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宗偷听几人谈话,本是一时兴起,想看太子妃如何应对郕王妃的刁难,是否真如她这几天表现的那样,长进了。但结果令他震惊的同时还大喜过望。
朝堂上,丞相也对抑制佛教,推行萨满的弊端做出了阐述,但仅仅从民心和国家稳定两方面入手。虽然最后,世宗还是被丞相说服,但自己族人的信仰得不到宣扬,心中到底不虞。如今听了欧阳慧茹更加透彻的分析,恍然间彻悟,心情霎时愉悦起来。
“平身。”世宗叫起众人,走到太后身边落座,朝欧阳慧茹招手,语气甚为和蔼,“太子妃,到朕身边来。”
他拍拍自己身侧的位置,示意欧阳慧茹坐下。
欧阳慧茹垂眸一笑,大大方方的走过去,屈膝行了个福礼,脆生生说道:“谢父皇赐座。”说完,干脆的坐下。
她举止大方,笑容开朗,眼神更是清澈见底,全没有后宫女人那些惺惺作态和扭扭捏捏。
世宗看进她清澈如水的明眸,心情更觉舒畅,俊挺刚硬的脸上禁不住露出一点笑意,开口赞道:“太子妃只看了几天的萨满经文就有这样的非凡见地,着实不易。丞相教女有方啊!”
“可不是嘛!哀家都说,这孩子是个有慧根的,好生教导,可不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么!”太后笑眯眯的附和道。
其余几人动作僵硬的点头,表示赞同。
欧阳慧茹立马做羞赧状,脸颊微微泛红,摆手谦虚道:“父皇和皇祖母谬赞了,慧茹一时灵醒,有感而发罢了。如今再叫慧茹说那么一番大道理,慧茹想破脑袋也是无法的。”
说完,她用葱白的食指指尖点点额头,秀眉轻蹙,一副颇为苦恼的样子。
被她直率而可爱的表情引逗,世宗莞尔,禁不住开口安慰,“现在想不出了没关系,指不定下回谁人再刺激你一番,又灵醒了呢?”
话落,世宗意味深长的乜郕王妃一眼。
郕王妃脸色煞白,急急低下头躲避他的视线。
欧阳慧茹见状,心内暗笑,面上却不显,只满眼崇拜的看着世宗,极为乖巧的点头。
世宗见她时而跳脱,时而沉静,时而聪慧过人,时而又透出一股子天真烂漫,心中暗叹果然是孩子,还未定性的同时,又对她的可塑性大感满意。
如今,她不瞎折腾了,得闲就来慈宁宫尽孝,有太后在跟前教导,对这个太子妃,世宗可算是放心了。
结束适才的话题,世宗转而与太后说道,“母后,虽然现在不适宜改立国教,但是您可以在朝廷命妇中宣扬萨满教义,使上京的贵族们先接受萨满。待到我大金昌盛,萨满教众遍及全国是早晚的事。”
太后曾经是萨满女巫,历来视宣扬萨满教义为己任,对发展教众,扩大萨满教的影响力非常看重。世宗已经决定不改立国教,延缓对萨满教在民间的推广,怕太后失望,特意前来安慰。
太后表情和缓的点头,“恩,凡事需按部就班。中原人少有听闻萨满的,若要让他们接受,总要经历一番过程。现在,安然度过西南大旱,不使西南灾民哗变,影响大金根基稳定才是头等大事,其他事都可暂缓。”
世宗深有同感的点头,心中颇为惭愧。立萨满为国教本是他对太后的承诺,如今,是他失信了,好在他已经寻到东西补偿,心中才不至于太过难受。
想到这里,世宗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抬手朝身后的宫人叫道:“来人,将朕带给太后的礼物呈上来。”
人群中,一个清脆的女声应诺。
太后诧异的挑眉,好奇的开口询问,“哦?皇帝还给哀家带了礼物?”
