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是个不常设的职衔,具体职责,不详。不过,既然加了个傅字,主要职责就是教导太子了。刘彻另加了石庆为太子太傅——却没有先前韩嫣的那种优待了,只是见不必行大礼,却没有让刘闳再拜他——又选了几个少傅,把太子一太傅一少傅的规矩给彻底破坏。这样一来,太子太傅与太子少傅便没了以前的那种尊贵,几乎要变成太子的一种属官了。
刘闳高兴了,亲自把韩嫣扶到未央殿的正座上,又拜了一回,终于放心也开心了。趁着刘彻在宣室安抚石庆的功夫,刘闳先跑过去跟韩嫣说话了。
————————倒叙结束的分割线———————————————
刘闳正把分别四个月来的新闻一一讲解,直说到天擦黑,用完了晚饭,刘闳还是不肯回自己的住处,硬要“夜话”。师傅连连被父皇整治,他两边都不能诉苦,对身边的人也不能多说,碰到一个能放心说话的人,心情可以理解,韩嫣同意了。
于是,刘闳躺在太傅舒服的榻上,抱着太傅的一条胳膊,继续倒苦水。
正说得起劲,却被韩嫣伸出食指封在唇上,定睛一瞧,太傅像是听到了什么似的。
韩嫣悄悄起身,把刘闳拉到身后,一起往门边走,靠得近了,忽然微笑,猛地拉开门,恰见刘彻立在门外。
刘彻安抚石庆很花了些功夫,解释了理由——丞相加太子太傅是为了让丞相与储君打好关系,并不是让丞相主要承担教导任务,看,前面两个丞相身兼两职精力不够,不是出了岔子了么?所以,教导太子的任务,朕另找人了,因为太子是储君关系到国家的未来,当然要尊崇一下他的主要老师,并没有压丞相一头的意思……BALABALA……
石庆是个老实人,很感动。刘彻索性好人做到底,留他一起吃饭,以石家家教,石庆这顿饭吃得让刘彻看着都觉得受罪。终于吃完了,刘彻抽身跑到未央殿里来,正想着韩嫣应该乖乖在等自己,却看到黑灯瞎火,正在询问的当口,门打开了,他儿子跟韩嫣都穿着睡衣……
“你怎么来了?!”
“儿臣有好多话要说,是吧?太傅~”
“别站在门口了,进来说话吧。”韩嫣让开路,侍候的人很有眼色地进来点灯。
“闳儿回去睡,这么大人了,还缠着太傅?”
“儿臣想太傅了。”
“以后太傅不是都留在这儿了么?还用想?太傅今天忙了大半天也该累了,你也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父皇不是也来了么?”觉得太傅累了,您还来打扰?
“父皇突然不想住宣室,就到这儿来凑合一下。”
“为什么不去桂宫呢?您前些日子不是一直都歇在那的么?”刘闳见到韩嫣太兴奋,此时还没恢复过来,遇到刘彻也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这儿子是生来讨债的!刘彻觑见韩嫣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心下暗恨:“去看看歌舞散散心怎么了?”
“呃,没,没怎么……”
“时候不早了,都睡了吧,反正,榻够宽,睡得开。”
儿女都是债啊!刘彻心里流泪,还不能显出来。
次日清早,刘闳精神抖擞地与作业较劲去了。
刘彻与韩嫣一边往宣室去一边说话。
“小混蛋,该给他选几个孺人、良娣,收收神了。”刘彻冷哼。
“小——混蛋?”
“心里烦,才去桂宫走走的……”刘彻转了转眼珠子,“我可老实了……”
“嗯。”
“人都纳进宫了,放着也是放着,”看到韩嫣轻瞟了一眼,立即保证,“就是拿来赏心悦目一下,我没做别的。真的。”
“白放着,似乎可惜了。”
“呃?放出宫去,让桂宫空了,我多没面子!你想啊,为什么天子八佾?就是要显出气派来!”
