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正好轮到黄生讲《老子》。要我说,一本《老子》五千言,韩嫣和刘彘听也就罢了,刘荣都已经二十多岁了,早八百年都学完了,还要时不时地再被拎过来听人串讲一遍,着实痛苦,还又不能表现出来,并且每次都要有比上一次更深的体会,这罪真不是人受的。比太子荣更难受的就是栗氏兄弟了,他俩对这些更是一窍不通,习武还能让他们高兴些,听课简直就能要了他们的命。这也不奇怪,景帝在位这么多年,对宠姬栗氏的娘家根本没有什么特殊安排,只能说这家人家实在是没什么人能拿得出手了。
看着栗氏兄弟在太子宫的学舍里、在黄生的读书声里,一个劲儿地点头,不知道的以为他们是赞同黄生,眼尖的才会发现他们是在打瞌睡。看着他们的样子,再听听黄生的内容,觉得世界真奇妙,太巧了,黄生讲这段《老子》,跟栗氏目前的境况实在是太吻合了。韩嫣有些想笑,然后也确实笑了。
很不幸,栗申一个头点桌子,磕醒了,抬起头、抹抹脸,正好看见韩嫣在笑他。
课间休息,栗申便站到了韩嫣的面前。
〃小东西,你笑什么?!〃
〃我听师傅讲《老子》,听得高兴,不能笑么?〃伪装正经,韩嫣还算在行。
〃你明明在嘲笑我听不懂,上课打瞌睡!〃袖子已经挽了起来。
〃我在听课,没事儿嘲笑你做什么?〃无辜地看着他。
〃撒谎!你就编吧!小小年纪就会说假话,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栗申!〃刘荣听不下去了,〃不得胡言。〃
〃放肆!〃刘彘也生气了。
栗申斜睨了刘彘一眼,再对着刘荣:〃太子,臣可没胡说,这小子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净装相!姑母不是说过的吗?男生女相,真是妖孽,迟早跟邓通似的不得好死!胶东王选这样的伴读,分明是瞎了眼,偏偏还有人说他们一个懂事、一个会挑人。〃
〃住口!〃刘荣开始大喘气,〃再乱说话,以后你就不用进宫了,母亲那里我去说。〃转向刘彘:〃十弟莫怪,栗申本就是个粗人,本宫自会训他。〃
刘彘眼睛开始冒火。韩嫣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虽然知道这副长相不太美妙,可年纪小大家只觉得他可爱,没人说难听的夸他的倒还不少,尤其是母性泛滥的寂寞宫女们。被人当面说得如此过份还是头一次,上次栗姬虽然也说过类似的话,只是没这么尖刻,韩嫣也没太在意。即使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模拟过好多次云淡风轻的表情,但今天,听到栗申以如此不屑的语气说起,浑身都在发抖。事到临头不由人,真正轮到了自己头上能冷静的人不多。
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了自己不是在玩角色扮演的游戏,一切伤害,都得由自己来承担而没有重新读档的机会,也不能指望一转身所有人都会忘掉这段记忆。鸵鸟,不是谁都有条件当的。
那边栗申还没有住口:〃太子何必向他道歉,您可是未来的皇帝,别人都要巴结咱们才对。小小年纪就会藏奸,还想要娶那个不守妇道的女人的女儿当老婆……〃
〃啪。〃好大一记耳光,被窦婴赞为仁孝慈和的太子动手赏给了栗申一记耳光。
栗申捂住脸,不敢相信地看着刘荣。韩嫣有些发愣,没想到刘荣还能做出这样的举动。直到被刘彘拉回座位,还没回过神来。一天就在浑浑噩噩中度过。回到侯府,也没敢跟大人们复述栗申的原话,只说他无礼。
