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原是太上皇第四子,‘四郎’的称呼曾经是当今最温暖缱绻的回忆,独属于一个女子的称呼。
此番听到皇后这般叫他,当今的眉角都拧了起来:“嫡子?中宫无子,这嫡庶有何分别?至于子嗣,永安早有承继之人,不劳皇后费心。”
听到肃亲王已有子嗣,皇后瞪大了眼,紧接着泫然欲泣:“四郎?”
曾经那人叫一声“四郎”,他的心就软一软,恨不得从来不生在皇家与她作个百姓夫妻,可如今皇后特特叫出来博他心软,叫皇帝分外的厌恶,只觉污浊了他美好的回忆。
“闭嘴!”当今厉声呵斥,周嬷嬷忙跪下来,俯首贴地。
往前迈了一步,皇上脸上带着阴森的笑:“那也是你可以称呼的!”
皇后脸一白,眼泪刷的一下就落了下来,枯黄的脸憔悴的颜,还有颤抖的身躯,显得格外可怜。
嗤笑一声,皇帝平静的声音传来:“是朕当初不该认了老圣人的旨意,把你娶进门,故而朕愿意给你体面,让你安安静静的去。”
皇后不敢置信的看他,这一句,只这一句,就把她这辈子否定了!不该娶她过门?
“朕有七子,除罪妃贾氏所出幼子外,六子皆成年……皇后,你知道为什么这些年宫中再无子女出生么?非是宫妃之过,而是自六子后,朕再无可能有子嗣!”
皇上平静的声音不吝于惊雷贯耳,不止皇后,就连地上的贾元春也惊恐的看他,如果皇上不可能再有子嗣,那皇七子如何出生?
皇上俨然没有跟她们解释的意思,脸上挂着淡笑,似乎在回忆:“宋妃是封疆大吏之女,身份比你丝毫不差,我与她真心相慕,如同平凡夫妻一般。老三、老四、老五,以及早夭的二子,皆为宫女侍妾所出,母亲身份低微且早已失宠,自六子永安出生后,朕早已打算培养他作承继之子,宋妃身子虚弱,除了永安难以再生育——本来,朕请立宋妃作正妃的折子已经在皇父案头,可你却请你那晨妃姑母从中作梗,皇父赐你作朕正妃!我本能与她安安稳稳的做对偕老夫妻,却因你而败坏!……如此便也罢了,总归也是朕耽误了你,可你万不该插手去害她!害永安!害元家!”
皇帝看着皇后摇摇头,叹道:“好深的心机手段,朕一直疑心你,却始终查不出你的手段来,不成想皇后倒心宽,竟与你的杀父仇人贾史王薛这几家相谋,元家满门和宋妃,都是你作的内应,他们才能得手罢。”
虽是疑问,可皇帝语气平平,早已认定。
皇后浑身哆嗦的不成个儿,看着皇帝,讷讷不成句。
皇帝凑近她,在她耳边低语:“别怕,朕总是会让你寿终正寝的。那马道婆虽有两分歪能,可怎么能让皇后这般康健的身体败坏如斯呢?皇后……腐心丸的滋味儿好受吗?”
皇后一把抓住他明黄的衣襟,哆嗦着嘴唇死命的摇头。
见她这幅模样,皇帝居然笑了起来,边笑边附在她耳边说:“皇后知道为什么朕一直称呼她宋妃,连个好封号都不追封给她么?朕是不愿意让那些字眼倒挤走了她的姓氏去,她与你不同,你六亲不认,她可是孝顺的很……再说,何必追封个贵妃皇贵妃的呢,她是朕的元后嫡妻,她……会是宋皇后!皇后说好么?”
皇后再也忍不住,嘶声裂肺喊叫道:“不可能!我才是你的元后嫡妻!纵然我死了,玉牒上、宗庙里、史书工笔依旧是我为皇后!老圣人绝对不会允许的!还有朝臣!还有、还有……”
皇帝直起腰,嘴边挂着笑,显然十分悦然,只听他笑道:“怎么会?你是工部侍郎载顺之女,玉牒上记在的载顺之女为桀妃,从朕登基起刻在玉牒上的元后就是直隶总督宋广宪之女宋品!当然,这么说,永安正是元后嫡子,何必桀妃操心呢?”
