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熊一出来,韩嫣就明白事情不对了。那熊带嘶带吼,绝不像是准备好了被射的活动靶。好在刘彻骑的是专门饲养的御马,御马和军马,在养的时候就会在马的旁边敲锣打鼓,锻炼一下应变能力,防止遇到突出状况会受惊,然后出现一些不可原谅的事故比如摔着皇帝,或者把骑兵摔到地上变成了步兵。
看着这么大个儿的熊,刘彻挺紧张,也挺兴奋,抽出弓箭,抖开了就射。他的力气固然不小,可熊最著名的,就是重重的熊掌和厚厚的熊皮,这一箭射在熊的肩上,是让熊觉得疼了,却也没有对它的实力造成什么影响,如果硬说有影响的话,那就是它被激怒了。
巨吼一声,抖抖肩膀,甩掉了箭,这熊就冲刘彻冲来了。刘彻还要再搭箭,韩嫣飞快地在心里算了一下,就算这一箭射中了,熊也能冲到跟前来了,哪怕是一到跟着就死了,如果不巧往前一倒,正好例在刘彻的马上,马翻了,刘彻也要摔得不轻,再倒霉一点,摔个腿断胳膊折的,也有可能。
心思飞转,一鞭子抽在了刘彻的马上,马也算不错了,驮着刘彻就往一堆被熊吼回神往回奔来救驾的人跑去。众人没追上老虎,便想往回走,见了这样也是心急,人跟熊离得太近了,不敢冒然放箭,只能大喊,让刘彻快跑。刘彻瞧见韩嫣还留在原地,一拉缰绳就要往回返,这马却是被抽了一鞭子的收不住腿,仍是带着他飞奔向安全地带。
韩嫣见刘彻跑了,熊居然也要跟着追,忙自己向熊放了一箭,试图引回注意力。这熊好像认准了刘彻一般,就追着他去了。韩嫣忙策马追了过去,要是手里有杆长枪,连着马的速度,一个冲锋,拼着双手脱力马腿骨折,韩嫣也敢试着把这熊往树上钉,如今手上只有短剑和弓箭。狠狠心,定定神,拉开了弓箭,算算熊的移动速度,对着熊的脖子就射了过去!
射熊不比射人,射中了躯干,失血加上疼痛就会让人失去战斗力,熊皮粗肉厚,吸引过他注意力就行了。韩嫣这一箭,力道不小,准头也有,熊红了眼,脖子上插着还在打颤的箭就奔过来了,一边跑,一边把脖子上的箭给拍了下来。
韩嫣舍了弓箭,抽出短剑,策动骏马,往直奔自己的熊冲去,离得三尺远,飞身前扑,在惯性作用加上本身的弹力,更重要的目前骑马配的是旧式马具没有马镫困住脚,飞上前去,一剑插进了熊的左眼,熊吃了一痛大声嚎叫,一爪子就拍了过来。
韩嫣右手握住剑柄,一借力,全身凌空飞起,打了个旋,转骑到了熊的肩上。让这千钧一拍险险扫过了手上的皮甲护腕,拍飞了护腕,并且在腕子上留下了几道的血痕。
顾不得腕上的疼痛,韩嫣双膝合拢,死死卡住熊的脖子,双手抱住硕大的熊头,狠狠一用力,〃咔嚓〃一声,拧断了脆弱的颈椎。此时,巨大的熊掌向后笨拙地袭来,拍向肩头……
通常坏人中了一枪后,是立马就会停止一切动作倒地不起的,为什么这熊就不一样了呢?脖子断了,显是活不成了,可这一巴掌居然还是照着原来的轨迹落了下来,韩嫣有些不解。不过素质良好的身体却依然反射性地向一边歪过,终究还是慢了半拍,虽然躲过了重击,半边肩甲被刮了下来,连同里面的衣服从肩头撕掉了整条袖子。幸运的是,这一下力量最重的时刻被躲了过去,人,只是被余力刮了一下,又有皮甲挡去了大半力道,肩上虽然挂彩,却也没有皮肉翻开。
可是视觉效果就太有冲击力了。如果真的挨实了这两巴掌,皮开肉绽,血肉横飞,虽然受了重伤,可那样真是一点美感都没有了。如今这样,伤得不重,却见着红,配着白皙肌肤,越显得伤得很重,嗯,很心疼,很口水……
