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不穷我家夫人?
驭夫狼吞虎咽的动作一僵。他悄悄地抬头,朝着面前这体肥悍勇,满面红光,显然吃得甚好的壮汉看去,惊道:听他这语气,好像很了解夫人,难道说,府里都穷成那样了,夫人却私藏甚丰?
转眼,他又一喜:夫人不但性情宽厚,现在看来本领也胜过郎主,对她尽忠不亏。
驭夫心中大定,便放慢了吃饭的速度。
那壮汉瞟了他一眼,摇了摇头:那妇人斯斯文文的,心眼特多,也不知叫我过来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想不通便不多想了,等驭夫吃完,接过他手中的食盒,大摇大摆地入了周宅。
一刻钟后,冯宛出来了。
坐上马车,在驭夫频频回望,连连谄笑中,她清雅的声音传来,“今日之事,不可跟任何人说来。”
驭夫早就想跟她表忠心,闻言连忙点头哈腰,“是,是,不会,绝对不会。”
冯宛淡淡的声音继续传来,“便是以往的,凡是与我有关的事,都不可跟外人说来。”
“是,小人省得。”
“嗯。”冯宛满意地说道:“你明白就好。这人啊,最要紧的是守本份。你守了本份,我会记得,也不会亏待于你。不过,你若是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声音一沉。
这沉冷冰硬的声音,令得驭夫一惊,眼前不由自主地出现那凶戾可怕壮汉的身影。他额头冷汗一冒,连忙说道:“不敢不敢,小人万万不敢,万万不敢。”
以往,他对眼前这总是温温和和的夫人,虽有几分客气,终谈不上敬畏。可现在,驭夫对这个深不见底的夫人,却是着着实实地敬畏了三分。
冯宛带着驭夫,在周府中加了三天的餐后,赵府中 ,越发地闹得慌了。
这一天晚上,冯宛刚刚入睡,突然的,一阵凄厉的尖叫声撕破了夜空,惊起了众人。
冯宛坐下,一边着裳一边向急急走来掌灯的弗儿问道:“出了何事?”
弗儿脸色有点白,她朝外面那凄然尖叫的一角望了一眼,喃喃说道:“好似是,妩娘出事了。”
是么?终于出事了么?
冯宛披上外袍,大步走向院落。
当冯宛走出时,整个赵府中的人早已冲出。身着内衣的赵俊身后紧跟着秀发凌乱,脸带红霞的眉娘,早早就出来了。他急冲几步,朝着妩娘的房间喝道:“发生了什么事?”
妩娘没有回答,她只是声嘶力竭地尖叫着,声音充满了绝望,痛苦,还有无穷无尽的怨恨。
倒是左儿猛然扑出,她披散着头发,左脸上印着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含着泪向赵俊叫道:“郎主,是主子,主子流了好多血!”
妩娘流了很多血?
赵俊一惊,大步冲入房间,随着他这一冲,婢妾们也跟着凑了进去。
片刻后,赵俊的嘶吼声传来,“快,快,叫大夫!”
嘶吼到这里,他似是在摇晃着妩娘,“说,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这里流血了?是不是孩子没了?”
他的嘶吼,提醒了妩娘,她胡乱地叫道:“孩子,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似乎她一边尖叫一边抓着赵俊胡乱撕扯。只听得“啪”的一个清脆的巴掌声传来,这巴掌声一出,妩娘的尖叫声戛然而止。而赵俊已沉声喝道:“左儿,到底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左儿哽咽的,慌乱地说道:“奴,奴也不知。主子睡着睡着,就叫肚子痛。奴刚掌灯,她就从塌上摔下了,然后上裳都是血。”
赵俊冷喝道:“睡着睡着就肚子痛?那她睡前可有吃过什么?”
左儿寻思了一会,喃喃说道:“睡前就喝了一碗粥啊。”
“粥是何人所做?”