皇后兀自不信,皇帝摇摇头,“老圣人为何禅位,盖因当年国本动摇,他不能服众,朕既然能登基,自然早有人手势力,宗人府宗令、玉牒馆总裁,连同皇族宗长皆为朕所用,这有何奇怪?况且,桀妃忘了一件事,一朝天子一朝臣呐!”
皇后死死抓住被角,蜷缩到床里头去,仿佛害怕有人会把她从这代表身份地位的宫殿里撵出去似得。
拂袖离去前,皇帝四顾这华丽精美的皇后寝殿,回头来笑道:“你为她占着位子,省了朕不少心,这富丽堂皇的宫殿,便让你住到死又何妨?据朕所知,平常百姓家哪儿有夫妻分而居住的,她的寝殿从来都在朕宫里。你喜欢这儿,便赏了你,便是你死后此处也再不住人!反正宫里先有个凤藻宫,如今是这长春宫,谁说住在里头的就是皇后?”说罢,大步而去。
周嬷嬷已经懵了,连同地下的贾元春,都心知她们连一丝活路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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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波澜乍起,天翻地覆。只半月,凤藻宫、长春宫、丽正殿、流华宫先后皆毕宫不允出入,曾经荣宠一时的元贵妃、吴贵妃、周贵人连同皇后,皆不知生死。
当今颇为坦然,后宫动荡缘故被一一揭发,竟为“巫蛊之乱”,前朝震惊,幸而当今仁厚,言真龙有天庇佑,并不曾像史书上记载的那样因巫蛊之术牵扯众多,致使血流成河。当今只诛除了首恶及同党,将此事定为后宫以及外戚争权所致。
皇五子已然身废,却因巫蛊之术牵扯到外戚,而无人敢借此朝肃亲王等余下的皇子发难。
藉此机会,皇帝命遍查后宫及外戚家族。
元妃母家贾氏一族首当其冲。
此时,虽也有数个家族牵扯其中,但朝臣的心总算是安了下来,毕竟当今并不重色,后宫中妃嫔不多,且出身显赫可能牵扯进这巫蛊的也只有几家而已。
吴贵妃之父曾任内务府大臣,被查出贪污受贿数额巨大,吴贵妃之父兄叔伯皆被流放,家族中人有罪便罚,无罪贬为庶民,当今圣上并没大开杀戒,这让朝臣更放心的同时,皇帝的仁厚之名更盛于天下。
处置了几家子,到了荣宁二府的时候,刑部及掌管此事的裕郡王朱修和内侍卫大臣李修戈犯了难,不为别的,实在是这贾氏家族的人丁之旺、纨绔狂人之多令人张目结舌……着实让刚刚被老父扔了担子、继承了郡王府的朱修大费脑筋。查下去,几乎就没有没贪赃枉法过得清白人!
不得已,上了折子请示下。
皇帝朱笔一挥,命大恶依律重罚,小罪拘役——由刑部定下劳役,责令他们服劳役抵罪;至于大恶,则先打入大牢,等待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
贾家在宫里的触角早就被收拾的一干二净,此次得到消息还是北静王派人告知——贾母原有意要把探春送去北静王府,名份虽还未定,但贾母和探春本人对这桩亲事都是极满意的。贾母要把探春攥在手里,自然以迎春尚未结亲为由不肯让她早早出嫁,不过贾母总归以‘侧妃’的好亲事把探春彻底笼络过来,并命宝玉千方百计的请北静王来过一回。北静王正与贾宝玉情热,哪有不许,暗地里往贾府一晤,探春生的娇艳英气,他见了也是喜欢的,待探春含羞离去,更有贾母言语暗示探春不求名分,实乃四王八公再续情义的引线——平白得一美人儿,北静王自恃风流贤王,果然含笑应下史太君美意。
由着这些,北静王得知宫里元妃出了岔子时才遣人往荣国府来叙说一番,只是不料贾元春竟然牵扯到皇家禁忌巫蛊之术上来,北静王深悔出头告知了贾家,忙闭门谢客。北静王妃痛斥‘要纳贾家三小姐入府’为无稽之谈,发落了王府几个碎嘴的下人。此番做派,朝廷百官有哂然一笑的,有摇头不语的,有不置可否的,还有言辞讽刺的,北静王经营了二十多年才得来的贤王的美名,岌岌可危矣。
荣宁二府被抄家,贾母高寿卧病在床,贾探春殷殷服侍在旁。祖孙两个,看上去可怜可敬,刑部诸人也的确给她们及女眷留了两出小院儿,仅仅禁了足而已。——却不料,抄家查出来无数罪证,矛头皆指向那‘德高望重’的国公夫人贾史氏!