世宗眼中含笑,“朕失信于母后,自然要寻些可心的东西算作补偿。”
太后闻言心中偎贴,一脸期待的朝捧着一个大锦盒走上前来的女史看去。
看见从宫人中走出的江映月,欧阳慧茹眸子闪了闪,盯着她手里的盒子,心中微动,分毫也不敢移开视线。她有预感,她等待了这么多天的好戏,可能就快要上演了。
江映月毕恭毕敬的跪到太后脚边,将盒子高举过头顶,垂首说道:“请太后过目。”
太后接过锦盒,在世宗的眼神鼓励下,当场打开盒盖,待看清盒内的东西,倒抽了一口凉气。
听见太后的抽气声,又见她表情震惊,在场众人禁不住好奇,纷纷朝她手里的锦盒看去。
欧阳慧茹坐在世宗身边,与太后隔了一个座位,看不见她手里的东西,心中急于求证自己的猜想,终于克制不住冲动,悄悄半抬起臀部,伸长线条优美的脖颈,越过世宗,朝盒内看去。
世宗见她双眸圆睁,几欲蹦起,望眼欲穿的朝锦盒内偷觑,活似只好奇心旺盛的猫咪,表情动作都可爱的紧,心中不但不怪罪,还为之莞尔,不着痕迹的微微挪开身子,方便她看的更清楚些。
世宗一移开,欧阳慧茹的眼界霎时开阔不少,迫不及待的朝盒内看去,待见到盒内的几本书页泛黄,破旧不堪的书籍,心中的猜测落到实处,紧绷的身体立刻放松,终于支撑不住半悬空的臀部,噗通一声又坐了回去。
背靠着椅背,捏紧手中的绣帕,欧阳慧茹深吸口气,心中庆幸:好险!今儿真该多谢郕王妃和卫王妃适时来找碴,拖住了她离开的脚步,不然,她就要错过江映月得势的第二出好戏了。
剧本里有写,这几本经书是历史最悠久,最经典的一套萨满经书,名为《沙门经》,这套经书传入女真部落,致使萨满教在女真族人中传播开来,萨满,也因‘沙门’的谐音而得名。
这套经书本是由几百年前的罗刹商人带到大金,几经辗转,最终不知遗落何处,是萨满巫师梦寐以求的神典。太后为了寻找这部经书,每年不知要花去多少人力,没想到,这个愿望,今日终于实现了。
太后克制住内心激动,小心翼翼的捧出经书,拿在手上前后探看,细细观摩,边边角角都不放过,好半晌后,终于观赏够了封皮,才慎重的翻开书页,待看清书页上记录的密密麻麻的罗刹文字,她长长吁了口气,如释重负的感叹道:“果然是真正的《沙门经》,可惜,一套经书,哀家只能看懂十之一二,实在是可惜!”
宝册在手,却无法参透,太后激动过后,心情又有些低落。
世宗神秘的笑笑,朝依然跪在地上的江映月看去,眼含浓浓的赞赏。
将世宗的表情看在眼里,欧阳慧茹轻咬下唇,心中暗忖:终于该轮到江映月上场了吗?
今天的这一出戏,对江映月而言意义非凡。
剧本中是这样记录的:江映月深谙罗刹国文字,把《沙门经》原原本本的翻译出来,装订成女真文和汉文的手抄本两部,敬献给太后,得了太后青睐,又捐出太后赏赐的财物用以援助西南旱灾,得太后特意降下懿旨表彰,自此引爆后宫嫔妃和朝廷命妇们捐赠善款的风潮,解了世宗的燃眉之急。
历经此番,江映月一跃成为太后和世宗身边的红人。若不是有太后力挺,哪怕她两次救过世宗性命,凭她捏造的低贱出身,也绝没有可能被册封为皇贵妃,自此称霸后宫,更遑论自立为女皇了。
将此段剧情在脑海中默默重温一遍,欧阳慧茹垂眸,静静等待江映月的表演。
翻译经文她是没辙了,因为她不懂俄语。但是,抢镜是个技术活,不是每个镜头都得抢,有时候抢到点儿上,反倒更加出彩,更能营造出意想中的效果。
在哪个点儿上出手,她早就想好了。
江映月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正放下锦盒,小心的从盒底捧出两套崭新的经文呈给太后观看,“启禀太后,这里有《沙门经》的金文和汉文译本,请您过目。”言辞中,半点没有提到自己的功劳。
太后惊异的睁大眼睛,急切的接过译本,快速浏览起来,半晌后,惊喜的开口赞道:“这译本概述的非常全面,译文也相当简洁,特别是这字,字迹端正,字体大小也正合适,通本都是这样漂亮的拈花小楷,哀家看起来无需费多少眼力,极好!谁人翻译的?哀家要大大的赏!”