夜里,躺在床上睁大眼睛睡不着,想着白天的事情。
转换人称的分隔线
必须承认,我在某些方面的心理承受能力并不好,今天的事情真是给了我一记棒喝。虽然只是栗申那个没脑子的家伙在复述栗姬的酸话,可以肯定栗姬的不满主要是针对刘彘、长公主等人,我只是倒霉被捎带上的。只是听了这话,我根本不可能做到清风细雨不萦怀。
之前只想到有关韩嫣的流言是在武帝登基后宠爱韩嫣所以才流传起来的,之前大家见到我,总是说我是个可爱的漂亮孩子,加上刘彘也是个幼童,还真没人往歪处想。没想到现在就有人讲歪话了。
直到此时才发现,他们不是npc,只会按照固定的套路走,他们是会思考的、独立的个人。仗着年纪小,大人又不太重视,最初在侯府的时候,没什么人关注还能按照自己的剧本走下去。到了宫里,连树上掉个叶子没有及时打扫,都能被人猜出背后有什么特殊含义的地方,亲身经历了一些事,才醒过神来:他们不是按我的知道的剧本走过场的演员!即使是,那剧本还可能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改动了呢。我以前的想法实在是太简单了,以后还得更小心才行。纵使知道结局,可谁又晓得过程会演绎成什么样的乱七八糟呢?我犯了穿越的通病自以为了解一切,却不知历史已经悄然改变,虽然蝴蝶的翅膀不至于扇起暴风雨,可自己的周围温度已经改变了。我被自己的固定思维给坑了一把。还好,问题不是太过严重。
最近兄长大人对我的敌意是越来越明显了,我知道是为什么。先前请的周公,侯府仍然供着,由正式老师降成我的家教;祖父从匈奴带回来的部属,除了教他骑射的之外,我也有一个单独教授骑射的人,那人还跟外祖母家有点关系,教得分外尽心。祖父大人和父亲大人每天早晚必定把我拎到正房,仔细询问一天之内的经历并且叮嘱要谨慎小心。虽然我不是什么热门人物,可在这个没什么娱乐的年代,上流社会无聊圈子里对八卦便分外热衷,宫里便有些关于我的八卦传出来,也就是聪明、可爱、好学、字写得好,得景帝夸过之类。这些,都让兄长大人非常不高兴。
可我管不了他高兴不高兴计划没有变化快,我之前的许多美好构想现在看来也只是构想而已,光为了应付这些变数,我就已经有些手忙脚乱了,实在没多余的精力来应付他,除非他现在就想灭了我。
我不能因为他不高兴就表现得比他傻,除非我真是平庸到一无是处,只能巴结讨好、仰其鼻息,跟在后面当应声虫,否则,光凭我小时候长得比他好,母亲比较得宠,他就不会喜欢我这个庶弟。况且,我也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就算要靠巴结讨好人才能过上好日子,我也得抱个粗腿不是?就算他长大了会变得平和,不计较小时候的事,那他得到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啊?等到他不想跟我计较的时候,我还指不定吃多少亏呢。
况且,一旦水平降下来,刘彘第一个饶不了我,他身边不会留笨蛋,我要是笨了迟早会被换下来,登高而跌重,踩我的人一定是一堆,要是不被换下来,就又坐实了花瓶的名声了。而程不识的功课我又不想拉下,最后就搞成了个骑虎难下的局面了。一开始是想着表现上进跟着刘彘混的,中间有过韬光养晦的想法,最后成了伴读又被迫表现优秀。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当时居然连装病逃避入选的经典桥段都给忘了,我是猪!
