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有心将柳叶儿留在苏家,陪养娘过个春节。所以柳叶儿来问我的时候,我就说,“怎么都要住到冬至完了再说,十天半个月呢,你多收拾几件衣服。”
或许是我一直很少瞒骗她什么,柳叶儿不疑有他,还问我,“这一下就是半个月的时辰,您就不怕——”
我泰然地说,“有哥哥在,王琅要是敢有什么异动。哥哥肯定能生阉了他。”
柳叶儿一边白我,一边笑出了无数个褶子,又揶揄我,“我这也是白操心。太子爷要是有心背着您拈花惹草的,您就是住在东殿,他都有办法把狐狸精带回来。”
可不就是这个理了?栓得住王琅的心,我就是一走半年,他也不会瞅别的女人一眼。要拴不住王琅的眼睛,他身边什么时候缺过美人?防他,我是既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个心思。
不过,我看得开,却并不代表东宫妃嫔们都能明白这一点。
我要回家省亲的消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翼而飞,走漏到了朝阳宫去。
郑宝林第一个来给我请安,向我含蓄地表起了忠心,“君太医每天都来给太子爷请平安脉的……娘娘就放心吧,朝阳宫也还有我在呢。”
自从君太医进典药局当差,这个冷美人是一天比一天更娇艳欲滴,要不是眉宇间那股幽怨还没有完全散尽,我还真要以为她和君太医已经私底下将什么该做不该做的都做过了——其实做没做过,我也不是很在乎,但当着王琅,有些事也不能太难看。
“那就拜托你了。”我笑着说,“你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可以和柳昭训说一声,让她给你带回来。”
得知柳昭训要和我一起出宫,郑宝林面色一变,“娘娘,东宫可以一日无您,但不可有须臾离得开柳昭训。柳昭训这一去,东宫的天,可就垮了半边了!”
要不是郑宝林说出来,我还真不知道柳昭训在无形中为我做了这样多的工作。就是柳昭训自己都很有些诧异,“宝林真是客气了,我平时也就是帮着娘娘管点闲事,其实性子惫懒,说起来东宫琐事,如今也都是娘娘亲手打理。”
郑宝林正色提醒我,“娘娘,柳昭训可是把守在朝阳宫偏殿……”
她这一说,我倒是恍然大悟。
郑宝林得到我的默许,可以和君太医暗通款曲,并不代表朝阳宫里的其他人有这样的便利。柳昭训虽然经常到东宫来侍奉我,但她人住在偏殿,无形间就是起到了监视出入的效果。余下三个美人要出门,总是要先过了她这一关。
马才人先且不说,王琅就是吃了春药都不会动她。可是李淑媛和姜良娣并不知道这件事呀,柳昭训一走,两人难保有所动作。尤其是苗家最近被我们苏家连番打压,都到了火烧眉毛的窘境了,难保想要直接从太子爷下手,向他表示臣服,顺便再郎情妾意一番,换得太子爷的动摇与让步……
这样一想,我反而更放心下来。
王琅如果会中李淑媛的美人计,也就不是王琅了。再说,他恨皇贵妃,只有比我们更刻骨,更切身。李淑媛要自取其辱,我乐得给她方便。
至于姜良娣,这朵小白花能闹腾出什么风浪来?就是她成功地爬到了王琅床上,终究也会被王琅无情地甩下来。
不过郑宝林要提醒我,始终是她的好意。我就笑着对郑宝林点了点头,勉励她,“就要麻烦宝林为我看好朝阳宫的大门了。如有异动,君太医是可以随意出宫的……”
郑宝林面上浮上一层凛然,她点头道,“妾身必定不负娘娘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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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天,去大报国寺礼佛的阵仗排好了,当天王琅要陪着皇上去见北边来的一些臣子,居然不能亲自送我归宁。皇上就安排了王珑来护送我去大报国寺。
