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舜带路,宁觉非和两辆马车一起来到淡府门前。
门里门外守着四个下人,一见曾舜便喜出望外,一边快步迎过来一边问:“是三少爷回来了吗?”
“是啊,还不快报与大少爷。”曾舜挥手示意。“快去,就说烈火将军宁大元帅也来了。”
“哦哦,好好。”立刻有人飞奔进府,其他人便过来拉马车,服侍淡悠然下车。
车辕离地面有段距离,淡悠然内腑受创不轻,挪动艰难,虽然从车厢里移了出来,却下不了车。
曾舜立刻指挥着那些人:“快,去拿软榻来,抬少爷进去。”
一群人正在忙乱,府门中大步走出一个人来。他身体高大,龙行虎步,气势逼人。
那群淡府吓人纷纷垂首,恭敬地道:“大少爷。”
那人走到淡悠然面前,皱了皱眉,轻声说:“怎么弄成这样?”便伸手将他从车上抱下来,转身就要进府。
“大哥。”淡悠然叫住他,笑着看向宁觉非。“觉非,这是我大哥淡凛然。大哥,他便是大名鼎鼎的烈火将军宁觉非。”
淡凛然看了他一眼,客气地笑了笑:“宁将军,久仰,久仰。听说这次遇袭,是将军救了三弟的性命,我淡府上下铭感五内,定当倾力以报。”
“大公子严重了。”宁觉非礼貌地摆了摆手。“悠然受此重创,也是因为掩护我和朋友的缘故,应该是我感想他。”
淡悠然温和地道:“觉非,我们是朋友,就别说客气话了,进去坐坐吧。”
宁觉非笑着摇头:“不了,我既已到家,便好好养伤吧。我不日即往临淄,若他日有暇,悠然也来临淄走走吧。”
“哦,那样也好。”淡悠然果然恬淡,见他不肯进去,便不再强求。“若有缘,以后再见。”
“好。”宁觉非对眼前的兄弟俩拱了拱手。“告辞。”
淡凛然手中抱着人,便微微躬身带礼:“宁将军走好。”
宁觉非便拨转马头,带着另一辆马车离去。
从头到尾,云深都没露面。
淡凛然看向怀中的人,关切地问:“难受吗?伤口还疼吗?”
“好多了。”淡悠然微微一笑。“大夫说伤了筋骨,以后左胳膊不能提重物。”
“哦,本来就用不着你提什么重物。”淡凛然轻描淡写地说着,抱着他大步走近府门,对旁边的人吩咐道。“立刻请克勒来给三少呀治伤。”
一片忙碌后,淡府里又恢复了平静。
诸事既毕,宁觉非便带着云深和澹台经纬回到自己在名都暂居的府邸。
江从鸾在他们进城时已得到消息,早就等在大门口,一见他的身影出现,便欣喜地迎了出来,叫道:“觉非,你回来啦。”
“是啊。”宁觉非愉快地下马,关切地问他。“你还好吗?”
“好。你不在,府里也没什么事。”江从鸾看了看他身后的马车,轻声道。“车里就是云大人吧?”