“是,是奴。”左儿刚说到这里,猛然惊醒过来,她扑倒在赵俊面前,一边磕头一边叫道:“郎主,不是我,不是我……”
在她慌乱地叫声中,赵俊右手一挥,便准备令人把左儿拖走。
这时,他眼角瞟到一个缓步走来的身影,那就要脱口而出的话便是一哑。
走来的,正是冯宛,她衣带当风,优雅缓步地跨入房中。
不过,她还没有开口,刚才还呆了的妩娘突然指着眉娘尖叫,“是你,一定是你,是你下的药,是你害了我的孩儿。”
一边叫,她一边挣扎着爬起,披头散发地扑向眉娘。
眉娘吓得尖叫一声,她连忙退到赵俊身后,含着泪楚楚可怜地说道:“夫主,眉娘可是一直与你在一起啊,这种事,分明是那左儿做的,怎么能赖在妾身上?”
眉娘这个晚上,倒真是与赵俊在厮磨着。
赵俊眉头一皱,对状若疯癫的妩娘说道:“你冷静一点。”说到这里,他命令道:“把左儿押下去。”
他实在不耐烦了,身子一转便向外走去。
来到冯宛身边时,赵俊脚步顿了顿。艰难地看了她一眼,他丢下一句话便逃之夭夭,“这事宛娘处理吧。”
我来处理?
冯宛静静地站在房中,看着神色各异的婢妾们,暗暗想道:我是知道谁做的,可是,我有处理的必要么?
想是这样想,既然赵俊开了口,她还是要做些事的。垂着眸,冯宛淡淡地说道:“左儿,你煮粥之时,身边可有别人?”
左儿连忙说道:“还有弗儿,弗儿也在。”说罢,她转过头,眼巴巴地看着弗儿。
冯宛也看向弗儿。
这一瞬间,她清楚地从弗儿的脸上,看到她的不愉。
不过只是一会,弗儿便下了决定,她低着头,不安地说道:“奴是与左儿在一起,可奴只是坐在门框上与她说说话。”
一句话,既承认了左儿的供词,不至于让人觉得她不忠义。同时,也摘清了彼此。万一左儿被问罪,她也可以说自己隔得远,灯火又暗,没有看清她到底做了什么。
冯宛冷冷一笑,向左儿问道:“你煮粥的粱呢?”
“粱?啊,在这里,在这里。”
冯宛瞟了一眼,同管事说道:“明日把这粱拿到药铺看看 ,可有掺杂。”
说出这话后,她向左儿说道:“郎主之意,是令你在柴房中好好想一想。不过大夫马上就要来了,你主子身边不可无人,你先服侍她吧。”
冯宛看向弗儿,也说道:“弗儿也好好想一想,左儿当时可有异常?”这句话,她说得随意,可不知为什么,这话一出,左儿便频频看向弗儿,而弗儿则低着头,根本不与她的目光相对。
见状,冯宛再次冷笑起来,她淡淡说道:“时候不早了,都回屋吧。”
说罢,冯宛转身便走。
她刚跨出房门,妩娘尖厉的叫声再次传来,“冯氏宛娘,你见我的孩儿没了,是不是很开心啊?明明就是眉娘那个贱妇害的我,你怎么就不处置她?”
这尖叫声依然嚣张,毫无礼仪。看来她到了这个地步,还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啊。
冯宛回眸,星辉下,她目光如刀,冷冷地盯了妩娘一眼。
她的眼神冰冷,妩娘一对上她这目光,便想到自己:财产全无,夫主信任不再,孩子又没了,她一无所有了,拿什么跟夫人叫板?
想着想着,她脸白如纸,脸上的凶戾也转为灰败。无力地颓倒在地,迎向冯宛的眼神中,不知不觉中,变得躲闪,变得眼神涣散。
冯宛收回目光,曼步走在了星光下。
第七十六章 处理
大半个时辰后,左儿带着鼻音的说话声从外面传来,“夫人,大夫来了。”
……只听得房中一阵西西索索声,然后,弗儿怯怯地唤道:“夫人,夫人?”直叫了一会,冯宛带着睡意的声音响起,“何事?”
