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兰微微垂下眼帘:“我……也想过去。”
苏虹无声地叹了口气。
雷钧站在办公桌前,他抱着手臂,皱着眉头:“可你们想到没有,就算我们同意你们都过去,你们也不会记得对方了。”
辛弃疾一愣:“什么?”
“按照规定,来过现代又回去古代的人,将被取消在此地的所有记忆。这也是为了不干扰历史——”雷钧说,“所以就算带着她过去,稼轩先生,你不会记得林兰。”
辛弃疾惊讶得说不出话!
“……同时,林兰也必须洗去在此地的所有记忆。”苏虹声音沉沉道,“林兰,你不会记得你的父母和妹妹,你的学校你的老师,你的海外贸易部……好的坏的全都没有了,这些。”
林兰的嘴唇发白,她也很久没能出声。
“如果是那样,带着她一同回去还有意义么?”雷钧很认真地说,“稼轩先生,请您认真考虑一下。”
于是那天到最终,他们也没有做出有效决定。
第百十八章 端午节的家庭讨论
辛弃疾的这件事,在苏虹的“准夫系家庭”中有过一次讨论,那是端午的晚上,小武也被拉来过节。
苏虹和方滢包了粽子,有肉的也有甜的,她多包了一些,想让小武多带回去,还要明天带给卫彬。
“他一个人,又懒得往超市跑。”苏虹说,“要是不提醒他,根本不会想着还有粽子这回事。”
小武道:“西汉有端午节么?”
“和西汉没关系。”苏虹说,“我看他啊,快要不是西汉人了。”
“怎么?”
苏虹停了一下,说:“上次和他开玩笑,弄得他不开心。我说三妻四妾这回事他应该很习以为常了,结果好像生气了。”
方无应剥开一个粽子:“霍去病的妻子好像史上没有记载?”
“没有任何记载,上次是谁嘴快问了他,结果也没说。”小武说,“儿子在他过世……我是说,来现代之后六年就夭折了,挺可怜的。”
“对了,谁三妻四妾了?”方滢插嘴问。
“是说辛弃疾?”方无应问苏虹。“我听小杨说。他想把女友带回南宋?”
方滢看看小武:“辛弃疾是谁?”
“我的一个同行。”小武说。
“当皇帝的呀!”
“……写词的。”小武有点郁闷。“当皇帝不算我的本行。”
方滢想了想:“那把现代人带回古代?可以么?”
“应该是不可以的。”小武摇摇头,“雷钧拒绝过他们,但好像那俩还不死心。”
“感情太好了,唉,哪能说分开就分开?”苏虹弯腰在粽子里翻来翻去,“喂!我那个枣泥的呢?!”
“啊?是你的么?”方无应很无辜地看看手里咬了一半的粽子“我说怎么这么甜……”
“统共就这一个枣泥的!是你们仨都说不吃甜要吃酱肉的,”苏虹有点愤怒地看看他,“我还特意在上面打了个花结。真是的!”
“那,吃了一半的,要不要?”方无应故意使坏,“有口水在上面哦。”
苏虹恨恨夺过他手里的粽子,咬了一口。
方滢嘻嘻笑起来:“我看你们的感情也好的很啊。”
苏虹脸有点红:“那是你没看见他们,我当时,在医院里呢。”
“嗯,怎么?”
“步子都还不稳当,就要去看对方有没有事。”她笑道,“卫彬那小子还嘀嘀咕咕的,他哪里懂。”
“那个女的,真要去给人做小妾啊?”方滢又问。
“肯定是当不了正妻的啦。”苏虹叹了口气,“辛弃疾在那边早就有妻子了,据说是范成大的妹妹?”
“哼哼,去吧去吧,那边等着她的有正室。”方滢撇撇嘴,“当心连大红衣裳都穿不成。小妾就得有小妾的本分。”
苏虹有点被粽子噎着的感觉。
“唉,自投罗网这种事情我是理解不了啦,”方滢摇摇头,“小妾其实不好当的。今天在报纸上看了一句话:职业有风险,入行须谨慎。”
“阿姊,人家那是为了爱情。”方无应慢条斯理地说,“人要得到某些东西,必然得做好放弃另外一些东西的准备。如果想不明白这,还过去干吗?”
