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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陛下,底下的人,倒是真没有敢做过份的……”
“这些东西,不过狗眼看人低罢了,”刘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这宫里,人情冷暖,朕的儿子也轮得到奴才下人品评了……你接着说。”
“皇子闳近来不见笑影,皇子胥对皇子闳有失礼貌。皇子据,进退有度。皇子旦倒不似其母弟。”
“就这些?”
“卫娘娘打发人送东西的时候,常备了皇子闳的。李娘娘倒是没有,”看了看刘彻仍然没有什么表情,小心续道,“安阳侯亲自过问了诸皇子的起居,皇子闳因有母孝,他的起居,安阳侯亲自吩咐下的,皇子闳近日过得还算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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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闳儿,近日如何?”
“回父皇,好些了。”
“哦?”
“住得比桂宫舒服,”见父皇并没有像某些私下传言一样开始不喜欢自己,刘闳也放开了胆子,“儿臣知道是太傅在照顾儿臣,儿臣心里很感激。”
“你又知道了?”
点头:“桂宫与未央宫都是禁宫,本该一样才是,可是未央宫却比桂宫舒服,可见是未央宫里有人在关照儿臣,当是太傅。”
“是么?”
“以前别人对儿臣好,儿臣不觉得什么,也不会去深想。母亲去后,儿臣才懂了一些事。”
“你都懂什么了?”俯下身,与儿子对视,满脸亲切。
“他们觉得父皇会不喜欢儿臣,就不像以前那样待儿臣了。只有卫娘娘和太傅没有对儿臣比往日坏。”委屈地看了一眼父皇。
“你身边的人呢?就没有尽心的?”
“他们也有老实,私底下却说儿臣可怜、跟了儿臣以后怕没大出息了,有些人老家在京城附近,不想随儿臣就国,儿臣当时没睡着,全听见了。”
看着刘彻铁青面色,刘闳怯怯地:“儿臣没跟他们一般见识。儿臣确是、确是没了母亲。可是太傅说,敢面对事情的人,才是真的勇者。只能看清了路上的石头,才不会撞上去摔跟头。儿臣、儿臣,嗯,不要掩耳盗铃。”
刘彻改了颜色,有些惊诧地看着刘闳:“你倒长大了,开始会想事了。朕都知道了,你且歇息去吧,不要想太多,你是朕的儿子。”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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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几个孩子都怎么样?”
“据于学业颇有进益,闳经母丧学犹不缀,旦所喜甚博,胥的性情也好了些。”
“还记得当年栗姬么?”
“怎么想起她来了?”
“听说,父皇曾以诸皇子相托,她倒心生愤懑、恶言相向,”刘彻目中寒光闪过,“她不愿善待别人的儿子,她的儿子也就别想登上大位了……”
“算了,不说这些让你烦了,”刘彻摇摇头,伸手拉过韩嫣,“一见面就说这些,咱们好像从没好好说过咱们自己的事。”
韩嫣笑出声来:“要怎么说才是好好说过咱们的事?”
刘彻有些无趣,嘟囔道:“好歹说点好听的吧?算了,”斜了韩嫣一眼,“就知道你不会。”
韩嫣歪头看着刘彻:“唔,其实,你现在这样子,挺好玩的……”
刘彻的脸一下耷拉了下来,呲牙咧嘴了一下:“过奖了,阁下倒是依然貌美如花……”
韩嫣的脸也耷拉了下来,明明自己相貌已经没那么女气的。
面面相觑,不由得笑出声来。这两人,都不是职业花花公子啊,也都过了为爱昏头的年纪,要怎么说甜言蜜语?
“我还记得那年,你翻墙到了我家,”韩嫣握住了刘彻的手,“比说什么都让我高兴。”
刘彻用力回握住:“是我犯傻了,事到如今了,还要怎么说?”
“人这一辈子,总是要傻上一回的。说,也是要说的,不说,怎么知道?咱们,不是都说过的?”