“左儿说,大夫来了。”顿了顿,弗儿小小声地问道:“夫人,你要不要起塌?”赵府的第一个血脉可能保不住,她这个做主母的,是应该殷勤些,以示对这件事的看重,这样做,也许能让世人说她一句贤德。
可惜,冯宛早就不稀罕这个贤德的称号了。她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沙哑地说道:“不必。”
声音微提,冯宛问道:“大夫怎么说?”
左儿泣道:“大夫说,孩子保不住了。他开了几味药说是用来调养身体的。”
孩子保不住了?
左儿这话一出,弗儿便向冯宛看来,而冯宛,眉头也不动一下,似乎毫不惊异。她温和地说道:“嗯,令管事送大夫一程。开的药,明儿令人去取。”
“是。”
这一晚,冯宛无梦。
第二天醒来,待冯宛梳洗妥当,这才发现婢妾们早就起来了,她们在院子里窃窃私语着,看到冯宛走出,一个个停止了说话,转头看向她。
冯宛却是不理,她径自坐上马车,又出了府。
下午回来时,冯宛召来管事和婢妾,在一众肃静中向管事问道:“那些粱可有查过?”
管事上前,恭敬地说道:“查过的,粱中并无毒物。”
冯宛点头,她转向脸色苍白,泪水汪汪的左儿,问道:“左儿,你可有想起什么?”
左儿摇头,她颤声说道:“奴,奴没有。”
她的声音中带着绝望,除了说自己没有外,她不知道冯宛要她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想什么。
冯宛蹙眉,她转向弗儿,温声道:“弗儿,昨晚你可有注意到什么?”
在众人投来的目光中,弗儿也是摇头,她怯怯地说道:“奴,奴亦不知。”
“都不知么?”冯宛长叹一声,站了起来,道:“妩娘虽在临睡前服了粥,可她也是睡后腹痛的。现粱中无毒,弗儿左儿亦不曾发现异常,我这个主母,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她的声音一落,站在角落里的眉娘两人,眼神中闪过一抹喜色。就在这时,冯宛一眼瞟来,这眸光虽清,却带着一种洞彻。眉娘大惊,她猛地打了一个寒颤,可再抬头时,夫人又一如既往,仿佛什么也不知道了。
一侧的左儿还在睁大眼,巴巴地紧张地望着冯宛。
冯宛也在向左儿看来。
她望着左儿,温柔地说道:“左儿,你是你主子贴身侍婢,出了这样的事,便不能说是你错,失察总是有的。你还是去向你家主子和郎主认错吧,如果他们说你无过,你自是无过。”
说到这里,冯宛无奈地说道:“都散了吧,待夫主回来看看他怎么说。”
就这样,夫人便处理完了?
婢妾们相互看了一眼,同时低下了头:妩娘数次对夫人无礼,夫人不想彻查此事,也是应当。
婢妾们的想法,冯宛哪有不知道的?她淡淡一笑,衣袖一拂,转身回房。
果然,她刚一回房,从左儿口中听到此事的妩娘,躺在塌上一边哭泣一边咒骂着。她一会骂眉娘害了自己的孩子,做鬼也不饶了她,一会骂冯宛这个主母不管事,巴不得她倒霉。不过相比起以往,她的哭声中少了尖刻,多了几分凄厉。
傍晚时,赵俊回来了。
听到冯宛的判断后,他长叹一声,挥手道:“把左儿卖了吧。”他没有心情,也没有精力去调查这件事。再说,这事听起来简单,真要彻查,多半查不出结果。可交待还是要的,左儿服侍不力,便处置了她,了结此事吧。
管事怔了怔,转尔应道:“是。”
不到半个时辰,管事拖着痛哭流涕的左儿出了赵府。左儿披头散发地半截身子扑在地上,她声嘶力竭地求道:“主子,主子,救我救我。”
她求得甚苦,可是房中病塌上的妩娘,这时却哑了声。说到底,她也无法判断自己是不是被左儿害了。
直到被拖出府门良久,左儿那惊惶之极的哭声,还在院子里回荡:此时的都城,外面兵危,内有粮荒,便是大贵之家,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招收奴婢。如左儿这样的弱女出了赵府,等候她的只能是死路一条啊!
