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元谌原本是陪着周梦鹤骑马双行,半路上周梦鹤撇开他进车去安慰风荷他也没介意,只是想到风荷的月份渐大,怕路上有什么闪失,且再过几个月,孩子出世,他作为亲舅舅,竟一时见不得外甥一面,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强颜欢笑的走在前头。
今日相送,不似先前迎接,只准了臣子前来,女眷除了曲家的,一个也没有。有眼尖的大臣发现了皇帝的失落,自觉应该是这些日子同棽月王夫妇相处融洽,心有不舍,再深思一点,或许是还念着当年与棽月王后的少时情谊,伤感着咧!再或者,是见到人家夫妻恩爱,想到自己孤家寡人,不甚愉悦……想着想着,那大臣心里一动:哎呀,又有好些时日未曾上折子劝皇帝封后选妃了,如今趁皇帝艳羡棽月王,不正是好机会么?
傅元谌没想到自己一点点动作表情,就在某些人心里翻出了千变万化的结论,且风荷走后,他又要回到每日至少要推掉三分之一的劝婚奏折的头疼日子了。
曲兰心远远看着华撵驶来,手心几乎都冒汗了——这好像是她头一次预备对风荷感谢示好,有些不太习惯,将手里的小包袱捏了又捏,紧张得很。
曲蕙心则由冯威扶着,悠哉悠哉的躲在树荫下吃西瓜。她们是唯一来送别的家眷,需得早一步到达等候,城外长亭旁边恰巧就有个茶水棚,里头有新鲜西瓜卖,这等会儿的功夫,她已经吃了两片瓜了。
“娘,兰心,”她扬手招呼:“天气太热了,过来吃西瓜吧!”
曲夫人转过身,着急道:“别吃了,马车就要到了,快些过来,让人看到了可要笑话你不知礼数。”今日没有别人,她便放纵了蕙心一些,哪知这丫头一吃便停不下来,刚才还要顺便带两个回去,好不容易给她制止了,眼下还要她二人也过去,可别让人笑掉大牙。
“不就是送个别,你们也太紧张了。”曲兰心摇头,要店家取了些水将手洗了洗,又让店家挑了四个好瓜,用个布袋装好,选了个大块头的家丁给提上,付了银子,夫妇二人这才走出来,回归了队伍。
“你还真的买了?”曲夫人看着家丁手上的袋子,不甚赞同。本是前来送行的,多是朝中重臣,都有眼看着呢!这买上一大袋西瓜算怎么回事?闹个笑柄就不好了:“先扔一边!”曲夫人下令。
“扔了做什么?等下直接给风荷送上马车便好。”曲蕙心喊住家丁,让他别动。
“什么?你还要把这袋西瓜送给风荷?不行!”曲夫人简直脸都要绿了。
“炎炎夏日,吃些既甜又沙的西瓜,又消暑又舒适,风荷肯定喜欢,娘你不用担心。说不定,她喜欢我这几个瓜要胜过你那几大车嫁妆呢!”曲蕙心指了指身侧由十几名家丁守护着的好几辆大马车,里面满满的都是曲夫人亲手准备的嫁妆,要拉去棽月的。若不是风荷拼命相劝,估计马车的数量还要多一倍不止。
曲夫人伸出手指头戳了她一脑门:“都要当娘的人了,说话越来越没形,就你那几个瓜还能胜过我这几车嫁妆?我看,一个车轱辘都比不上。”曲夫人嘴上是责骂,眼睛却含着笑:自从曲蕙心嫁给了冯威,越来越有小女儿的娇态了,人也活泼了不止一星半点,自信多了,她看了不知道几欣慰。
曲兰心在一旁听着,不时用眼瞟瞟大姐的那袋西瓜:好像自己这份礼物跟大姐比起来,不见得会差!
