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之久,大姑娘的东床白老爷如今是杭州织造,那江宁织造苏家虽和甄家并无姻亲,却也是世交,这江南织造,可以称得上是甄家一手遮天了。”
贾政听后一想,这么大的一个关系网盘根错节,下面又连着这江南的商家和农户,恐怕和这税收的艰难绝脱不了关系,便说道:“那你可知道这江宁、杭州两处税收如何?”
这可把刘保给问住了:“老爷,这我就不知道了,容老爷宽限几日,我这就去办这件事。”
贾政一笑:“能说的上之前那么多的问题,已经是不错的了,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
刘保得了差事,自去办事不提,那边林寅也重新登记在册了如今府衙宅邸的小厮、丫鬟、婆子和他们各自的指责,一套家规定了下来,那群仆役本想着新上任的老爷是京官调任的,有可欺的空子,谁也没想到会空降下来这么一个本土的管家,竟然是个滴水不漏的主儿,便也都把那些心思收敛了不少,还有些胆大的以身试法,林寅也是个不留情的,该打得打,该罚的罚,一个个的都老实了下来。
后宅这边的事贾政放手给了林寅去做,待回了府衙办公之所,贾政把同知、通判、经历、知事、司狱、儒学教授和训导这些人叫了进来,把今年的文书命经历和知事三日内整理出来,分门别类各安其类交由各属的同知、通判现行过目,而后回报上来,又命司狱把至今的疑案和有异议的案件都整理出来,重新审过,最后问了官学的事宜。
经历和知事得了命令都先行下去整理文书,司狱也自去翻查案件,三个人面上都有些不虞,贾政装作没看见,这经历、知事和司狱是正经的官吏,和那些个典吏衙役并不一样。
按照大清的律例,这典吏和衙役虽然是在衙门口当差,却是属于贱民,和戏子娼妓乞丐可是划入了一批中去,虽说是比这些人体面些,可也是子子孙孙世代不得科举入仕务农经商的,断了这个由头,他们自然是全心全意敛财了。
贾政心里面虽然能够体会他们的苦衷,但这些人却当真可恨,律例更有一条,贱民不得与良民通婚,可这些典吏和衙役仗势欺人,动辄就强抢佃户或贫苦人家的女儿做妾,也没见律法拿他们如何!
更何况律法还有规定,他们若是有人保举,捐银子也是可以靠钱摆脱贱籍,虽是自他起到孙子辈依然不得出仕,但三代之后就可以科考了,然而他们却都贪恋这职位带来的权势和钱财,甘愿入贱民籍,这就让人不耻了。
贾政现在要做的,是笼络这些经历、知事、司狱一类的正统官吏,再对付这群典吏和衙役,他可不想孤军奋战,更不能把这些可能成为同盟的人推到敌对那方去,不过,他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处处孱弱给他们一种他软弱可欺的表象,贾敏治家的法子他不也看到了吗,正所谓严厉中带着甜头,谁能经得住这种诱惑?
