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法利夫人(下)〔法〕福楼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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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下)〔法〕福楼拜-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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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我的上帝!”这位好心的太太打断了她的话,显出难过的模样,“叫我怎么说好呢?……这是个坏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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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还没有说完。 药剂师暴跳如雷了:“赶快倒掉洗干净再拿回来!”

    他抓住朱斯坦工作服的衣领,摇了两下,摇得一本书从他衣袋里掉了出来。年轻人弯下腰去捡。 奥默比他更快,捡起书来一看,眼睛也睁圆了,嘴巴也张大了。“《夫——妻——之——爱》!”他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读着。“啊!真好!真好!真美!还有图画!……啊!太不成体统了!”

    奥默太太走上前来。“咳,不要动手!”

    孩子们想看看图画。“出去!”他粗鲁地喊道。他们就出去了。他起初在前后左右,大步子走来走去,手指还夹着打开的书,眼睛东转西转,出气都困难,脸颊肿胀,好像中了风的样子。 后来,他一直走到学徒面前才站住,叉着胳膊说:“怎么什么坏事都有你一份呀,小坏蛋?

    ……小心,你已经要滑下坡去了!你难道没有想想,这本坏书会落到我的孩子手里,在他们头脑里生根发芽,玷污阿达莉纯洁的心灵,使拿破仑腐化堕落!他已经要长大成人了。 至少,你能肯定这本书他们没有看到吗?你敢不敢保证……“

    “不过,先生,”艾玛问道,“你到底有没有话要对我讲……?”

    “的确,夫人……你的公公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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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实,老包法利离开餐桌时突然中风,在前天刚刚去世了:夏尔过分担心艾玛多情善感,求奥默先生把这个可怕的消息宛转地告诉她。奥默也考虑过应怎样遣辞造句,应怎样说得宛转曲折,彬彬有礼,节奏分明;这将是一篇小心慎重、转弯抹角、精巧细致、温存体贴的杰作;但一生气,他就把修辞学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详细的情况艾玛知道听不到,就离开了药房,因为奥默先生又口若悬河似地说起来了。 不过他现在气消了,一面拿他的伯希腊小帽当扇子用,一面像个长辈一样唠唠叨叨地说:“我并不是完全不赞成这本书!

    作者是个医生。书里有些科学方面的东西,一个人知道了也没有坏处;我甚至敢说,一个人也应当知道。 不过,晚些时候吧,晚些时候吧!起码也要等到你自己长大成人,性格稳定了才行呀!“

    夏尔在等艾玛,一听见门环响,就伸出胳膊走上前去,用带有哭腔的声音对她说:“啊!我亲爱的……”

    他温存地低下头来吻她。 但一碰到他的嘴唇,另外一个男人就被她想了起来。 于是用颤抖的手摸自己的脸。同时,她回答道:“是的,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把母亲寄来的信给她看,信上谈到父亲去世的事,可是一点也没有假装多情。 她只是惋惜他到死也不能接受宗教的拯救,就倒在杜德镇上一家咖啡馆门口,他刚同几个旧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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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战友在里面举行了一次爱国聚餐。艾玛把信还给他;后来吃晚餐的时候,她也学的世故了,假装吃不下去。 但是他一定要勉强她吃,她也就硬着头皮吃起来,而夏尔一动不动坐在她对面,显得心情沉重。他时不时地抬起头来看她一眼,眼里充满了忧伤,看的时间很长。 有一次他叹了一口气:“我真想再见他一面!”

    她没有说话。 最后,她觉得应该有所表示了,就问道:“你父亲高寿?”

    “五十八岁!”

    “啊!”话就到此结束了。一刻钟后,他又说了一句:“我可怜的母亲?……她现在应该怎么办?”

    她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看见她沉默寡言,夏尔以为她还在难过,就克制自己不再说下去,以免触动她多愁善感的心。 于是,他把自己的痛苦摆在一边,问道:“你昨天玩得开心吗?”