“用否定自己前半生的代价么?”小武慢慢说,“林兰,是名校的MBA吧?”
“嗯,她之前在三菱公司做得好好的。就为辛弃疾辞了职。”苏虹说“想帮他寻找回去的办法。”
“啥是MBA?”方滢问。
“工商管理硕士。”小武说,看她不懂继续说,“就是专门管理一个公司的那种人才。”
“哈哈!那她去南宋干吗?管理她夫家那几本账本?”方滢毫不客气地说“况且也轮不到她管,正室早就抓得牢牢的了。做小妾的,就得小心逢迎正室,不然钗粉都不够用。”
“你这人,总把事儿说得那么惨。”方无应嘟囔道,“就不兴让人家干点别的?诗词歌赋、吟诗作画啥啥的,红袖夜添香也不错……”
方滢沉思片刻,道:“哦,她有事儿干的。”
“啥事儿?”
“思考。”她做了个鬼脸,“思考她到底是谁,以前到底在哪儿生活,自己是从哪儿来南宋的。看,这下子啊,一辈子都有事儿干了。”
方的话,本来是开玩笑,但是那三个都不约而同沉默了。
“方滢,你最近说话总是这么犀利。”苏虹突然说,“被小武传染的?”
方滢笑嘻嘻拿抱枕砸她:“喂!还不改口叫‘阿姊’?”
“其实是知道得越少,直达中心就越快吧?”方无应哼哼着说。
“冲儿!”
“其实弟弟比姐姐还犀利。”小武慢条斯理地说。
方滢开始拿抱枕砸小武。
后来吃完粽子,方滢回房画画去了,小武也跟去看。客厅里就剩了苏虹和方无应。
苏虹的那个粽子还是没吃完,自从方滢那句话说了之后,她就有点丧失食欲了。
“还在想啊?”方无应看看她,“同情综合症又爆发了?”
苏虹横了他一眼:“好歹也算朋友一场,我只是想不出来他们该怎么办。”
“就看谁更执着了。”方无应说着,干脆歪头睡倒在苏虹腿上,“看谁更迷恋谁,更甘愿为对方做出牺牲。”
他在家里就会这样坐没坐相,苏虹之前对此曾很是惊诧了一番,最近已经见怪不怪了。
“可是迷恋什么的……太严重了吧?林兰其实有头脑的,人很不同寻常,而且看事情不教条。”
“何以见得?”
“换了他人,怎么会从在地下通道卖唱的男人里挑出自己的丈夫?”
“好吧,现在就看谁争得过谁了。”
“说得跟打仗似的。”苏虹嘟囔着,三两口吞掉那半个粽子。
“本来就是打仗,男欢女爱是一回事,等面对生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哦,那咱们也在打仗么?”苏虹有点不乐意了,“谁输谁赢了啊?”
“我输了你赢了,可以了吧?”方无应笑嘻嘻地说。
“你说赢就算赢?”苏虹笑道,“不行,重来!”
“……其实这么斗下去也没趣的。”方无应叹了口气。
“哦,你输了就说没趣了。”
“我是说他们俩。”方无应坐起身,他抱住膝盖,仔细想了想,“打仗什么的,的确是我危言耸听了。最要命的是不平衡,一旦心态不平衡了,夫妻的感情就消失了。”
苏虹怔了一会儿,才说:“我觉得林兰不会为这就放弃辛弃疾的。”
“怎么说?”
“林兰说,她为了辛弃疾的事儿,都和家里闹翻了。”
“啊?”
“嗯,父母坚决反对,说她居然辞掉那么好的工作,成天和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满世界鬼混,而且居然还想着结婚,脑子是不是进水了?这男人连个城市户口都没有……要结婚?行,先把户口弄到手再说。”
“哦,可是如今在城市买房到了一定级别,也可以农转非的……”
“辛弃疾那压根就不是农转非的问题好不好?”苏虹气乐了,“再说他没工作呀!还靠林兰养活呢,你叫他怎么买房?”
