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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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11-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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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人家的好意。柯清真诚地说了一句: 
  “那也要不了这么多。” 
  一种莫名的感动、温暖和怜悯涌上钟庆东心头,他忽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拥抱她的渴望。他觉得这么多年他死死地追逐生活,可是生活并没有真正让他得到什么。在生活面前,在柯清面前,也许都一样,他还是个孩子。他情不自禁就站在那里抱住了柯清,把头埋在她的怀里。 
  柯清没有躲避和挣扎,钟庆东由她的脖颈那里嗅到了多年以前那个有月光的晚上,那种庄稼或植物的气息。他更紧地箍住了她,因为他感觉一种更紧的东西箍住了他的命运和思想。现在,他要体验一种彻底的放纵,他要让激情的水湮没所有的庄稼、植物或大地,让它们拥有一种同他一样的多变的窒息。 
  他把柯清抱到了床上。柯清自始至终不吭一声。 
  ……走出柯清家的大门后,钟庆东听见屋子里传出一阵低低的啜泣声。那时候,钟庆东停了一下,抬起头对着漆黑的无尽的夜,大声地在心里骂了一句: 
  “活该!” 
  他不知道他在骂谁。 
   
  钟庆东在半年后的一天同罗小云狠狠地吵了一架。最初是罗小云发现钟庆东的衣兜里无由地少了一千元钱,她没太在意,后来有一次她又发现突然少了两千元钱,她就问钟庆东是怎么回事。钟庆东说,昨天刚刚来了一批原材料,付对方货款了。罗小云当时就操起了电话,打给昨天在美术社值班的工人,问他美术社昨天是否进了一批原材料。那个工人不明就里,老老实实在电话里说:“哪里进了呀,现在库里堆的原材料三个月也用不完呢。” 
  罗小云不依不饶地质问钟庆东这些钱到底哪里去了。其实钟庆东感觉罗小云虽然爱钱,但还不至于每天都紧盯他的衣口袋,这两次都是钟庆东先是无意中告诉罗小云家里的近期进项,有多少钱,几天之后罗小云买化妆品或是什么跟他要,他让罗小云自己去他衣兜里拿而发现不对的。少了的那两千元钱,是钟庆东不久前得知柯清下岗后生活缺乏保障,暗地里替她缴纳了社会保险的。 
  这次见罗小云紧追不舍,钟庆东只好说,那两千元钱,被他前几天打麻将输掉了。这倒不失为一个合理的借口,因为半年来,钟庆东确实学会了打麻将,并且习惯于用打麻将来摩擦掉他待在画室里手握画笔的时间。他这样搪塞的好处还有一个,那就是罗小云根本调查不出钟庆东是否真的输了两千元钱,同钟庆东打麻将的那几个人,又不是小学没毕业而不识数,可是每次打完麻将算算谁赢了多少钱,十次有十次是拢不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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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件事不了了之。钟庆东工作之余,就去美术社照看照看生意;照看生意之余,就打打麻将;打麻将之余,他也偶尔去看看柯清。甚至有一次,他趁罗小云去外地出差的时候,还在柯清家住过一宿。钟庆东有时候也静下来想想自己,觉得自己很不成样子,有点儿不像他自己。那么他像谁呢?他又是谁呢?他搞不清楚。他现在还没有孩子,但是跟罗小云,除了做爱,他仍没有强烈的同她生一个孩子的热望。他想这种事情还是水到渠成的好。他有时候也做一些非分之想,比如,回头跟柯清一起过会怎么样,但他很快又掐灭了这种念头,不只是因为不现实,而更是因为,他即便同柯清在一起,他也会耿耿于怀柯清的过往而更加感到不幸福。 