贾母这回是真慌了,前脚刚收到北静王传来的消息说宫里的娘娘不好了,原有都没弄清楚呢,抄家的就上门了。那一道圣旨宣读下来,险些把贾母的老命带去——巫蛊之术!宫里的娘娘竟然牵扯到巫蛊之术,据说还是那个首恶!
再是贵妃也完了,还连累母家,贾母恨得咬牙切齿,她真没料到元春的胆子这般大,竟然昏了头去弄什么巫蛊之术,怪不得,那马道婆被王氏带出去惩处,人就不见了,她原先还以为王氏暗地里把人解决了呢,没成想……
捶头顿足也无济于事,贾母想着暗室里搁着的那些东西,就心惊肉跳的,看看哀哀欲绝不中用的女眷们,贾母眼一番索性就晕过去了,醒过来之后便卧床不能起了。
探春此时还是懵的,她简直不能相信!明明她刚刚成了嫡女,还与俊美的贤王有了婚约,虽说是侧妃可日后不定有什么造化呢,北静王只有三个嫡女并几个庶子,还没有嫡子不是么?她的好日子将要开始,怎么会转眼间就被抄家拘禁了呢?
贾母晕倒病重,探春一面殷勤照料着,一面以泪洗面,她往日说的再好再有雄心壮志可总归是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女孩儿,此时又急又怕,早乱了阵脚,除了还有照顾最大的靠山老太太的本能,其他的再也想不出了。
抄家的第二日,贾母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对探春缓缓道:“也不知道大太太和你琏二嫂子她们如何了?”
荣国府正经主子不多,可俏丽的丫头却十分不缺,一个院落装不下,索性大房和二房就分开关了,贾母一向向着二房疼她的宝玉,这在都城都是有名的,刑部的官吏就把她与二房女眷关在了一起。
贾母看着稳重自持的薛宝钗,心中转过许多念头,暗恨这丫头太过圆滑,她往她头上推脱罪责都寻不着缝隙,这般想着,倒是想念起愚鲁的邢夫人和原来管家的凤姐儿了,那两个,倒是比这丫头好弄!故此才特意在探春面前这样说话。
探春抹抹泪,有些晃神儿。
贾母暗气,却还耐着性子劝慰她:“探丫头,你是个有福气的,咱们家再遭殃,总归北静王爷那儿会想着你,若不是王爷,咱们也得不了信儿,如此看王爷果真看重你。你且耐上几日,自然会有他来救你。我这里还有几千两的私房未被抄没,总能叫你风风光光的嫁过去,啊。”
探春听闻,眼睛一亮,依偎在贾母床边,祖孙两个叙说种种,十分‘温情’。看探春脸上有了笑模样,贾母又把担忧邢夫人和凤姐的话重新说将一次,果然,探春忙不迭的说要出去打探。
整了整衣装,探春咬咬牙把耳眼上的猫眼石镶金耳坠子摘下来攥在手里。
守在院门口的两个小兵儿就见一只白生生的小手伸出来,后头是娇滴滴的腔调:“两位大哥,小女实在挂念伯母和嫂嫂,能否让小女去探望一眼?”说着,就把那坠子搁在小兵手里。
那小兵看见门扉后半遮着的探春的脸,骨头都酥了,眼瞅着想摸一摸嫩白的小手。
探春看见他直勾勾的眼神儿,又羞又气,快吓哭了,后悔不该自己过来,应该叫侍书和翠墨来才是!
另一个小兵夺过来一只耳坠子,对那看呆的小兵道:“诶!忘了咱们上峰怎么说的了!你有几个屁股挨那二十军棍?”一边又撵探春:“去去去!上头下了令的你们哪儿都不准去!快进去,别害我们,要知道我们跟里头的女眷说了话,哼,我们得不着好,你们也是!”