四下一静,刘彻直奔了上来:〃阿嫣!〃
韩嫣斗熊的过程,数数绝不会超过一百下,却是精神高度紧张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的,真真〃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高手过招、只争分毫〃。习武十余年,全在这数息之间发挥了作用。不然,一个估算不准,把自己送到熊的怀里感受一下什么叫实实在在的〃熊抱〃全身骨头都别想要了,最后一记若是没错开一点儿,力道全挨上了肩骨怕是要不保……直到此时,韩嫣才觉得害怕,直想趴在软软的熊皮上昏死过去算了。只是大家都还瞪着眼睛看着,许多都不相信方才所见,数息之间,一己之力,就拧死了一头熊,尤其还不是个看起来高大威猛的人,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韩嫣见大家都不散去,自己也不好当众摆出一副赖皮相地趴着不起,心里暗暗叫苦,因为怕丢脸,只能咬牙硬撑。这时,刘彻赶到身边了,韩嫣这辈子就没这么热切盼望过刘彻紧挨着自己,此时真是把他当成救世主了。借着这个台阶,就从熊身上爬了下来。
身上还在轻轻地打着啰嗦,一边儿努力借着刘彻搀扶的力量站得直一点。
又是一番扰攘,中尉抹着汗招呼大家集合,派兵护送众人回家。刘彻却是带着韩嫣,李家兄弟的护送下,去了建章宫。
建章宫本是这几人的大本营,左肩右腕都伤着没法儿拉缰绳骑马的韩嫣被抬了进来,翻出酒精消毒蒸馏酒目前没市场,被韩嫣稍作改进就奢侈地拿来当成军队消毒的用品了再上药包扎。本来伤得就不重,只是要注意伤口防止感染罢了。会猎总是准备好御医以防意外的,今天这事出来,可见有备无患还是很有道理的。
一切准备好了,众人这才有心情想别的。李家兄弟觉得自己脱岗很愧疚,刘彻觉得韩嫣这样护着自己很感动。韩嫣却在骂老天刘彻什么时候上林射猎遇到过危险的来着?难道是自己这个蝴蝶效应的原因?蝴蝶效应应该改变别人才对,这效应怎么就效应到自己头上了?还背着一身伤?太倒霉了吧?
其实没有他之前树立的那些被中年男女非常喜欢的儿子形象,害着众人回家挨骂,人家也不一定就会跟他单挑,想让他在武力方面出点丑。大家不凑热闹,这意外,还真不会发生。不管怎么说,大家都还活着,也没缺胳膊少腿,真是万幸。
略作整顿,韩嫣便劝刘彻回未央宫去,然后亲自向窦太后、王太后报备一下,省得她们担心。刘彻很是看了韩嫣一会儿,终于答应了。跟着的人也松了一口气,大家都知道刘彻挺待见韩嫣的,再说,这次是韩嫣舍身相救,刘彻就是用这个理由呆在这儿,大家也不好说什么。如今见韩嫣劝了,刘彻也应了,大家也就放心了。
刘彻跑到长乐宫去报告事情经过,临行嘱咐韩嫣老实呆在建章宫里休息。韩嫣应了,转脸就派人回家先报告去了对自家的母亲大人也是要有所交待的。
纷纷扰扰的最后结果是:上林苑很是罚了不少人,罢职的罢职、降级的降级,不小心放错动物的人自是丢了性命这是谁说情都不顶用的失误。窦太后对上林的安全工作非常不满,连带着就想起来景帝年间游上林野猪都跑到贾姬的厕所里了,害景帝都想亲自去救小老婆心里更是火大。刘彻原本就想撤换的中尉刚好就借着这个由头拿了下来,换上了张欧。一干负责安全工作的人也是受了牵连。其他的参与者还好,不过是觉得扫了兴。
