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醉:“军警宪统一指挥,谁也不反对,可是做法上,我看,也可以……”
徐鹏飞奸笑着:“八仙过海?哈哈……问题就在这里,老兄,今天的重 庆,不是二十年前的上海,共产党有了经验,他们会利用矛盾……”
严醉一愣:“矛盾?”
秘书长以和事佬的姿态:“这方面,我看你们两位都是高手。……”
严醉忙插道:“鹏飞,先突破《挺进报》,怎么样?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
徐鹏飞:“只要不分散力量,我保证……”
严醉、沈养斋几乎是同时地说道:“好极了!”
徐鹏飞将半截香烟往痰盂里一扔,站了起来。
一一
江姐的小楼上。夜间。街上隐隐有小贩卖夜点心的叫声。
江姐已经收拾好简单的行李,云儿趴在床上玩那个“笑头和尚”,许云 峰和他妈妈推门进来。
江姐:“怎么,你,……妈妈,您也来了……”许母招呼着,把云儿抱 起来。
许云峰:“想了一下,还是今晚上把云儿带回去的好,明天早上船开得 很早。……”
江姐:“你就是这个脾气,明明讲好了,明天早上我把云儿送来。”
许云峰:“我也说不出什么道理,总觉得得来看看你,明天早上,我就 不上码头送你了。”抑制住离情别绪,转换话题,“还有什么事,要我帮你 办?”
江姐摇了摇头。
许云峰:“昨天谈的那些事,就照约定的那么办。东西,明天码头上有 人交给你。”
江姐:“好。”
许云峰:“华为和你一起走,你会在船上遇到他。”停了一下,“万一关 系联系不上,他知道另外一条线的联络站。”江姐点了点头。“见了老彭替我 问候他。对了,云儿的照片带了没有?”江姐点了点头。“时候不早了……”
江姐怀着和战友离别的激情,伸出手:“再见,胜利的那天再见。…… 代我问候老李。”两人紧紧握住手。
许母把云儿递过去:“你再抱抱他。”
江姐凑近身去和云儿亲了亲,脸贴着云儿的脸:“好,跟婆婆去吧,乖, 别闹。”看见“笑头和尚”还在床上,捡起来交给云儿。
许云峰推开门,让妈妈先走,然后回过头来,再一次和江姐握手:“再 见,路上当心。……你别下来了!”
江姐握着他的手,想讲些什么,又止住了。
许云峰:“还有什么事吗?”
江姐笑了笑:“好象还有话似的,可是……”
许云峰:“讲吧。”
江姐:“老许,你社会关系多,特别要……警惕,我怕那些中上层分子, 形势一好,就会……乱搞一气。……”
许云峰点头:“对,我再跟老李研究研究。”(化)
一二
黎明之前,在小什子转向水巷子的路口。四周是靠近码头路上习见的匆 忙杂乱的情景。浓雾弥漫,电灯很暗淡。
江姐手拎着一只小手提箱,走着。
她的面容是平静的,而且经过化妆,更显出一种雅致、高贵的妇女形象。 快近朝天门码头了。路边摆摊的碱:“雾大得很,开船还早咯,来碗炒米糖 开水吧。”……
江姐轻轻地摇了摇头,走下陡斜的石级。路边,叫卖声,乞丐哀告声……
迎面而来的,是被押着的一长列穿破烂军衣的壮丁……
江姐平静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痛的神色,可是一霎那间,她皱了皱眉头, 又恢复了平静。
“小江!……”后面有一个人叫。
江姐回过头来。只见穿着藏青色西装的甫志高提着一口大箱子,满头大 汗地追了上来。
甫志高站定,放下箱子,一边用手巾揩汗,一边说:“开船还早,到那 边坐一会儿。”
两人离开人丛,走向无人的江岸。甫志高放下箱子,让江姐坐下,然后 望了一下周围,低声说:“小余这家伙,到半夜里才把东西送来。我还耽心 他出了什么事咧。里面是报纸、特刊,还有……”他用三个手指做了一下数 目,再用食指作了一下扳手枪的手势。
江姐:“是按照我说的那样包装的吗?”
甫志高:“不会错。你的证件放在上面。”他摸着口袋,“这是钥匙。”
江姐:“老甫,箱子你为什么不找个脚夫?”
甫志高:“不算重,自己拿也保险。”
江姐:“你看,穿这套西装的人,会自己杠行李吗?”