  钟庆东就是每天认真而又乏味地进行他的生活的时候,他不知道,罗小云其实已在暗中盯视他了。终于有一天,钟庆东去柯清家里时被罗小云悄悄发现了,不久,罗小云无意中又在自家书橱的一本书中,发现了一张夹在书里的、钟庆东显然早已忘记的、柯清当年寄给他的医院流产证明。 
  两个人不可避免地再一次大吵大闹了一番,这次争吵的强度是结婚以来所没有的。虽然两个人相互强忍着没有在对方身上动手,但是家具和物品充当了遭受物理打击的牺牲品。罗小云最后以她特有的决绝方式,回到娘家住了十几天。钟庆东尽管心存愤怒,可是毕竟理亏,何况长时间见不到罗小云,他心里对她更加充满疑忌,末了,他只好耷拉着头,来到岳母家,对罗小云软磨硬泡,好话说尽,这才把罗小云哄回家。 
  钟庆东不知道,他自己从此陷入了多么被动的局面,因为罗小云还是经常会回家很晚,甚至较他们吵架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带点有恃无恐的样子。钟庆东有时候自己想想也很冤屈,他觉得自己仿佛并没有做什么错事,更谈不上做什么坏事,他相信自己还是很善良的一个人。但是,问题的关键是,他在情感的某一方面被罗小云抓住了把柄,而他对罗小云,有的永远只是怀疑而已。 
  也许,这才是最痛苦的。 
  临近春节的一天夜里,罗小云很晚才回家。此前她的手机一直关着,钟庆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一直焦灼而满怀忧虑和不信任地等待着她,这中间当然也免不了嫉妒和吃醋。他去她单位找过一次,又给她所有自己所能知道的女朋友家里一一挂了电话,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后来,钟庆东不知怎么,他凭直觉认为罗小云一定在某个歌厅里陪什么人玩耍,他自信于自己的聪明。于是他骑上自行车,在县城内的娱乐场所里一家一家的探询查找,其间还有两次因进错了房间而被人家不客气地予以训斥,最终垂头丧气,无功而返。直到将近凌晨一点钟,罗小云终于回来了。而那时候,钟庆东已经呆坐在客厅里把他的愤怒预演无数次了,怨怼窜满钟庆东的全身。 
  “你到哪里去了?” 
  “处理工作啊。”罗小云放下她的手包。 
  “处理什么工作?”钟庆东问。 
  “快下班时我们计生局接到举报,有一个准备超生的妇女,离家好长时间了,在她亲戚的一户单元楼里躲藏,我们去对面的房间里埋伏监视。” 
  “怎么连个手机也不开?” 
  “手机不敢开,怕打草惊蛇。” 
  “那事先怎么不告诉我?” 
  “我说过了,是下班前接到通知的,我以为很快就会处理完回家的。”罗小云走进卫生间卸她的发夹。 
  “都有谁啊?” 
  “我和我们单位的领导。” 
  “那也用不着你吧,有你们领导不就行了吗?” 
  “可我是女的啊,监视人家妇女超生,总不能让男同志往前上吧,领导说,必须带一个女的。”罗小云看了钟庆东一眼,“当然,光我一个女的也不行,总得有个男的,否则同对方撕扯起来我们力气不行。” 
  “哧。”钟庆东冷笑了一下。 
  罗小云看了钟庆东一眼,反感地问:“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自己清楚就行。” 
  “我不清楚!”罗小云的忍耐达到了一定的限度,她立刻喊了起来。 
  “你回来得太晚了,知道吗?!” 
  “啊,”罗小云说,“如果你用这个口气和我说话,那我就只好告诉你,关于我的事,你管不着。” 
  “可是你最近越回来越晚!” 
  “那又怎么了?我跟你说了,你——管——不——着——!”罗小云眄了他一眼,傲然地甩了一下她的长发。 
  钟庆东气不打一处来,他一下子想起了罗小云的种种不好,他不知怎么就来了这么一句:“你他*的就这样,还不如明火执仗去卖了呢,也能给老子赚点外快!” 
