——他姐姐的亲事,万万没有让个偏房侧室插手的道理!
史鼐和小柳氏气的没法子,却也无可奈何。小柳氏虽在史侯府称王称霸,人人道一声夫人,可实际上还真不是正房太太,戚氏还没死呢,有她苟延残喘的一日,小柳氏的身份就只能是妾,偏偏史鼐眼馋戚家残余的势力,戚氏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随后,还不等史鼐蹦跶,就被一封简薄的信惊破了心神,疯子一样叫门房找送信的人来,无果之后躲在书房里彻底消停了,小柳氏撒了一回娇,却被史鼐惊惶害怕的神色吓着了……总之,湘云的亲事一波三折的,这才算定下来。
史湘云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嫁给那个打马游街的翩翩探花郎,又是向往又是羞怕。那日在楼上,她因好不容易出了侯府樊笼心情舒畅,举止十分恣意,还淘气洒了探花郎一脑袋的花瓣儿……
湘云捂着脸,心里有些懊恼,那日那人还抬头看了一眼,不知道看到她了没有。
嗳哟,真是羞死了!翠缕进来,看见姑娘这样儿,抿嘴一笑,推推她的肩:“好姑娘,大爷让人来请你去看花呢,大爷弄来一盆子养在水里的铜钱草儿,端的喜人,您去看看罢。”
湘云抬手轻轻给了她一下,这死丫头!什么看花看草的,不知道弟弟哪儿来那么些道理,非说盲婚哑嫁的不好,特特儿今日把探花郎约来吃酒,让她‘相看相看’。
湘云咬着唇,红着脸再三想了,一跺脚往花园子里去——这些日子她是想明白了,便要放开了性情活,她本性就这样大说大笑不拘小节,若是还像以前那样作什么先思量算计,这一辈子又有什么意思!
湘云挺起胸,迈着大步就出去了,心道,她这般旷达洒脱方是本性,若是那人喜欢最好,不喜欢也罢,她如今有兄弟依靠,最多不过是赖在兄弟这里过一辈子罢了,反正墨哥儿不嫌弃她!
这一日天公不作美,任学金刚与史墨闲叙一两句,天便阴沉了下来。史墨兴致勃勃的邀他去花园子里松散松散,他知道史墨的意思,欣然允之,可心里头却有些失落,似乎是被阴沉的天气渲染了思绪。
任学金信步走着,回首间却被一个红色的身影点亮了天地,他想,他一辈子都记得那个刹那——雷声隆隆,乌云盖顶,黑沉沉的眼前突然出现了那样一个大步往前的女子,轰隆的雷声都不如她的气势磅礴,那份鲜明,一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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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黄道吉日,也是史墨和贾环随钦差回京的第三日,赈灾查访三月余,两个人都瘦了一大遭儿,只是却来不及缓一缓,无他,只今日是送妆奁到任家,陈于任家厅堂,显示湘云陪嫁之丰厚的日子。
几个月前两家就择定了吉日,正巧儿,这前后六个月最好的大黄道吉日的前一天也是个小黄道。大庆风俗,女方要在迎亲前一日送嫁妆往未来夫家,俗称晾嫁妆,能赶上前后两日皆是黄道吉日的好时候可不多,是以虽然仓促了些,两家也就定下了这日来。
可谁料宫中嫔妃行巫蛊之事牵扯到朝堂,虽然风浪不大,可贾家却是头一份儿大罪,查着查着似乎史家等几大家都被查出什么来,幸而圣上爱才,史墨又早分家出去了,便着令他和贾家分出来的小子一起随钦差出巡受灾府县,将功赎罪。任家以为赶不及婚期怕是要推延了呢,谁料正巧儿回来,虽说只提前了三日,可两府早就准备妥当了,倒也不慌手乱脚的。
因着任学畅娶妻的时候,梅氏的嫁妆是六十四抬,故而湘云的嫁妆不能越过大嫂去,便也是六十四抬,只是这六十四抬满满当当的,那装嫁妆的朱漆雕花直扛箱都比人家的宽大上许多,更不用说一水儿黄花梨的家俱了,那精致的千工拔步床就是任太太见了都满眼的喜爱赞叹…
送妆奁的下人是史墨特特在三个府里挑选的,都是精神的小伙儿,一样的衣裳,一样的步伐,比一般送嫁妆的队伍好看多,前中后的共六个容貌亲和的喜婆儿,一路走一路往里边撒油纸包好印着红喜字的喜糖儿,喜得围观的百姓一个劲朝队伍拱手,大声说吉利的话儿。
史墨骑着马喜气洋洋的在前头打头儿,听到那些吉利话自得的朝贾环挑挑眉,那意思,他的主意不错罢,让人把饴糖切开成小块儿,用油纸包了散给众人,果然吃了他的糖就甜了嘴,听听,吉利话儿都一串一串的!可比那撒铜钱的要高了去了。
“这才称得上十里红妆呐!”队伍走过去,有人咂巴着嘴赞叹。人群后头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悄悄从人堆里退了出来,追着那送妆奁的队伍跑了两步,忽然蹲在地上捂脸大哭起来。
窥这女子形容,不是贾探春又是哪个?今日果然是黄道吉日,上头的官员终于发话让把她们这些无人来接的罪家女眷放出了大牢。过去三个多月,贾家的罪行早一笔一笔的查清楚了,不仅贾家栽了,拔出萝卜带出泥,剩下的四王六公都被拘禁在各自府里,等待三司一家一家的查。贾家该严惩的都严惩了,利子钱也水落石出,可原本关在牢里的女眷却并没有一并放出去,而是只有亲朋使钱来赎才放人……一直拖到今日,女牢里又进了许多人来,贾家剩下的这些女眷才被开恩放出来。
贾家人心早已散了,出了女牢便各自寻各自的生路,贾探春思量再三,还是决心来寻贾环来,她知道贾环被连累出京,但想着表明了身份,环儿府邸的人总不会撵她,她能有个安身之处就可喜可贺了…谁料,好不容易徒步走到这边来,却正迎上史墨送妆奁的队伍,贾环与史墨一起骑马在前,探春一眼就看见了。
这……是湘云的出嫁妆奁?贾探春痴痴的望着那绵延的队伍,心里跟毒虫撕咬一般,不知不觉便泪流满面:若是她当初听了环儿的话,是不是今日十里红妆的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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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府里,元小舅没有亲自给外甥女送嫁,他怀里抱着个莲藕一般的小祖宗,一边儿忍受被涂了满脸的湿|吻,一边在心里头恨两个小兔崽子恨得咬牙切齿……
☆、97情深至此
“来来;喝口奶奶,好不好?”元澈搂着不断挣扎圆滚滚的小东西,把小木勺伸到嫩粉嫩粉的小嘴旁边。
木勺里是羊奶和御田里才有的碧粳米一起熬煮的奶粥,闻者就很香。可白胖白胖的小娃娃却不买账,手一挥就推翻了木勺,元澈慌忙又胳膊去挡。
得;又是一身衣裳。
元府里几个养过孩子的嬷嬷在一旁看得满头大汗,相互对看了好一会儿;一个嬷嬷才鼓起勇气小心翼翼道:“爷,要不奴才们来罢?”
元澈额头上也都是亮晶晶的汗珠儿;闻言随意扫一眼,曼声道:“不用。你们站远点,屋里烧的这样暖和;别憋着小娃儿!”
几个嬷嬷默默的抹抹头上的冷汗,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这小娃娃是哪儿来的呀!怎么老爷这里会有小娃儿呀!这不会是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