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哀鸣,东方已露鱼肚白,远处的黑云逐渐变大变多,明明黑夜即将离去,曙光已近,此时此刻,凌羽翔的眼里却暗的再也看不见一丝光彩。
风行烈轻柔一带,他横坐在踏燕之上,默然看着她骑着追风宝马,拿过他的青色长枪,一身的炽热之红激昂狂放,好像要烧得她整个人化作飞灰,是从未有过的另一种风华。
他紧紧盯住她美丽的眼,有说不尽的话语想要和她倾吐,喉间却似卡了一块生碳,发不出声,张不开嘴。
她也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想要交代,可她也终究只是那样转了头,再也没有留下一个字。
风行烈策马扬鞭,白马红影,化作一道利箭,踏尘远去。
这一刻,凌羽翔想要留住她的念头几近疯狂,却依旧怎么也叫不出来,喊不出口。
凌羽翔看着她旭日东升中越小越淡的身影,紧咬下唇,齿嵌入肉,唇角鲜红的液体缓缓滴落,却似完全没有知觉。想伸出手去,但任他如何用力,任他如何不甘,垂落的手就是抬不起一丝角度。
她一直一直地狂奔而去,一直一直没有回头哪怕看上他一眼。
他一直一直看着她远去,一直一直没有呼唤她哪怕是一句。
他们不是小孩子了,可有时候,他们一样会天真。
如果没有道别,是不是,就不是结束。
如果没有回首,是不是,就不是永别。
心如刀割,痛彻心扉,而为什么他叫不出口,留不住她?
凌羽翔突然懂了,她话中的意思。
这不是她一个人的选择,他心底深处里,何尝不是这样选择?
风行烈了解凌羽翔,在他自己尚在感情中胡涂的时候,她已经果断地做出了抉择。
她不愿意伤害他,不愿意他自己面对残忍,所以她仍然用最为伤己的方式,替他做了选择。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去,毫无办法。
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不懂时,痛,懂时,却更是奇痛!
铺天盖地的痛楚席卷了他全身,无力,无奈,焦躁,悲哀,伤痛,愤怒等等数不清的负面情绪乱成了一锅粥,凌羽翔满眼凌乱,拼尽全身的力气向着她离去的方向,发出近乎嚎叫的吼声。
“风行烈!如果你敢就这么死了!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永远不会原谅你,更不会原谅我自己。
[边境风云:第四十章 至痛至醒(加更)]
暗阁的成员护着凌羽翔往百汇关马不停蹄地飞速赶路,这时候每个人都恨不能用上自己最快的速度。
除了一小队追击的士兵被他们迅速地解决,后面再没有任何一批追兵。
风行烈的行动很成功,那五千余精兵铁骑大部分都被她引得不知道去了哪里,连续奔行了两个多时辰,凌羽翔忽的从马上一个翻身,拔起一丈多高,终于稳稳坐到踏燕之上。
“王爷!”略带沉重的语气,叶飘也不知道如何去劝说。
暗阁众人之间的气氛沉闷得可怕,他们死里逃生,可是每个人心头都压了一点什么,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的东西。如果王爷此时不顾生死的回头,他们也不知道是否应当阻拦,还是跟随。
凌羽翔却没有众人预料之中的激动愤慨,更没有嚷嚷着回去与风行烈生死与共,只是极轻极柔地缓缓抚了抚身上的黑色外衣,摸了摸坐下踏燕的鬃毛,淡漠平静得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走吧,去百汇关,此时战事紧张一分也拖不得,我们尽全力赶路。”
他蓦地拉紧了缰绳,踏燕也似有灵性地一声长嘶,在大漠上划出一道黑色闪电。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得王爷未免冷静得过分,冷静得甚至……可怕,可是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王爷……不管王妃了么……”
“别乱猜了,王爷他们的心思,我们始终是看不懂的。”一声轻叹,紫沫也驾了马,追上前去。
那两个人的心思,也只有那两个人自己看的明白,看的透彻。
这中间许多许多的阴谋,许多许多的人物,叶飘他们也不算笨蛋了,却仍只是一知半解,甚至完全蒙在鼓里,可是凌羽翔和风行烈却就是全盘了如指掌。埋伏他们的军队来头都能一瞬之间猜的清清楚楚,甚至对方心中的想法也似明镜。
这样绝世的两个人,除了对方,还有谁能够懂?