我还真是不聪明,前世根本没遇到过这些事,哪怕读过不少涉及宫廷争斗、政治阴谋的书,也只是当剧本在看,压根没想到过这些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真正轮到自己的时候,便会有些举止不当,幸亏有个年纪小可以作为解释的理由,才没让人太过怀疑。年纪小还好,再大一点,就连理由都可以省了,直接被人给灭了。
转回来
韩嫣在家里想了半宿对策,准备应付明天的场面。第二天到了学舍,只有刘彘对他说:〃韩嫣,不要害怕。〃说完,还拍拍韩嫣的肩膀,自己在他眼里就是个遇事会害怕的小屁孩……
半天课后,景帝来了!韩嫣的神经绷得紧紧的。
人家景帝根本没搭理他,先是问了窦婴的教学情况,照例听了对太子的赞美,对栗氏兄弟只是一言带过,刘彘和韩嫣也得了些夸奖。坦白的说,作为一个受儒家思想影响至深的人,窦婴还是挺公正的。景帝听完,又是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
考较了栗氏兄弟在窦婴的手板下打得勉强能看的功课,又问了刘荣几句政治观点,得到以礼治天下的回答,景帝脸上一直是淡淡的。
〃小猪,告诉父皇,上学有意思么?〃
〃回父皇的话,能学到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儿,儿臣觉得很有意思,很喜欢。〃
〃哦?你都学了什么啦?〃挑眉逗儿子。
〃儿臣学了好多〃比划一个大大的手势。
〃好多是多少?〃
〃窦太傅教的选贤任能,遵礼,仁孝。程将军讲了好多打仗的事儿。〃
〃是么?〃
〃嗯!〃
〃哈哈〃景帝很高兴,〃这就是好多啦?你要学的还多着呢,可不许淘气,要认真学啊。〃
〃喏。儿臣可没淘气,儿臣学得可快了。〃
〃不能自满啊,要戒骄戒躁,知道吗?〃
〃喏。〃有点沮丧的声音。
〃韩嫣。〃
〃臣在。〃
〃朕记得你是跟胶东王一般大的吧?〃
〃是。臣和殿下同年,殿下是冬十月,臣是春三月,比殿下小五个月。〃
〃过了年就七岁了,七岁,男女不同席,也不用再跟你娘了,算是个小大人了。过了年,你搬进宫来陪你家殿下好不好?〃
他在想什么呢?韩嫣疑惑地抬起头,看见景帝正含笑看着自己。歪了歪脑袋,想了一想,点头:〃臣挺想跟殿下做伴的,臣跟殿下住在哪儿呢?殿下不是住在王娘娘那里的么?那怎么行呢?那是后宫,祖父大人说,要守规矩,外臣不可以进后宫。〃年纪小的理由被堵了回来,得另想借口。
〃你才是多大点儿的小东西啊?弓高侯也太谨慎了,小孩子还是活泼点儿好,就听朕的。不会让你们老住后宫的。弓高侯那里,朕自会跟他说。你年后就搬过来吧,跟家里人过个好年。〃拍拍韩嫣的脑袋。
〃喏。〃一礼到底,韩嫣在宫里形成了两大习惯,一是一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就条件反射地答〃在〃,另一个就是礼多人不怪。真是苦命,先说自己长大了,然后又说自己还小,自相矛盾。追上一句〃臣在休沐日能回家看母亲么?〃
〃呃?〃景帝呆了一下,〃可以啊。〃眯着眼睛一边点头一边笑。
景帝走时,带走了栗氏兄弟。从此以后,汉宫里再也没有出现他们的身影。下午骑射课,射完了五十支箭的空档,刘彘让韩嫣陪他聊天,言谈之中很是得意:〃我就说了,没事儿的。〃
〃是。〃很多时候,他说韩嫣听就行了,他也就是想找个倾听的对象,无奈宫中合适的倾听者实在太少,韩嫣就成了他的心情垃圾筒。
〃干嘛?让你陪我住你不高兴?以前你就不要,今天还这样!我白跟母亲和姑母告诉了!〃你就是不告状,她们也会知道的。不过这孩子为自己出头,还是让韩嫣有些高兴。
〃臣不是不高兴。〃
〃那是什么?你又想你母亲了?羞不羞?〃还是气鼓鼓的。
〃不全是,臣是在想以后住到宫里,要做些什么。〃三餐饭会减成两餐的,饮食不规矩容易得胃病,这点得考虑一下。还有就是,进了宫,要不要自己洗衣服?宫里可是危险事故高发地带,不安全呐。
〃住到宫里,还用你做什么事情?陪我读书、陪我玩儿就行了。〃
〃……〃跟小孩子说不通。