韩嫣默了,不管怎么样,刘彻都要脸上好看才行。
————————————————————————————————————————
刘闳觉得,请太傅回来真是个英明的决定,不但有了个讲课生动、关心自己的老师,连父皇都少去桂宫,省了对于未来某一天冒出个得宠的幼弟的担心。这位太子殿下,丧母之后无所依托,被刘彻安置在未央宫里教养。母家并无足以影响到他的人,太子与太傅,是天然的同盟者,与韩嫣倒是相处得很好。韩嫣再次回到未央宫,没有了做丞相时的繁琐事,每日不过与刘彻议几句朝政,剩下的大把时间便是教导刘闳。
随着相处的增多,刘闳发现父皇与太傅,有点不对劲!太傅还好,这父皇,好像很爱往太傅身边凑。刘闳年岁渐长,韩嫣便与刘彻商议给他开了生理卫生的课程,然后再纳妃妾。因此,刘闳对这方面先有了一些正确的知识,而不是偷偷摸摸、欲言又止的模糊认知。有了正确知识的刘闳,怎么看,父皇的某些举动,都像是带着某些暗示。
刘闳迷惑了……
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刘闳睡不着觉。人一旦有了怀疑,许多时候对于同一样事情就会有不同的看法。越想越觉得有问题。为什么太傅一回来,父皇就不往桂宫跑了?为什么经常发现父皇和太傅从同一间屋子里出来?有那么多政事要讨论么?还是“彻夜”讨论?
刘闳住在自己的宫室里,韩嫣住在未央殿,刘彻在宣室,便是刘闳有心想“巧遇”,老远地便有人通报,赶到跟前儿正看见两人一脸平静地等着他。不过,那表情,也太平静了吧?根本不像是平常的样子,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隐情?
又翻了个身,靳忠在外头道:“殿下觉得不舒服么?”
“孤好好的。”扬声应了,扯过被子蒙着头,觉得气闷又拉开,扯着被角拧来拧去。
心中的怀疑还不能跟别人说,毕竟,他怀疑的事情,不是能随便拿出来讲的,说出来,对谁都不好,只能在心里暗暗留意。
石庆在刘闳看来太死板,这个问题还是不要问了,卫青又不太得他信任,朝臣刘闳接触得不多,挑来挑去,选中了石德。
石德算是个正派人,却也不太拘板,同时,刘闳认为他的口风应该很严,不至于到处乱说。但是毕竟不是什么能直白发问的事情,于是,刘闳很委婉地问了一句:“少傅,父皇为什么与太傅如此相得?这里头有缘故么?”
石德点头,从两人自幼同学,一直讲到韩嫣为刘彻定策、刘彻荣宠韩嫣,就是没有说两人有什么暧昧。石德说的许多事情,都是刘闳不知道的,比如韩嫣救驾的事,比如两人一块儿顶住朝堂压力出兵马邑的事儿。
归结起来:一、从小在一起熟悉,二、韩嫣知进退不恋栈权位,三、刘彻是个明主,四、两人算是共患难。
石德不是信口开河的人,早年便是有一丝流言,如今早已淹没在时间的长河里,他又岂会到处说嘴?还是对着太子。刘闳的怀疑虽然没错,只是,向朝臣打听这样的八卦,实在是打听错了方向,如果韩嫣年轻个二十岁,或许能听到流言——谁会想到年轻时没有闹出过什么事来,两人到了现在的年纪又歪缠在一起?
刘闳问不到什么,忽然醒悟过来,石德既然不是个会乱讲话的人,自己向他打听显然是找错了人。
“你在父皇身边多久了?”趁着刘彻命六儿来宣诏的机会,刘闳把六儿唤到一边。
“回殿下,总有三十多年了吧。”
“能在父皇身边这么久,该是个灵巧人了吧?”
“回殿下,灵巧说不上,总还算守本份。”
滴水不漏,刘闳有些泄气,深吸一口气,打起精神:“太傅现在正在父皇那儿吧?”