弗儿和另一个婢女一直白着脸,直到管事带来另一个叫艳儿的婢女送到妩娘房里,她们还没有回过神来。
好一会,弗儿才蹑手蹑脚地来到冯宛身后,她刚要离开,只听得冯宛幽幽的声音传来:“弗儿?”
弗儿一惊,连忙应道:“是。”
一阵静默中,慢慢品着浆水的冯宛,那温柔轻软的声音传来,“左儿向来与你交好,她走了,你可有怨?”
怨?她怎么会!
弗儿脸色一白,她连忙说道:“不敢,奴不敢。”
见冯宛神色不动,她讷讷地说道:“郎主如此处置,定有他的道理的。”这句话说得多好,完全迎合着她和赵俊,却又不显得突兀。
“是么?这么说来,你认为左儿有错?”
“不 ,不是。是,是……”
听到弗儿越来越低弱的声音,冯宛微微一笑。这才是弗儿,她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为了那不切实际的友情,轻易地告罪主母?看她昨晚那表情就知道了,她是恨不得摘清的。她心底深处,说不定还在怨恨左儿的连累呢。
冯宛转过身来。
就着晕暗的光线,她静静地打量着弗儿,盯着她,冯宛轻细的声音在房中响起,“弗儿,那天晚上,我曾听你说起,你说,你与弗儿她们是不同的。能不能告诉我,你们的不同在哪里?”
在这样的时期,弗儿听着冯宛的话,直觉得字字刺耳,句句让人恐慌。她苍白的唇哆嗦着,讷讷说道:“没,没有不同。”
“不错,是没有不同。”冯宛站起,她优雅转身,走到纱窗前,玉颈修长腰身细细的她,有一种别样的高贵。
头也不回,冯宛淡淡地说道:“左儿是婢,你也是婢,你们,没有任何不同。”
说到这里,冯宛转过头来,背着光,她一双美丽的眼睛特别深邃神秘,幽深地望着弗儿,冯宛淡淡说道:“弗儿,人要守本份,你知道本份这两个字的意思么?”
一句话落地,弗儿额头冷汗涔涔而下。在她牙齿叩叩相击中,冯宛缓步走出,留给她一个高不可攀的背影。
冯宛一走,弗儿才发现背心已经汗透。
她知道,冯宛是在告诉她,自己不过是个与左儿一样的奴婢,左儿今日的经历,说不定就是她明天的经历。她也是在说,自己如左儿一样被赶出去等死,只是她一句话的事。
一边寻思,弗儿的脸色一边变幻着。她放在腿边的拳头更是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却只是双眼涣散地软倒在墙边。
转眼又是十天过去了。
这十天中,赵府很安静,外面的街道中也很安静。只是粮草还是一日一价,在飞涨着。
在这种飞涨中,赵府只能和以前一样,一日两顿粥。
赵俊因拒战的事,明显受了五殿下的冷落,不过他从来不是一个甘于寂寞的人。这些天来,倒是与大公主走得近了些。
……
又一个半月过去了。
与各条战线频频失利不同的是,只带着五千精骑,学着霍去病,在敌对各族内部频频突袭的卫子扬,善战之名渐渐传扬开来。
人们都说,三月间,他身经五战,无一战不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而且这人行兵打仗,宛如天空行马,忽焉在东,忽焉在西,常捉弄得对手焦头烂额。
与卫子扬的锋芒毕露不同,赵俊这阵子,依然是挣扎得辛苦。这一个半月中,随着粮草价格节节攀升,冯芸给他的那些财帛,越来越捉襟见肘。财力上窘迫的赵俊,整个人也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