马车渐渐近了,出了城门,傅元谌拉停龙驹,翻身下来。周梦鹤亦牵着风荷出了马车,仔细的亲手将她扶下。
风荷一出来便四处查看曲家人在哪儿,瞧准了便朝长亭这边奔了过来。
曲夫人赶紧带着人迎上去,一面使眼色让蕙心千万别拿那带西瓜,曲蕙心只是笑笑,和冯威跟在身侧。
周梦鹤同傅元谌及众大臣一一说话拜别,礼数周全。眼角余光却瞟着风荷,幸得有两个宫女跟着,不至于他不放心。
曲夫人领着人对风荷行了个大礼,又让人将嫁妆都拉过来,齐齐排列在华撵旁,足有五大车。
“谢谢娘和爹!”风荷眼眶有泛红之势。
曲蕙心眼见气氛要转向,便吩咐家丁提着西瓜上场了:“知道你那里什么都有,不缺大姐这点礼物,所以大姐别出心裁,这四个上好的新鲜西瓜便是送别之礼了,一路上同妹夫品尝品尝,去去暑气!”
风荷果然一乐:“这段时间太忙,都忘了是西瓜上市的时候了。”赶紧招呼家丁送到马车上,又冲曲蕙心道:“四个少了,再多送些!”
冯威笑道:“不是大姐夫小气,而是你这马车不似家中地窖,买上几十个好储存。多了怕变质腐坏,还是一路走一路买比较好,反正西瓜上市,不愁没得卖!”
“可别吃太多了,西瓜性凉,你又大着肚子,少吃为好。”曲夫人赶紧制止。
“娘说的对,少吃些。”曲蕙心笑着附和,一边伸手拉过曲兰心,催道:“还杵着做什么?你那包袱不是要送给风荷的?”她方才就发现曲兰心在一边儿挣扎着要不要开口,瞧不下去了,顺便推波助澜一把,将人给推到了风荷面前。
曲兰心冷不防就这么到了风荷面前,只得不再扭捏,将手里的包袱递与她,小声说了句:“这是送给我未来小外甥的!”
风荷此刻讶异非常,说是受宠若惊都不为过,这天要下红雨了,曲兰心居然送她礼物了,还是给宝宝的呢。她打开来,里面是一件红丝绸底绣金线如意吉祥纹小兜兜,还有一双可爱的花色老虎鞋。
“我昨晚赶了一晚上,绣得急了些,若是针脚不好,你可别嫌弃。”曲兰心有些不好意思。
“很漂亮,我很喜欢!”风荷轻拍肚子,学童声:“谢谢二姨!”
孩子果然是化解尴尬的灵丹妙药,曲兰心噗嗤一笑,伸手轻抚上了她的肚子,大约是宝宝感受到了,竟然动了一下,微微的蹬了下腿。曲兰心一下变了神色,猛的收回了手:“他……他动了一下。”那感觉好奇怪,像一道气泡划过手心,软软的,温温的。
“别怕,只是胎动而已,他在跟你打招呼呢!”风荷看着她的反应,很是好笑,原来尖牙利齿的人还有这样一面,不知到时候她做母亲了会是怎样?
曲兰心好奇的又伸手摸了摸,那动静却是没有了。
周梦鹤道别完,亦伙同傅元谌和曲尚书一起来到了长亭这边,“去了棽月,风荷就拜托大王了,望大王好生对待,莫要辜负!”曲尚书到底是不放心,一去三年,王意难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纵然有傅元谌打包票,他这场面话也是要说的。
“泰山大人放心,小婿一定铭记于心,不敢有违!”此时此刻,答应便是,虽然他不屑于说这样的话,不过,只要曲尚书能放心,多说几句也无妨。
风荷看着傅元谌,神色酸酸的,想说什么却无从说起,好多话都在出宫前的大哭里头了,想必,傅元谌能明白的。
傅元谌对她淡淡一笑:“一路平安,每月记得写信回大晋!”他方才陡增了一个念头——等到风荷回来的时候,他必然同她一起去拜祭一下两人的生母,还有那位痴情一生的皇叔。
日头渐起,已是离去之时,风荷被扶进马车里,隔着窗子同家人遥遥招手,周梦鹤飞身马上,同傅元谌一揖作别,扬鞭踏尘,迎着朝阳上了路。
曲夫人的眼泪终于滑了下来,掏出帕子直擦眼睛,曲尚书和蕙心在边上哄她。曲兰心怔怔的看着车队远去,心里仿佛抽离了什么,也跟着去了,不久前她还巴不得风荷离去,可眼下真的走了,心底那抹难以言明的怅然却浓郁难消,许是刚刚发现自己和风荷的姐妹情意,又或许是对以前两人争锋相对,从没和平相处过产生的遗憾。不过,等风荷回来了,还有机会弥补,想到这里,她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风荷趴在车窗上,直到城墙都看不见了才慢慢收回首,靠着柔软的车壁,沉重的叹了一口气。
“娘子为何叹气?可是想念为夫了?”外头突然探进一个脑袋,面具下的嘴咧得老大,白牙晃眼:“为夫进来陪你了!”撩起下摆,坐到了风荷身边。
“你好像很高兴?”风荷指控他。
“难道我难过就对了?”周梦鹤拉过她,靠近怀里:“离别固然伤心,可你有我一同相守,就算再多的离别,为夫也会永远陪着你的。”言语淡淡,却充满了爱意,风荷的惆怅一下被驱散了不少,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娘子请看!”周梦鹤轻击手掌,外头立刻传递进来一盘切好的西瓜,周梦鹤伸手取过一片,献到她嘴边:“冯大姐夫真会挑,一看就甜!”
