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淑贞,伸出手来,淑贞伸手握住,庄显臣将意文的手放到淑贞手中,眼睛盯着淑贞,嘴一张一合,却不能发出声音。
握住意文冰一般冷的手,淑贞眼睛模糊不清,“老爷,您放心,我会照顾好意文的。”庄显臣眼中闪过绝望,眼睛四下里寻找,目光与逸南对上后,动也不动地死死盯着逸南。逸南避开眼,庄显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珠几乎突了出来,“老爷!您要说什么?”淑贞问。
庄显臣只是死盯着逸南,眼中的光亮渐渐黯淡,淑贞看清了庄显臣的目光,猛地回头,逸南从来没在母亲脸上看到那样伤心欲绝的神情,还有祈求,母亲看着他的目光,从来是温柔满足的。祈求渐渐化为谴责,淑贞失望地转开头。逸南握紧拳,立着一动不动。
洪妈大声哭泣起来,老丁也背过脸抹泪。门铃骤然响了起来,老丁哭着出去开门。所有人都沉浸在悲戚里,只有庄意文,眼中是一片空洞,仿佛身边发生的事,都与她无关。逸南的目光对上意文时,心里紧绷的防堤,轰然倒下,那个女孩的脸上,是死前的宁静,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躯壳,他从她眼底里看到了死亡的决绝。
“我答应你。”逸南说,理智挣扎着,可在这个生离死别的时候,理智已不能决定一切了。庄显臣的眼奇迹般地亮了起来,眼中闪出希望的光芒,逸南上前一步,俯下身,直视着庄显臣的眼,重复道:“我答应你。”
庄显臣不能置信地望着逸南,喉咙用力蠕动,发出一阵声音来,终于听清是个娶字,逸南闭了闭眼,张开眼来,眼中已是下定决心的坚定:“是。”他回答。
庄显臣眼中涌出狂喜,淑贞百感交集地看向儿子,老丁急冲冲闯进来:“贺医生来了!”
贺威廉三步并作两步进来,迅速检查了一下庄显臣,拿出针剂,给他推了一针,庄显臣慢慢合上眼。
“老爷!”淑贞惊呼,贺威廉翻开庄显臣的眼皮看了看,摆摆手:“是昏迷。暂时还没有。。。。。。”他看了看意文,没有继续往下说。眼睛扫了一眼房中的人,问道:“你们现在,谁能作主?”
洪妈,老丁都看向淑贞,淑贞颤声道:“您说。”
贺威廉扫了意文一眼,示意淑贞出去说,淑贞不放心地看着意文,逸南道:“贺医生,我们出去说吧。妈,您照顾好这里。”他知道淑贞不放心丢下意文出去,他也不能放心,意文的状态很不好。
“他是?”贺威廉疑惑地问淑贞。
“我儿子,阿南,小时候您给他看过病的。”淑贞解释道。
贺威廉点头:“记起来了,好,我们出去说话。”
作者有话说:这就素传说中滴一日两更?偶终于做到了?先佩服下偶自己,然后,伸手要票票,收藏,留言,要多多的啊,这样,才会有传说中滴一日三更。。。。。。某梦窃笑,爬走。
云之舞 情深缘浅 第二十八章
“时日无多,你们要准备准备了。”逸南陪着贺威廉刚步出庄显臣的房间,贺威廉就压低声音说。
虽然早有思想准备,逸南心还是一沉,对于庄显臣,逸南谈不上有什么深厚感情,但庄家待人向来温厚,庄显臣更是个谦谦君子,待小孩子很是慈祥,逸南自小便不怕他,呆在庄家的日子,庄家从没有给过他压迫感。当然,他自己一直有着寄人篱下的感觉,所以一直渴望着离开,渴望着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但在庄家成长的过程中,从良心上来讲,庄家对他们母子,其实不仅仅是他们,对所有在庄家谋事的人,庄家都没有一点点亏欠。看来,真是应了好人不长寿这句话。
平静了下心中的感慨,他问:“还能拖多久?”