甫志高一下被问倒了,抓抓头皮:“这倒忽略了。”
江姐委婉地:“老甫,这里……很快就会有暴风暴雨,你要特别当心。”
甫志高:“这,你放心。不长也不短,干地下……”
江姐用手势制止了他:“你跟别人不一样,你的工作是规定了的,今后, 你再也不要叫陈松林到重庆大学去了。”
甫志高有点吃惊,辩解道:“重庆……大学?没有啊。”
江姐:“孙明霞的《群众》杂志不是你叫陈松林送去的?”
甫志高:“噢。”
江姐:“回去找老许谈谈吧。你说,敌人会睡大觉吗?”
甫志高:“对对,今后我一定注意。”
汽笛声。他们谈话时,雾渐渐散了。旅客们纷纷走向码头。
江姐站起来,甫志高提了箱子走去。
上船的梯子边,旅客挤着上船。
江姐和甫志高在人丛中。江姐抬头一望,看见华为正靠在船上的铁栏杆 上。
江姐上船梯,甫志高挤上去,对检票员似乎很熟悉地点点头,用左手大 拇指指了指西装襟上的铜牌牌,上去了。忽然,一声枪响。
从船上通过薄雾,可以看见一艘登陆艇停在附近,长列的壮丁正被押上 船。旅客们被枪声吓了一跳。有人在说:“上差船的壮丁跳水了!”
登陆艇上的国民党军又对江水打了两枪。
人声:“打中了没有?”
“跑了。”
江姐对甫志高:“你回去吧,再见。”
甫志高:“向姐夫问好,再见。”
江姐望着甫志高在人丛中消失。沉思。(化)
一三
江上。“民运轮”逆江而上,太阳反射在波涛上发出闪光。
远远的岸边,有几只插着小红旗的差船,几只民船,拉纤的辛苦地挣扎 前进,江风吹来时,可以听到隐隐的川江号子的声音。
靠着头等舱的船舷上,江姐和华为在眺望江景。
奇峰突起,一片片的树林移动着。
江姐低声地:“这一带,你很熟?”
华为点了点头:“再过一个湾,那边就是华蓥山。”他靠近江姐耳边,“川 陕苏维埃时期,我妈妈就在这一带打过游击。”
江姐:“听说过。她身体还好吗?今年五十……”
华为:“快六十了。哎,江姐,姐夫跟妈妈他们在一起?”
江姐:“这……我就不知道了,也可能……”
汽笛声。从船上望去,已经可以看到一个市镇了。
华为附在江姐耳边:“过一会儿上了汽车,有熟人在等,我认识他……”
江姐点头,很欣赏他的机灵。
船向岸边靠拢。不大的码头。(化)
一四
江姐、华为,和十来个旅客上了公路边的公共汽车。
司机台上,一个中年司机,嘴上叼着一支烟,对江姐仔细地看了一眼。
华为拣了一个座位,让江姐坐下,把箱子放在旁边。(化)
一五
汽车在公路上急驶。
公路路面飞速地后退,逝去。
汽车上,江姐已经换了装束,华为坐在她的身边。华为抑制不住心里的 兴奋。
江姐的兴奋,华为却察觉不出来。
汽车从高坡上往下滑行。前面可以看到车站。(化)
雨中,汽车开进了站。旅客刚下车,车站上就有人叫碱:“请旅客排队, 检查行李出站。”
江姐不自觉地愣了一下,“我上一趟来没有检查!”
中年司机溜到江姐身边,从华为手里接过箱子,低声地:“在城边小茶 馆等我!”
显然,这里被严重的白色恐怖笼罩着。
出口处,江姐在旅客行列里。江姐轻轻地扯了扯衣服,镇定地拿出一封 有大印的证件,一个宪兵接过来看了一下,客气地:“对不起,李太太,我 们是例行公事。”他示意警察看看她的小箱子。(化)
雨中,江姐和华为提着行李在进城的公路上走着。
不时有从城里出来的农民,交谈着什么,脸上露着紧张、又害怕又气愤 的神情。
雨下得更大了,透过雨丝,隐约看见靠近城门的街上,站着一堆一堆的 人,城门口拥挤着人群。显然是发生了事情!