王珑也很上心,他早早地就出了宫,派阿蒙告诉我,“瑞王爷在神武门口的仪仗卤簿那头等着您呢。”
自从那天晚上,他想要做什么,最终又没有做什么之后。现在反而变成是他在躲着我,不是我在躲着他。我是气定神闲,只等他来找我,听到阿昌这样说,还有几分遗憾,“好多日子没看到七弟了,去露华宫说话的时候,也没有撞见他。”
阿蒙的脸垂得低低的,“七王爷最近心事沉,为选妃的事,和淑妃娘娘闹着别扭呢。”
他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还请娘娘有暇时,到露华宫多走一走,为我们七王爷说几句好话——淑妃娘娘气得好几次都不肯见我们王爷。”
我不置可否,打发阿蒙,“你先下去喝杯茶,我这里还有一点事要安排。”
打发走阿蒙,又把东宫的几个宫娥彩女叫来说话。
东宫五美难得到齐,这一遭和年前王琅刚回宫的时候,几美难得齐聚时的景象,又有了很大的变化。
曾经风头最劲,打扮得最俏丽的马才人,如今只穿了一身简单到俗气的桃红小袄,连粉都没上,看上去和扫地的宫女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一进门来,她就上赶着给我倒茶捶背,和小白莲抢活儿。
郑宝林面上的病容虽然有所消退,但还是一脸病歪歪风吹就倒的样子,说几句话就要咳嗽几声,给我问过安,她就到角落里娇怯怯喝茶看戏。作壁上观的意味相当明显。
柳昭训不必多说,自然是一脸的欢容,出宫省亲对她的肚皮来说,实在是很大的诱惑。
姜良娣脸上那急于讨好谁的怯懦,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换成了一股戾气,看人的时候好像谁欠了她多少钱似的,简直是怒目而视,一看就知道这姑娘她准是……准时思春久了又欠阴阳调和,所以胸中一股不平之气浩然而生,阴阳调和之人如我,看了倒有三分怕她。
再看看李淑媛,这姑娘这几年来倒是没怎么被我折腾,可也要比入宫时憔悴了几分,最近苗家消息不好,她身为贵妃心腹,心情自然也差,虽然还勉强端着倨傲的架子,但色厉内荏之处,却是连我都看出来了。见到我的眼神飘过来,她是先躲开了一瞬间,才扭过头恶狠狠地迎上我的视线,似乎是要通过她的僭越,来证明她还没有输。
我忽然油然明白了一件事:其实对一个女人最残忍的折磨,就是持续不断地无视她。这样看来,王琅小时候必定已经懂得了这个道理,所以才会持之以恒地不搭理我,这才将我折腾得心心念念,只想让他的眼里全都是我。
而李淑媛、姜良娣、马才人的努力,却已经不可能收到同样的效果。王琅不是个多情种子,他心里装的是天下,或者在闺房中,他也就舍得为我花一点心思,留给其他女人的,注定是永无止尽的无视。
忽然间,对于这三个美人儿,我不再有一点忌惮或者厌恶,取而代之的反而是深深的同情。
我就和颜悦色地对李淑媛说,“淑媛这一阵子也辛苦了,本宫不在的时候,你们就少往东宫来服侍我,多在朝阳宫休养生息吧。”
……同情虽然同情,但该做的防范也还是要做一下的。
李淑媛很明显地咬了咬牙,才装出欢容来。
“是,娘娘。”她轻声说,“妾身必定规行矩步,请娘娘只管放心。”
尽管极力收敛,但她的话里,还是透出了一点恨意。
77棋高一筹
虽然大家心知肚明,这一次我肯定又要金蝉脱壳,回苏家省亲。不过过场还是要走,虽然没有排出太子妃的全套仪仗,我到底还是带了一百多个人威威风风前呼后拥地去了大护国寺,王珑把我送到地儿,倒是没有就走。等我在大报国寺吃过一顿点心,他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几辆马车,拉着我和小白莲小腊梅柳昭训几个人出了大护国寺,他自己坐了一顶轿子,在后头压阵。
小腊梅就轻声和小白莲感慨,“到底是腿脚不方便……”
小白莲频频后顾,脸上的心疼浓得都要滴出来。我啼笑皆非,“小玲珑又不是不会骑马——只是你见过王爷亲自护送一支车队去苏家的吗?那不是明着告诉大家,我苏世暖从大护国寺偷溜回去了?”
