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正悠闲地哼着奇怪的调调,琥珀色的眸子倒映着一路的风光,微微地掩着笑意。
荧天叹了口气,传音道:“把一个好端端的正直青年弄成这样子,那是为啥呢。”
她嘴里哼出的奇怪调子没有停下,眼睛也没转向他,荧天却听到她回答:“我也就随便说说,实在是没想到他当回事了。”
荧天一脸黑线:“你这是耍人!”。
“很多时候,好人一片善心干出来的,不见得是好事。”苏南笑道:“困扰他的并非我所说,而是他自己对自己的质问。”
“你是说,经此一事,这石头脑袋会改变?”。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笑了笑,“与其担心这些不着边际的事儿,倒不如下车去解决一些实际的问题。”
“。。。。。。”
荧天环顾四周,沉默了。
又一帮高呼此路是我开的龙套。。
“靠!这张松年得罪的人有这么多么!”。
嘟囔着,荧天下车去当苦力去了。。
一个月后,白离国的国都——樊城。。
樊城不愧为白离最繁华富裕的都城,繁华如锦;流人如织。街上车水马龙,店铺林立,小贩的叫卖声,小二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樊城里,大户人家皇孙贵族林立,大街上的人个个衣着光鲜,偏生今日在城门口来了四个衣衫褴褛的人。
守城门的小兵一脸鄙视,把通行证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遍仍不愿放行。。
谁不知道白离国今日正迎接贵客——天水、碧华二国的使臣。碧华、天水二国人杰地灵,樊城居民为怕输了气势,都将家里最好的衣服穿上。若放这四个形同乞丐的人在街上游荡给两国使臣见着了,岂不是让白离蒙羞?
多番扰攘,这个小兵终于妥协。。
这貌似乞丐的四人,其中竟有一人引经据典地怒斥于他,其气势威严得宛如青天大老爷,小兵正犹豫着要把这气焰嚣张的人给押下,竟恰巧在这时候看到从他身上掉出来的牌子——御史台的任命!
这四个衣衫褴褛的人,正是张松年一行人。。
这一个月,他们徒步走到了樊城。。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为了这八个字,荧天几乎有向苏南磕头的冲动了。。
就在这位正直的石头脑袋张松年大人思考几天之后,他们遇上了一幕强抢民女的戏码。
听说这个民女本是卖身葬父,结果某纨绔子弟想要光吃不付帐,只命人拉走那女子,把那女子父亲的尸首弃之不顾,女子抵死不从才有了这一幕的拉扯。。
本来凭着荧天一腔热血,这事情是绝对要管的,只是加上一个张松年事情就大了。
张松年不仅把民女给救了下来,还将抢民女的纨绔子弟家底查了个通透——纨绔子弟正是当地县官的侄儿。于是张大人兴奋了,开始到处搜集县官的罪状。县官这下急了,到处找人堵他们,于是在那个镇内,他们宛如过街老鼠,处处官兵围剿。终于在苏南的提议之下,张松年收集足了证据便继续启程上京,准备将这些罪状一并上呈,让皇上好好惩处。。
在这个事件中,荧天已经深深地感受到张松年那种锲而不舍的精神,抓着一丁点旁支细末就能把人给闹个鸡犬不宁。
不得不提起,因为这事儿致使民女没有钱去葬她爹,还得罪了当地豪强,最后张松年就将马车给了她,让她去临镇躲躲,也好用卖掉马车的钱来葬她爹。。
那姑娘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感谢的话,荧天却听到她最后的自言自语。
“哼,如果他们没出现,王公子已经把我带回府里。只要我好生伺候着,至少爹爹不至于要葬于异乡,至少我也无需四处奔波逃亡。”。
荧天哑口无言。
四个人开始了漫长的步行。
步行上京并不可怕,步行让张松年有机会看到更多不平之事,这才可怖。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苏南说得没错。。
张松年似乎有满腔的热血、满腔的正义要发泄,他看不惯的事儿太多,多得连热血青年荧天都觉得可怕。
一路上鸡飞狗走,暗杀的人一波接着一波从未平息。。
四人盘川花光又没了马车,有张松年这人在,狐狸也使不出什么取巧的法子,便只得风餐露宿,打猎维生。
苏南只笑着看,似乎遇着了什么有趣事儿。但荧天不得不佩服张松年,作为一行四人中唯一的纯正人类(苏南构造比较复杂,成份实在说不清楚),竟然抵得住这一路上的折腾,还能不断惹事。一路走来,鞋子都磨得见底了,连荧天都觉得脚上起泡灼热难行,他竟都熬了下来,到了城门还饶有兴致跟守门兵吵了一架。若不是狐狸不舍得他累着,使了这么一手,这事儿估计还有得扛。
无论如何,终于到了樊城。。。。。。荧天看着苏南,用眼神求救道,大爷,我们可以撇下这个石头脑袋了吧?