    “很好。”

    餐桌的桌布被撤掉了,包法利没有起来离开餐桌。 艾玛也没有;她看着他的时间越长,就越觉得这个场面单调无味,她内心对他的怜悯也就越来越少了。她觉得他是个小人物,没本领,不中用。 总而言之,在各方面都是个可怜虫。 怎么摆脱他呢?这一晚可真长呵!仿佛有股鸦片烟味使她麻木不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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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听见门廊里有干巴巴的木棍拄地板的响声。 那是伊波利特送太太的行李被送来了。 要把行李放下,他吃力地用他的假腿在地上画了一个四分之一的圆圈。“他已经忘记得一干二净了!”她心里想,同时看着这个红头发的可怜人汗如雨下。包法利在钱包底下掏出零钱,面对着他自己的无能造成的牺牲品,他既不感到良心的责备,也忘记了失败的耻辱。“啊!你这把花真好看!”他瞧着壁炉上莱昂送的蝴蝶花说。“是啊,”她满不在乎地说。“这是我刚买的……一个讨钱的女人卖的。”

    夏尔拿起蝴喋花来,温存体贴地闻了一闻,好像花香能使哭红了的眼睛舒服一点似的。 但她马上把花从他手中抢了过来,放在一个水杯里。第二天,包法利奶奶来了。 她同儿子哭了很久。 艾玛借口有事走了。过了一天,办丧事大家该在一起谈谈了。 婆媳二人带了女红盒子,三人一同坐在水边的花棚底下。夏尔在想他的父亲,他本来以为他们只是一般的父子关系,不料父子之情这样深厚,连他自己也觉得奇怪。 包法利奶奶也想念她的丈夫。 过去讨厌的日子,现在却变成值得留恋的了。 一切怨恨都已烟消云散,长年累月养成的习惯,怀念使人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有时她一针刺下去,一大颗眼泪却顺着鼻梁流下来,流到半路又停住了。艾玛却在思念莱昂,不到四十八小时以前,只有他们两人待在一起,远离尘世,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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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情中陶醉,对看半天也看不够。 她要竭尽全力抓住那一去不复返的一天,回忆那些只可意会、难以言传的细微末节。可是婆婆和丈夫就在眼前,真是碍事。 她本想不听不看,以免打扰自己对爱情往事的回忆。 但无论如何,在外部感觉的压力之下,她内心的沉思默想,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在拆一件袍子的衬里,碎布拆得到处都是,包法利奶奶没有抬头,只听见她手里的剪刀嗄嗒响,夏尔脚上穿一双粗布条编织的拖鞋,身上穿一件棕色旧外套,当作室内的便服用,两只手插在衣袋里,也不开腔;贝尔特在他们身边,系了一条白色的小围裙,一把小铲子拿在手中,把小路上的沙子刮平。忽然他们看见布匹商人勒合先生从栅栏门走进来了。碰到这种“丧葬大事”

    ,他就自动来帮忙。 艾玛回答说是不必费心。 商人却不肯罢休。“对不起,”他说,“我想和你个别交流交流。”

    然后,他就放低声音说:“你知道我要谈的事……?”

    夏尔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根:“啊!对……当然。”

    他转过身慌慌张张地对妻子说:“你能不能……我亲爱的?……”

    她似乎知道他的意思,因为她站起来了,于是夏尔又对母亲说:“没什么!可能是些家务琐事。”

    他不想让她知道借据的事,怕听她的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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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见只有两个人了,勒合先生不再含糊其辞地说话了。他祝贺艾玛继承了遗产,然后,又说些不相干的话,墙边的果树,今年的收成,还有他自己的健康,总是“马马虎虎,不好不坏”。的确,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无论人家怎么说,他却面包还抹不上黄油呢!

    艾玛随他说去。 她这两天正闷得要命!