最大的受害者与受益者,就是韩嫣了,虽然受伤又受惊吓,却得了休假,还被王太后提议,经刘彻允许,从二千石变成了中二千石涨了薪水。两宫太后加上皇后的赏赐自是不少的,因为衣服被撕坏了,还得了阿娇大方地给予内造衣物的赏赐。
尽管韩嫣口述、韩则代笔地上书,称自己这么做是职责所在,是尽自己的义务而已,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本身领的俸禄就是为了做这些事情的,云云。可东西还是被赐了下来。
〃领俸禄的多了,怎么不见那些混蛋往前去救驾?!!!〃阿娇的语气都能听得出实体化的感叹号了。
议婚
虽然再三声明自己没有什么大问题,韩嫣仍然是被迫休假。窝在家里,数着又一堆赏赐,韩家人面面相觑,这工作,工资还没有小费多。随后,也就不再计较了,他们家收这样的赏赐也不是头一回了,这次收的还不算烫手。
真正让人觉得烫手的事情,却是嫡母大人与韩则带来的——议婚。
韩家两个年长一点的男子,韩嫣十七,韩则二十,正是该娶妻的年纪了。韩嫣还好一点,韩则却是不能再拖了。于是,趁着大家都有空,嫡母大人列着一长串的单子——显然是思考好长时间了,收集这么多权贵家的资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开起了家庭会议讨论一下。
韩则母子本也有不少想法的,因着韩嫣那三条出名的娶妻条件,韩则择妻的时候,也就更慎重了些。
婚姻,结两姓之好,是两个家庭乃至家族的事情,不光是两个人看对眼就算完的。讲究个门当户对,是非常必要的。旁的不说,如果一个是锦绣堆里长大的,而另一个是过惯苦日子的,一个睡觉想盖绸被,另一个觉得布被就好了,这就是问题了。老公喜欢大宴宾客,老婆却想节俭度日,准备酒菜很薄,面子上也不好看……诸如此类,看着都是小事情,可生活,它本身就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堆起来的,日积月累,这婚姻还能维持得下去才叫怪事。灰姑娘能被王子选中,是因为她本身是受过贵族教育的小姐,两人有共同语言啊。不然,一个谈莫扎特,一个讲今天小青菜降价了我趁机屯了一百斤……这日子,真的是过不下去的。不是嫌贫爱富,而是生活,它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举个例子,六朝时某驸马,原本生活条件不大好,娶了公主之后,物质生活提升了,上完厕所,把澡豆和洗手水一块儿喝了,成了天大的笑话——澡豆,是用皂荚和着香料等制造的洗涤用品。出了这样的事儿,你说尴尬不尴尬?夫妻俩面上都不好看啊。婚姻是为了让自己愉悦,最起码能从这段婚姻里取得物质上的满足,而不是为了创造一个童话故事供人惊叹。童话故事是到王子和公主结婚就没了的,你也可以认为这是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这种童话情节到这个时候就彻底结束了,下面,大家得直面残酷真实的柴米油盐再也童话不起来了。
就算一句有爱就有可能可以模糊两人之间的问题,那么家庭问题呢?多少爱得死去活来的夫妻,因为与双方双亲之间相处的问题,最后磨光了爱情,惨淡收场?媳妇与儿子很合拍,可婆婆非要媳妇乖乖伺候自己不许出去陪儿子看电影,你说要怎么办?女婿和女儿很圆满,可遇上个吃喝嫖赌样样精通,最后老是欠一屁股债让女婿扫尾的岳父,这日子要怎么继续?真能说一结了婚,就让双方父母结伴消失在小夫妻的生活里么?