贺威廉叹口气,沉吟了许久,开口道:“看能不能再醒来吧。他的生命,以小时计算了。”多年的老友,落到如今这一步,贺威廉的心情沉重,无以复加。
“明白了。”逸南道。
“我今天不走了,守着他。你去准备准备一切所需的东西吧。”贺威廉还是不忍心说出后事两个字,用所需的东西来代替。逸南听得明白,嘴里答应着,心里也是酸酸的,很不是滋味。
看了看冷清的庄府,贺威廉长长叹了口气,“世事,无常啊!”
洪妈出来:“贺医生,老爷醒来了,要见你。”贺威廉忙随她进去。
庄显臣已经斜靠在床靠垫上,整个人陷在被子里,了无生气,只一双眼,出奇地亮,贺威廉暗暗心惊,知道就这一会的事了。
“威廉。”庄显臣的气息微弱,声若游丝,但还算清晰,比起刚才无法说话,要好很多了。
贺威廉紧走几步,来到老友面前。庄显臣给了他一个淡淡的笑:“不要说什么,我自己明白。你能来,我很高兴。”一句话,他分了好久才说完,说完后,喘了很久,眼见是出气多,进气少。
贺威廉看到他的头上开始出汗,心里蓦然一紧,俗话说人死如灯灭,油干灯草尽,濒死的人,开始大出汗,就是最后的时辰到了。做了这样久的医生,第一次看到病人的生命在眼前如水般逝去时,他很惊骇。时日久了,就不再有感觉,今日的心里,却如重石相压,透不过气来。
庄显臣四顾着,看到逸南,微笑招手,“阿南,你过来。”逸南走过去:“庄先生。”
庄显臣脸色微霁:“怎么还叫庄先生?你应该叫我爹地了。”一句话出口,所有人都一震,淑贞感慨万端地看看儿子,丁氏夫妇面现疑惑,庄意文呆呆地从床边直起腰来,贺威廉看了看逸南,逸南微微一笑,“是。”
庄显臣向逸南笑着:“把手伸出来。”逸南伸出手,庄显臣道:“威廉啊,你来得正好,给我做个证婚人。”他将手中一直握着的意文的手,轻轻放到逸南手中,逸南宽大修长的掌上,意文小小的手冰冷微颤,逸南收拢手,将意文的手握入掌中,庄显臣满意地一笑,“阿南,谢谢你。”
逸南抬眼,庄显臣面色祥和,深深看了逸南一眼,微笑着长长出了口气,合上眼帘。贺威廉急急倾身,庄显臣安然闭目,状如入睡。
贺威廉迅速检查了一下,缓缓站直,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他闭了闭眼,沉痛地摇了摇头。淑贞猛地捂住嘴,却掩不住嘴里发出的哀恸,洪妈啊了一声,哭出声来:“老爷!”
洪妈的一声痛哭,惊醒了为了刚才突如惹来发生的事而呆若木鸡的意文,她不安地动了动,茫然四顾,然后,她立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用力抽出握在逸南手中的手,伸手向父亲床上摸索:“爹地,爹地。你回答我啊。”她的手越摸越急,声音惶恐不安:“爹地。”她急急地唤。“回答我啊。”
逸南走上前,将她急切地摸索的手按住,“意文,节哀顺便。”
“你说什么?”意文尖声道:“放开我,我要我爹地。爹地,你回答我啊。爹地!”她叫,声音凄利。
“意文,”逸南紧紧搂住她:“不要这样,让你爹的安静地去。”
“你胡说,”意文瞪大眼,狂怒:“你胡说!我爹的明明在,刚刚还说话!”
淑贞扑过来:“意文,孩子,可怜的孩子。”
“贞婶,”意文听到淑贞的声音,一把抓住淑贞向她伸过来的手,“贞婶,他骗我是不是?你儿子骗我是不是?”
“意文!”淑贞哭道:“老爷已经去了。”
意文的身子突然一僵,怔怔地放开手,目光空洞,呆了片刻,突然道:“不会的。我爹的说过,他病好了就到疗养院接我,爹的答应我的事,从来都没有不算数过。”
淑贞哭着抱住意文:“孩子,不要这样,你想哭,就哭出来,意文,不要吓贞婶啊。”
意文没有焦点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喃喃地说:“我爹的好好的,我为什么要哭?你们为什么哭成这样?”