  罗小云愣了半天,声音突然低了下来,轻轻地嘲讽:“谁像你啊,我没去卖,也没赔什么。你呢,把自己那货搭进去不说,还倒贴人家现金。” 
  钟庆东一下子感觉自己的头涨成了两倍大。他不知道自己的拳头一瞬间怎么上去的,事情发生得那么突然。他先是一拳打在罗小云的脸颊上,然后又狠狠地扇了一记耳光,接着又冲她小腹踹了一脚。罗小云痛苦地呻吟着,她佝着身子靠在暖气片旁边的无助身影并没有阻止钟庆东的疯狂,他冲上去,继续恶狠狠地用拳头捶击她的身体,用脚踹她,然后双手揪住她的肩胛处,死命地一下下向她背靠的墙上撞击。“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你是谁?”他扭曲着脸一下下撞击,“贱货,贱货!……” 
  罗小云只能惊恐地看着钟庆东的眼睛,她一点还击的力量都没有。她试图让他停下来,但是他停不下来,他的每一次击打都仿佛只能激起下一次击打的欲望。罗小云的身体渐渐瘫软,她的双手努力攀扶住什么,那颤抖而有力的纤手似乎是鸽子张开受伤的翅膀。蓦地,她的左手在窗台上碰到了一瓶敞开盖子的溶液,她一下子抓住它,想都没想,顺手泼向钟庆东—— 
  罗小云忘记了,瓶子里装的,是日常用来清洗便池的洗厕液,内含高浓度的硫酸。一瞬间,她觉得世界突然静了下来,一切都变得莫名其妙,眼前,只有钟庆东用一种非常奇怪而陌生的口气在不断重复:“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春天终于来临了。春天总是会复苏一些什么,是的,不仅山冈、河流,不仅土地、树木,不仅白天、黑夜,春天总还会复苏人的一些记忆。就像眼下,钟庆东戴着墨镜,他和罗小云站在月色下的街头,行人的脚步声像时间一样匆匆走过,仿佛它们从不曾停留。钟庆东感觉这有点类似生活中经历的无数个场景一样,让他熟悉之至,却又有一点陌生。钟庆东想起他还从没有同罗小云在黑夜里拉过手,于是他就拉了一下她的手,说:“我们分手吧。” 
  罗小云没有松手,她说:“是啊,就这样。” 
  钟庆东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想起你给我讲过的一件事。” 
  罗小云认真地说:“我听听。” 
  钟庆东说:“我感觉有谁从后面蒙上了我的眼睛,让我猜猜他是谁。” 
  两个人好久好久再也没有说话。 
   
  【作者简介】于晓威,男,1970年生。已发表中短篇小说一百多万字。作品多次被转载,并被选入国家九年义务教育初中语文课本。曾获团中央首届全国“鲲鹏文学奖”小说一等奖,第一、二、三、四届辽宁文学奖,《鸭绿江》小说奖,辽宁省优秀青年作家奖。中短篇小说集《L形转弯》入选中国作协“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2005年卷。现供职于《满族文学》杂志社,辽宁省作家协会理事、签约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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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子和
谈 歌 


  谈歌的祖籍是河北完县(今改名为顺平县,隶属河北保定市)。完县曾经出过一个名叫张子和的人物,颇有些影响。谈歌父辈们在一起聊天,曾经谈起此人,言语中褒贬不一。谈歌下边讲讲此人的故事。 
