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皇上怎么会突然有闲情看起了这星星。是因为想喜格格了么? 还是……想〃她〃?
“你的宛仪……她……有没有被火烧伤?”
真是天颜难测,这圣心更是难揣度,一直望着天空的皇上突然问起宛仪。我的宛仪……怎么听着这么难受,难道不是他万岁爷的?
“乾清宫暖阁的地毡和几件案几被烧坏了,不过宛仪毫发未伤。”
“嗯。”久久……听他轻舒了一口气。
夜深了,风更大了些儿,小九子捧着一件轻裘披风蹑足过来,给我使了个眼色。我会意地小心接过轻轻地披在皇上肩上。
“额真,你知道什么叫做鸾鸟么?”
又是蓦地一句话让我费解,唉……主子就是主子,我额真怎么也猜不着他的心思。
“回皇上,奴婢不知。不过都说鸾凤、鸾凤,大概是一种凤凰吧?”
“鸾,是传说中的一种神鸟,不是凤凰,却能飞翔得比凤更高。”
他看着我,黑幽幽地眸子下正翻滚着一股莫名的东西,烁烁生光……像是已经决定要做一件什么事情。
鸾……哦!!!突然明了!
我的心陡地被提得老高老高,嘣嘣嘣地直跳,抑制不住地雀跃。万岁爷说的可是,可是……她的命运?
“皇上,可是宛仪可能不是原来的宛仪呀。”满溢的狂喜中却隐隐有着一丝担忧。是皇上终于准备给宛仪一个名分了么?可是现在她却还不是“她”呀!
“她就是她,朕知道。”
他顿了一下又道:“虽然,朕还没有完全想通,但是能很确定的知道这一点!她只是暂时忘记,忘记……一些过去……”
宛仪果真是宛仪?见皇上笃定的语气,让我不得不信。毕竟,他才是她最亲密的人,既然他认定,那是就是了!
风吹着他的袍角“嗄嗄”作响,他的面色犹如反射在银白披风上的月华一般平静,我却心下一抽,犹如感受到他内心深处的恸。莫来由的一股子深切的哀伤如潮汐般一浪一浪袭来。
这么样的一个自信的主子,少年伊始就意气风发的皇上,要让这样从来自信满满的尊贵的人去接受他最爱的女人忘记了和他拥有的过去,甚至忘记了……他。
原来……皇上早就认出了宛仪,而这次北巡只是逃避,逃避去面对最爱的人不爱自己、忘记自己的事实么?
原来……从来像天一般无所不能的主子也有不自信的时候,对待关于“她”的事情。
“皇上,您真不在乎她的忘记么?”
我的唏嘘消失在这呼呼的风里,无声又无息。
“她忘记不打紧,朕都记得,够了。”这句话虽现在脱口而出,却定是北巡这十数天思索的结果。
这个结果让我虽有些感伤,可心下却是大定。是啊,只要皇上都记得并且认定,那宛仪记得不记得过去真的没什么要紧……呵呵,听万岁爷自信笃定的语气也许有办法让宛仪恢复记忆?