“是。”宁觉非对这马车后面招了招手。“其其格,那日松,过来。”
那姐弟俩和其他随从一样,已经下马,侯在一旁,听到他的招呼,便赶紧上前来。
宁觉非对江从鸾说:“这两孩子原本在右昌王府里为奴,我买下了,已经给了他们自由。他们不愿离开,我想就留下来做点事吧。你安排一下,按规矩办就行。那日松还小,也别太拘着他。”
“行,我知道了。”江从鸾一听他们的出身,心里不免有些打鼓。他打量了一下那姐弟俩,便笑着点头。“你们先歇歇吧,我一会儿来安排。”
其其格垂头称是,便拉着弟弟的手退到一边。那日松也不似前几日那些活泼,神情举止见拘谨多了。
宁觉非撩开车帘,将云深扶下车来,搀着他慢慢走近府中。
澹台经纬背着革囊,提着鹰刀,一副小厮的模样,动作利落地从车上跳下,跟在他们身后。
江从鸾吩咐下人忙前忙后,侍候宁觉非和云深沐浴更衣,接着便用膳。
刚吃到一半,独孤及和独孤偃竟然一起闯了来,毫不客气地在餐桌边坐下。
独孤及以前常常如此,府里的下人都习以为常,不等江从鸾吩咐,便有内府管事送上整套餐具。
江从鸾给两人盛了饭,放到他们面前。二人便大快朵颐,一点也不客气。
云深微笑着,略与两人寒暄两句,便不再多说。
澹台经纬站在一边,看着西武的皇帝,不由得睁大了眼睛。他知道独孤及是赫赫有名的勇将,曾经率一万轻骑便连续攻破南楚数城,如果不是宁觉非愤而出手,将其逐出剑门关,只怕他真会势如破竹,马踏临淄。如今南楚已灭,能与北蓟抗衡的,也就只有西武了。没想到,这位一国之君却半点架子也没有,居然会闯到别人家里,坐下就吃。细思起来,自己的父皇就没这么有趣。
宁觉非十分喜欢独孤及和独孤偃的豪爽性子,却因承诺了云深不肯饮酒。三人便以茶代酒,相谈甚欢。他们并未谈及国事,只是相约赛马。
独孤偃本就对宁觉非的马很是神往,此刻听独孤及说起,竟是他最宝贝的千里良驹赤龙的儿子,立刻一拍桌子:“我就说嘛,当初一见兄弟的马,便觉得眼熟,只是有数年没见赤龙,一时不敢认。哎,兄弟,那咱们就说好了,明日便去赛一赛,让我也过过瘾。”
宁觉非看了云深一眼,似是征求他的意见。云深含着笑,不引人注意地微微点头。宁觉非便道:“行。明儿一早,我在城门外等大哥来。”
“我也去。”独孤及笑道。“老二,我们也有好几年没赛过马了。”
“是啊,一起去,一起去。”独孤偃大为兴奋。“我这次骑来的是追风,咱们好好赛赛。”
独孤及高兴地大笑:“好。”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独孤及晚上要宴请北蓟使团,独孤偃是西武除太子外身份最为尊贵的王,自然要去作陪。两人便不再多呆,跟宁觉非约好明日赛马的时辰,便一起走了。
从头到尾,独孤及对江从鸾都保持着适当的亲切,却没有逾距的言行举止。独孤偃临走时却狠狠地看了江从鸾几眼,神情见满是欲求而不得的遗憾。
送走他们,宁觉非便安排云深和澹台经纬歇息,然后单独找到江从鸾,温和地说:“从鸾,我打算回临淄。你考虑一下,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江从鸾想也不想便道:“要。我跟你去。”
“好。”宁觉非抬手握住他的肩,郑重地保证。“从鸾,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定不让你受委屈。”
江从鸾在临淄的名声自然不好,一个小倌馆的鸨头,能有什么地位,还不是任人践踏。若是知道了他少年时曾经是红牌小倌,更不知会有什么难听的话说出来。不过,他根本就不在乎。宁觉非待他好,尊重他,即使不爱他,他也愿意跟着,无论天涯海角,不管有什么样的遭遇,他都无怨无悔。