那小兵忙站好,把探春的手推进去,重新闭好了门。
探春两颊生红,也顾不得被个兵癞子碰了自己的手,只心里甜滋滋的,自以为这些兵吏们定是得了北静王的吩咐,才不敢造次。——以前金陵省体仁院总裁甄家抄家,荣国府有人嚼舌头,说抄家的兵丁十分无理,还有丫头姑娘的因此而受辱呢。
探春还作着自己的‘王妃’梦,贾母听到探春回禀,叹了一口气之后又在心里重新算计好——早在兵丁砸门的时候,贾母就命心腹当机立断在荣国府小祠堂放了一把火,她为了以防万一,这些年休整小祠堂用的料里都掺了泡过火油,一点就着,故而贾母虽再未能进过小祠堂,可也把小祠堂攥在手心里——小祠堂后院的几个莲花缸,为的不是种花而是万一下人不慎救火用的。贾母早有算计,只要小祠堂内门不开,外头虽烧的烈却也来得及救火;而此番,贾母是命砸开了内门才放的火,等兵丁们救了火那个让贾母挂念的东西早就烧没了。
故而,贾母虽气恨着急,却也不太怕。荣国府做下的事儿牵扯到那张药房的才是杀头的罪名,其他的罪名,给儿媳妇孙媳妇的摊分摊分,轮到她这儿,她一个高寿的老诰命,一准儿轻轻放过,依着贾母想,八成自己的私房也能留下的。
只要她还好好的,私房能留下,宝玉又没做过甚,她和宝玉总能安然度过。到时候,如果二丫头、三丫头、四丫头能逃过一劫,以她们的模样儿送出去给官儿财主的作个妾,她和宝玉就有依靠了。看当今圣上的意思,虽元春倒了,但不会牵扯到小皇子身上。哼!只要小皇子还在,她和宝玉就不会倒,那些‘老相识、老交好’总得扶持着她们,毕竟自己和宝玉是小皇子最亲的外祖母和舅舅么!
贾母算盘打得精,果然,在内库里抄出来甄家藏匿在此的家产时,老太太又昏了,这罪名就完全落到已经痴呆疯癫了的王夫人头上。
等贾家方利子钱的一把把的借据被抄检出来时,王夫人却担不了全部的责任了,那数量巨大,只有一小叠印着是王夫人的私底下的印章,其他的上头的印章却不知道归属何人,兵丁们抄的底朝天也没找出那几方小印章来。
贾母有心赖到凤姐儿和薛宝钗头上,毕竟这两个是先后管过家的,却不料凤姐儿光棍,指着那借据上的日子直言自己早不管家了,这日子根本对不上,且她们大房的收入支出都有明明白白的账本在。
——贾赦虽好色,可着实是个古代的宅男,镇日窝在院里不出去的,因着凤姐添了个大胖孙子,这位也简省了许多,好些时候没买过俏丽的丫头姨娘了,不仅如此,为了给孙子积福,还放过了他看上的石呆子的那几柄古扇,贾琏给了石呆子二十两银算是前番贾赦无理威逼的补偿,石呆子收下这事儿就了了,贾赦倒因此逃过了一劫。他往常犯下的那几回浑事儿,倒不是什么要紧的官司,贾琏替他挨了二十大板,又赔了银钱再服十个月的劳役,也就成了。虽被撸了世职,又没收赔偿了大半的家产,但大房的主子全须全尾的,也分外值得庆幸。
这一世因着贾环有出息,林如海把黛玉接回去又与贾家翻脸等诸事,倒让凤姐儿熄了那弄权拔尖的势头,没做出弄权铁槛寺,逼得张财主女儿和长安守备之子双双自尽的恶事来。而因她有孕,贾琏又偷听了好些事情,也没偷娶尤二姐,自然尤二姐的性命与他们无关……其中种种不予详述,总之凤姐无罪,贾琏素日纨绔也只判了十大板,连同贾赦的一起领了也不过是卧床半月的事情。有此下场,实为善报。
凤姐诬赖不上,薛宝钗更是圆滑无比,她管家的一笔笔一目目都由莺儿详记下,还有主仆两个并管家婆子的手印为证,不光如此,薛宝钗还亲自拿了自己的私印来,与之作比对,坦言“这女子所用小印,没有在外篆刻的道理,唯有自己或亲父兄才能为之,何不朝这上头查?”
险些将贾母气个倒仰,贾探春怒斥她“不孝,言语中有栽赃长辈姊妹之意。”
薛宝钗冷冷一笑,嘲讽之意扑面而来。
果然,第二日,从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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