苏南只笑了笑,敲了敲他的头。。
才开始呢,傻子。
第章 张松年到御史台报到前,终于花了最后一点钱在澡堂梳洗一番,穿上御赐官服。
他这人是长得颇为清俊,只是一直以来被一身过于严肃的书生意气所掩盖。梳洗整齐,清瘦得异常白皙的俊脸上,一双精隽的眸子显得光芒毕露。。
狐狸白霓在一旁伺候,痴痴地看着,差点连狐狸尾巴都要现形出来摇摆了,细细整理,终于依依不舍地把他们家大人送到门前,汪汪似水的眼儿还不住地张望着那清冽的背影。
“看得魂儿都掉了,倒不如跟着方便。”。
一旁的苏南不紧不慢地说着,一身褴褛的衣衫挂在身上却毫不狼狈,倒是显得洒脱至极。
“跟着?”白霓收敛身上因为倾慕而几乎溢出的狐气,自嘲地笑了笑,“晓法术之人虽不多,但禁宫中怕是藏龙卧虎。我若使法术跟着大人,害了我不打紧,若是耽搁了大人的前途,我死不足惜。”
“呵,”荧天不禁笑道:“你家那大人这么能折腾,少看一天,估计就能从皇宫里头横着出来。”
白霓闻言眼神一凝,心中的担忧浮上水面。。
张松年这性子,在民间已经能得罪无数权贵,现下身在皇宫这么个险恶之地之中,只怕更是。。。。。。白霓越想越是心惊,神色阴晴不定。。
一咬牙,白霓决定了,就是被人发现了,他也得护着大人!。
前脚才踏出去,便听后面的人凉凉地道:“啊,那边不是在招人么?招的什么人?”
少年的清亮的声音笑嘻嘻地紧接着:“不就是在宫里当差的侍卫么?”。
就如唱双簧般默契,那凉薄的声音又再响起:“呀,当上这侍卫,岂不是能在宫中行走自如了?”
在宫中行走自如?
白霓霎时回头张望,只见那边人头涌涌,细看过去,真有宫人在点人面试。白霓心中一喜,稍稍凝气,将脸上过于老实平庸的五官调整得俊俏英挺些,便一头扎到了人海中去。
张松年入宫后,三天未曾传来音讯,白霓几乎发疯似的要往里冲,最终给苏南二人制止。终于在第四天离宫,皇上亲自任命其为从六品治书侍御史,还给赐了一座宅子以及家仆金银。张松年再三谢恩推辞,终于只要了樊城中一处较小的宅子。白霓四处张罗,一行四人终于入了户。
“苏南,我们还要待多久啊。”。
清晨,张宅庭院中一个小少年在树丫上轻松坐着,一双雪白的脚丫子在半空中晃来晃去好不自在。
苏南没应他抬头,只是瞄了他一眼,回头继续搬起耙子继续松土挖坑。。
“喂喂,苏南啊,你理会我一下嘛,别忙着给那个石头种菜了!”。
荧天嘟着粉嫩的小嘴,眼儿怨恨地盯着埋头挖坑的人,见她没回应,又巴巴地问道:“喂喂,苏南,你准备在这坑里种什么啊?”。
正说着,只觉脚踝一紧,苏南冰凉的手已经握在他不安分的小腿上,一个拉扯,就这么陷入她挖好的坑里头。
“种神兽,看能不能长出个子儿来。”苏南哈哈笑着回答。。
荧天恼火地要挣扎起来,铺天盖地的泥巴就开始往身上招呼。荧天干脆在泥里滚着扑向苏南的小腿,用身体将其击倒!哼哼,要脏一块儿脏!反正都没衣服换!。
恰在此时,张松年换好朝服准备上朝,路过花园时看到这对活宝玩得一身是泥巴,一脸正经地向苏南问道:“苏姑娘,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苏南此时已扣住荧天双手,闻言即昂头,一本正经地道:“大人,小弟顽皮,硬要往坑里钻,在下是在教导吾弟。”
张松年冷静地看着混身泥巴的二人,沉默地转身往花园的另一边走去,亲自从井里头打水,往昨日种下的作物细心浇水。一番动作干净利落,完成以后张松年向他们道别,便往皇宫去了。
