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空中乱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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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之间,她仿佛看到火球像汽泡一样在空中爆炸,像压扁了的圆球一样振荡发光,然后转呀,转呀,转到树枝中间,融化在雪里了。 在每一个火球当中,她都看见了罗多夫的面孔。火球越来越多,越来越互相接近,渗透到她身上,就消失了。 她定睛一瞧,原来是万家灯火,远远在雾中闪烁。于是她的处境才像无底的深渊,出现在她眼前。 她喘不过气来,胸脯喘得都要裂开了。 她一激动,英雄气概也油然而生,这几乎使她感到快乐了,就跑下山坡,穿过牛走的木板桥,走上小街小巷,走过菜场,来到药房门前。药房里没有人。 她要进去;但门铃一响,会惊动大家的;于是她溜进栅栏门,连大气也不敢出,只是摸着墙,一直走到厨房门口,看见一支蜡烛在炉台上点着。 朱斯坦穿着一件衬衫,端着一盘菜走了。“啊!他们正在吃晚餐。 等一等吧。”
他回来了。 她敲敲窗玻璃。 他走了出来。“钥匙!就是上头那一把,放……”
“怎么?”
他瞧着她,她的脸色怎么变得这样惨白,在黑夜的衬托下,更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在她看来,她简直美得出奇,像幽灵一样高不可攀。他不了解她的用意,但却有不祥的预感。她赶快接着说,声音很低,很甜,令人心醉。“我要钥匙!你给我吧。”
板壁很薄,餐厅里叉子碰盘子的响声可以听得到。她借口说老鼠吵得她睡不着,她要毒死老鼠。“那我得向老板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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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等一等!”
然后,她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说:“哎!用不着你去,我马上就告诉他。 来,你给我照亮!”
她走上通到实验室的过道。墙上有一把贴了“储蓄室”的标签的钥匙,。
“朱斯坦!”药剂师等上菜等得不耐烦了,喊道。“上楼!”
他跟着她。钥匙在锁孔里一转,她就一直走到第三个药架前,凭着她的记忆,拿起了一个蓝色的短颈大口瓶,拔掉塞子,伸进手去,里面的白粉被抓出了一把,马上往嘴里塞。“使不得!”他扑过去喊道。“别嚷!人家一来……”
这真要了他的命,他要叫人。“什么也别说,免得连累你的老板!”
于是她转身就走,痛苦也减轻了,几乎和大功告成后一样平静。
夏尔知道了扣押的消息,心乱如麻,赶回家来,艾玛却刚出去。 他喊呀,哭呀,晕了过去,但她还没回来。 她会到什么地方去呢?他派费莉西去奥默家,杜瓦施先生家,勒合店里,金狮旅店,哪里也找不到;他一阵阵地心急如焚,看到自己名誉扫地,财产丧失,贝尔特的前途无望!为了什么缘故?
……怎么没有一句话!
他一直等到晚上六点钟。 最后,他等不下去了,以为她去了卢昂,就到大路上去接她,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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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半古里也没有碰到人,又等了一会儿才回家。她却先回来了。“出了什么事?……什么缘故?……你能讲讲吗?……”
她坐在书桌前开始写信。慢慢封上,盖印,再写日期,钟点。 然后郑重其事地说:“你明天再看信。 从现在起,我请求你,一句话也不要问我!……一句也不要!”
“不过……”
“唉!让我安静一会儿!”
说完,她就伸直身子躺在床上。她感觉嘴里有一股呛人的味道,使她醒了过来。 她隐约看见夏尔,就又闭上眼睛。她留意看自己有没有难受。 现在还没有。 她听见座钟的滴答声,火柴的噼啪声,夏尔站在她床边的呼吸声。“啊!死也不算什么!”她心里想。“如果我睡着了,就什么都完了!”