逸南用力板过意文的脸,“意文,你清醒点!你爹的死了!”他大声说,语气肯定。意文呆呆地面对他,“死了?”
“死了。”逸南说,意文瞪着他,虽然什么都看不到,却是狠狠地瞪着,然后,她突然发出长长一声嚎叫,“不——”。身子一倾,倒在逸南怀里。
云之舞 情深缘浅 第二十九章
三天后,逸南与庄意文注册结婚。意文没有穿婚纱,一身黑纱的丧服,苍白憔悴,木然的脸一丝表情都没有,逸南给意文戴上婚戒时,意文的手冰凉冰凉。贺威廉强颜欢笑地为他们做了证婚。除了淑贞和丁氏夫妇,没有其他人观礼。
注册完毕,天空下起了阴绵的细雨,逸南抱着意文上车,意文的身子轻若羽毛,逸南将她放到车椅上时,她垂下头,逸南清晰地看见一滴泪珠落在她洁白如玉石的手背上。
车直接开到墓园,庄显臣黑色的棺木静静放在大理石的墓台前,很新的墓台,墓边青草未长,牧师念诵着圣经,墓盖启开,何卓玲的新棺赫然在内,淑贞早已泣不成声,诵经声中,庄氏夫妇合葬的墓石慢慢落下。
和他们的婚礼一样,除了贺威廉和庄家三个老工人,没有一个人来参加葬礼。逸南悲哀地发现,这个世界现实若斯,庄氏风光时,多少高朋良友,往来络绎,如今一个也不见。难怪庄显臣最后要将独女托付给逸南。他不是相信逸南,他是相信淑贞,绝不能亏待意文。而他自己真正的亲友,是一个也靠不到的。
意文静静坐在轮椅上,没有掉泪,整个人仿若没有生命的石雕。逸南心里沉沉的,这样的意文,是从来没见到过的。记忆里的意文,轻盈美丽,爱说爱笑,一曲芭蕾,艳惊四座。
回到意园,门口已经有人等着,是石律师。朱逸南冷冷看了他一眼,此人为庄氏服务已有十余年,此次竟连庄显臣的葬礼都没有参加,天性凉薄如斯,为人可想而知。
石律师看到众人,有点尴尬地笑笑:“我正好有个很重要的客户,没能参加庄先生的葬礼,真是很抱歉。”
“没关系,家父生前从不与人计较,身后更不会。”意文清清冷冷地开口,逸南讶然看了看意文,没想到小小的意文,也能说出如此涵而不露,又暗带锋芒的话来。
石律师清了下嗓子,被一个晚辈抢白,脸上微微有点挂不住,但很快平静下来,堆起个职业的笑容:“我有几份文件,想请庄小姐签个字。”
“到屋里再说吧。”逸南看到意文身子微微缩了下,香港的五月,下了雨后还是颇有点凉意的。
“不必了,石律师,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吧。”庄意文道。
石律师眉间闪过丝愠怒,看了看朱逸南道:“庄小姐,最好我们单独谈谈。”
逸南道:“去书房吧。”不由分说推着庄意文来到书房,“意文,我出去,你们谈吧。”意文没理会他,逸南径直出门,并带上书房门。
“可以说了。”意文冷冷地说。
打开手中的文件袋,石律师道,“令尊生前投资失败,经财产清算后,负债近亿,现在以他生前所有的动产不动产充抵后,尚有二百一十三万元的缺口。这是会计事务所出示的详细的财务报告,请过目。”
“我是瞎子,您忘了。”意文声如寒冰:“明日到公证处签字盖章吧。”
“可以,不过,债主要求庄小姐即时迁出本宅。”石律师说。一付公事公办的音调。
意文低眉垂目,“好,给我两小时时间,收拾一下就走。”
“用不了两小时,这座园子里,你能带走的只有随身衣物,其他都已清点登记在册,等待拍卖抵债。如果卖得好,您负的债,也可能会少点。”石律师眯起眼看着意文,这个小小的女孩,他看着长大,从来只觉甜美可人,哪想也有此般牙尖嘴利的时候。
“知道了,麻烦你出去时,请外面的那位先生进来一下。”意文淡淡地说。
“就是刚才陪着你的?”石律师问。
意文点头。
逸南进来,意文仰起小脸,听着他进来的脚步声,平静地说:“阿南,你叫贞婶来一下。”逸南的眉挑了一下,想了想,没说什么,出门叫了母亲进来。
“贞婶,麻烦你给我收拾点随身的衣物。”意文道。
“为什么?”淑贞不解地问。
“意园要交出去了,债主马上就来收房。”意文淡淡地说,嘴角漾起个讽刺的笑:“意园,不是我的家了。”
淑贞呆住了,“那,收拾了东西,去哪里?”
