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曦心中生出一股子不好的预感,似乎在那黑暗之中有魑魅魍魉正在等着她。
深吸一口气,她继续敛下眸子往前走着。
公孙慈几时见过这样的场面,此时免不得心有余悸的拉紧了顾云曦的手,顾云曦看着她的样子将她的手握的更紧了些。
冷宫之内并无多少下人,她二人在黑暗之中走着倒是没遇上什么人,然而在这宫阁之内转了许久还是一点头绪也无,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顾云曦深深觉得这样转下去不是办法,这掖庭宫颇有些年头,因为是冷宫即便是破旧不堪了也没有人来修缮,四处都是倒塌的门板,窗棂上的窗户纸早就破损,寒风从那残损的窗口灌进去,又是一阵呜咽的回声。
“顾云曦,母妃在哪里——”
公孙慈心中只怕也是又惊又怕,此刻紧紧的拽着顾云曦的手,下意识的看着四周,如墨的黑暗之中不知隐匿着什么,公孙慈越是看越是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蛰伏在那残破的殿阁之内,屋子里又重重的帷帐随着风声飘来荡去,那影子在地上拖得老长老长,好似一抹怨魂留恋人世不愿离去——
“不要看。”
顾云曦抬手遮住她看向那阴森小屋之内的视线,直拉着她往一处看起来稍微规整些的殿阁走去,然而她二人还没有走到几步,就听见一阵异样的响动。
两人不约而同的停下步子,顾云曦拉着公孙慈身子一低,那异样的来处,就在她们面前的屋子里,顾云曦将公孙慈按在自己身边,自己抬了头从窗口往里看去。
屋子里是重重落下的帷幕,因为年久的缘故成暗黑色,有浓重的霉味从屋子内的陈旧家具上散出来,寒风从破了的窗户口灌进去,那帷幕便左左右右的飘飞了起来,顾云曦眸光紧紧盯着那幽暗的屋子,只觉得一股子凉意从脚底涌了上去。
就在那帷幕之后,似乎有个淡淡的人影静静伫立着,忽然,那人影微微一动就要从帷幕之后走出来,顾云曦屏住了呼吸,一旁的公孙慈见顾云曦久久未动也缓缓地抬起了头,看着那人影越来越明晰,她眸光一亮。
“母妃!”
一声轻呼在这寂静的庭院之内忽然落地,屋内的人影一愣,而这厢公孙慈却根本不管不顾的扒开顾云曦的手从屋子正门冲了进去,顾云曦眉头一挑,只见屋子里的人影也是匆匆的奔向门口,她心中一松,看看四周确定无人之后才跟了进去。
雅嫔看到公孙慈来了本来极为担忧,正要问她是怎么过来的便看见顾云曦一身男儿劲装的走了进来,她微微一愣,将公孙慈紧紧的揽在了怀里。
顾云曦的眸光落在雅嫔的身上,几日不见的人在这冷宫之中浑身上下依旧是那一股子从容淡泊的气韵,纵然身上的衣衫已经褶皱,纵然身处寒璧四立的冷宫,雅嫔还是雅嫔,她紧紧的将公孙慈拦在怀中一下一下的拍打着她的背脊,嘴角微微抿着。
“给娘娘请安。”
雅嫔拉着公孙慈的手站起身来,眸光宠溺的看一眼公孙慈道,“你们在这个时间过来,一定是阿慈不懂事来麻烦你,真是对不住了二小姐。”
顾云曦摇摇头,四下里看看,“娘娘在这里可好,难道没有人侍候的吗?”
雅嫔微微一叹,“有几个婆子,只不过只有在饭点儿的时候才会过来一下。”
眼见得公孙慈已经要哭了,雅嫔再次看向她,“阿慈,你不要担心,母妃在这里很好,你应该好好的待在福雅宫,若是被你父皇知道你偷偷跑出来,一定会再罚你的。”
公孙慈摇摇头,将雅嫔冰冷的双手包在自己的小手里暖着,“母妃,阿慈不要一个人待着,阿慈回去就去找父皇,阿慈来这里陪母妃。”
雅嫔微微有几分动容,看着她摇了摇头,“阿慈,你跟母妃不一样,你才十四岁,你还没有笈箳,还没有成婚,你不能因为这一个冷宫把你今后的人生都给毁了,今天见了母妃之后就回去安心的待在福雅宫,你父皇最喜欢娘亲手做的桂花糕,娘之前教过你的,你去做了给你父皇吃,去哄他开心,让你父皇宠你爱你,你明白吗?”