何况贾政就不相信,他们真的甘愿和那些典吏为伍。
儒学这边,这官学的事是由朝廷派下来的学政管辖,江苏省的学政正是三年到任,已经回京了,新的学政还没有点下来,因此官学的事暂时无法动作,这儒学的教授和训导只是负责教书,是不干预政事的,因此倒是最为轻松的了,贾政叮嘱了他们几句,便让他们下去了。
安排好了这些事,就用了两天的功夫,第三天的时候,刘保就把江宁、杭州两地知府的情况都打探清楚了,贾政听了刘保的回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郑重起来了。
告状子青衣连甄家
江宁、杭州两地的知府却是风光的很,不但没有因为税收的问题而被降职,反而是一帆风顺,甚至前任江宁知府因为上半年就缴纳了比去年全年还要多出不少的税款,而被朝廷嘉奖了一番,有消息称,若无意外,江宁知府不是回京升迁做京官,就是直升江苏巡抚了。
江南这三处,江宁、杭州两地无事,却是苏州这般多事,贾政眉头皱在了一处,让人把知事叫来,吩咐他把上半年下面知县、知州递上来的文书先行整理出来,索性这知事分门别类的时候最先就把这类文书整理好了,听到此时贾政要过目,便立即回去取了來。
贾政一份份的看过后,眉头慢慢的舒展开了,这些知县、知州的文书大部分都围绕着税收一事,而前任的批复,却每一份都叮嘱了且不可私自加税滥权扰民,还有一小部分的文书是汇报各地育婴堂和普济堂的情况,除了常州两堂俱备之外,其余县、州皆上书陈情筹办不到可用的银子。
贾政看完这些,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案,如此富庶的苏州地界,连纳税都处处受阻,就更不用说是修建这些育婴堂和普济堂了,不过从前任发放到下面的文书来看,前任倒是个清正爱民的好官,而从他反复提及的不可私自加税这一条就能推测得到,和苏州情况应该并无二致的江宁、杭州两处是如何做到非但不拖欠税款,反而还能受到朝廷褒奖了,无法从那些田庄主和与织造局关系紧密的富商手中拿出银子,就变本加厉的克扣平民百姓吗?这种官吏竟然还会受到朝廷的褒奖,真是可笑!
不对,贾政刚刚露出的一丝冷笑复又变成了深思,想了半晌,贾政提笔给贾珠写了封家书,向他询问前任苏州知府被降职回京后所受的处罚,贾政现在知道,他必须弄清楚,康熙对于江南这一带的事情究竟知道多少,把他调来苏州究竟想让他做什么。
正这时,门上来人通秉,说是青衣徐升一人在府门外鸣冤,贾政一愣,昨日他问儒学的教授官学中可有何不妥之事,那时还回禀说并无,怎么现在反倒来了一个青衣鸣冤?
坐了正堂,旁边衙役早已摆开了阵势,贾政刚刚坐定,便有人将那青衣带了进来,贾政向堂下看去,只见这人年纪不大,看上去二十岁上下,纵使此时这般田地,却仍然不减脸上的傲气。
贾政瞥了眼坐定在一旁的师爷,这人五十岁上下的年纪,白须垂冉,面相倒不似奸邪之人,贾政还未曾得空传唤这师爷,因此心中对他先保留了几分,那师爷也发现了贾政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微微抬头对上了贾政的眼睛,却又不显得不恭敬,眼神中有着岁月积淀的一丝睿智,确是没有丝毫油滑的模样,贾政心中不免对他又高看了几分。
暗道自己这些日子是被那些个欺上瞒下的恶吏的事情给弄得杯弓蛇影了,对旁人还未曾了解就先多了一丝晦暗的想法,先入为主的把他们都划入到了那一边,确实是有些偏颇了。
此时不及多想,还是问案要紧,这青衣跪在下首一听知府问案,便朗声回道:“学生系苏州府一等癝膳生员,如今已连五年,不料遭小人诬陷,于学政大人面前诬告学生孝道有亏,学政大人遭小人蒙蔽将学生罚为青衣,请大人为学生做主。”
贾政闻言一愣,这青衣这是什么意思?
“你要告学政?”前任学政已经任满回京,此时信任学政还未到,就算是要告前任,也犯了民告官一条,且学政的官位犹在知府之上,在一省仅次于巡抚,就算是要告,也是到巡抚衙门去告,怎么会告到他这里来? “学生不敢,学生要告官学附生陈保林、童生金龄山勾结诬告,以图私欲。”青衣徐升一脸从容,但眼里没有掩饰住的担忧依然让贾政捕捉到了。
看来这件案子,还真有些不同寻常,这徐升是什么来头,他所告的陈保林、金龄山又是什么来头,他还一概不知,贾政一边发了签文命人去把这徐升所告之人带到堂上,一边瞥了眼师爷的脸色,发现他一脸欲言又止的犹豫表情看着自己,贾政心里面有数,恐怕这师爷是知道几分内情的,因而暂时退了堂,将师爷叫道了内堂来。
师爷先给贾政请了安,贾政虚扶了一把,笑道:“师爷不必多礼,还未知如何称呼?”