  张子和是保定完县西区三十里的张家庄人。张家庄属于山区。张子和小时家里很穷。他七岁时,方圆百里闹了一场气势汹汹的瘟疫,十几天的光景,村里便轰轰地死了不少人。爹娘也死了,他的一个姐姐和弟弟也死了。家里只剩下了他和哥哥张子梁。张子梁那年刚刚结了婚。张子和便只能跟着哥嫂过。张子梁十分惧内,也就是十分怕老婆(如此说,妻管严的事情并不是现在才有)。怕老婆的哥哥,得看着老婆的眉眼儿行事。嫂子刘氏,脾气暴烈,对张子和不好,哥也不敢对他好。哥嫂每天推着车去县城里做小生意,有时就在集市上吃了,也不管小张子和的饥饱。小张子和就在村里东家一口,西家一嘴吃着。衣服破了,嫂子不管,哥哥也不敢管,小张子和就东家一件破衣服,西家一件破衣服穿着。有时刘氏生意上做得不顺,就拿小张子和出气,小张子和身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张子梁屁也不高声放一个。有时候,为了取悦老婆,也痛打张子和(写到此处,谈歌感慨,如此为人兄,真是让天也羞愧,地也羞愧矣)。 
  张子和的生命力却是顽强,他像暴风中的一株野草,在哥嫂的虐待下,苦苦巴巴地长大成人了。 
  或许是老天爷开天眼,张子和虽然营养不良,竟然没有影响他的发育。他长到十八岁,长成了一个八尺高的大个子,而且相貌堂堂。 
  十八岁,也就到了娶妻的年纪,左邻右舍都觉得张子和得打一辈子光棍。因为张子梁绝对不会给弟弟花钱娶亲的(你张子和没钱儿娶什么媳妇儿啊)。可是谁也想不到,距离张家庄20里路的李家庄的李大财主看中了张子和,诚心诚意地托媒人把自己的一个寡妇妹妹说给了张子和。李大财主这个寡妇妹妹本来嫁给了城里的一个财主的少爷,可是那财主少爷命薄,刚热热闹闹地定了亲,也热热闹闹地喝了定亲酒,可是就得暴病死了。李大财主的妹妹就等于是寡妇了。由此看,古时候对待名声比较严格。其实没结婚,算什么寡妇呢?现在的女士可大不一样了,也别说定亲不定亲了,只要是没领结婚证,在一起住了三年五年的,保不住孩子都刮了好几个了,突然分手了,还照样厚着脸皮当黄花大闺女往外嫁呀(这到底是进步了呢,还是什么了呢?谈歌说不清楚)。 
  媒人告诉张子和,如果张子和答应了这门亲事,结婚不用张家出一文钱。如果张子和愿意,还可以倒插门搬到李大财主的家中来。李大财主给妹妹盖了好几间大瓦房,任你张子和打着滚儿住吧。李大财主家里有的是粮食,任你张子和翻着跟头吃吧。 
  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嘛,这样的好事儿怎么会没长眼就砸在张子和头上了呢?莫非李大财主的妹妹是个独眼龙?或者是兔子嘴?或者出天花长了满脸的什么什么?果真就嫁不出去了?可是听说李大财主的妹妹长得说不上是闭月羞花,可也是模样出众呢。这是怎么回事呢?后来才有人传过话来,缘由是李大财主的寡妇妹妹有一次进城,路过张家庄,在村道上看到了张子和,惊鸿一瞥啊,她一眼就看中这个相貌堂堂的大个子。于是,就急着找哥哥托媒人上门说亲。看起来,这男人长得好,也沾光啊。 
  张子梁夫妻正在心里发愁呢,已经长大了的张子和要分父母的遗产怎么办?张子和要倒插门,对于这夫妻二人,这可是喜从天降的消息。好容易把这个眼中钉打发出去了啊。 
  吹吹打打入洞房。张子和就结了婚,而且传言不虚,李大财主这个妹妹还真是人样子挺好,一朵花儿似的模样。三里五乡的人们都羡慕说,张子和有福相啊。 
  结了婚的张子和干什么呢?李大财主有安排,李大财主在县城有好几处买卖,他让张子和在柜上学账房。由此,张子和就在李大财主的铺子里跟着账房学着记账。他真还是天性聪明,很快就学会了认字儿,也学会了写字。而且还认识了不少,还写得模样不错(怎么速成的呢?张子和如果活在现在,一定会办什么什么的速成班)。他还很快学会了打算盘。一把算盘在他手里拨拉得噼里啪啦震天价响,放小鞭儿一般脆声。 
  李大财主惊讶,这小子脑子好用哎。于是,便对这个妹夫上了心,店里的账目后来就让张子和统管了。用现在的话说,张子和成了李大财主的总会计师了。 
  按说这日子就应该过得美满和谐了。可这人生有时候真像天气,没准儿,你别一心指望连着全是晴空万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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