她喝了一口水,翻身朝墙躺着。嘴里还有那股。“我渴!……唉!我渴得厉害!”她唉声叹气地说。“你怎么啦?”夏尔端了一杯水给她,问道。“没什么!……打开窗子……我闷死了!”她突然觉得恶心,刚把枕头下面的的帕打开,就吐出来了。“拿开!”她赶快说;“扔掉!”
他问她,她不答。 她一动不动,只要稍微动一下就会呕吐。 同时,她觉得两脚冰凉,寒冷从脚上升到了心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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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瞧!现在开始了!”她低声说。“你说什么?”
她痛苦得把头转来转去,不断地张开上下颚,仿佛舌头上压了什么东西似的。 到了八点钟,又呕吐起来了。夏尔注意到脸盆底上有一种白色的砂粒,粘在瓷面上。“这可怪了!这可少见!”他重复说。但她便说:“不对,你看错了!”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抚摸似地把手放在她肚子上。 她尖声叫起来。 他吓得连忙往后退。接着,她就开始呻吟,起初声音微弱。后来肩膀发抖,脸比床单还白,蜷缩的手指紧抠住被子。 她的脉搏不匀,现在几乎感觉不到了。大滴汗珠从她脸上渗透出来,脸孔发青,好像金属蒸发成了汽体,又再凝成固体一样。 她的牙齿上下颤抖,眼睛大而无神,四处张望,不论问她什么,她都不回答,只是摇头,有时还微笑了两三回。 渐渐地,她呻吟得更厉害了。 她不由自主地发出喑哑的叫声,口里却说自己好多了,马上就可以起床。 但她又浑身抽搐,大声喊道:“啊!这太狠了,我的上帝!”
他跪在床前。“你把什么吃了?说呀!看在老天面上,回答我吧!”
他用温情脉脉的眼光瞧着她,她好像从来没见过他过这样温存体贴。“那好,那封……那封!……”她有气无力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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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跳到书桌前,拆开盖了印的信封,高声念道:“不要怪任何人……”他顿住了,用手擦擦眼睛,再念下去。“怎么……救人呀!快来呀!”
他反来复去,却说两个字:“服毒!服毒!”费莉西跑去奥默家,奥默在广场上大声喧嚷:勒方苏瓦大娘在金狮旅店都听见了,有几个人马上去通知邻居,一夜之间,全村都知道了。夏尔丧魂失魄,话也说不清楚,几乎站不住了,只在房里转来转去。 他撞在家具上,扯自己的头发,药剂师怎么也没想到他能做出这样吓人的事来!
他坐下来给尼韦先生和拉里维耶博士写信。他糊糊涂涂,起草了十五回。 伊波利特送信到薪堡去,朱斯坦拼命踢包法利的马,马累得精疲力竭,跑不动了,只好丢在吉约姆树林坡子下。夏尔要查医学词典,但他看不清楚,每行字都在跳舞。“镇静一点!”
药剂师说。“只要吃下烈性的解毒药就行发。服的是什么毒?”
夏尔给他看信。 她吃的是砒霜。“那么,”奥默接着说,“应该化验一下。”
因为他知道,不管中什么毒,都要先化验。 夏尔没有懂,只跟着说:“啊!好的!好的!救救她吧……”
然后,他回到她床边,支持不住了,倒了下来,坐在地毯上,头靠着床沿,只是泣不成声。“不要哭!”
她对他说。“不用多久,我就不会再折磨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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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这样?有谁强迫你?”
她回答道:“我不得不这样,我的朋友。”
“难道你过得不快活?是不是我的错?我能为你做什么,我一定能做到!”
“不错……你说得对……你是个好人,你!”
她把手放在他头发上,慢慢地抚摸。 这种温柔的感觉更加重了他的痛苦。 当她显得比过去更爱他的时候,他总要抛弃她,一想到这点,他就感到心灰意冷,仿佛整个生命在悄悄地流走,他毫无办法,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也不敢动手,现在迫切需要他马上作出决定,他反倒心乱如麻了。她心里万念皆空,不再在乎人世的欺诈,卑鄙的行径,折磨她的无数贪欲。 现在,她也不恨任何人了;苍茫的暮色笼罩着她的思想,人间的闲言碎语,她能听到的只是这颗痛苦的心发出的悲叹哀鸣,断断续续、温温顺顺、朦朦胧胧,好像交响乐逐渐消逝的回声。“我要看看孩子,”她支起胳膊肘说。“你看了不会更难过吗?”夏尔问道。“不会!不会!”