听着宁觉非的话,江从鸾心里一热,微笑着说:“觉非,你不比为我担心,我什么苦都吃过,什么都明白。比起从前,现在的日子好了千倍万倍,我很满足。至于别的,我根本就不在意,也就算不得委屈。”
宁觉非看着他俊秀的脸,远离了声色场所,过着清心寡欲的生活,他的气质变得干净、恬淡,反而更显得漂亮。只是,除了宁觉非外,他在这个世上竟没有真正的朋友,未来的路还很长,他肯定很寂寞。想着,他柔声说:“从鸾,你也不要太封闭自己,如果将来遇到合你心意的人,不妨考虑一下。”
江从鸾微微一怔,随即苦笑:“觉非,世上没人如你这般。在他们眼里,我是个低贱的人,肮脏,卑微,甚至不是人,不过是个物件。我不想再过那种仰人鼻息,低声下气的日子。我原意跟在你身边照顾你,知道你赶我走。”
“怎么会?我永远都不会你们做。”宁觉非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自己也曾经尝尽那些滋味。如果不是自己有着非凡的意志,早就被折磨死了。他一直都能理解江从鸾的心情,这个看上去风流佻达的人,其实内心非常自卑,也没什么奢望,就希望能像个人一样,过平平常常的日子,便心满意足。想着,他怜惜地拍抚着江从鸾的肩,笑道。“从鸾,英雄不问出处,你就别老想着从前。将来日子还长,你慢慢留意着。如果有两情相悦的人,我便替你们操办,让你风风光光地过去。他要敢欺负你,我来收拾他。”
江从鸾听到最后,不由得笑了,却没答应什么。
两人接着又商议了一下需要带走的东西,江从鸾便去收拾,宁觉非回了卧房。
云深还没睡,靠在床头看书,见他进来,并没问他别的,只关心地叮嘱:“明日赛马,你带上鹰刀和那几个下属,有备无患。”
宁觉非微笑着点头:“好。”
第24章
清晨,宁觉非便等在南城门外,独孤及和独孤偃也随后到达。
宁觉非提议改变行程,不再像以前那样去西面的神山,改而向东,五十里外有条大河,河边有棵独一无二的千年古树,便以此为终点,先到者胜。
独孤兄弟俩自然没有异议。
独孤及指了一个卫士发令,三人便策马冲出,在草原上向东飞奔。
他们的马太过神骏,后面的随从勉强跟到一半,便渐渐落下。
宁觉非跟过去一样,穿着一身玄色衣衫,却不似以往那般随意,更不是西武的样式,而在北蓟服饰的基础上加入了南楚的一些东西,领口、袖口、襟口都用银色丝线绣着精美的鹰纹,织锦暗纹的衣摆在疾风中飞扬,看上去飘逸又华美。
这是云深带过来的,前几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没想起来,今天才拿出来让他穿上。宁觉非已打定主意回归北蓟,自然不会推却他的心意,便接过来换上,在云深深喜悦的目光中出了门。
独孤及注意到了他的服饰的变化,却没有提起。他穿着宅基地褐色滚龙袍,头戴短羽帽,气势十足。
独孤偃跟以前一样,衣饰华丽贵重,琳琅满目,一看便知非富即贵。
三人如箭离弦,飞速向前射去。独孤及在中间,落后右边的宁觉非半个马身,在他的左边的独孤偃又落后他一个马头。差距很少,三人都一个劲催马向前。
烈火、赤龙、追风都是万中选一的千里驹,不待主人用力,他们便已经激起了好胜心,俱都四蹄翻飞,向前疾驰。
今日没有阳光,乌云密面,低低地压下来,便万里草原更有更显苍茫,不明有大片大片的羊群在他们身边出现,不一会儿就被他们甩在身后,一些牧民啪啪的甩着长鞭,兴奋地吆喝着,还有人竟然也想加入,纵马追了一阵,却越掉越远,最后战俘得停下来。
三个人你追我赶,在途中都分别领先过。当他们看到那颗亭亭如盖的古树时,更是双腿猛夹马腹,口中连声低叱,催促自己的爱马加速。
冲过树身的一瞬间,三匹马并驾齐驱,竟是不分先后。
宁觉非最机灵,一过树干便轻拨马头,带着烈火贴着河岸划了个半圆,这才放慢速度,停了下来。
独孤及绕得圈最比较大,直冲过河滩,在浅水里奔了一段距离,才重新上岸。