回到家中,将今天的事情如实上告,祖父大人和父亲大人都没有反对,只是叮嘱了一堆注意事项,并且让人开始打包行李,离过年还有二十天呢。今天一堆人都抽风了么?阿娥为韩嫣揭开了谜底:今天,大行上奏,请立栗姬为后,景帝大怒,按诛大行。
天,已经开始变了。
入宫
景帝前元七年,在家中过完新年,十月初韩嫣便搬到了猗兰殿。猗兰殿本身并不很大,汉宫等级现在还遵循秦制,分为皇后、夫人、美人、良人、八子、七子、长使、少使,王太后排在第三等,所住的宫殿按规制不可能很宏大,却胜在布局精巧。
先是拜码头,给王太后行礼,大家也算是熟人了,王太后简单说了些欢迎的话,让猗兰殿的太监头领带韩嫣先安置,并且指了一个小太监在韩嫣屋里听使唤,没待韩嫣客套,便带着儿女匆匆去东宫了,因长乐宫在未央宫东,故称东宫,这时的东宫跟后世的东宫不是一个概念。
这个月,梁王又入京了,常被太后召去长乐宫,加上过年,长乐宫便常常设宴,后宫能说得上话的人都去作陪,虽然叔嫂有别分开来坐,可多只苍蝇也能碍碍眼,何况是一堆人呢,都赶过去也能让这母子少点说贴心话的时间。所以,对整个汉宫来说,这个年过得很是忙乱。
一脸严肃的太监头领对韩嫣躬了躬身:〃公子请随奴才来。〃
〃有劳大人了。〃韩嫣回他一礼,纯粹是出于礼貌,却让他面色缓和了好多。头领姓冯名吉,冲韩嫣点点头,然后领着两个抬箱子的粗使太监和被分给韩嫣的小太监去韩嫣的屋子。现在的太监还不叫太监,而是被称为宦官,蔑视一点的称呼叫阉人什么的。不管怎么说,是个普遍被人瞧不起的职业。不过,韩嫣倒没有这种感觉,职业无贵贱么。而且,宦官按后世标准来说,其实也算是残废人,大家不能歧视弱势群体不是?
韩嫣的行李名单里,除了衣物、书简、之类用品,还有几袋子钱,祖父大人给了一小袋金子二十颗龙眼大小的金子成丸状,要是韩嫣力气再小点儿就拎不起来,官方的解释是给他练习弹弓用的,至于为什么要用金子,解释很简单,先用重点的东西练练力气,以后用轻的就能打得更远,什么破理由。私底下的说法非常直接,你也算是懂事了,在宫里总有要用钱的时候,拿着花吧,花完了我再给,别惹事就行。
拿到金丸的时候,韩嫣很是囧了一下,〃苦饥寒、逐金丸。〃历史上韩嫣的金丸是用来扔的,现在,韩嫣的金丸是用来行贿收买人的。打定主意,除了给小费,其他的全攒私房钱了,整天跟在刘彘身边,别人都要给自己送礼才是。父亲大人也给了一袋,理由同上。最让韩嫣心酸的是母亲,包里除了几块金子外,还有些散碎的银子,一串铜钱,她甚至还拆了一对耳环上镶的珍珠:〃拿好了,到宫里结点儿人缘儿了,娘没本事,家里又不能派人跟到宫里伺候,你看着给,让人家给你弄点好吃的也是好的。〃
所有的东西总共装在一只箱子里抬了进来,箱子上有锁,钥匙拴韩嫣腰上。一共两把,一把是大箱子的,一把是箱子里装贵重东西的一只小箱子的。几份竹简就占了一半的空间,一个食盒里装了母亲做的几样点心,一个简单的梳装匣子,韩嫣硬让母亲加上的两只面盆两条布巾,再加上两套换洗的衣服、两双鞋子,就是全部家当了。
到了地方,韩嫣才知道被安排在刘彘的隔壁偏房里,屋子很干净,比以前的房间略大些,床铺在西、床前有架屏风挡着,书架在东,中间的空地上摆着三张案桌几个座垫,三部分由木格隔开。床铺上的被褥簇新厚实,还铺了毛皮,生了炭火,保暖工作做得还不错,这时是没有棉被的,连棉布都极为少见,有条件的都用毛皮保暖,也有用木棉填塞的枕头被褥的,只是数量极少。屋子里的摆设也不张扬,挺得韩嫣喜欢的。
〃小公子看着还行么?娘娘吩咐了,小公子要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尽管说出来,奴才给您收拾。〃
〃不必了,这样就很好,谢娘娘费心了。〃
〃娘娘说,小公子今天刚过来,先安置一下,哺食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奴才们让小厨房做,娘娘和殿下今天在长乐宫陪宴,就不过来了。〃
〃我有点汤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