孩子由女佣人抱来了,还穿着长睡衣,露出了两只光脚丫,脸上没有笑容,仿佛还在梦中。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乱七八糟的房间,眨眨眼睛,桌子上点着的几根蜡烛使她眼花缭乱。 不消说,烛光使她勾起了过年过节的清晨,她总是这样一早就给烛光照醒,被抱到母亲的床上,来接受节日的礼物,因为她发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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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在哪里,妈妈?”
没有人回答。“我的小鞋子呢?”
费莉西把她抱到床头,她却总是看着壁炉旁边。“是不是奶妈拿走了?”她问道。一听见“奶妈”两个字,包法利夫人就想起了她和奸夫的幽会,当前的灾难,她立刻转过头去,仿佛嘴里尝到一种恶心的味道,比毒药还更厉害。 那时,贝尔特被放在床上。“啊!你的眼睛好大,妈妈,脸好白,汗好多呵!……”
她母亲瞧着她。“我怕!”孩子边说边往后缩。艾玛拉住她的小手,想亲亲她,她却挣开了。“行了!把她抱走吧!”夏尔在床后啜泣,大声喊道。然后,病人的症状有一阵子不那么明显;她好像不那么激动不安了;于是,她每说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胸口比较平静地吐出一口气,他都觉得回生有望。 等他到底看见卡尼韦进来,就扑到他怀里,哭着说:“啊!你来了!感谢上帝!你真好!现在,她好点了。 你来看……”
他同行的看法和他截然不同,说起话来,像他自己说的,也不“转弯抹角”
,他直截了当地开了催吐剂,要把肚子里的东西清理得一干二净。不料她却吐起血来。 她的嘴唇咬得更紧,四肢抽畜,身上起了褐色斑点,脉搏一按就滑掉了,好像一根绷紧了的线,或是快要绷断的琴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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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大叫起来,叫得吓人,她咒骂毒药,说毒药该死,但又哀求它快点送掉她的命,并且伸出僵硬的胳膊,推开夏尔竭力要她喝下去的药,看起来他比她还更痛苦。 他站在那里,用手帕遮住嘴唇,发出嘶哑的哭声,呜咽得出不了气,浑身颤抖,连脚后跟也一颠一颠。 费莉西在屋里跑上跑下;奥默动也不动,只是大声叹息;卡尼韦先生始终保持镇静,也开始觉得不对了。“见鬼!
