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这个世界怎么什么都倒了过来,这白吃的人到人家府里倒还比主人派头大。相反,接待的人却还要感恩……
他他他,他……嚣张得可以。
*
风敲帘栊,风是冷的,月影如珏,月是凉的。
湖中心的“烟波阁”外尽是握不住的风,捧不起的月影,那阁里关着的却是一派富贵华美的融融暖情。
只见得殿内人影攒动,拱卫着覆着彤芝垫的龙鳞宝座;华觞既陈,翻动着流光溢彩的琼浆玉液。
倒也佩服晋敏的治家手段和效率,这烟波阁昨日来还空荡荡,满湖的残荷铺满水面,秋冬的肆虐让这片湖区看起来萧瑟无比。
此刻,夜幕的降临掩去了一湖的秋残,有心人在湖上星星点点地放着不少制作成花样的河灯,夜色中看来居然像是发着光的花儿在湖上开放,绚烂而又美丽。
月台上更不知道哪找来的那么多种植在白瓷大缸里盛开的着的丹桂、金桂、银桂;千层菊、龙爪菊、墨香、七星重月……一丛丛的明黄,一簇簇的艳紫,一朵朵的嫣红……这么多色彩
在这晚秋中仿佛就等着在今夜……怒放。
殿内悠悠的丝竹钟罄声声入耳,给今日莅临王府的至尊助着酒意食兴。
今日皇帝吩咐不再顾忌繁复的君臣之礼,本是亲兄弟不过当自己亲人来吃顿便饭的家宴。说是家宴也着实豪华,殿门连接月台的地方布置得有一戏台,恭王府平日养着的几名舞姬正在轻乐中曼舞。
玄烨被迎进主席坐在那须弥宝座上,右首是陪侍亲兄弟恭亲王常宁,左首的位置却是留给了我——这个本该站皇帝在身后陪侍的宛仪。
这个位置,却让我深刻领悟到什么叫“如坐针毡”。就像穿错了大人衣服的小孩,殿里刷刷袭来的眼光如芒刺在股让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都坐下吧,随意些。”
皇帝的话就是天恩玉律,本来坐着吃饭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临到他跟前这个也算做是“恩赐”。见那些因为皇上的“赐”坐而感动的人,脸上洋溢着激动与欣喜倒真是发自内心,唉……难道他不放话,这满屋子人就得站着吃饭么?他不怕别人腹诽?一个人坐着吃,别人都看着他吃得下么?这样的进餐心情又会愉快么?
我反正不习惯受人这样瞩目,不过他是“强人”,不能与我等凡人相比。
面对眼前的美味珍肴,我竟然丝毫没有兴致,这可不是自己的风格……定是他在身边的缘故!朝右边觑了一眼,见常宁正和他说着什么,他正在倾听,神色专注。
明亮的宫灯下,他的侧面宛如一尊完美的雕塑,棱角分明而又男子气,不怒自威的帝王气质在他身上得到很好的诠释。
他……嗯,不难看呢,就是有时候态度恶劣,给他形象扣了好多分,不然在我心中应该能算得上俊的标准。。
“茉儿……”他在叫我?
“呃?”一只温暖的手横了过来,把我的手指掰开,塞上了一杯热热的香香的液体。唔……是奶茶?