作者有话要说:
☆、砍价
棽月之北,荒漠丘陵,昼夜温差极大,除了野兽出没,基本没有人烟,是连放牧人都不愿意过来的一片地方。
可从半年前起,这里却驻扎了一队打西南边过来的军队,大约五六百人,一直进行到这荒漠内部才停下,从头将到末炊,皆是惊慌失措,逃命模样,连大旗都破洞断杆,烧焦残缺了,兵士的衣物粮食,武器装备更是所剩无几,破败之极。
到了此处后,为首的将领每日派人不停巡逻,向西南边查探,见一连多日都没有追兵赶来,这才放下心来,安营扎寨,得了几个月的消停。只是,虽然追兵不再,但这里缺衣少食,生活匮乏得很,白日还好过,到了夜间,气温骤降,草地结霜,冷风呼啸,一顶帐篷根本不能顶事,且又不敢点火取暖,怕引来追兵,以至于不到半月功夫,一部分伤兵皆死了个七七八八,剩下的苟延残喘,拖一日是一日,五六百人转眼只剩四百多人。
不过,点火一事也有个例外,那便是主营,里头每晚皆升起两个大火盆,温暖无比,乃是主将拓勃安雄每日筹谋策划之地。
“大王,属下有事禀告!”夜幕下,这唯一亮着的帐篷外急冲冲跑过来一个精瘦的身影,到了帐篷跟前才停下高声禀报,而后又走近了两步,贪婪的吸取里头传出来的暖意。
“进来!”这两字有如天籁,瘦兵士立刻钻了进去。
火光下,主榻上坐了个身材魁梧的男子,周围站着两个谋士,三人正在商量着什么。见人进来,男子抬起头来,声音颇为低沉的问:“什么事?”
“回大王,方才又抓了两个出逃的士兵。”瘦兵士冻得铁青的手脸脚被火一烤,终于回了点血色,人也不哆嗦了,是以这句话说得竟有些高兴——亏得他们跑了,否则哪有机会进来取暖,可不得高兴么?
“杀了!”拓勃安雄阴郁的丢出两个字,靠向身后的虎皮,闭目养神。
“杀了?”兵士愕然,虽然逃兵该杀,可他们已经没多少人了,每天都有逃跑的,若是每天都杀,那最后不就没人了么?他担心的望了主榻一眼。
只见拓勃安雄猛然睁眼,厉声问道:“怎么?若非要本王亲自动手?”