……但是……她已经排除干净了,而病源一消失……“
“症状应该消失,”奥默说,“这是不消说的。”
“救救她吧!”包法利喊道。药剂师居然大胆提出假设:“这说不定是转折的顶点。”
但卡尼韦不屑理睬,正要用含鸦片的解毒剂,忽然听马鞭挥舞的噼啪声。上下的玻璃窗都震动了,三匹全副披挂的快马,拉着一辆轿式马车,污泥一直溅到马耳朵上,一下就冲过了菜场转弯的地方。 原来是拉里维耶博士大驾光临。天神下凡也不会使人更加激动。包法利举起了两只手,卡尼韦立刻打住了,奥默赶快脱下不必脱的希腊小帽,那时医生还没有进门呢。他属于穿比夏白大褂的伟大外科学派,对于现代人来说,知名度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但他们既有理论,又能实践,如醉如痴地热爱医学,动起手术来精神振奋,头脑清醒!他一生起气来,医院上下都会震动,他的学生对他崇拜得五体投地,刚刚挂牌行医,就竭力模仿他的一举一动;结果附近城镇的医生,个个像他一样,穿棉里毛料的长外套,宽大的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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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工作服;他的衣袖纽扣总是解开的,遮在他丰腴的双手上,手很好看,从来不戴手套,随时准备投入行动,救苦救难似的。 他不把十字勋章、头衔、学院瞧在眼里,待人温和,慷慨大方,济贫扶幼,施恩而不需要回报,可以说是一个圣人,但是他的智力敏锐,明察秋毫,使人怕他就像害怕魔鬼一样。 他的目光比手术刀还更犀利,一直深入到你的灵魂深入,穿透一切托词借口、不便启齿的言语,揭露出藏在下面的谎言假话来。 这样,他既庄严肃穆,又平易近人,说明他意识到自己伟大的才能,顺利的处境,以及四十年来辛勤劳动、无可非议的生活。他一进门,看见艾玛仰面躺在床上,嘴唇张开,脸如死灰,就把眉头皱了一下。 然后,他好像在听卡尼韦说话,一边把食指放在鼻孔底下,一面重复地说:“哦,这样,这样。”
但他慢慢耸了一下肩膀。 包法利瞧见了;两人互相瞧了一眼;这个阅尽人间苦难的名人不住流下泪来,溅在胸前的花边上。 他要和卡尼韦不想叫人知道说话,便叫他到隔壁房间去。 夏尔不知就里,也跟了过去,问道:“她病得很厉害,是不是?
用芥子泥治疗可以吗?
我不知道用什么好!请您出个主意,您救过这么多人呵!“
夏尔把两只胳膊都放在他身上,注视着他,眼神流露出恐惧和哀求,几乎晕倒在他胸前。“得了,我可怜的人,你要挺得住!没有什么办法了。”
拉里维耶医生转过身去。“你就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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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回来。”
他同卡尼韦先生走了出去,好像有话要吩咐马车夫,卡尼韦也不愿意看到艾玛死在自己手里。药剂师跟着他们到了广场上。他一见了名人就不愿离开。因此他恳求拉里维耶先生不嫌简陋,光临他家吃顿午餐。他赶快差人到金狮旅店去要鸽子,到肉店去要所有的排骨肉,到杜瓦施家去要奶油,找勒斯蒂布杜瓦要鸡蛋,药剂师自己也动手准备,而奥默太太却一边束紧围裙带子,一边说道:“真对不起,先生;因为在我们这个倒霉的小地方,要不是头一天先通知……”
“高脚杯!!”奥默低声说。“要是我们在城里,至少我们可以做个蹄膀肉……”
“不要罗嗦!……请入席吧,博士!”
他认为吃了几口之后,应该提供这场事故的一些情节:“我们开头只看到她喉咙干燥,然后上腹部痛得要命,上吐下泻,处在昏迷状态。”
“她为什么服毒?”
“我也不清楚,博士,我甚至不知道她哪里搞到的砒霜亚砷酸。”
朱斯坦这时端了一叠盘子进来,忽然双手发抖。“你怎么了?”药剂师问道。年轻人听见问他,一失手盘子叮铃当啷全都掉到地上去了。“笨蛋!”奥默喊了起来;“该死!木头人!蠢驴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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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一下控制住了自己:“我想,博士,应该化验一下,首先,我小心地把一根管子插进……”
“其实,”外科医生说,“不如把手指伸进她的喉咙。”
卡尼韦没有说话,他刚刚因为用了催吐剂,已经挨了一顿顾全面子的申斥,结果这位治跛脚时盛气凌人、口若悬河的同行今天变得非常谦虚,只是满脸堆笑,满口唯唯诺诺。奥默今天做了东道主,得意洋洋,包法利的悲痛使他反躬自省,对比之下,反而模糊地感到高兴。加上博士在座,他更忘乎所以。 他卖弄杂家的知识,胡拉乱扯,大谈西班牙的斑蝥,果实有毒、见血封喉的树木、蝰蛇。“博士,我在书上看到,不同的人吃了熏得太厉害的香肠一样会中毒,就像触了电一样!
至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