方无应也乐了,城市户口居然难倒了南宋英雄。
“唉,就算说了实话也没用,这年头,辛弃疾比不上默多克。”
方无应沉默了片刻:“可林兰不是会听从父母的人吧?”
苏虹点点头:“所以闹翻了嘛。一句话,‘你们休想管我的事儿’。”
“不会对父母言听计从的女人。那她会对丈夫言听计从么?”方无应看看她,“会对正妻言听计从、每日早晚问安奉茶么?”
苏虹一时哑口无言。
“给人做小妾其实也没什么,如果能厘清彼此关系,肯放弃一些自我,日子照样可以过得浓情蜜意……”
“你真令我惊讶啊!”
“这有什么惊讶的?就事论事。”方无应耸耸肩,“只可惜,不是人人都适合这职业,太要求自我的就不行。阿姊说的,入行要谨慎。”
“我说,听起来有研究?”苏虹表情疑惑,“难不成打算弄一个?”
方无应哈哈一笑:“哪里哪里,是在说我自己嘛。我当年也不过是个小妾,高级小妾……不过还好我转行了。所以说,做这一行真的是没前途的啦!”
苏虹不由发呆,她刚才吃粽子太马虎,一粒粽米还黏在嘴角。
方无应看着她,忽然用手捧住她的脸:“……别动。”
“啊?”
他凑上去,轻轻用舌尖舔掉那粒晶莹的粽米。
“珍惜粮食,人人有责。”他笑嘻嘻地说。
第百十九章 归去(上)
而出来的结果,令他们所有人都意外了。
林兰和辛弃疾,仍然坚持一同回南宋,他们说即使被洗去记忆也没关系,另有办法让他们记住彼此。
“我会留下一份书信,里面不会提这里的任何事情,但是会把林兰和我的关系写明。”辛弃疾说,“这样的话,我就算忘记了她,看过书信后还是会承认的,毕竟是我自己的亲笔。”
雷钧完全是一副头疼欲裂的模样:“真的没有融通之处了?”
辛弃疾摇头:“我不想丢她在这儿,如果不能带她走,我也不回去。”
这简直是赤裸的要挟!雷钧想,这家伙明明知道这边是不可能留他在此地的!
卫彬后来问小武,为何雷钧一再纵容辛弃疾提出要求。小武说,因为雷钧的性格就是这么“芝麻”,若是雷厉风行的凌涓,一天之内就把辛弃疾打包运回了南宋。
“说得凌局像递员……”卫彬摇头。
“不知道么?现在都叫雷局是‘芝麻局长’。”小武笑道,“从控制组那边传过来的。”
卫彬愣了一下:“可是这并不合规矩,我是说,这么纵容他们。”
“是不合规矩。”小武点头。“所以头儿今天上午。已经把报告提交上去了。这件事我们也不能擅自做决定地。”
卫彬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其实我更不明白林兰。干嘛非要跟过去。”
小武几乎是用同情地眼光看着他:“我说。要不你去谈场恋爱吧。”
“……啊?”卫彬莫名其妙看看他。
“那种事情。不是招聘和解聘那么简单地。”小武叹了口气。“就算是解聘,合同一旦起纠纷也没那么好解决呢。更何况这是在谈情说爱。”
“谈情说爱是一回事。这样完全抹杀自我存在地跟过去,有价值么?”
“价值这回事,真不是置身事外的人能够代替她判断的。”
卫彬不说话了。
“所以,你还是去谈场恋爱吧。”小武劝道,“有好处的。”
“恋爱不是万能法宝。”他终于不高兴地说,“而且我的人生可不需要恋爱,哼!”
小武就被他这话给彻底噎住了。
几天之后,决定下来了,竟然是同意林兰过去。
那一刻辛弃疾握着手机,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只有一个礼拜的时间。”雷钧在电话那头说,“她必须把这边所有的事情都打理清楚,但是同时除了直系亲属,不能告知任何人她的去向。”
“好的。”
“那么,请尽快准备吧。”雷钧说着,莫名叹了口气,“祝你们好运。一周后再联系。记得提前一天来局里确认。”
挂断电话,辛弃疾看着林兰,后者正睁大眼睛,紧张地望着他!