六儿搞不清刘闳到底想问什么,心下更是谨慎:“太傅正在宣室,陛下今天召了诸位将军议一议南越的事情。召您过去就是为了这事儿,先前是奴才没说清楚。”
“哦,那一起走吧。”
一路上刘闳加快步子,领着六儿走在前头,后面的人见他显是有话不想让别人知道,都识趣地落后了一段——便是看不出来的,六儿一个眼色,靳忠收到,也都缓了下来。
刘闳压低了声间:“父皇与太傅,到底是怎么回事?”
“殿下,能在陛下身边当差,无不是眼瞎耳聋舌头哑的。”六儿一怔,望向刘闳,见刘闳面上的神色,显是察觉到什么了,旋即低下头恭敬地答道。
这便是坐实了有问题,刘闳冷了脸,旋即摆上一副无所谓的神情:“这话说得有趣。”
六儿转了转眼珠子,伏下身:“殿下有什么话要问奴才,何妨直说?”
“孤有什么话要问你么?”
六儿仍是低着头:“是奴才多嘴了,只是——两位待殿下如何?”
很好。
就是因为这两人待他很好,刘闳现在才为难,他对这件事的感情很复杂。皇帝有几个男人,在汉家,不算什么,甚至可以说是一项传统,甚至在刘闳现在的立场看来,刘彻宠男人比宠女人对自己更有利。
只是,如果自己的父皇跟自己的太傅弄到一起,刘闳很难顺当地接受。他把太傅当成长辈来尊敬,实在不想让太傅与父皇有什么事情发生。当然很想自己的父皇与自己的太傅关系好,但是不希望“好”到这样的程度。这两个人放到一起,潜意识里都会觉得是父皇在“宠”太傅。学识渊博的太傅、文武皆能的太傅、让人爱敬的太傅,怎么能,怎么能做男宠?思来想去,刘闳觉得如果因为对自己有利而放任父皇跟太傅发展,自己心里也觉得愧疚难安。再者,在刘闳看来,父皇一向对自己不坏,自己年纪渐长,就算突然来个宠妃生个儿子,对自己的地位影响不会太大。于是,决定还是要拉太傅一把。
至于怎么拉,刘闳还没想好。
————————————————————————————————
到了宣室,人已经齐了,行过礼,刘闳到刘彻身边坐定。刘彻到底是没忍住,还是跟南越打了起来,前线正在打,后方这是在讨论军情。这样的会议,让刘闳过来不过是让他感受一下氛围,刘闳也明白,只坐在一边听而不言,顺便仔细观察刘彻和韩嫣。
看着又迷惑了,明明两人相处的时候,很有些举动的。现在却是端正严肃,只是显得很有默契,常是你说了上句,我接了下句,偶一交换眼神,也很纯粹,不见什么“眉目传情”。
心不在焉地听完,直到众人散了,刘闳还是没想明白。再在思量间,刘彻与韩嫣交换了一个眼神,待刘闳回过神来,发现太傅又被父皇留下来了。复杂地看了一眼父皇——你怎么能这么不讲究?再看一眼太傅——恨铁不成钢啊!
耷拉着脑袋退了下去。
“太子这几天——”韩嫣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很奇怪。”
“是有点儿,”刘彻同意,“他这个年纪是不是该纳几个孺人、良娣了?”
韩嫣很想翻白眼:“不是已经跟他说明白了,这事,太早对身体不好。说好了到他十六再办的,已经知道了的事情,他怎么会再惦记?”
“他不是快十六了么?”
“他是那样的人?”
刘彻皱起眉来:“你怎么看?”
“他——”迟疑了一下,“近几日怎么一直在周围打转?”