因此,韩家兄弟的妻子,主要是准备从列侯、秩比二千石以上这样的人家里挑的。而且,家庭还必须和睦,亲戚还得老实。
看着一韩则母子拿过来的单子,韩嫣才惊觉:这大汉朝的列侯还真是多啊!这还是家里有适龄女儿的,那其他的加起来,百数不止!这些人吧,白拿这么多租税,还整天装死不干什么正事儿,怪不得刘彻最后要借口酎金夺了百多个侯爵去。
“阿嫣也看看,妹妹也跟着挑挑,大概齐年纪能跟他们兄弟配的,我都找来了,最好啊,能把他们的婚事儿一块儿办了,能对先侯爷有个交待,咱们也就放心了。”嫡母大人招呼大家。
母亲很感动,因为身份的关系,她本身的社交其实很窄,对这些上流家庭其实接触不多,最近一直担心韩嫣的终身大事,正在犯愁,如今见这一长串的资料,而韩则母子还能考虑一下韩嫣的问题,真是惊喜交加。
当下,嫡母大人提供官方资料,母亲大人招呼奴婢们打听小道消息,韩则评论某人家中祖、父、兄弟的为人,韩嫣回忆在宫中感受到的顶头上司对各家的态度、顺便想一下各家在历史上的下场换个说法儿提醒一下。其实吧,这么些个侯,韩嫣就是专研汉史列侯方面问题的,都记不全他们究竟下场如何,最后只得放弃这方面的考量,努力从各家为人、出身等方面考虑一下妻子的人选。
匈奴降王为侯的,就先不考虑了。王子为侯者,也就罢了,谁知道这侯都连着哪个王?万一这王有了问题,也是要受牵连的。兄弟为人差劲的不要,父亲惹事生非的不要,家里三妻四妾斗天斗地的也不要,权势太大的人家还是不要……
挑挑拣拣,就拣出了一个人家——塞侯直不疑家。
直不疑,目前是三公之一的御史大夫,为人谨慎,相貌极好,家里人口也简单。女生肖父,他的幼女,想必长相也是不错的。家风严谨,直不疑一向宽厚,这样环境出来的人,想必脾气也坏不到哪里去。
当下商定,这个就是韩则媳妇的最佳人选了。不过,还是要再悄悄地观察一段时间,瞧着差不多了,再由韩则,嗯,“巧遇”人家姑娘一下,作个最终的评断。家里去提个亲,把事情定下来,接着就着手准备婚事,最迟明年就能成亲了。韩家人觉着自己的条件也是不错的,家世极好,直不疑与韩颓当都是参加过平定七国之乱的人,也有点拐弯抹角的香火情。开口提亲,也不是件太难的事情。
韩嫣压根就不知道历史上自己的嫂子到底是哪一位,如今见选了直不疑家的女儿,想想,也还行。直不疑,至少在韩嫣的认识里,没犯过什么大事儿,也没想起他家后人跟巫蛊之类的事情有什么牵连。就允诺,一旦两家定下来了,帮忙跟宫里打招呼,得个赐婚的好彩头。
接下来,就是韩嫣的妻子了。韩嫣也明白,这事是不能推脱的,当下,也认真挑了起来。套句宝哥哥的话:“清清白白的女孩儿,造了什么孽,要被人这样议论。”当下,大家把这一长串的资料,从头到尾又给翻了个遍。
议来议去,倒也挑着几家。母亲看了一看,有些犹豫:“这都是列侯家的女儿,阿嫣如今虽说是中二千石,可毕竟不是侯。如今太平日子,这大约是到顶了,再进一步实是难如登天。不如——选个家世稍次的,日子也过得下去。”
“你怕什么?难道咱们家阿嫣还配不上她们不成?”嫡母大人不以为然。
“我这不是怕他受媳妇儿的气么?你瞧这些,”压低了声音,“尚了公主的列侯,日子过得这么惨。听说,娶了翁主的人,也挺难过的。咱们家阿嫣,外人夸他少年得志,可咱们自己清楚,毕竟根基太浅,娶了列侯的女儿,不是一样的情形么?这么样的孩子,实在舍不得他受委屈。”
满室静默。母亲最近日子过得不错,社交圈子的层次也高了不少,虽然韩宅一向不提倡张扬,不过,母亲串门之类的事情,韩嫣还是支持的,因此颇知道一点高层八卦的。堂邑侯这个衰人就不说了,就说平阳侯如今都回了封地他老婆阳信长公主却留了下来——一般不都是糟糠扔家里自己逍遥的么?他们家倒反了过来。
降一级选二千石家的吧,心有不甘,而且,这混朝廷的,风险很高,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就被拿了下来?在韩家人看来,韩嫣的前途挺光明的,如果受了岳家牵连,就太不值了。郡守一级的呢,又觉得太掉身价了,中央和地方,这听起来给人的感觉就不一样。
“怕什么?他在上林可出了风头了,力格猛兽呢。哪个女人敢欺负他?”韩则开始打圆场。那场与熊搏斗,最后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