风行烈此行在茫茫大漠中,无水无食一敌五千,根本就是凶多吉少,王爷心里怎么可能平静?
凌羽翔看似冷静镇定,狂飙的马速却已经远远拉下了叶飘他们一大截,只把后面的人追的灰头土脸。
他的胸口,握得死紧的手上早已经满是鲜血,指甲深深陷入肉里,苍白至极,双目茫然前视,空洞得仿佛什么都瞧不见。时下已近夏日,大风拂面,他竟然感觉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泛着寒,一直冷到心脏,冻结成冰,碎裂成渣。
讽刺地笑了笑,大风吹过了头脑,果真是能够让人冷静的,只是,这冷静何其悲哀!
他们之间没有误会啊,没有不解啊,没有含糊啊,他为什么还是这么难受?
他和她的手段一向都不软弱,有了疑问自然会去查,自然会查到他那个素未谋面的三皇弟,自然会晓得那个人的目的就是自己,她手上有暗月门,他查得到猜的到的消息,她肯定比他了解的更多。
或许,人太聪明了,太敏感了,也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很多事情他们从来都是心照不宣,洪岂之事他压了下去,风行烈就极有默契地没有再提起过一字半句。就算是感情,凌羽翔和风行烈,谁也不认为他们之间需要那样一句“我爱你”。这次,难道不也是一样吗……
她做的不对吗?她做得……太对了啊!为了不让天下生灵涂炭,死了一个风行烈,又算的上什么?
她的所为他没有一点不能理解,没有一点可以批评指责,没有一点觉得不合理不应当。但正是因为理解,正是因为了解,他才会觉得更加难过。
凌羽翔心中的痛楚那般强烈,激烈到意欲撕破理智,可是头脑却那么的清醒,清醒到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做出了最直接的指派。
痛到极点,又清醒到极点,这样的折磨一刻也无法停止。他心中的痛苦,何止一次掀起疯狂的冲动,要调转马头,不顾一切地冲回她的身边,极致的清醒和理智却又不停告诉他,他必须去百汇关,他必须去……
而风行烈的决绝,愣是让他心底的理智,更多了一分。
恍然之间,凌羽翔忽地记起了风行烈曾经的那句话。
“我怕你,我怕你有一天会在天下苍生和我之间陷入两难。”
凌羽翔不记得自己当初是怎么想的,或许他当初根本就没有细细考虑。因为他知道的,他了解风行烈,所以他知道的,她不会让他真的在二者之间两难,她会毫不犹豫地替他做出选择!只要是风行烈真正重视的人,她都会千方百计不惜自身地去维护,去保护。
原来,这真的也是我的选择。
原来,你根本就知道我的心理,却怕我自责难受,才会……
原来,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已经预料到,将来总有一天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总有一天我会……舍弃你……
原来,你明知道总有一天会被我舍弃,却还是一样义无反顾地走上了这条路,和以前一样,依旧选择了舍弃自己。
我以为我很了解你,我以为我很心疼你,我以为我对你很好,然而到了这一刻,我终究还是什么事也无法为你做,什么也无法挽回。
我拦不住你,也无法拦你。
你就是这样倔强,你就是这样决然,我真的……比不上你。
你的心其实很软很软,舍不得我受到一点伤害,舍不得我留下心结,你总说我对你好,你对我却比我对你好得太多。我对你的好只限于言语,只限于自私的索取,我明明就清楚你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心里竟然也理所当然地接受了,理所当然地不去为你考虑更多。而你为了不让我难过,最后仍然留给我希望。
我们的大义永远一样,你的作法的确让我无法不理解,但却因为风行烈这三个字,留下了永远的痛。
血已凝固,眼里却是一片干涸。
凌羽翔在狂奔中闭上灰蒙的眼睛,原来痛到极处,是流不出眼泪的。
凌羽翔赶到百汇关的时候,已近正午,无数的士兵在架上城头的木梯上直直落下,这场攻城已经趋于白热化,城头的守城兵面色苍白,全无血色,两面城门受袭,如果不是这厢的进攻混乱不堪,百汇关城内主力顶住那面,恐怕就守不住了。
城内凄凄惨惨的悲凉嘶吼震天裂地,凌可等人本在指挥,见着凌羽翔归来都是一阵大喜。
“王爷!”