独孤偃只顾前冲,没想其他,直等到马都冲进水里了,他才反应过了,连忙用力勒住。
黑色的追风唏溜溜一声长嘶,人立而起。独孤偃马术精良,紧贴马背,并未被甩下来。
独孤及转头看着他,不由得哈哈大笑:“老二,你不会水,可得小心点。要是掉进河里,你的追风肯定能游上来,你就难说了。”
独孤偃安抚住自己的马,转身上岸,得意洋洋的说:“我拖着追风的尾巴,一定能上来。”
他这话说得有趣,独孤及笑得打跌,宁觉非也妨忍不住笑出声来。
正在这时,忽然听到空气中传来“嗖嗖”的声音,几支羽箭破空而来,直射他们三人。
他们都是久经战阵的骁将,临危不乱,同时拔出腰间的刀,斩向射到面前的箭。
刚拨打了两下,后面便是箭如飞蝗,劈头盖脸地向他们射过来。
独孤偃在水里,转动有些不便,左肩中了一箭,接着又有一箭射进他的左肋,他闷哼一声,手中刀却不停,飞快地拨开那些箭矢。
独孤及和宁觉非双双纵马向前,直奔水中舞刀护着他。
独孤偃大声道:“皇上,你先上去,以树干做掩蔽,觉非,人护着皇上,我不要紧。”
宁觉非不由分说地道:“你跟皇上先走,我掩护。”
独孤及却道:“老二,你先走,我和觉非随后便来。我们马快,他们追不上。”
说话间,三人的马已跃上河滩,向古树奔走。
独孤及这才腾出手来,右手挥刀,左手从鞍旁抓过一个小小的牛角,举到唇边吹了起来。
低沉的“呜呜”声顿时响彻草原。
可这么一来,他的防范出现了很大空隙,几支箭便穿过刀圈,直奔他的面门、胸膛。
宁觉非眼疾手快,飞身扑过去,抱住独孤及便滚下马鞍,在满是沙子的河滩上打了几个滚,避开了必杀之箭。
只听赤龙一声长嘶,宁觉非和独孤及都猛地转头看去。
箭雨射向两匹火红的马,赤龙飞身跃过,挡在烈火身前,几支箭立刻扎进它的身体。它坚持着,终于前腿一屈,慢慢倒在了地上。
独孤及心痛得眼睛都红了,一把推开宁觉非,挥刀冲过去,将陆续射来的箭一一挡开。
宁觉非也跟着跑过去,扬刀疾斩。他的鹰刀锋利无比,箭矢一碰便即斩断,纷纷落于地上。
这时,大地震颤,似有千军万马从四面八方冲来。
很快,地平线上就出现了一只铁骑,他们从东西两面而来,呈环形向前包抄,万马奔腾,速度极快,扬起漫天尘沙,滚滚而来。
偷袭者再也藏不住了,有二十余人分别从河对岸的沙丘后跳起来,翻上马背便逃。他们都穿着西武牧民的服饰,想来是以放羊为掩护,伺机伏击。
来的都是独孤及的亲卫,那是他最精锐的部队,犹如铁壁合围,向那些刺客追去。
这时,他们原来的随从也赶到了,纷纷下马奔来,护在他们身前。
独孤偃再也支撑不住了,躺倒在地上,他的护卫立刻冲过去救护。
独孤及蹲在爱马身旁,一边柔声安慰,一边检查他综的伤势。
烈火围着赤龙打转,不进用马头拱一拱地上的父亲,伸出舌头舔一舔它的伤口。
独孤及检查之后,已经知道赤龙没救了。几支箭深深扎进马的腹部,伤及内腑,无法救治。他既难过又愤怒,霍地站起身来,用西武话朗声叫道:“给我抓活的,我要将他们千刀万剐,为赤龙报仇。”
那二十几个刺客被大军包围,却凛然不惧,手中刀剑挥舞,死战不降。那些西武士卒听到皇帝下旨说要活的,自然不出杀招,就只是围住他们,打算累得他们筋疲力尽,再出手擒住。
那些人眼看不能幸免,便互相看了看,彼此点了点头,忽然一起放声大叫:“宁觉非,你这个狗叛徒,卖国贼,南楚的热血儿女千千万万,定会取你狗命。”说完,他们便同时自刎,随即重重地跌落马下。
这几句字正腔圆,正是地道的南楚官话。
宁觉非如遭雷击,僵立在那儿,半晌没有吭声。
独孤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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