意文也呆了呆,脸上闪过茫然,“是啊,去哪里?”
逸南道:“妈,您收拾东西吧,其他的,我来安排。”
意文神色复杂地向逸南这边望过来,嘴角微颤,勉强牵起个微笑:“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一家人了,说这话做什么。”逸南淡淡。
意文怔忡了,“一家人。”极低地,她轻轻重复了一句,扭过头,脸上是漠然的冷笑。逸南的心一沉,这个婚姻里,不情愿的,不止是他啊。
作者有话说:又更新了,留言,票票,收藏,让偶爆发吧。如果今天的收藏能过百的话,我明天就更新三章。保证。。。。。
云之舞 情深缘浅 第三十章
李天培揉着惺忪的睡眼走出卧室。画坊的合伙人加室友莫千言早已经起床了,咖啡的香味弥漫在整个屋子里。
洗漱完毕,坐到餐桌前,千言推过来一杯咖啡。“昨晚又熬夜了?”
“是啊,画到三点多钟。”
“吃了再去睡会吧,我先去画坊,如果忙的话,我再叫你。”千言又推过来一个碟子,关心地说。
“没事。”天培看了看表,十点多了,“我已睡够了,东艺的黄老板今天要来选画,我不在不太好。”天培的眼睛瞄到千言推过来的碟子上,火腿煎蛋,心微微刺痛,那个爱吃火腿煎蛋的女孩,现在怎样了?
突然间就换了医院,想必是她的父亲不想让自己再见到她吧。找遍了香港有名的私家医院,都没能看到庄意文的名字,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也许,是去了国外,那里有更好的医疗条件吧。
找不到意文,只能去意园,却只敢远远地看着,意园的大门永远紧闭,偶尔会看到几个下人进出。终于有一天忍不住叫住那个原来总是慈祥的看着他笑的老太太,记得意文叫她贞婶,很宠爱意文的。意文也喜欢她,在意文关于家人的话题里,总有她的影子。
贞婶看到他时,眼中的如火恨意让他禁不住倒退几步,“你怎么会没有死?”那是贞婶对他说的唯一一句话,所有的问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只觉得后背犹如被贞婶怨毒的眼神射穿,火辣辣地痛,痛澈心扉。
“你是吃蛋呢,还是戳蛋?”千言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中。碟中的蛋已被餐叉捣得稀烂。“虫子,你煎的是蛋还是炭块?”俏皮清脆的声音,李天培猛地抬头,却只见对面边吃边看报纸的千言。
现在,我的火腿煎蛋已经做得很好了,可那只鸟儿,在哪里?
“卟。”千言喝了口咖啡,突然喷了出来,眼睛圆睁着,吃惊地指着报纸,怪声道:“天培,你看,这个庄氏,是不是你以前那个女朋友家的公司?”
“嗯?”天培的脑子还是有点钝钝的,“庄氏,不是庄意文家开的公司吗?”
“庄氏怎么了?”天培的心一懔,立时清醒过来,一把抓过千言手上的报纸,正版左下角,巨大的黑字映入眼睛:香港庄氏股份今晨正式宣布破产,庄氏总裁庄显臣已于三日前病逝。
一行大字,触目惊心,天培脑中轰了一下,下面的小字一个都看不进去,丢下报纸,他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