世宗莞尔,看向江映月说道:“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江女史,还不快谢过太后赏赐?”
江映月受到太后这般赞誉,清丽无双的脸上丝毫没有露出得色,不卑不亢的俯身,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声音诚挚的道:“承蒙太后夸奖,奴婢愧不敢当。奴婢只是运气好,恰巧懂得些罗刹文,顺手施为罢了。若不然,我大金人才济济,如何轮得到奴婢来替太后效劳?还请太后收回赏赐。”
她不骄不躁,不卑不亢的态度立刻博得了太后的好感,太后慈爱一笑,摆手道:“江女史过谦了!身为女子,还如此博学多才,实属难得,这赏赐,你当得!来人,看赏!”
世宗赞同的点头,朝身后宫人挥手道:“太后所言甚是,这赏赐也算上朕的一份,你们即刻去朕宫中拿。”
几名宫人应诺,退出正殿,半晌后再次进来时,每人手里都捧着大量财宝,有金银财帛,有珠宝玉石,还有几匹泛着柔光的雪缎。
这样丰厚的赏赐,直看得在座的元妃几人目露艳羡。
对这些东西并不感兴趣,欧阳慧茹只略略扫过几眼便移开视线,转而向江映月看去,内心期待着她接下来的表现。
☆、天后出手
世宗和太后两人的赏赐加起来极为丰厚,哪怕是后宫中位份最高的元妃,也从没有没见过这样多的御赐之物,还样样都是珍品。
太监照着礼单将高高堆叠的物品一样样唱和出来,足唱了小半个时辰,惹的元妃等人眼热不已,心中暗忖:这江映月真是撞了大运,偏偏《沙门经》就在这个时候找到了,偏偏她还深谙罗刹文,恰恰弥补了太后的失落和遗憾,才破例得了这样丰厚的赏赐。否则,以她低贱的身份,怎么配?
连元妃等久居高位的贵人都对这份赏赐眼热,江映月却丝毫不为所动,任太监唱和不停,她只低垂着头,静静跪伏在地上,看不清面上神色。
这不是一个出身低贱的宫女能拥有的淡定和从容。她骨子里还镌刻着她作为大周公主的骄傲,这些俗物,怎配与她溶于骨血的高贵相比?
看着虽然卑微的跪着,却隐隐透出清傲之气的江映月,欧阳慧茹眯眼,右手食指玩味的拂过自己粉色的唇角,拭去唇边不经意露出的讽笑。
江映月不时流露出的特别,怎得就没有引起世宗的怀疑呢?还反倒被她的特别吸引,陷入了爱河,差点葬送掉自己的如画江山。世宗此人可不是个吃素的主儿啊!果然,受过剧情大神加持的主角就是各种金手指,所过之处一地炮灰!