“唔,确认一下。”靠拢了来。
“呃?”这算什么?爱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你知道我只会用行动表示?被吻得脑袋昏沉沉的,记忆深处翻出几句不知何时看过的话。
“咳、咳。”推开刘彻,韩嫣摸摸脸,再清清嗓子,理正衣襟坐好。刘彻抿着嘴,看着他的样子暗自发笑。直看得韩嫣坐不下去,开口道:“好久没赛一场了,今儿正得闲,跑一圈去?”
刘彻知他是抹不开脸,也不点破,当下应允。
立储(上)
小龙女说:“既有其生,必有其死。”
反过来说,也差不多。
刘闳的娘死了,刘彻的外孙降生了。曹宗,未来的平阳侯,他的祖母是大汉朝的长公主,他的母亲,是当今陛下的长女。满月宴的排场,出奇地大。
韩嫣接到阳信公主的请柬,只得去了。阳信公主的面子,虽然不小,倒不至于一封书柬就让韩嫣非去不可。韩嫣去平阳侯府,是因为阳信公主以如今的身份出面张罗这事,本身就很耐人寻味。
阳信长公主殿下,如今不是平阳侯家的媳妇,她在曹时死后,又改嫁了汝阴侯夏侯颇。这样的场合,她是孩子的祖母,不出席说不过去;可她又不算是曹家人,出席又不大好安排。最终,夏侯颇没有出现,阳信自己去看孙子了,也免了彼此见面不知怎么称呼才能合适的尴尬。
都是喜欢向自己弟弟推荐漂亮女人的长公主,阳信却无疑比刘嫖要高明一些,不是因为她荐的人生了皇子,而是她从没觉得单凭一项功劳就能坐吃山空受用一辈子。再者,同样是选男人,阳信三嫁,先是万户侯,再是高祖功臣之后,最后一位丈夫则是军功侯万户的卫青。比起自降身价在丈夫未亡前就养情夫的刘嫖,阳信哪怕嫁了三次,都显得更庄重些。
阳信的脑筋,比起刘嫖更清楚一点。哪怕卫氏是从她家门口走进未央宫的,儿子娶了当利公主,她也没有打算把自己与卫氏绑在一起,更别说为卫氏筹划卖命了。后宫产子者有三,卫子夫年纪渐长,色衰爱驰,李姬向来无宠,唯刘闳之母风头最盛,卫青甚至给王家送了五百金贺寿。阳信心里一琢磨,情势不明,不能太近着卫氏了。心里还有一点不好意思说的就是,虽然她是个重利益的女人,却也好面子重身份,曾经的家奴现在大翻身,再让她硬贴上去百般扶持,实在抹不开脸。
卫氏兴,她是卫长公主的亲婆婆,卫氏过得不好,她还是当今皇帝的亲姐姐。所以,她人还是照样改嫁,听到李延年唱曲也没有犹豫地把李延年妹子长得不错这事给说了出来。
然而现在,情形又变了。王氏死了!李姬就没得过势,最有胜算的就是卫子夫了,刘据又占了个长子的名份,这样的情势下,再不推卫家一把,就是傻子了。
于是,曹宗满月宴,阳信以自己的名义邀了不少人。须知曹襄与当利两人毕竟年轻,说话的份量比起阳信要差一些,他们相邀,有些人未必会到场,阳信相邀,大家就得更慎重一些了。
能被邀请的,都不是傻子,大家心照不宣。公孙家、陈家、卫家自是知情的,心下也是暗喜。刘彻的情性,这些人不是不知道,因此一向还算守规矩,老一辈自不用说,小一辈的卫伉兄弟还小,公孙敬声虽有些纨绔习气还没有闯什么大祸,霍去病更是个“寡言少泄”的。但是,这样的情形下,太子宝座唾手可得的时候,圣人都难免有点想法。想与朝臣拉近点关系,又怕动作大了刘彻不喜,先帝时大行请立栗姬为后的教训真是鲜血淋漓,那还是太子之母呢。于是,心里躁动,面上还得老老实实。可巧阳信太善解人意,曹宗生得实在是时候,给大家提供了机会。
两位姨母,亲自跑到平阳府上帮正在月子里的外甥女筹划安排宴席,两位姨父保证当日会相帮外甥女婿招呼客人,舅舅也允诺一定出席,招呼客人的事算他一份。连因为接了异母弟到长安照顾而与母家发生不快的霍去病,也答应过来。亲戚之间,空前的团结。