六儿小心地插口道:“今天,太子殿下问了奴才一点儿事儿。”当下把刘闳的话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宣室一片寂静。
刘彻与韩嫣的事情,身边侍候的人是知晓的。只是被刘彻下了封口令,真是“耳聋眼瞎舌头哑”,本以为很妥当,不想却被刘闳察觉了,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赞他反应敏捷好呢还是骂他多操闲心好了。
韩嫣觉得胸口发闷,曾经问过刘彻“你要怎么对你的孩子们说我?”没想到现在真的碰上了这件事。
“我跟他说,”刘彻抓住韩嫣的手,觉得韩嫣掌心里满是汗,抿了抿唇,“你又在想什么?!”声音中有些愤怒。
韩嫣抬起头,与刘彻对视一眼,忽然笑了:“你觉得我在想什么?”
“你……”
“你想跟闳儿说什么?要我说什么?”
“啊?”
“啊什么啊?”咚,敲上刘彻的脑袋,敢在“龙头”上下手的人不多,韩嫣算一个,“早就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了,不是吗?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不可靠?以前那样,我自身尚且难保,要怎么才能可靠?”
“你……现在……”
笑而不答。
曾经那样的退缩,不是因为胆怯,而是明白自己无力保护自己的爱情。退缩,只是因为重视,想对自己的负责、对你负责、对感情负责、对大家负责。是因为我不能为了感情抛弃人间其他真情,比如,亲情。
今天,我愿意放手一试。说我欺软怕硬也好,见风使舵也罢,甚至可以说我市侩得对释放感情也论条件不配谈感情。只是我想对这段感情负责,不想让它夭折。对待感情,就像对待孩子,如果不能保证孩子的顺利成长,让他随着自己吃苦受累、遭人冷眼、得不到好的照顾最终夭折,便不如不生。不能不顾一切地让孩子降生,一边说着这是“爱的结晶”一边却用痛苦夭折这样的方式体现“爱”。
我们的感情,与其让它如昙花一现,用自己的血泪平添世人的谈资,不如让两人都平淡地生活。现在我们的力量虽不足以扭转世人的观点,至少已经能影响很多人,为什么不去试?在我觉得自己的感情并没有错的时候,在我几乎能保证家人不受牵连的时候。
我从不觉得爱上男人是个错误,以前的拒绝,是因为我不能不考虑环境。现在,我们,或许可以应对了。至少,我们应该去面对自己的家人。即使不是大肆宣扬,也要在别人问起的时候,可以从容应对。
这是两个人的事,怎么会让你独自一人承担?我,也总要放肆一回。
————————————————————————————————
刘彻招来刘闳,父子谈心。
“这些日子,你老在周围打磨,有什么事想要跟朕说?”
“父皇……”原本很想问一下真相的,真到了眼前,刘闳又犹豫了。
“嗯?”
“太傅……”
“太傅不好么?”
“当然不是,”连忙否认,“太傅很好。”
“有话就说!”
“太傅总留在宫里,不会想家么?家里人不会想他么?太傅这么多年没有续娶,虽然是不忘旧情可也太孤单了……”
“不用拐弯抹角了,你太傅就留在咱们宫里了,你不是很喜欢太傅么?朕把他留下来不好么?”
“我……不知道……”刘闳的声气有些虚弱,本来是很好,可是您这么不厚道地吃了窝边草,就不好了,“父皇想过世人会怎么看待太傅么?父皇既然喜欢太傅,怎么能让太傅被人议论?”
“有人议论?”刘彻的脸色沉了下来。
“还没有,可是——”你就这样瞒着啊?“父皇,天下美人多得是,那个……”你就放过我家太傅吧。你们这样可不是个事儿。
“你父皇缺年轻貌美的?还是你觉得朕只要觉得漂亮的都想纳?”
“太傅如今,风采依然,”刘闳涨红了脸,硬着脖子坚持。你宠的都是漂亮的好吧?我可不是误会你,“怎能不让人误会?”
看到儿子不是因为讨厌韩嫣才出面阻止,甚至还很为韩嫣考虑,刘彻缓下表情:“你觉得太傅的学问怎么样?”
“很好。”点头。
“你太傅封侯是因为战功,不是父皇循私,对吧?”
再点头。
“那还有什么好误会的?他乱政了?他进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