瘦兵士打了个哆嗦,赶紧立正:“属下立刻去办!”哪里还敢多待,麻溜的钻了出去。
“大王做得对,这样才能竖立军威!”一旁的年轻青衣谋士颇为认同,而另一边的年长灰衣谋士却沉默不语。
“怎么,杨先生可有不同意见?不妨说来一听。”拓勃安雄注意到灰衣谋士的沉默,相问道。
“不敢,属下只是觉得近来几个月,军中人数已降至不足四百,若再杀下去,怕引起混乱,人心溃散。”杨先生说出自己的隐忧。
拓勃安雄正要开口,只听得外头一阵马蹄声传来,而后门口守卫急声传报:“报告大王,派往棽月的探子回来了。”
“快传!”拓勃安雄脸上的阴郁一扫而空,从榻上一跃而起,颇为激动的盯着门口。
只见外头进来一个满身风霜的黑衣男子,脸上被一路的寒风吹出了两团红黑色,迈着僵硬的腿走进来,单膝跪地叩见。
“快快起来!”拓勃安雄走上去,亲自扶起来人:“西青现下如何?”他虽然远离京城,但依旧留下了不少细作,可惜拓勃瓒在时都给他剿灭的没剩几个了,原以为复京之计又需从长计议,可没想到到拓勃瓒会出访大晋,这等天赐良机,失不可待,他留下的细作西青便暗中操作,控制了不少宫人,只待拓勃瓒回来,暗中毒害,届时拓勃安雄便可以重回京城了。
“西青已经控制了大半个后宫,如今那些宫女太监都被他用噬心药牵制着,只待拓勃瓒回京了。”
“如此甚好!”拓勃安雄猛一击掌,眼冒精光:“等下你取两瓶黑木之毒,一同带回给西青,告诉他若是拓勃瓒小儿回来,给他下上。”任何毒都不如此毒狠,快,无药可救,是以他最喜欢用这毒。
一旁的青衣谋士听到他的话,唇角扯出一个不明的笑意。
拓勃安雄命人带探子下去吃些热茶饭,而后好连夜返回京城,探子拜别后便下去了。
“杨先生,现在可还觉得杀这几个逃兵会引发混乱,动摇军心?”拓勃安雄意气风发的笑问灰衣谋士。
“陛下神算,杨铎惭愧!”灰衣谋士恭谦拱手。
“非也,杨先生只是比在下稳重持成些,端的是忧虑长远,思量周全。”一旁的青衣谋士替他说话。
“赵公子年纪轻轻,却比我这半老头子更有决断,日后前途无量啊!”杨铎赞叹。
“待本王重回京都,二位自然是左右功臣,有的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大可不必在此妄自菲薄!”拓勃安雄很是高兴,出言安抚。
……
棽月王和王后的华撵终于在半个月后抵达丽泉,这里是大晋和棽月的交接关口,过了丽泉,便是棽月境内了。
周梦鹤下令休息一晚再回棽月,丽泉离棽月京都极近,早上出发,晚间便可抵达,考虑到风荷的身体,慎重起见,还是休息一晚最佳。
风荷挑起帘子,打量这个再度到来的小城,只是,丽泉的发展之快,简直让她咋舌,依旧是上回那几条街,一年不到的功夫,不止多了无数铺面,人流增多,连楼宇都增加了不知几何,选的近的还有在赶工盖楼的,热闹得很。
周梦鹤派去包酒楼的御卫首领很快便回来复明了:“大王,此楼是丽泉最好最大的酒楼,客房也多,属下已经全部包下,现已派兵布守,上下检查,等会便可入住。”
风荷在车里听着,此处追问了一句:“多少钱?”
“回王后,统共一千三百两银子!”
风荷倒抽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周梦鹤探头问她,以为她不喜欢这酒楼。
“太贵了!”一年不到,下手更狠了,她想起上次跟赵踘安在此地的遭遇,直觉这里都不是好人。遂让宫人搭手,扶下车来。
“王后可是要亲自去砍价?”周梦鹤见她皱着眉的气愤样,不觉好笑。
御卫首领也惊讶的望着她,他实在想象不出这一国之母进店砍价的样,不过,他立刻调整了心态,按紧了腰间的刀——等会若是店家让王后失了面子,休怪他不客气。
风荷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没理会周梦鹤的嘲弄,气定神闲的走进了酒楼。
天气炎热,贵重首饰她一件没带,衣服也是随常家居模式。进得店来,立刻遭到店小二的拒绝:“这位小娘子,我们酒楼已经被人包下了,不再接待以外的客人,你去别家看看吧!”
风荷身后的御卫立刻厉声喝到:“放肆!”还欲开口,却被风荷阻止了,寻了把椅子坐下,吩咐他:“去把你掌柜的找来。”
御卫虽是乔装的布衣,但店小二还是被那一嗓子给吓得不轻,立刻听话的进去找掌柜的了。不一会儿,一个尖腮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