公孙慈眼泪又簌簌而落,雅嫔看在眼里也是心疼的紧,她微微一叹抬眼看向顾云曦,“早知道二小姐是个宅心仁厚的好姑娘,今日既然能帮阿慈来见我,我便也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姑娘能答应。”
顾云曦看着这母女俩相拥而泣的场面早就觉得心中堵得慌,此刻雅嫔既然开了口她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娘娘,您说吧。”
雅嫔低头看看公孙慈,深吸一口气,“我虽然不问外事却也知道姑娘和德王殿下的打算,如果有朝一日德王真能上位,请求姑娘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都一定要保阿慈一命。”
顾云曦眉眼微动,“娘娘是个心思玲珑的人,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德王殿下是公主的二哥,他自然也会护着公主的。”
雅嫔摇摇头,她看看这屋子里触手可及的黑暗,“我见了这么多人这么多事,对于帝王家的人已经不敢相信了,他们生于皇室,骨子里天生的就有对权力的渴望,为了这些东西他们可以舍弃一切,未来怎么样我不知道,我能相信的只有顾姑娘你了,你能答应我吗?”
耳边是雅嫔温暖淡然的声音,顾云曦看看公孙慈紧紧抱着雅嫔的双手,点点头,“云曦答应娘娘,请娘娘放心吧。”
雅嫔闻言这才点了点头,她摸摸公孙慈的发髻,嘴角勾起,“要见母妃也已经见了,是不是该回去了,这里不安全。”
公孙慈嘴角微动,雅嫔抬眼看向顾云曦,“顾——”
“姑娘”两个字没有说完雅嫔便面色大变,只因为一阵沉重的脚步声已经响了起来,顾云曦三步并作两步过来拉着公孙慈想要向外走,然而不过往出走了两步那脚步声便更紧了些,如果出门势必要与来人撞上,雅嫔面色几变,“跟我来!”
雅嫔脚步匆忙的往帷幔之后走去,在那之后是一间内室,床榻被褥都在这里,雅嫔将床边一个掉了朱漆的破旧大柜子打开,“先躲进去,可能是侍候的婆子来了,等他们走了你们再出来。”
顾云曦二人刚躲进去一阵脚步声就从那柜子旁侧的窗户经过,从柜门缝隙里看出去刚好能看到那高大的人影,顾云曦心中猛地一沉,来的绝非宫中嬷嬷!
雅嫔急匆匆的从内室走出去,刚定了定神就看到好几个高大的身影闪进了门里,她面色微变,“你们是谁——”
来人是几个穿着太监服的男子,各个人高马大且腰间带着佩剑,当先一人有两只细长的双眼,他眸光森森的看一眼雅嫔,微微一拱手,“娘娘不必惊慌,我们是刑部的,今日来是奉于大人之命来问问娘娘,当晚敬慈公主和您是坐在一起的,她是从谁人手上接过汤盅的想必您也是知道的,还请娘娘如实道来。”
雅嫔闻言眉头一皱,“你们是刑部的为何穿着宫里的太监服,本宫现在虽然身处冷宫,位份却还是在的,既然是于大人要问话也该他亲自来,又或者,你们可有皇上的手谕?”
当头一人眉峰一沉,幽暗的光线之下他的面目雅嫔看不清楚,只觉得那一双眸子之中满是危险的气息,“娘娘也不必问那么多,只管说您到底有没有看到公主从谁的手上接的东西便可!”
雅嫔冷声一笑,“看样子你们并非刑部的了,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本宫什么都不知道,本宫会等着真相大白的那一日。”
当先之人挑眉,“娘娘确定您什么都不知道?”
雅嫔点点头,“本宫不知道,你们最好快点消失在这里!”