看看张松年那边整齐的庄稼,再回头看看他们这边惨不忍睹的境况,荧天叹了一口气:“真不知是他照顾我们,还是我们照顾他。狐狸在宫中有灵看到此情此景,必定要吐出几桶狐狸血来。”
那日白霓当真争取到了入宫的机会,只是与原本预期有差——白霓本打算当个宫中侍卫,没想到自己当初一头栽进去那边,选的是宦官!。
白霓每每想起这件窝囊事就几乎要把苏南二人活活掐死。若不是他反应快以狐狸尾巴的一小段代替了身体某个部位被“去”掉,此时此刻他就成了开天辟地以来第一只狐狸太监。
说起这事苏南也是万分无辜,她只是随手这么一指,实在没想到给白霓指出了这么一条路。只是苏南本就盼着白霓入宫了解情况,以便日后入宫营救秦炡,白霓能入宫那更是好事。经过苏南几番劝说,说是宦官更容易知晓宫中情况,更便于张松年行事,白霓才勉强做了下去。
入宫以后自是无法照顾张松年,白霓很是担心,这时苏南一拍胸口,答应为他在宫外照看张松年,让荧天跌破了眼镜。
于是白霓为张松年张罗好入住的事宜后,向张松年请假三个月,说是家中有急事需回去处理,苏南二人则担当了张松年的新仆人。于是白霓换回当那俊俏英挺的相貌回宫去了,苏南二人就这么开始了他们的仆人生涯。
张松年不难伺候,只是穷透了。。
白离官员的俸禄极低,且实行实物发放的形式。比如张松年,作为六品治书侍御史,他每月俸禄仅为十石米,这些俸禄还要折布、折绢,这么一个下来,大约就只够养活一个五口之家。若是地方官员,比如一个县县官,每月俸禄仅为七石。县官拿了这七石还不仅要养活自己一家老小,衙门开销你负责,手下小吏向你要打赏,身边办事的人员如长随仆人厨师护院向你支薪,否则谁给你做事?
张松年这人是个特例,是个异数。长随仆人厨师护院由白霓一手包办,小吏没有打赏不愿干的,张松年也亲自挂帅把衙门的所有事情都扛上了,县官师爷官差狱卒一脚踢。然而这么大一个县的衙门,总不可能一点开销都没有,这样月月下来,俸禄仍是还不够。聪明的张松年县官开始在自家后院开始种田,自给自足,有了余粮还让白霓拿到市集上买,帮补家计。。
要保住这个两袖清风实在不容易,是以张松年一路所见官员无处不贪,其实也是情非得已。以白离那低微的俸禄,要人人像张松年那般过活,大抵是超人满天飞的时代了。而无数学子前赴后继地寒窗苦读,不是为了争当挨穷超人的。。
空荡荡的张宅几乎没有几件家具,仅有的床、书桌、饭桌和几张椅子,便是由白霓在城外森林抬回来的大树作材料,由苏南亲手所制。白霓带回来一些种子,张松年便把中庭以及花园的地全给翻了,种上了庄稼。在没有庄稼成熟之前,暂时只能靠着张松年微薄的俸禄买干粮啃。朝廷发的几匹绢本是让张宅唯一的女性负责裁衣的,白霓看着苏南那邋遢的样子,终究不放心地带着回了宫,说是待他做好了再拿回来,但依着白霓的偏心,估计这衣服做好了也没他们两的份儿。
原本张松年上朝之时,荧天负责种庄稼,苏南乐得一天到晚伐木做家具,只是几天下来,那小子一天到晚往外跑,苏南开始抓人了,压着他去种田,结果两人倒是玩作了一团。
“你说张松年会不会把我们赶走?”荧天从坑里爬出来,看着张松年远去的背影问道:“他这么个老实正直的人,那见得人家偷懒?”。
苏南睥睨地看了看他:“要赶也只会赶你走,因为偷懒的人是你。”。
整个宅子的家具,苏南造的;每日饭菜,苏南煮的;各人的衣物,苏南洗的——尽管只有张松年有多余的一件常服。
荧天哇哇叫道:“你要当超级管家超级丫鬟是你的事儿,我荧天自出生起就是高贵的神兽!让我伺候人类?哼哼,那是做梦!”