忽见殿内的人皆已站立,正持起面前的斟满酒的杯子给主位上的皇帝敬酒,口中“万岁”高呼不断,敬三次,干三杯。
哦……该敬酒了么,我赶紧拿起身边的酒杯。学着众人的样子转头向我们伟大的皇帝陛下致以最最崇高的敬意……
“你只能喝这个。”他再次把那奶茶杯推来,语气坚定,不容抗拒。
我不由窝气,他为什么总是这样嚣张!我喝什么他也要管!赌气地拿过酒杯,在他面前一口饮尽……天,好辣!这入口的辛辣让从来滴酒不沾的我努力了好久才压下想呛咳出声的欲望。顿时感到两耳生热,双颊起绯。
“祝皇上圣体金安,万岁!万万岁!”深深吐纳了一次,对着他举起再次斟满的酒杯,巧笑嫣然。
其实……内心却为自己方才的莽撞打着小鼓。不知道我的行为算不算拂逆了圣意?他如果小气要计较的话,我只怕明天又会睡在内务府监狱。心下顿时感觉一股冷风呼啦啦地吹过,瓦凉瓦凉。可脸上睇着他却笑得眯缝起了眼睛,就像那花儿盛放。
他面色如常,举杯回了殷勤款待的王府众人,一口而尽。
唉……这人都不理我的,呐呐地坐下来,好生没趣。
不过心下却有一丝窃喜,这男人……好像,也不太小气。
*
酒过三巡,待戏台上的舞姬退去,伴奏的乐师曲风一变。咦?这首曲子,这首曲子……我好象非常非常熟悉。
一着汉家纱裙打扮的女子,抱着把琵琶,几声叮咚过后,引声而歌。这一出口却让我心口猛地一颤,倒不是说她唱得有问题,而是这歌词,这歌词……居然是民国才子范烟桥的大作!
这歌词居然会出现在清朝!难道……这位两百年后才出生的民国大才子所作的脍炙人口的歌词,也只是浪得虚名?他,他,他居然抄袭!
“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团圆美满今朝最。”
她唱得这两句,后面却不接下去,只是拨弄的琴弦叮咚作响,不急不缓的模样仿佛是边唱边想着歌词。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也许是让我实在是对这个不敬业的歌者看不下去,鬼使神差地,我合着那乐音把后面两句轻声哼唱了出来。
一道犀利地眼光如电般在我身上扫逡而过……是他!
我又犯错了?又招惹了他了?刚还才觉得他不小气呢,懊恼地朝他看去,只见他深邃如潭的眸子里满满盈着一种让我悸动的东西……
像那海底下涌动的滚烫火山,像那地底下滚动的无声惊雷。
这样的眼神……我不知道能不能理解成狂喜,不过至少能肯定这个人目前……该死的高兴。
……
魇镇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那个……呃,空对月。”
后面的诗句是什么呢……想不起来了。
呵呵,不去想了,这地下的路怎么一直在动,晃得我眼睛都花了,索性抬头去看天……今晚的月亮,心情也很高兴么,瞧它笑得眼睛都弯起来了,它今天定也喝酒了。
打了个嗝,身子微晃,伸手扶住了这丹陛上的白玉石柱头,只觉得自己变得很软很软,软得象那白云一样的棉花糖。身体很轻很轻,轻得风一吹就快飘起来了。
“宛仪,你怎么出来了。皇上刚交代下来……”呵,是小七,冒失的跑过来打断我的诗意。
“皇上?他在北巡呢,小七你傻了吧?呃……你来恭王府找我?”又打了一个嗝,滑坐在了冰凉的白玉丹陛上。
“天,醉得不清。宛仪这是乾清宫,皇上刚接你回宫,现在在南书房,马上就会回……”这丫头怎么一直这么多话,连珠炮似的让我都来不急去细想她说的什么意思。
唔……乾清宫,南书房。我前面不就是那长长的以汉白玉铺就的御道么?一阵轻风从南边吹来,冷冷的凉凉的吹走几分酒后的混沌,哦,我记起来了……
就像发生在那一分钟以前……
恭亲王府华美的盛宴上,我支着我越来越重的头,看着王府里的宗室眷亲兴奋而又激动地给今天显得分外和蔼可亲的皇帝轮番敬着酒,同时也少不了满口的祝福话加磕头。他……或微啜或浅饮,皇帝惯有的威仪让人忽略掉今日的那分不寻常的悦意。
“你的酒量实在不好。”他按住我手,径直拿走那只我手中的青釉小杯一口喝掉。不知道是他今日第几次从我手里夺走“杜康”,说我酒量不好,他酒量好是好可这酒品却不怎么样!哼,霸道!