师爷连忙又施了一礼:“敝姓王,未曾到老爷府上去请安,是我的不是,还请老爷恕罪。”
贾政笑道:“有何失礼,倒是我疏忽了,王师爷在这府衙不知几许春秋了?”
王师爷听贾政这般问,不知他是何故,心里辗转了心思,面上却依然如故恭敬的说道:“十余年了。”
果然是老资格了,贾政心中微诧,随即想到自己先前推测前任的品格,既然前任能容下这王师爷,一定意义上也足以说明这位师爷还是有一定才干和德行的,既然如此,贾政便开口说道:“即是如此,想必刚刚那位青衣的事,你是知道的了。”
那师爷心中一动,抬头瞧了眼贾政的脸色,便如实说道:“这徐升在本省颇有些才情,当年也是童生的案首,正是得意之时,不了他娘亲病故,为母守孝三年,当时学政大人念及他的才学,特批他为官学一等癝生,到三年孝期期满,不料这徐升却在院试中晕厥过去,这便又误了功名,但院试前的科考中他已是成绩超拔,因此虽没能中秀才,却依然是一等癝生,到如今已满五年,既有这资格,明年大比,又是能进院试的,可偏巧这时候被罚了青衣,青衣若是再被罚,就是发社回去,怕是要从童试再开始了。”
“?既然如此,又和那两人被告有何关联?”既说是诬陷,那必定是有缘由的,不是个人私怨,就是利益相悖,贾政想着那徐升脸上的骄傲劲,恐怕是这两者都有些关隘了。
那王师爷一听连忙继续说道:“老爷想必是知道的,这癝生的资格若是坐满了六年,是可以直接充吏的,那些有才情的自然是想要一路院试、乡试过去,还有些资质愚钝如我一般,便盼着坐满了这六年的癝生,之后充为师爷、幕僚,也总好过黜退为民。”说罢,王师爷自己也自嘲的笑了一下。
不过王师爷笑罢过后脸色刷拉一下子白了,他怎么忘了,这位新上任的知府老爷非科举出身,自己刚刚那一席话,可是把这知府老爷给生生的得罪了!当下闭了口,不敢再说。
贾政正听到关键时候,却见王师爷变了脸色不再言语,他是不知道自己的底细早就被人家师爷给摸清楚了,不由得催促道:“师爷且在说那二人因何与这徐升过不去。”
王师爷心下忐忑,忙回道:“这癝生、增生、附生的名额都定额,新晋的童生纵使是才华显赫,也是要看上头的癝生有没有空额才可,自从徐升被罚了青衣,便有一增生补了癝生,那陈保林如今已升了增生,金龄山也已进了附生,适才徐升依旧称呼他们原初的身份,是心中不服。”
贾政听罢心下了然,说道:“这徐升既然在本省颇具才名,这二人竟敢明目张胆的诬告,也不怕招人非议,这两人恐怕也不是简单的书生吧?”
王师爷犹豫了一下,既而说道:“这陈保林倒还好说,只是这金龄山确实是有些来历的,老爷必是知道苏州织造甄家的,这金龄山正是甄家二太太的表侄。”
又是和甄家有关系!贾政眉头一蹙,自从到了苏州,不管是哪方面的事,绕来绕去都绕不开这甄家,还真是盘根错节好一个江南世家啊!
当下贾政点了点头,此时外面已到了那陈保林来,却不见金龄山的人影,却是来了金家的一个小子,那小子伶牙俐齿的,见了贾政也不胆怯也不倨傲,噼里啪啦的回道:“秉老爷,小的家少爷被甄家老爷叫去训导了,如今却不在府上。”
人家直接拿甄家的大帽子给扣下来了,贾政一听心里面本只有一分的火气变成了心下了然的冷静,瞅了眼负责去拿人的衙役一眼,冷笑说道:“老爷命你们去拿陈、金二人,既然知道这金龄山在甄府,为何不去甄府拿人?”