那人微微敛眸,“其实娘娘你知道。”
雅嫔心中一紧,眼前人微微抬头,那一双狭长的眸子里瞬时满是煞气,他的声音好似从地狱之中穿越而来,雅嫔呼吸一滞,本想往后退一步,然而不知想到了什么身形便依旧定定的立在了那里。
“你们以为你们想让我说什么我就会说什么吗?休想!”
那人嘴角勾起,嘴角的笑意冷的让人一颤,“娘娘可知道,只有死人,我才能让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话音一落雅嫔便又有不好的预感猛的扼住了她,她眉头一厉,“你们想做什么?”
身前之人嘴角一抬,“我想做什么,娘娘很快就知道了!”
领头之人递上一个眼色,身后的两人当即从门外走了进来,他们的手中提着一个食盒,雅嫔眸光一骇,“你们大胆!来人!”
大声的呼喝声被寒风一吹便消散,死寂的空庭之中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静静的嘲笑着雅嫔的无能为力,那二人将食盒打开,从中端出一碗汤药来——
“娘娘,请。”
雅嫔看着那碗汤药心如死灰,她眸光微动,忽然朝着门口冲去,然而她的步子还未踏出门槛,一只大手便抓住她的肩头将她拽了回来,领头之人一脚踢在她腿弯,雅嫔身形不稳当即单膝跪了下去,领头的那人一只手卡住她的脖子,另一只手接过了同伴递过来的汤药,眼看着那汤药离自己越来越近,雅嫔猛的撇开了头。
领头的人眉头一凝,当即有同伴将雅嫔的头扳了过来,那汤药已经冰冷,带着呛人的苦味从她的嘴边擦过,身前之人手一斜,浓黑的药汁从灌进了雅嫔的嘴巴里——
“呜呜——”
风声不断,帷幔在屋子里来回飘荡,破旧的高大柜子里,顾云曦将公孙慈紧紧的锁在怀里,一直手将她的嘴巴紧紧的捂了住!
有自胸腔发出的声音从顾云曦的手边溢了出来,公孙慈双眸大睁的看着那帷幔之后挣扎着的人影,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她使足了力气挣扎,然而身后之人的力气是那么的大,她从她的臂弯下面挣出一只手来,她将指甲死死的扣进了她捂着她的手腕上,似乎有粘稠的液体将她的指甲沾湿,可是身后的人还是纹丝不动,公孙慈只觉得自己要疯魔,她到处摸索,指甲卡进了木屑也不顾,终于在顾云曦的袖口摸到一只硬物,那是她刚才开门时用的钗子。
来回飘荡的帷幔之后那纤瘦的人影在咳嗽在挣扎,可是那穿着太监服的人大力的卡主她的脖子,一只手用力打在了她的肩头,她再无力气,任由他们将那药汁灌进了她的嘴巴里,一瞬间,公孙慈只觉得天崩地裂,没有犹豫的,她将手中的钗子深深的反手插在了身后之人的肩头。
一声闷哼溢出口来,顾云曦咬紧牙关,制衡公孙慈全身各处的手却还是没有半分的放松,肩头的疼痛几乎让她半边身子麻痹,她低下头去,“你喊吧叫吧出去吧,他们各个带着剑,你可以和你娘一起死,但是不要带上我!”
灼热的液体从她的肩头溢出,很快的将她半个手臂都湿透,公孙慈被她的话一震,在不做什么挣扎,整个身子却是无助的发起抖来,从那细窄的缝隙之中看出去,被挟制住的雅嫔似乎已经失去了力气,那药汁是什么顾云曦不知道,可是她知道那些人是要定了雅嫔的性命,她深深吸一口气,将整个身子绷紧了的孩子用力的揽进了自己怀里。
此刻的公孙慈,她怎么不能明白!
雅嫔喘着粗气,一双眸子死死的盯着眼前之人,领头的人似乎被她的眼神威吓到了,眸光一变一巴掌落在她的脸上,直直将她打得头偏向了内室,雅嫔眸光发亮的盯着那帷幕,在那帷幕之后,隐约可见高大的柜子正孤独又无助的立在那里。
五脏六腑似乎被搅在了一起,她嘴角开始流出浓黑的血,当下那人看到毒已经发作嫌恶的将她的身子踢倒在一边,雅嫔的身子好似失了力气的娃娃“噗通”倒下,她的眸光发直,只看着那帷幕,巨大的血腥味在屋子里散了开来,领头的那人眸光往雅嫔颤动的身子之上一闪,从袖子里取出一样东西强硬的掰开她已经渐渐卷曲的手指,塞了进去!