给皇上跪安后,小九子带着宫人簇拥着御辇浩浩荡荡地向北边的黄色大帝帷行去。转头遥望天际,但见东方已经泛起了一圈淡金色的朝霞。
嗯……朝霞呈祥,曙光显瑞。昨天的种种已经过去,今天,新的一天来临了。
外篇 (4)
冬儿
不知道这是不是梦里。
那天……我踩着婶母为我做的小鹿皮靴子和父亲才从京城回来给我带回的礼物——那一直想拥有的那条红色手柄的马鞭。
我要向他告别,我的表兄凌柱哥哥。因为……我及笄了。
作为食皇上禄的满人的女儿就要像当年他的姐姐一般,去那遥远的京城。在那里无论贵贱、种族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号——秀女,对很多女孩儿来说,也许,那就是一段崭新的人生的开始。
“这套‘嘎拉哈’是小时候你给我做的,我要带走。”
那质地本是雪白,因年生日久已有些许泛黄的嘎拉哈,是他当年为我做的。我执拗的把额娘给我已经装得满满当当的箱子里又把这几个嘎拉哈硬塞了进去。(嘎拉哈,也就是“抓拐”。拐,通常是取猪、羊或是鹿等动物身上比较小的关节骨,做成的一种用来游戏的玩意。满族闺女把它抓来抛去以锻炼手的灵巧。)
“冬儿,舅母要我给你说,依我们的家世进宫去后哪怕做不成什么主子,就算做个侍奉娘娘的宫娥也要做到忙处事必亲为,静里常闲中先检点自身……”
“冬儿都明白,柱哥哥,你今天来就告诉我我额娘的话么?”我歪着头,注视着这个一向少语的他,但见他脸上渐显绯红。
“呃……你等我,等我考中进士,我定来京城……”他的眼闪烁着,底下的话似乎不用说。
一旦我被选入大内,按照宫制,下次出宫的时间可得10年,待我二十五岁。就算他能考中进士,可这个十年……他能等么?
我低低垂下眼睑,不忍再去看他满含深意的眼和那张绯红的脸。
这世上有的事情,不说破……反而更美。
*
京城……对它的记忆停留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那么宽那么平的街道可以让十辆马车并驾;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满了大街小巷;更别提那街道两旁打着各家旗号的店里那么多新奇的物事,每每总让我的目光流连。
“阿玛,这就是皇上住的京城么?皇上真幸福啊,天天都能看到这么多美丽好玩的东西。”
“呵,傻孩子,我们还没进皇城呢。看!进了前头那座城门才算到了京城。你叔叔婶婶就住在离皇上最近的地方。那门的里面。”
顺着爹爹的手往车外看去……那儿哪里是道门,分明是个巨硕的大城,我只记得那高得仿佛齐天的城楼上挂着一块蓝底儿的牌子上面用满文写着“永……定……门”。灰色的砖砌成的城楼上顶着一大片反射着夕阳的光辉,亮得灿眼的瓦片美丽极了。
“阿玛,我想要那瓦片,金色的,真漂亮!”我的手举得高高的,活像指着那太阳。
“……那叫琉璃瓦,皇上才能拥有的东西。”
“哦?我也想要!要一块就好!”
“不可以的,等到了叔叔家阿玛给你买别的。”慈爱的父低声哄着自己刚满五岁的稚女。
“不嘛!我要皇上的琉璃瓦,我就要它!”我知道宠我的阿玛最怕我的哭号,每每心软。
“啪!”可这次阿玛的心却硬了起来,力道虽不大却足够让我疼。摸着发烫的脸,我楞楞地看着爹爹,居然忘记了哭泣。
“孩子,等你长大,到及笄的时候,爹爹会送你一个最漂亮的礼物,琉璃……这个东西我们家不能要也要不起明白么?”
是么……那么漂亮却不能拥有的东西叫琉璃……
坐在骡车里看着太阳在那城楼后一点一点没去,那片金色的印记却一点一点镌刻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
“原来她居然有这个嗜好!看似平日里人模人样的,真是想不到啊!”
“我们身边有个贼啊,大家以后小心自己的首饰!”
“旗下的人居然连小苏拉的品性也不如,慧妃给主子的手镯都敢偷!哼!”
“……”
从储秀宫的前芜房穿过回廊到后殿,这短短的路从来没有今日感到的那般长。背后里是嬷嬷和几个素日里以姐妹相称的侍女或明着议论让你听,或暗地冷哼的那一道道嗤声,虽不大却刚好让我能听清。
我的脑海一片空白,自从春梅带着嬷嬷从我褥子下头摸出那只流光溢异彩的八宝琉璃镯起,整个人就是懵的。
我只知道,我不是贼!我不是贼!!!柱哥哥知道会怎么想我?阿玛知道了又会怎么看我?