韩嫣到的时候,平阳侯府正是热闹的时候。曹襄站在门内迎客,见到韩嫣,忙趋了上来,行了个晚辈礼,寒暄几句亲自引着韩嫣到了正厅。韩嫣的座次很靠前,旁边就是公孙贺。一般宴会,如果主人家里人手不够,关系好的亲戚也会多担待一点,帮着与其他客人聊聊天,显得主人家没有怠慢了客人。公孙贺现在充当的就是这个角色,与担负着同样任务的,还有卫青和陈掌。
一个月大的婴儿,正在娇贵的时候,怕风怕光怕吵闹,寻常人家也不会抱出来随便炫耀。于是,这场名义上的满月酒,在客人说完了祝语,送完了礼,主人举盏答谢之后,便成了彻彻底底的成年人的舞台。
韩嫣环视了一下场上,宾客三三两两聚成一小团,略交换一下意见,又散开,再与其他人又聚成一小团,再八卦一下。此时,阳信却到跟前来了,韩嫣忙起身。
“我倒没想到你还肯赏脸呢,”阳信笑道,“先前还好些,这些日子,却是连人影都不见了,你就那么忙?整日不是宫里就是闷在家里,大小宴上就没见过你。”
“家里乱糟糟的,哪有心思到处跑。”
“怎么了?”阳信皱眉,忽地明白了,“你不如续弦吧,身边没个人照顾是不行。”
韩嫣连连摆手:“不是为这个。现在这把年纪,阿靖都快成人了,我还折腾什么呢?是家兄,身子不好,正愁着呢。”
哥哥病得七死八活,弟弟还想着续弦就有点不厚道了。
“他身子一向不算好,说句难听的,一向康健的人病成他现在这个样子是吓人,他这样一惯不好的,现在这样子算不得很糟糕,还有得熬,一时半会儿啊,没什么大事。只管放心。你别不信,先帝和襄儿的父亲,都是身子不好的,也都熬了许久。”
韩嫣点头应了。
“瞧瞧,光顾着说话了。”阳信举盏。
韩嫣也举起酒盏,一饮而尽。
“好。”阳信高兴了,再举杯。一旁的侍婢忙给韩嫣满上酒,韩嫣只得再饮。如是者三。韩嫣暗暗叫苦,该死的性别歧视,阳信拿酒水润润唇,自己就得陪着喝一盏。
听到阳信叫好,韩嫣喝得爽快,便有人凑了上来。主人家是皇帝看重的皇亲,客人自是乐意凑趣;现在喝酒的是当朝丞相,更是要多巴结一下,于是逮着机会的人开始朝韩嫣敬酒。
位份再高,也不能与广大群众作对,在正厅上的人位份也是不低的,面子也是要给的,少不得是要一起喝一盏的。于是,推杯换盏,彼此喝得不少。
“我向来不善饮,已是醉了,不能再喝,”韩嫣见后面还有人跃跃欲试,心道不好,站了起来,举着酒盏,“这盏酒,仅谢诸位,此饶了我吧。今日可是平阳侯与当利公主的喜事,大家还是找正主去吧。”
众人看他喝得确是不少,又是身份贵重,话说得也委婉,给足了大家面子,倒不好强灌他了,慢慢各自归席了。
“王孙若觉不适,不如且去更衣。”公孙贺在旁劝道。
“更衣”真是个好词汇,韩嫣心里直抽搐,可以指代许多不好在明面上说的事情。一抬眼,发现公孙贺还在看着自己,韩嫣眯了眯眼,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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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钱人家的厕所都比穷人家的卧室舒服,这绝对不是夸张而是实情。只是,韩嫣再没见识,也不会把这地方当成“更衣”的地方,这分明是间装饰考究的小客厅。
掬起一把清水拍了拍脸,韩嫣打起精神。
果然,有人来了。
“可醒了酒了?这么些年,酒量也没见长,你怎么混的呀?”虽然是在打趣,能这么不客气地跟韩嫣说话的人,这世上也是屈指可数,在平阳府里,怕是只有这么一个人了。