这两个小丫头还要嘀嘀咕咕心疼她们的瑞王爷。我听得很有一点不耐烦,不禁开始怀念柳昭训:柳昭训虽然喜欢拧我,但却有一点最好,她从来不乱发春心。
到了苏家,我哥哥人并不在,倒是刘翡老早就捧个大肚子出来迎接。还要作势给王珑行礼,吓得他一下从轿子里蹿出来扶住了刘翡,“大表嫂,你这是吓唬我。”
我嫂嫂哈哈大笑,“肚子里多了一条小虫子,也值得你们这样做张做致的!”
她抓住王珑就不肯放,“死小子,上回我进宫见小暖,想要叫你来说话,你怎么不来啊?是看不起我?嗯?”
刘翡上次进宫,我和王珑已经有过了那次尴尬,他不肯来当然也很正常。
我就悄无声息地下了车,抱着手臂在马车边站着,愉快地观赏刘翡调戏王珑。
王珑平时总是一脸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所以在遇到刘翡这样的女流氓时,分外就有几分不知所措,他脸上居然蒙上了一点红晕,“大表嫂,王珑可绝没有这个意思。”
他似乎想要告辞来着,但是刘翡根本就不给他机会,不由分说就拽着王珑的胳膊往后堂走。“来来来,大表嫂也难得招待你吃一顿饭,今天小暖是姑奶奶回娘家,你呢就是我请的陪客。一会儿世阳回来,你就陪着他喝酒!”
王珑首次求助一样地扫了我一眼,看到我冲他龇牙咧嘴的笑,他涨红了脸,竟似乎有些不满地白了我一眼,罕见地露出了满面春风之外的表情。
说起来,这孩子也怪可怜的,多大的人了,还那么聪明,连自己的心思都看不清。还要我苏世暖来旁观者清……
好吧,我赶快端正起态度,也帮着他劝阻嫂嫂。“嫂嫂,人家小玲珑忙着呢,一会还要回宫和表姑吵架,你就别拦着人家了——”
刘翡虽然流氓,但毕竟还是个女人,家长里短蜚短流长,对她当然也有绝大的吸引力。她的眼睛一下亮了,“小暖,怎么能当着人家的面,道人是非!”
王珑脸上的感激才出现了一瞬,刘翡就捧着肚子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就让七表弟自己来说吧,你一向孝顺,这一次和表姑吵架,肯定全是表姑的不对!”
说话间,我们已经进了后堂,一个眉清目秀的伶俐小丫鬟早迎上来引导入座,又为我们斟上了新茶。王珑端着茶,似乎已经丧失了离去的勇气,只是仔细地研究着茶杯上的花纹,对刘翡滔滔不绝,关心中夹着盘问的话语,偶尔回答一个嗯字,期期艾艾地,似乎想要这样把刘翡给敷衍过去。
刘翡能够以一介女流在东北经营出偌大的名声,当然是有她的独到之处,她钉着王珑问了几句,左猜右猜,已经接近真相,“七表弟,我听说最近你选妃的事闹得也挺热闹的呀。该不会是你看上的人和表姑不一样,两个人打上擂台了吧?”
小玲珑被问得一头大汗,求助的眼神不断向我投过来,似乎根本已经不记得我们之间现在应当很尴尬。——毕竟是一起长大,虽然尴尬在,但情分也在。
我就笑着给王珑解围,“养娘怎么不在?嫂嫂没发觉,柳叶儿很有些坐不住了吗?”
刘翡哎呀一声,顿时就想起来,“柳叶儿,养娘不肯出来呢,说是身上不舒服,在屋里躺着叫唤,就是不肯起来。”
柳叶儿面上一白,一咬牙就站起身来。“七王爷多坐一会,妾身也有些不舒服,请容先行告退。”
没等王珑回话,她就昂然直入后堂,好像这里是她家一样:在苏家,我们本来也没有把养娘母女当下人看待。
王珑得到这个喘息的机会,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抓住了它,问刘翡,“不知道柳昭训的心上人在东北行止定了没有?”