阿玛……孩儿5岁那年你就告诉过我琉璃是皇上才能用的东西,我不能要也要不起,冬儿一直记得,一直都记得的啊,下意识的摸了把脸,似能感觉到阿玛当年的怒气。
模糊的泪眼望着那几个突然觉得那么陌生的身影,虽然不知道是谁,但陷害我的人就在她们当中,此刻只觉得鲜血直往头上涌。
罢了,等我回完了主子话,这就死去,去冥府找阎王判官问个明白,害我的人,都等着!等我变鬼你们一个也别想逃掉!
横了心,咬紧牙我向后殿走去,今夜那里宫灯高挂,把庭院照得宛如白昼般亮堂,我的主子还在等着我回话。
张贵人正在喝茶,新制的桂花香片,那桂花是今年中秋前后几天赶在清晨凝露前储秀宫我们几个丫头去御花园采来的,主子啊你待冬儿一直不错,如果连你也不相信我的人品,那我只有先走一步了……
我跪在她的面前,默默低着头等她问话。
“他们说在你的褥子下头找到了那对八宝琉璃镯。”她轻轻地问道,并无恼意。
“冬儿是被人陷害的,我没有偷那手镯。”早已拿定主意,不过一死,抬头我瞧着我的主子,让我再辩解这最后一次。
“你这死丫头还在主子面前狡辩!老奴真想给你两个大耳刮子。”
“住手!你们都给我出去!”她却喝退了那个想带主子出头的嬷嬷。
待身边的丫头老嬷子都退下并拉下隔风的夹帘,那双秋香色的攒珠绣旗鞋缓缓踱步过来出现在我眼前……
“冬儿,我知道你是被人陷害的。”轻幽幽地,淡淡地一句飘来,话里的内容却足以让我热血沸腾。
啊……难得主子对我冬儿信任,她的心比那傲世的绝色容颜更美。
双眼马上升起氤氲,蒙胧中瞧着那张丽颜正对着我,却带着一抹笑:“因为……在你褥子下面放那对手镯的是……我。”
*
有时候真的觉得命运对人生的安排犹如戏台上永不谢幕的戏,那大幕不落,谁也无法得知未来的境遇,比如我……比如她。
几乎是同一年进宫,相比那些安排去了慈宁宫与老太妃们做伴的姐妹,我却进了储秀宫来到这以贵人身份却能占据历代正妃居处的宫殿。一直觉得那蒙圣主垂青的主子的幸运也给我们身边的侍女脸上添了光彩,年轻的我一直对主子心存感激。
每年两次的家信里我曾对家人感叹我的幸运,因为,我侍奉的主子是皇上那次选秀钦点的唯一贵人,最最难得的是那比芙蓉还俊俏的容貌之外还有颗高贵善良的心。
还记得家乡那夏秋交季时节,漫山遍野的花儿粉粉皑皑的一片,四野香飘。最让人心动的是那一簇簇火红的茹子象樱桃一样鲜艳,蜜甜而多汁儿。老人们却总说那些个外表美丽的甜果的底下往往隐藏着有剧毒的黑斑蝮蛇,没大人随行许看不许采。可孩童们只是记得茹莓的甜却忘记蝮蛇的毒,每年都有传闻哪家的孩子又因为贪吃而中了蛇毒。
打小我就知道,越是美丽的东西,越不能碰。
比如那灌木中甜美的茹果……那山涧里妖艳的蘑菇……那皇城上金黄的琉璃……
这些我都统统记得,可是却没有人告诉我这“美丽的东西”里面原来还包括了……人。
*
“唏唏嗦嗦”的声音从那送食具的小口里传来。他……又来了。
微侧头瞥了眼隔壁的那位,与往常一般悄无声息。唉……她真命好,这般境遇还能好眠。
宫里人谁不知道这位茉儿姑姑曾经飞得有多么的高,不过,按理说爬得越高,跌就多疼。
就如我……关在这个耻辱的地方比叫我死更难受。
可是她……看来宫里头那些传说都是真的,这个以前高高在上的御前第一红人,真的失宠了。
因为……进来这许多天就不见有人偷偷见她,暗底传条子带物捎信。不过,她倒似随遇而安,从未有一丝入狱的自觉,不像但凡入狱后的人都会做的:使银子、寻关系、托人带条子等自救手段。
摇摇头,也许,这正是常公公说的: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轻轻拉过那只木托盘,里面照旧是一只蘸饱了墨的小羊毫,一张写得半满的签。
签上那几排娟秀小楷,呃……是那美丽的女人的字,字如人一般俏丽。
看来她还是不放心,反复几次都是这同样的话题,想知道皇上是不是真的和她有隙,换言之,她是不是真的失去圣宠。
没人救她,她也没心思自救,不是失宠了是什么,借着那点儿豆大的灯光我写下了自己的判断。手很稳,写得很快,因为完全真实,我没有违心。
不过,今日签上最后一排却多了一个问题,字迹连笔微微显得急促,看来她心情不好。
细看那问题却是呵斥我连连几次都没有给她有价值的消息。什么是有价值的消息?她想要知道的我不都汇报了不是么?这女人按时吃饭,到点睡觉……哦,不!前晚,她就没吃饭,还吐了,难道……
想了想……我又加上了几个字。不知道这算不算有用的消息?