    “你现在完全恢复健康了吗?”他继续说。“的确,我看见你丈夫当时的可怜样子!他真是个好人,虽然我们之间有过争执。”

    她问是什么争执,因为要退货的事夏尔没有告诉她。“你不可能不知道!”勒合说。“就是你一时高兴,要买的那些旅行用的箱子呀!”

    他的帽子戴得很低,差不多要遮住眼睛,两只手在后面背着,带着微笑,吹着口哨。 他瞧着她的脸,模样令人难以容忍。 难道他看出了什么蛛丝马迹?她陷入了各种各样的疑惧忧虑之中。 但是最后他却改口说:“我们之间的问题已经解决了。我来和他商量一个新的计划。”

    他指的是延长包法利的借据。 延长之后,先生就可以不再操心了;尤其是现在,他有一大堆麻烦事要办,这个哪有工夫照应啊!

    “其实,他最好把这方面的事委托给一个人,比方说,委托给你;你如果有了委托书,那就方便多了,我们也好在一起打交道……”

    尽管她没有听懂,但他也不再说了。 然后,话题转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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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上头。 勒合说:夫人怎能不在他店里买点东西呢?他回头给她送一块十二米的黑呢料子来,可以做件长袍。“你身上这件在家里穿很好。要出门作客就得换一件。我一进门,第一眼就注意到了。 我的眼睛是很尖的心哩。”

    他没有要人送衣料,而是自己把呢子带来。 过后他又来量尺码,再过后又找别的借口,每次来都显得和蔼可亲、诚心诚意帮忙,用奥默的话来说,就是听从指挥,但是总要对艾玛说上几句委托书的事。 他却从来不提借据。 她也想不起来;在她开始复元的时候,夏尔对她露过口风,可是她脑海里惊涛骇浪奔腾起伏,早忘到脑后去了。 再说,她也闭口不谈钱财的事,包法利奶奶觉得意外,以为她的转变是病中信教的结果。但是奶奶一走,艾玛立刻使夏尔大吃一惊,这些实用知识她从哪里学来的!

    应该了解情况,核实财产是否抵押出去,是否要拍卖或者清算。 她随口引用专门名词,什么继承人的顺序,催促对方诉讼代理人出庭的通知,互助基金等,还不断将继承的麻烦夸大;结果有一天,她拿出一张授权委托书的样本,上面写着“经营管理一切事务,代办一切借货,代签一切票据,代付一切款项,等等”。她将勒合教她的都照办了。夏尔幼稚地问她,这样本从哪里来的。“居约曼先生那里。”

    她非常稳重地加了一句:“我不太相信他。公证人的名声不好!

    也许应该问问……

    我们只认识……唉!没有认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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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莱昂……”夏尔想了一下,接嘴说。但是写信说不清楚。于是她说要去一趟。夏尔婉言阻拦。她却坚持要去。 两人争着表示体贴对方。 最后,她装出顽皮的口气叫道:“不,求你让我去吧。”