事关东北大势,刘翡的表情也严肃起来,她扫了身边的丫头一眼,心不在焉地道,“上回传来消息,还是半个多月以前的事。似乎有些事牵绊住了脚步,再要往深,我也不清楚了。还要问世阳,他知道得更多一些。”
顿了顿,又笑着谢过王珑,“听说把柳叶儿接进宫是你的主意,七表弟这一向在宫里,想必是没少照顾小暖。我这个做嫂子的倒是失职了,来,在这里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聊表谢意!”
王珑简直汗都下来了,他几乎轻轻地呻吟起来,俊逸的脸上甚至有了一点恐惧。“表嫂,世阳哥还没回来,就要喝酒?”
就连刘翡身后的小丫鬟都笑起来,我却很理解他的恐惧:王珑本来量就不多,我哥哥却是著名的海量。想那天在瑞庆宫里,他一个人是对上了临江侯、老尚书、我姑爹、王琅和王珑几个人的联军,都能把王珑喝成那样。今天王珑要是开了酒戒,就已经不是醉不醉的问题,而是醉成什么样的问题了。
刘翡却是不管不顾,双掌一合,“那可不是?来人,上菜!”
顿时就有人铺陈出了两桌子热气腾腾的美食,我起身执壶,刘翡执盏,为王珑倒了满满一钟暖酒,“来,嫂子敬你!”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样恐惧的王珑,他斯文秀逸的脸上掠过了万千思绪,居然还意味不明地瞥了门口一眼,似乎在心底盘算着夺门而出。不过这主意终究太荒谬,王珑只好又冲我打眼色。
我就也用眼色告诉他,嫂嫂这杯酒敬出来,他是肯定要喝的。
又过了一会,王珑一声叹息,仰起脖子痛痛快快地就尽了杯中浊物,“嫂嫂敬酒,王珑当然不该辞!”
于是一切一发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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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我哥回来没有多久,王珑已经醉得不可开交,刘翡让身边的小丫鬟扶他下去休息。我看她人小体弱,还怕她扶不动王珑,谁知道人家二话不说,一撑就把王珑撑起来,半扶半拎地就挪出屋外——真不愧是嫂嫂身边,连一个小丫鬟都身怀绝技。
“嫂子,你要灌醉王珑,到底是有什么心思?”我就好奇地向嫂子打听,又拿眼睛去白我哥。“喝得一身酒气,人都喝倒了,你还喝!是嫌最近没酒给你喝个痛快?”
世阳哈哈大笑,“妹子长大了,知道疼人了!”
他冲我张开双臂,问我,“还要不要哥哥抱你?”
爹娘从我记事起身体就弱,我是由姑姑、哥嫂相继带大的。才出宫的时候,我被养得骄纵,动辄就要人抱。爹娘抱不动我,别人抱我又不要,养娘年纪也大了,我一要抱,只好由哥哥上阵。那时候世阳也才是十二三岁的少年郎,他臂力其实一直也不强,经常抱得酸了和我讨价还价,用金银珠宝,来许自己片刻的轻松。
现在要再将我抱起来,他根本也力有未逮,可我看着他的双臂,一时间真是有无限的情绪从心底满将上来,居然有了几分哽咽。“当然要!”
刘翡就在我们身后笑我,“这么大的人了,还要你哥哥抱!”
“兄妹感情好,要你管呀。”我和世阳异口同声顶了回去——这也是当年刘翡常拿来笑我的话。
三人不约而同哈哈大笑,世阳紧紧地抱了我几下,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这才松开我的肩头,低声问,“你看皇上待太子,究竟是怎么个心思。”
我没想到第一句他就问了这个,一时倒是一怔,“哥……你怎么不问我王琅对我好不好?”
我哥哥扫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只有你这样爱听甜言蜜语的小娘们,才会这样问。我什么都不用问,只要看你一眼,就知道他待你好,你待他也好,你们俩和和气气,是再好也不过的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