吹了下签上的墨迹,轻轻地,我把托盘又推了出去,油灯惨淡的眩光中,从木柱的缝隙瞧去,但见等待的那张盈满岁月沟渠的老脸。
“是个太监都贪财”真是箴言啊,拉了下嘴角无奈的轻笑,却不知道是笑他还是笑我自己,不过,我和他却不一样……
我这么做倒不是甘心为她卖命,不过是迫不得已……救自己而已。
偷偷地再往那边瞥去,她依然熟睡;如夜一般安静。
如戏
今日菜色不错。一荤二素。
那糙米饭上扣着一只色相极好的大肉丸子。
可惜啊差片装饰的美丽菜叶,不然,就可以假装自己正坐在北京的“红鸭梨”烤鸭店,点的是那道特价“狮子头”了。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看着那两道可口的炒青菜外加的一个大肉丸子,旁边……居然还有一只盛满汤的青花小碗,咦……是只元青花!!!手不仅发痒;把那汤碗高高举起看下面那款识;却见款识被人剜去却又补上了一个字儿;说不出的奇怪;不由得挑了下眉。
闻了一下,唔……漂浮着几片菜叶儿的清汤估计是煮过那肉丸子的,有点肉腥味。虽有点腻,不过摸着温温热热,绝对不似前几日的冷凉;这对胃里已经空了好几天的我来说,算是美味了。
很饿了,很想先扒两口米饭,可我的手指却不自觉地伸向那那汤碗;捧起来就喝上一大口。
“你性本寒,饭前记得先喝汤暖胃……”这句如同镌刻在脑海里的话突然蹦出,让我稍稍一怔。
见鬼了!最近这样的事情常常出现,我知道这定又是以前在这里做“宛仪”时留下的记忆,可细想那些记忆片断的源头却又转瞬即逝,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就不想!耸耸肩,狠狠地再往嘴里扒拉了一大口带着肉汤汁的米饭。我老妈就常说,适应环境,随遇而安,是我叶茉儿这辈子最大的本事。
“茉儿……”
低低的声音从那边传来,嘴里还包着一口菜的我嘟哝了一声算是应答。
“你今天胃口不错啊……不犯恶心了吗?”
犹犹豫豫地话挑起了我的注意,我向我这唯一的狱友看去……冬儿,不过今日奇了,往常都是看她在那边大块朵颐我却我吃不下,今日我胃口难得好了一次,她却看似很吃惊。
“吐空了自然是没得吐了。”朝她笑笑,手中筷子把那肉丸子夹了小半块塞在嘴里……嗯,这味道还……凑合。
其实肚皮和脑子是一样的,头脑理顺了,心定了,这肚子也就能觉得饿了。
这几天把偶尔能记得的些微蛛丝马迹一样的片断,和身边发生的事情,丫头们的话,“他”的话,还有那天“他”对我……好好想了一遍,虽然还是有些地方不很确定,记忆也依旧是一片空白,但是所有的证据都指向那个事实——他们口中的“宛仪”也许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