苏南凉凉地道:“哼哼,那高贵的神兽,请您从今天起,自己找饭吃。我倒没听说过,不付出劳动赖着就有饭吃的。”
荧天顿时撇了气:“苏南你干嘛巴上了这个穷鬼,跟个有钱爷儿,我们二人啥事不干,每天吃香的喝辣的多好。”
“哦?你这想法倒适合去花楼当龟公。”。
言罢,苏南手指一弯便敲在他头上,随着荧天的哀号,只听“撕”的一声,苏南举手之时衣服竟然裂开了一个大口子。
“这破衣服什么质量啊——”荧天才说完,便看到裂开的那道口子下苏南粉白的藕臂,忽地想起多年前当他还是小兽的时候,这大大咧咧的女人竟敢在他面前洗澡,那白花花的身子肆无忌惮地晃着。。。。。。荧天撇过脸,大声道:“这身衣服你也穿了够久的了,都黑透了,也该换换了,张松年不是给你支薪了?去市集买身新衣裳吧。”两人身上的衣服都随着他们南征北讨,跟着他们一路从太玄来到了樊城,一路折腾,已经烂的发黑,黑的透亮了,加上二人方才在泥土里玩闹,现在看来更是可怖
苏南拉扯了一下裂开的衣服,本想说打了个结就没事了,只是扭头看了看荧天身上的衣服,也就没说什么。因为一再长高,荧天的衣服早已不合身了。一眨眼,这小子竟已如她一般高了,俨然一个少年模样。细长的手脚在破衣服下显得有些无措,白皙圆润的脸尚透着稚气,此时双颊上浮现可以的红晕。眉儿淡淡,一双圆圆的眼儿正在汪汪地看着地板,甚是有些可怜兮兮的样子。
苏南了然地笑了笑,是该换身衣服了,不然这娃儿出去还给人当成丐帮弟子了呢。
第章 此时的樊城真是热闹非凡。适逢白离国的皇太后七十岁寿辰,继碧华、天水二国使者前来,金音、琉宁二国使者也在日前抵达,赤日与白离近日屡屡交战,今年并未派来使臣。白策的使者虽然还没到,但同为皇太后儿子的白策国君白遥久,据闻也将亲赴樊城为母庆寿。。
樊城的大街上,欢腾的气氛如同过节,家家户户洗刷一新,人人衣着光鲜、容光焕发。走在樊城的大街上,衣衫褴褛的荧天小小的自卑了一下。瞥眼看了看苏南,一样的衣衫褴褛,不一样的却是怡然自得的气度,暗叹这人确实是少根筋。。
街上虽然热闹,但穿着一身破烂的衣服,荧天可没有心情游玩,远远看到一家买衣服的店子便拉着苏南进去了。哪知道脚还没踏进店门,就给店里的老头子给吆喝住。。
“哪来的小乞丐呢,滚开滚开!”。
荧天闻言气极了,从怀里掏出张松年给苏南的那张银票就在掌柜的面前晃:“你这狗眼看人低的老头儿,可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