那衙役一听连忙回道:“小的先前并不知道这金龄山人在甄府,还是刚刚老爷问那小厮小的才知道的,小的冤枉。”
贾政心中自然是不信他这番说辞,可那小厮和这衙役却是一口咬定了先前的说辞,贾政就算有心要那这衙役杀鸡儆猴,也寻不到错处,师出无名也只得暂时作罢。
被告还缺一人,这案子却是审不下去的,贾政刚要再发签文去甄府那人,却见师爷频频给他使起了眼色,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便先按下了签文,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贾政便直接退了堂,那徐升脸色十分难堪的往外面走,陈保林趾高气昂的从他身边走过,大摇大摆的还冷哼了一声,那徐升顿了顿,脸色更差了,身子也一栽歪,险些栽倒了下来。
贾政把这些都看在眼里,这陈保林一个狗仗人势的东西都如此嚣张,未出公堂就这般目中无人,可见那至今还未见到的金龄山是个什么德行了!
那师爷刚刚也是想了不少,他自以为刚刚说到科举的事已经得罪了老爷,当下心中便想着总要找个机会表现一下自己的用处,若是能做好老爷的得力助手,自己这位子还保得住。
此时师爷凑上前来,开口说道:“看老爷刚刚的意思,是想要直接上甄府拿人了?”
“有何不可?”贾政问道,他也需要用这件小事来试一试甄家。
“依我之见却是有些不妥,老爷试想,这金龄山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依仗甄府,老爷您也和甄家有些交情,既是如此,就有些情面在,这堂而皇之的去拿人就是当众落了人家的脸面,这事弄不好就反而不美,既是有私交,何不私下里传个话去,必是能有些两全其美之法的,衙门里那些小人也知道了老爷和甄家有交情,必是也不敢再怠慢的了,此事一举三得,还请老爷三思。”王师爷这话说罢,贾政心里也是转了好几个弯。
刚刚还十分浓郁的火气也渐渐的消了,王师爷这话的确不错,更何况,这件案子还是小事,这甄家还牵扯到纳税的事上,正所谓拔出萝卜带出泥,若是意气用事,恐怕还会得不偿失,到时候这萝卜没□,陷在土里,他就被动的很了,原本他就失了先机没做到知彼,如今确实要谨慎行事。
想到这里,贾政一笑:“是我有些急躁了,师爷这话说的在理。”
王师爷心里面送了口气,连连说着不敢,贾政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回了后面的宅邸,屁股还没在书房坐热呢,门上送来了帖子,却是甄家请他今晚过府一叙。
呵,真是好大的派头啊,寻常人家请人过府,总要提前三至五天,给客人富裕的时间安排,这甄家可真是不含糊,竟然只提前了两个时辰派人来送帖子,还一副自己不得不去的样子,贾政此时真是怒极了却一点火气都没有了。
他还怕甄家按兵不动他没缝插针呢,既然对方先有了动作,他就不怕从里面找不出什么漏洞来!
想到这里,贾政让人回贴说今晚定去赴宴,当下叫来了刘保,又换下了身上的官服,着了一身的便装。
刘保看了贾政身上的衣服,不由开口道:“老爷,这也太过素气了些,恐叫人看低了去。”
贾政低头看了看,笑道:“这样便好。咱们走吧。”
摆筵席甄家宴贾政
贾政从宅邸的角门出了来,刘保已遣了轿子在门口候着,因非公事,便没有动用府衙的轿子,而是雇了顶小轿,贾政本也不欲张扬,见到这轿子心中知道这刘保果然是个办事细心的,心中对他更添了份满意。
上轿往甄府走,贾政微微打开纱窗往外面看去,此时已经是华灯初上,夜中的苏州半点也不逊于白日的繁华,两旁的商家门口挂着的灯笼红彤彤的连成一片,远远看去颇有几分现代霓虹前兆,随着街市一路蜿蜒过去,宛如一条亮丽的小溪般。
又走了一刻钟的时候,轿子拐进了一条街中,这街道格外肃静,和外面俨然两个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