斜睨着他,不都怪他么,谁叫他是皇帝。按照礼仪,不管谁给皇帝陛下敬酒,在场的所有人都得“随喜”。我自然也得“随喜”一下端上酒杯罗。
“可吃得饱了?”
“嗯。”碟子里满满的都是他刚夹过来的以前我爱吃的桂花鸭,今日我动都没有动,自然是不饿。
“那好,我们这就走吧。”
走?我望望下面那许多不停晃动的色彩,好多人呢,怎么不停的在动,头都大了。
“去哪?”
“回家。”
家……撑起沉重的头我懵懂地望着他,只看见那如同今夜天空般深邃的眸子底下隐隐涌动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 下意识地,我就是信任这样的他……哪怕要带我去那天涯。
甜甜地绽开了一抹笑,把手伸向了他,他的温暖立刻握住了我的。
*
直到……被他带到了这里。
华灯高挑,宽大的月台正中大殿上那金丝楠木的蓝底匾额上用金漆书着“乾清宫”的两道满、汉字迹,正反射着融合着月华和宫灯的冷芒,让我的心蓦地一悸。
手下的是冰冷而又坚实的丹陛石面,这玩意冷冰冰得就如同那日清晨他走的时候那般无情。清凉地感觉立刻驱退不少酒后的眩晕。
这里是乾清宫……他的龙穴……呵呵,我怎么有资格当它是“家”!有主人烧掉自己“家”里的案面凳腿会因此而入狱的吗?
我还记得那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我和冬儿蜷缩在车里,两个人的命运犹如那没有根的浮萍,飘浮着不知道那股激流会把我们带到哪去。
张如妍的娇笑,王驴子身上的刀,黑衣公公的那双厉眼,冬儿惨白如纸的小脸……此刻在我脑海里交替浮现……头好痛,潮水般袭来的痛,疼得让我呻吟出声。
“皇上回宫了。”小九子的声音在这夜里越发显得有穿透力,无比清晰地传进我耳里。
捧着痛得快要裂开的头无暇去看那与乾清门相连的“御道”,小七拉了下我这个杵在丹陛正中,不知道进退的人。我虽知道自己僭越,可就是不想移动分毫,这御道,丹陛如此宽广,我好好的在这里坐着,又能碍着他什么!挥挥手,让小七不必担心。
“在等我回来?”冷不妨地被一个温暖的怀抱锁紧,突然发现他身上独有的气息竟能安抚我此刻的头痛。
“我不回来你就打算一直坐在这里?总是让我担心。”他又在叹息。
暖暖的气息中,那沙哑而又富有磁性的声音再次扬起,清凉的月光如网一般倾泻在他的脸颊上。这是一张俊逸而又不失英武的脸,威严的线条中又暗暗蕴涵着柔和,偶尔这抹柔和中我能读出一丝奇特的温情。这俊美的容貌配合着一种帝王才有的独特气质,刚中有柔,柔中显威……他……已经三十七岁了。
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似酸似悲的恸,瞬间一股湿意席卷了眼眶……为什么想哭呢?眨了下眼,眨落一颗已滚落到睫毛的泪珠……是了,委屈,鼻头此刻的酸楚的名字就是委屈!
不再贪恋他暂时的温暖,我甩开了他环过来的手臂,踉跄地走了两步,环抱住自己微微泛凉的胳臂。
“茉儿?”
“不是你的什么茉儿!你……你走开!”好不容易稳住自己脚下的步子,却发现自己吐词都费力,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不要再喝酒。
“嗯。”他果然顿住自己的步履,风轻轻吹动他的袍角,发出沙沙的声音,他就这么伫立在那里显得安静而又有耐性。
呃?这次他怎么如此安静?那个已经牢牢镌刻在我脑海里的清晨,我清晰的记得当初我说不是他的茉儿他可不是这样无所谓的平静。
“唔……你为什么不生气?”话一出口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明明只是脑子在想而已,嘴巴却不争气地说了出来。
那尊石头一样的雕像还是静静地立在那里,无声又无息。
他是皇帝可也是一个男人不是么?为什么他可以对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可以不高兴就甩我一巴掌离我而去,高兴了就拍拍你,抱抱你仿佛一切都是过去!男人啊……是种什么东西!