“公主说笑了。”
“唉,”阳信叹气,“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一板一眼的。”
“到底,比小时候要好点好吧?”打太极,其实是生活在这个圈子里的人的必备技能。
“说起小时候,才想起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了,刚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是小不点儿,”阳信笑出声儿,“明明漂亮得跟个小姑娘似的,偏要装小老头儿。”
见韩嫣有些尴尬地转了眼,阳信移了脚步,坐下,招呼道:“坐吧,在这儿甭拘束了。外头吵得很,陪姐姐说说话。”
“您这个姐姐,臣可不敢乱叫。”韩嫣到阳信的对面坐定。
“自打你入宫,我从来也没把你当外人,三十多年了,还跟我装!守规矩?守规矩能把太子打得鼻青脸肿?”
“那不是小时候,那个,切磋武艺么?”
“切磋到那样?可怜父皇母后问的时候,陛下还说是习武太用功自己不小心磕到的,倒让程太傅背了黑锅,被父皇训了一顿。”
韩嫣只能傻笑,那时自控能力不好,开始还想着那人是太子,不能打得过份,挨了两下之后,就红了眼,狠狠地饱以老拳。现在想来,居然没有因此挨罚,不只是运气好那么简单了。
阳信似乎来了谈兴,开始说起当年韩嫣做伴读的趣事来了。平常规矩的人,一旦闹出点笑话来,倒是让旁人记得分外清楚。
说着说着,阳信叹道:“如今皇子们也到了你们那时的年纪了,我那些侄儿,都还好吧?”
“陛下的儿子,自是极好的。”
“谁最好?”阳信问得直接,东拉西扯了这么多,她相信韩嫣应该想明白了,干脆挑开了问。摆明了你别拿官面儿上的那一套糊弄我,大家都是熟人。
“您问哪一条呢?”
“就没有一个哪条都好的?”
“各有千秋。”刘彻都在犹豫的事情,我下什么定论?就算有偏心,也不能到处乱说吧?
“不信!”
“陛下也是这么觉得的。”
阳信垂下头:“这么说,事情还没定?”
“一切自有圣断。”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要听你说。”
“圣心未定,不敢妄度,”看到阳信有些不满的目光,韩嫣平伸出手,五指上竖,“不能泄禁中语,”收回手,“今日府上的客人真是不少。”差不多都是来趁热灶的,几乎都在等着最后定音了,刘据的呼声很高,高到让韩嫣开始为韩说发愁。
“我心里还是不宁。”
“皇子们,哪个不得喊您姑母呢?”
“难道?”阳信一惊。
摆手:“我可什么都没说,您也别再问了。统共一个位子四个人,跟您说实话吧,我心里,也没底。干脆就不猜了,我已是太傅,何必自寻烦恼,您说是吧?”
“这么些年,你少有看岔过眼的,实话跟你说吧,我也不为别的,你也看到了,今天是我孙子的满月。”孙子她外婆姓卫。
韩嫣坐正了,笑道:“您要是这么说,那也简单,一句话,以不变应万变。一动不如一静。不管是您,还是旁的什么人。这么些年,我是没出过什么岔子,不是我有什么眼力,只是我只要看到一条就行了——跟着陛下走。”车轱辘的话说了一圈,韩嫣就是围着“陛下的主意”打转。
阳信点头,她当然知道最好不要跟皇帝弟弟拧着干,不然会死得分外凄惨。
“我当然随着陛下走,你——陛下定下的人,你——”
“陛下不是庸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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