纤细瘦弱的身子渐渐的停止了颤抖,她微微抬着的眸子似有不甘的看着那柜子,在最后一刻,她似是微微的勾了勾嘴角,而后,用尽了最后一份力气,将眸子转向了大门口——
一切,都在这一刻停止。
公孙慈怔怔的看着帷幕之外躺在地上的人,眼泪停止了,挣扎停止了,连带着呼吸都好像要停止了,顾云曦只觉得怀中的人有些异样,赶忙将压住她的手缓缓的松了开,公孙慈整个人都僵在了柜子里,看着外面的人似乎要准备离开,顾云曦也将眸光落在了雅嫔的身上,她缓缓拔下肩头的银钗,眸光幽暗的如同一把猝火的寒剑,只待破空而起,将那些罪恶之人撕碎撕裂。
“母妃——”
喃喃两个字忽然从公孙慈嘴角溢了出来,顾云曦猛然一惊赶忙再次捂住他,而正要出门的一人顿住了步子,他的眸光森森的在这破败的房间之内扫过,那只跨出去的脚退了回来。
顾云曦猛的屏住了呼吸,一颗心如擂鼓一般跳个不停,她和公孙慈都是不会武的,如果被他们发现,哪里还有活路可走,看着那人招手将走出去的两人又叫了回来,顾云曦一颗心直直的沉到了谷底。
她看着领头的那人挥挥手,其后的两个便四处搜寻了起来,从外室到内室,不过数十步而已,她缓缓低下头去,“子时宫内所有的守卫会再次换班,公孙慈你且记得,你若死了,雅嫔娘娘会死不瞑目,那些害你们的人,只会看着你们的发腐发烂的尸体嘲笑你们的愚蠢!”
公孙慈呆滞的眼眸渐渐回神,顾云曦放开她的手,轻手轻脚的将她靠在柜子最角落,而后深吸一口气——
公孙慈忽然拉住了她,顾云曦转过头去,她满是泪水的面容上唇形一动,顾云曦嘴角一勾,义无反顾的推开了柜门向着内室极左的小耳房跑了过去!
我会活着,公孙慈说。
突然而来的响动在这一片冷风呼啸声中极为刺耳,来人只见一道身影忽然从内室闪过,他狭长的双眼微微一眯,再看一眼地上已经断了气的雅嫔,沉沉落下一个字,“追!”
三道人影极快的向着顾云曦的方向追了出去,这破旧的宫殿之中,只剩下雅嫔孤单的躺在门口森森凉凉的风里,她的眸子微微睁着看着大门口,好像她想要走出这冷宫一般。
无声无息之中,忽然有五彩缤纷的烟火在皇宫的上空炸开,那热闹纷呈的夺目光彩瞬时便照亮了半边天,幽暗的角落里忽然现出一声“吱呀”声,那残破的柜门被打了开来,一个弱弱小小的人影从柜子里走出来,她眸光怔愣的直直走向躺在门口的人,浓黑的血迹印的地上到处都是,她无知无觉的俯下身子,抬手将地上人睁着的眼角拂了下去。
关于帝国历四七五年的最后一个晚上,公孙慈在以后多年的岁月里只记得她母妃至死都睁着的眼睛,那双曾经给她温暖给她鼓励的眸子,那一刻似乎只剩下残忍,冰冷,绝望,而这三样东西,一直充斥着她往后冷暖不知的生命。
顾云曦奋力的奔跑,夜风从她耳边呼啸而过,她甚至不知道她能跑的这么快,那一瞬间,她似乎再次看到了无边无际的茫茫大雪,她又听到了千军万马的喊杀声,她就是在那样的喊杀声里面,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的倒下,然后踏着他们的鲜血,一路逃亡。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紧越来越急,顾云曦顾不得呼吸顾不得看路,只是步子不停的运转,忽然有明亮灿烂的烟火在皇城之上炸开,顾云曦下意识的向着那个方向奔过去,身后之人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