“他们的兵力已经全数到了南门,凌项凌可你们带人用圆木直接撞门,杀入城中,切记不可随意伤害百姓,违此军令者斩立决,凌方凌天,你们左右各带一路飞羽骑,跟我来。”
凌羽翔的命令十分干脆,全身冰冷的寒意令人忍不住地想打冷战,凌可四人瞧见他一身装扮竟然是风行烈的外衣,接了命令心中震惊,却不敢问出口来。
凌羽翔淡淡来到城下,望着高耸城墙冷酷而漠然地扯出一个僵硬的笑。
这是你我共同的愿望,如果你只能在远方看着我,那我又怎么能让你失望。
双足猛地一蹬地面,一道黑色人影霎时间踏着竹梯堪堪而上,速度快的让人连惊呼都来不及,眨眼之间已经到了城头。
守城指挥的将领本在大吼着吆喝,此时却只感觉到一股不属于人世间的杀气和寒意,尚未转头,一颗鲜血淋漓的脑袋已经飞上半空,如一颗皮球,直直地滚落到城下。没来得及合上的双眼和凝固在脸上见了鬼似的惊恐,就那么永远的僵直了。
战局突然之间发生大变,一颗人头带着飙起的鲜血,飘洒了正下方的士兵一身。
战场上的时间,仿佛也在一瞬之间停顿了一下,所有人愕然地张大了口,瞪直了眼,发颤地看向那个男子,那样一双透着沉重和死意的眼睛,根本不似是人。
俊如天神,厉如魔鬼,无人不惧,无敢不服。
周围两个守城士兵着魔似的扔下武器,瘫软地跪下去,紧接着,一批又一批的士兵也跟着丢下了武器。
不止是因为这个男人太过慑人,他身后的两队士兵也飞速登上了城头,城守不住已是事实,不降,还能怎么办?
那个人,上来以后,就那样定定地站在城头,幽暗深邃冷漠无波的眸子直勾勾看着远方,仿佛遥远的地方,有着他最为宝贵的东西,有着视逾生命的宝贝,如同一尊石像,静静地立着,一动也不动,完全不像是活人。
靠近他的士兵纷纷发了疯地往旁边爬,只想离那个全身都没了生机的男人远一点,再远一点,那样低沉的气压,几乎可以把每一个在他身边的活物逼疯!