身为炮灰之一的欧阳慧茹愤愤的暗忖,盯着伏在地上的江映月的后脑勺,心中怨念不已。
江映月忽然间觉得后脑发凉,不适的皱起眉头。此时,太监正好念完礼单,将长长的礼单卷成一束,置于盛放赏赐的托盘里,尖着嗓子朝江映月说道:“江女史,还不快领赏谢恩。”
江映月撇开不适,毕恭毕敬的磕了个头,语带感激的开口:“奴婢谢皇上,谢皇太后赏赐。”
太后微笑点头,朝她伸手道:“不必多礼,起来吧。”
江映月并不依言起身,而是又慎重的磕了三个响头,直起腰杆后表情坚定的看向太后,朗声说道:“蒙皇上和太后看重,奴婢受宠若惊,但是,这赏赐,奴婢却不敢收受。奴婢有一请,还望皇上和太后成全。”
“哦?为何不敢收?你有什么请求,说来听听。”世宗幽深的眼眸中浮上几丝兴味,先于太后开口问道。
这江映月,不但容貌过人,才华横溢,连品格也极为高洁,脾性更是特立独行,全不似普通女人那般矫揉造作,很合他的味口,已经完全引起了他的注意。
江映月蹙眉,抿唇,深深看了世宗一眼,表情沉痛的开口,“奴婢见到这些财帛就想起了那些正颠沛流离,饱受苦难的灾民。奴婢是绵阳人士,家乡正是重灾区。奴婢在宫中锦衣玉食,奴婢的亲人们却连口薄粥都喝不上,朝不保夕。这些东西,奴婢如何敢于心安理得的收受?奴婢不能出宫探寻他们,只希望将这些财帛捐出,赈济灾民,早日救他们出苦海。财物虽少,总能挽救一两条性命,也算是替奴婢的家人们积福,望他们此次能够平安。小小奢求,还请皇上、太后应允,奴婢感激不尽。”
江映月说完这番话已是眼中含泪,一双清亮的眸子氤氲着水汽,透出一股朦朦胧胧的美感,让人心悸,沾着泪珠的两排睫毛,更显得浓密挺翘,眨眼间,直挠的人心痒难耐。
传说中的梨花带雨,惹人又爱又怜,莫过于此了。
见到她这般作态,欧阳慧茹在心里默默竖起一根大拇指,暗赞道:高!实在是高!这演技,这表情,怎一个‘完美’能够形容?将一个因亲人受苦而备受心灵煎熬的孝女形象表现的淋漓尽致,直戳大孝子世宗皇帝的心窝,能不让世宗和太后感动吗?若让她去演绎,她也不会比这做的更好了。
别人不知,她还不清楚吗?什么绵阳人士?什么亲人受苦?都是放屁!你江映月可是大周的亡国公主!上京就是你的家乡,你的亲人全死光了!除了你那以□人,同样心怀鬼胎的弟弟!
欧阳慧茹心中咆哮,面上却丝毫不显,依然笑得极为得体。这些话,她也只能在心中叫嚣,过过干瘾罢了。没有证据,说出来谁人会相信?若不能一竿子将这姐弟俩打死,她是不会打草惊蛇,反受其害的。这姐弟俩可不是普通人,心思狠毒着呢。
在座众人,也就欧阳慧茹对江映月的话不以为然,众人都被她感动,濡湿了眼角,连向来冷硬的世宗皇帝都柔和了脸上的线条,露出几分温柔来。
“难得你有这番孝心,你的请求朕准了,另外还会派人去绵阳,帮你找寻亲人。你起来吧。”世宗温和的开口。
“原来你竟是西南人士!难为你既要挂念受灾的亲人,又要替哀家译书,还译的这样好!可怜见的,苦了你了。这样心系家国,又才华横溢的女子,堪称女中巾帼,哀家也准了你的请求。不过,你到底劳苦功高,赏赐却是不能少的。你德才兼备,是个能干的,哀家即刻降旨,擢升你为三品女史,你看可好?”
话已至此,江映月感激的连连磕头,再不敢推辞。
世宗和太后都对她的忠孝两全,进退有度感到很满意,眼中齐齐露出赞赏。
元妃见江映月一番举措,受到世宗和太后这样赏识,心中触动,垂眸细细斟酌片刻,柔柔的开口,“江女史一个女官都能想到替我大金略尽绵薄之力,臣妾久居一宫主位,就更不能置身事外了,臣妾愿意捐出三年的俸禄,另加粮食一百石,用以赈济灾民,还望皇上接受臣妾的小小心意。”
元妃话落,世宗点头,表示满意,太后也露出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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