    “你多么好呵!”他吻着她的前额说。第二天,她坐燕子号班车去卢昂请教莱昂先生;在那里她住了三天。

    三

    这三天过得真充实,真有味,真漂亮,这才是真正的蜜月。他们在靠码头的布洛涅旅馆住下。白天,他们待在房里,闭上窗板,关上门,地上的鲜花和冰镇的果子露,一清早就有人送来。到了傍晚,他们又乘上一条门窗紧闭,帘幕遮严的小艇,到一个小岛上去吃晚餐。这时,造船厂外,听得见捻缝工人用木槌敲打船身的响声。熬柏油的黑烟从树木间升起,看得见河上有大块的油渍,在太阳的紫红光线下,不匀称地浮荡,就如佛罗伦萨的古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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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勋章一样。他们穿过停泊的船只,船上的长缆索斜斜地,轻轻地擦着他们小艇的上部。城市的喧嚣,大车的滚动,人声的嘈杂,甲板上的犬吠,不知不觉地就越离越远了。 她解开了帽带,他们走上了他们的小岛。他们在一家小酒馆低低的餐厅里坐下,酒馆门口挂着黑色的渔网。 他们吃油炸胡瓜鱼,奶油樱桃。 他们躺在草地上;他们在偏僻的白杨树下互相拥抱;他们恨不得变成两个鲁滨逊,就在这个小地方,永远地住下去;他们心醉神迷,觉得这里就是真正的人间乐园。 他们并不是头一次看到树木,青天,芳草,也不是头一次听到流水潺潺,微风吹动树叶,但是他们的确从来没有这样欣赏过良辰美景,仿佛大自然以前并不存在,只是在他们满足如火的欲望之后,大自然才开始显得美丽似的。到了夜里,他们才起身回去。 小艇沿着小岛走着。 他们两个人待在船里,藏在阴影下,并不说话。 方桨一划,铁桨架就嗄吱响;仿佛在一片静寂中打着拍子,而船尾的舵拖在水中,轻轻的喋喋声不断地发出来。有一回,月亮出来了,于时他们不得不附庸风雅,夸夸其谈,说什么月色忧郁,充满了诗意,她甚至亮起了歌喉:

    记得那夜划船时……

    她柔和的歌声在水波上消失,拖音给阵风吹散,莱昂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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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好像翅膀在他身边扑扑地响。她坐在他对面,背靠着小艇的板壁,月光从开着窗板的一个窗口照了进来。 她穿一件黑色袍子,下边的褶幅像一个折扇面一样摊开,使她显得更瘦,更高。 她仰着头,合着双手,两眼朝天。 有时,她整个人都给柳树的阴影遮住了,然后,她又在月光中突然冒了出来,如梦似幻。莱昂坐在地上,一伸手在她身边捡到了一条深红色的丝带。船夫仔细看了一眼才说:“啊!

    这大概是前一天坐船的那一伙人的。他们真是热闹,有男有女,带了蛋糕,香槟酒,还有短号,真是无奇不有!

    特别是一个高高大大,漂漂亮亮的先生,留了小胡子,最使人开心!

    他们总对他说:‘来吧,讲点什么吧……阿多夫……多多夫……’这个名字我想起了。“

    她发抖了。“你不舒服?”莱昂来到她身边来说。“哦!没什么。 可能是夜晚太凉了。”

    “……看来,他不愁没有女人喜欢他,”老船夫又轻轻地说了一句,想讨好外地人。然后,在掌心他吐了一口唾沫,接着又划起桨来。可是最后总得分手!离别真是难舍难分。 她要他把信寄给罗勒嫂子转交;她无微不至地再三叮嘱他要用双重信封。她对于私通这一套如此精明,使他不得不甘拜下风。“这样,你可以对我说没有事了吧?”她最后一次亲吻他的时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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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没有!”他一个人回家,在街上寻思着:她为什么这样关心委托书呵?

    四

    时间不长,莱昂在他的伙伴们面前摆出了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不屑与他们为伍,甚至连公事也不在意了。他等她的信;信一来就读了又读。 他给她写回信。 他全心全意,努力去回忆她的形象。 思念之情不但没有因为分离而减弱,他反而一天比一天更想再见到她,结果一个星期六的早上,他悄悄地离开了事务所。等他到了山坡高头,看见山谷里教堂的钟楼,还有白铁皮做的风信旗在随风旋转,心里觉得高兴,就像百万富翁荣归故里一样得意洋洋,感慨系之。他围着她的房子走。 厨房里有盏灯亮着。 他等着看她的影子出现在窗帘后,但是没有出现。勒方苏瓦大娘一看见他,就大叫大嚷,说他“高了,瘦了”

    ,而阿特米斯却恰恰相反,说他“胖了,黑了”。

    像以前一样,他还在小餐室吃晚餐,但是只有他一个人,没有税务员作伴,因为比内等燕子号班车也等累了,已经提前一个小时用膳,并且定了就不再改,准五点钟开晚餐,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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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样一来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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