荒诞地结束,竟然只是因一个人就改变了战局。
凌羽翔静静听着凌项凌天的汇报,静静看着百汇关大门就此敞开,静静望着遥远的彼方骄阳正艳,耳畔的士兵天翻地覆的呼喝欢呼。
还有什么比这更开心更高兴的吗?一天一夜的时间就粉碎了百汇关所有兵力,夺城成功,还有什么比这场仗更为传奇的吗?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结束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在欢庆的时候,凌羽翔如雕塑一般立在城头的身体突地一颤。
一口憋到现在的鲜血就那么直直喷了出来,在青石砖上又添了一层触目惊心的红,众人慌乱的惊呼中,凌羽翔的意识逐渐涣散。
奚随风,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你会一夜白头。
[边境风云:第四十一章 绝境求生]
大漠中的昼夜温差总是极大,金子般灿烂的黄色铺在天地间,世间理应最为尊贵的颜色,在这里却是死亡的歌声。
只有真正在沙漠中生存下来的人,才会明白自然的可怕。
耳边呼啸的狂风证明了座下的骏马还在不停地狂奔,马上的人低着身子,双手紧紧抱住马脖子,不让自己滑落下来,全身数不清的伤,衣物处处斑驳裂痕,白色骏马的鬃毛都被染成了深沉的暗红,左肩处一支折了一半的长箭深嵌入肉,面色惨败,唇早已干涩开裂得不成样子,乌青的发丝凌乱不堪。
这样的一个人好像随时都可能落下马去,好像随时都可能停止呼吸,丧生在这片浩瀚大漠之中。
然而她就是那样毫无悬念地坚持了下来,奇迹般地依旧活着,一双与此时的境地完全不相符的明亮若暗夜星辰的眸子紧紧盯住远方,不肯松懈一分一秒。
极端的求生欲,在她眼中看得分明。
地平线升起的曙光代表着希望,即使经历了太多的灾难,光彩也未曾从美丽的眼睛里消散,又是一个夜晚过去了。
七日,在这片没有水源也没有食物,只有风和沙的土地上,一人一马已经挣扎了整整七天七夜。
第一天,她凭着卓绝的武功身手,成功地引起敌军首领的注意,一人一骑杀入敌军外围,虽然计算了角度,巧妙地从左翼逃生,身上还是不可避免的负了伤。
第二天,那五千人对她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围剿,每次她都凭借着过人的警觉,和周围的地势逃出生天,身上的伤痕却越来越多,肩上也中了那个重甲武将的一支劲箭。
第三天,她意外地发现一处流沙,故意泄露自己行踪,为了不露破绽,火并之下全身上下都受了极重的伤员,但那追击而来的所有人马也全部陷入了流沙之中,敌军慌乱之间,她驾着骏马逃之夭夭。然而,她的精神和体力几乎已经到了极限,人和马匹都已经受不了饥渴,大漠之中没有食物并不可怕,没有水才是最可怕的,这片沙漠却似怎么也找不到绿洲……
怎么办?
第四天的夜晚,在濒临崩溃的时刻,她竟运气极为不好的遇上了狼群,心念一转,她巧妙地引动狼群,悄然冒险抄到追兵后方,大摇大摆堂而皇之地从追军的休息营地里踩了过去,“夜袭”了一把。带着一批双眼冒着绿油油光芒的“狼军”,抢粮劫水,又一次在狼群制造的混乱之中惊险逃走。
第五天,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食物和水也被一人一马瓜分完毕,追击的军队被她连番陷害,红了眼睛,誓要夺她性命,一整天几乎都在你追我赶的奔命,追风不愧是宝马,遥遥领先,任后面的人使出吃奶的力气也只能望马兴叹。
然而傍晚,一场沙暴,几乎夺走了所有人的生命。
第六天,风暴后的余生,却已不知道身在何方,只能横心一赌,驾起追风,马不停蹄地朝着某一个方向不停地奔行。每一点时间都显得相当紧迫,只要多在大漠中呆上一刻,危险就多一刻。
第七天,没有水没有粮,一整天的枯燥狂奔,身上的伤口纷纷抗议叫嚣,全身热辣辣地痛,但是她不能停下来……
这七天里,不是没有过绝望,不是没有过意识涣散,不是没有过渴极饿极累极几欲昏厥,可她却不允许自己晕过去,她一次又一次地咬着牙站起,因为她要活下去!
活下去,因为答应了他,一定不会死,只要还有一丝生机,就决不放弃。
因为还眷恋着他的怀抱,他的温暖,因为放不下他,想念着总有一天他们一定会再相逢,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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