“可以了。”他说,“他们同意了。”
林兰没有出声,但是从她那张美丽的脸上,浮现出一些东西。是诸如幸福、伤感、恐慌、不安这种种情绪,混合而成的某类感觉。一时间,她的表情复杂难懂。
辛弃疾小心翼翼看着她:“……不高兴?”
“……不,我高兴的。”她轻声说着,伸手抱住男人,她单薄的身体轻轻发着抖。
“我知道你怕,可是我在的。”他紧紧搂着她,安慰似的轻轻吻她,“要在一起,咱们就得冒这个险。”
林兰仍然有点发抖。
“你得对我有点自信。”辛弃疾扶着她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他像开玩笑似的说:“回顾过往,我觉得自己还算不上是个薄情寡义的男人,而且那封书信还是我自己写的,难道我会信不过自己的亲笔信?”
林兰垂下头,她沉默了片刻:“那……夫人她,会怎么想?”
这个问题,横亘她心中一个礼拜了,现在,终于问出口了。
“……她不会反对。”辛弃疾顿了顿,“惠娘性格温和,她对人很好,你完全不用害怕她。”
可我过去,是要去分夺她的丈夫,也许还有别的女人……
这样想着,林兰却没说出口。
次日,俩人开始着手结束林兰这边的事务。他们并不需要去处理户口和档案之类的事情,那些有平衡处的人去处理。他们要做的只是一些日常琐事,比如:要取消林兰在这边的社会保险,然后把公积金全部提出来,要取消手机号码和网线以及座机电话,要取消图书馆借阅证,取消每天送的报纸和牛奶,还要和房东说停止续租房子……
一个人消失,并不比一个人出生更简单。
辛弃疾问林兰,要不要去见见父母和妹妹,她摇摇头。
“见了就吵架,都这个时候了,何必再让他们生气?”她有点伤感,“小晴……如果她能喊你一声‘姐夫’,那才好呢”
她柔柔地笑起来,又摇摇头:“算了,她想不通的,见面也一样生气。”
林兰的妹妹为了她和辛弃疾在一起,还专门见了一次辛弃疾,直言不讳地要求他离开姐姐。“你把她的一辈子都毁了!”化妆得恰到好处、拎着古奇包的女白领,气势咄咄逼人,那次她几乎要把咖啡泼到辛弃疾身上去。
“小晴算是把我恨透了。”男人叹了口气。
“可她真不知道是你,你原谅她。”林兰笑道,“高中时她还把你的词抄了满满一本子,成天捧着念,呱噪得全家都要疯掉,还说什么这才是真男人呢……现在姐姐嫁了真男人,她又不高兴了。”
“不然,就去见一见吧。”辛弃疾说,“往后可真的见不着了……”
林兰的神色有黯淡,半晌,还是摇摇头:“就当我嫁去国外好了,一样难见面。”
那时候,他们坐在电信局营业厅里,等着办理销户手续。那天并不是休息日,人不太多,林兰坐在长椅上,等着叫号的时间,她将身体靠向辛弃疾……
“我还以为我辈子都脱离不开网络了。”她轻声说,“现在来办理宽带销户,心里竟空荡荡的,什么感觉都没有。”
辛弃疾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黑发:“再呆下去,我也快有网瘾了。”
林兰轻轻笑起来,她看:“真的可以没有游戏打么?”
她甚至为了他打游戏,特意跑去买了个游戏手柄,林兰原本是那种论坛只混天涯新浪,游戏只玩祖玛青蛙的类型。
“这怎么比?”辛弃疾笑起来,“回去,驱逐鞑子为国尽忠,当然比练级重要。”
林兰不出声。
中午的电信局,很安静,除了偶尔的机器叫号声,听不见多少嘈杂。
“我常常想,这样很对不起你。”辛弃疾突然说。
“说什么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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