“我恨你!”一行湿冷的东西从脸颊滑落,溜进我脖子里,那样那样的冰。
“……”风渐渐大了,他的身影在夜色中模糊不清。
“那夜失火是因为我受惊而昏迷,因为……因为我看到了一个匣子。”揪住衣襟昂着头看着他朝我走近……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个,开始语无伦次地呢喃。
“知道么,那东西告诉我,我口中那‘该死的宛仪’居然是我自己!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我……”
“我知道!”他一步一步走得越来越近,站在这里我都能听到他的呼吸。
“不!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恨你你知道不知道?”
“知道!”他走过来环紧我,语气为什么还是如此的冷静?带着笑的神情就象对待一个无知的蛮童!NO!我恨透了他这样高高在上明了一切的淡定!
他淡定么,为什么胳膊却越圈我越紧?
我想甩脱他的怀抱,可那钢铁一般的禁锢却让我不能移动分毫。
“茉儿……”那磁性的男音又在我耳边轻轻想起,声音微促,他那该死的冷静哪去了?又要嚷我了么?还是要打我?我摇着头蒙住耳朵不要听!!!
“我不要听,我恨你!!恨你打我!恨你不理我!恨你甩下我!”我高声叫道,那早已被酒精蕴热的血液此刻倒涌上头,头一侧,却对上他那双星眸……里面正闪烁着能软化我所有意志的东西……我不要看他!不要原谅他!
手脚都被他禁锢,那只有……我微阂上眼,一口向他咬去……
一股淡淡的腥甜,我干了什么……睁开沉重的眼……月华下,他平滑的侧面嵌入一弯月牙儿般的齿痕,猩红如血。
我……我咬了这个一向自负的皇帝!天,打了个激灵,浑身的酒意顿时醒了大半。
“我……我……”我好想哭哇,这次犯的错可比烧了他家的凳子椅子更严重!
“茉儿,”他俯在我耳畔,轻似密语:“我们扯平了。”
吓……他不生气?
温温的大手正抚过我的脸,如羽轻掠,他眨眨眼,气定神闲。
*
一切是那样的自然,他是男人,而我是女人……一个微醺的女人。
窗外透进来的淡白天光和暖阁里的烛光缠绕在一起,倾泻了满屋。半掩的帘幔内关住了那属于男女的暧昧,浓稠得散不开去。
熏熏然,满耳满鼻都笼上了他的气息,双耳的沸热,两颊的滚烫绝对不是酒后的蕴热……脸上的羞涩晕红,顿时酝了开去……映在他那黑漆漆的眸子里,开成了一朵妖娆的曼珠沙,殷红得正如他脸上那弯血色的月牙儿。
汗腻的身子俯在他身上,我的柔软下面是他的阳刚,他约微带着点粗砺的大手轻抚过我披散在背上的发瀑……
我和他……此刻相偎相依,是如此的天经地义,仿佛我们生来便是如此亲密。
“困么?”他的声音从我头上响起。
唔……是该睡觉了,我撑起软软的身子从他身上缓缓爬起,这就准备下床去……嗯,去外室的地上睡那块属于我的软毡。
“你去哪里?”撩开帘子,突然觉得身上袭来一阵寒意,腰上横来一只铁臂,把我蓦地又拉回他温暖的怀里。
我把头倚在他胸前,满足地打了个呵欠。外面怪冷的呢,还是这里舒服,摸了摸手下那滚烫的躯体。
光光的、热热的、坚硬的……属于男人的……胸膛。
白白的、滑滑的、软软的……属于女人的……雪色,紧偎着他,同样的赤裸。
看了看自己被他圈在怀里的上面,再偷瞄了下依旧和他纠缠在一起的下面。啊!不会吧!我们又……
“噌”地坐立了起来,拉过了床边的薄被裹在自己身上,又羞又恼:“你!你!你又非礼我!”
我的怒吼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