江姐领着华为走到了路边的一座茶馆,低声地:“你在这里等司机,我 去看看。”很快地又提高了声音:“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买把伞来。”匆匆 地向前走去。
路上,三三两两的农民匆忙地赶路,有的低声叹息,有的在议论:“真 造孽……”
“二天人家不杀他们的脑壳,把他们也挂在城楼上!……”
江姐的心在抽缩。
一六
雨雾蒙蒙,笼罩着街道和远处的城楼。
江姐脚步沉重地向前走,她抬起头来向城楼望去。
雨雾蒙蒙中的城楼上什么东西也没有。隐约好象有绳索在风雨中飘摇。
江姐在寻找。
远处城墙边围了一群人,对着城墙在看什么。
江姐向前走着,看清楚人们在观看一张布告。
一张大幅的布告,贴在城墙上。布告被雨水淋透了,字迹有些模糊,几 行名字,被红笔粗暴地勾划着。还贴有照片……
江姐靠近了布告,她定神着力地望去。
“什么?!……”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华蓥山纵队政委彭松涛……”几个墨写的大字,还有红笔……
顿时,她觉得头晕目眩,布告浮动,她用力站稳了脚跟。……
她要证实……她恍惚觉得还贴着照片,“他好象没有!”……她抬起眼 帘。
一阵急风苦雨扑来,残缺不全的布告被猛然掀起。露出来的正是彭松涛 的照片,显然是就义前照的,头发很乱,胡子发黑,但是昂然不屈,两眼藐 视敌人。
江姐痛苦得透不过气来。尽力忍着,用力地闭着眼睛。
雨雾弥漫,豆大的雨点打在江姐脸上,雨水混着眼泪,眼泪却象雨水一 般地流着。
远处传来了脚步的声音。
江姐震惊,用眼睛向身后边扫视了一下。
江姐咬着嘴唇,转过了身,往回走。
华为迎面走来,叫:“姐姐,怎么了?”
江姐勉强理了一下湿淋淋的头巾,她茫然的视线,忽然碰到了华为提着 的箱子,她低声地但却是有力地对华为说:
“走吧!不进城了。”
江姐踏上泥泞的道路,水花、泥浆,溅满了鞋袜,她好象一点也没有感 觉出。她的脚霈步愈走愈急,提着箱子伴随着她的华为,渐渐地跟不上了…… 忽然,她放慢了脚步,等华为走到她身边,低声地:“你,知道另一条线的 联络站?”华为有点吃惊,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七
山岗上。
江姐和华为沿一条曲折的石板路爬上山去。一个背背兜的农民,遥遥走 在前面。
江姐在山岗上走着。……江姐转过山坳。……
一片竹林,掩映着一片大院落。领路的农民,在一株巨伞般的黄桷树下 站住了。他向四下望,然后回头暗示地看了他们一眼,背着背兜穿过竹荫, 进了院坝。
他们刚走进后院,便看见一个头发斑白腰杆硬朗的老太婆快步迎出来。
“妈妈!”华为低叫了一声,扑上去抓住老太婆的双手。“妈妈,这是江 姐,江雪琴同志。”
老太婆的眼角,朝江姐一扫,走近一步,眯起满是皱纹的眼睛,细心地 端详了一下,忽然用力地抱着江姐的肩头:“早就听说你要来了!”
江姐平静地露出一丝笑容,敬爱地望着老太婆。
“走,里边休息。”老太婆牵住江姐的手,领着江姐进入一间陈设简单 的寝室。
老太婆:“华为,给江姐倒杯茶。”转向江姐,“──你来得不巧,前天 老彭刚好出去检查工作,过几天才回来。”
老太婆一边说着一边从华为手上接过热茶,亲自递给江姐:“先喝口茶 吧!”江姐竭力忍着心里的酸楚,把茶杯接了过来。不等江姐说话,老太婆 又忙着低声解释:“这几天敌人封锁得很紧,不容易上山,老喜特意要我赶 下山来接你。”
江姐端着茶,打量着这位当年威武的指挥员,下意识地感到她的举止似 乎过于急促,对她一再地提起老彭不能不引起怀疑。江姐慢慢放下茶杯,神 情开朗地:“我先把情况汇报一下吧。”
“不用急!”老太婆打断江姐的话,“吃了饭再说。”
已经有人摆好热腾腾的菜饭。
“吃饭吧!”老太婆又急忙招呼江姐,等江姐刚刚坐定,她就把菜不断 地夹到江姐碗里。
老太婆好似有意地不让江姐开口,紧接着说道:“这是专门为你做的, 我的牙不好,……老彭在山上时,一有空,就种些芋头、萝卜……怎么酒还 没有拿来?”一不小心,衣袖一拂,一只空酒杯被打翻了。她看了华为一眼, “你去拿酒来!”华为惶惑地放下筷子,跑了出去。
江姐听着,不禁心里一动:是她还不知道老彭的牺牲?还是有意隐瞒这 不幸的消息?……莫非老彭没有牺牲?……但又无法否定城门前残酷的现 实,相信这样的幻想……
江姐抬头仔细地端详着老太婆……老太婆的目光有意躲闪。
华为拿着酒进来。老太婆斟了一个满杯,递给江姐,自己也举起了一杯: “江姐,这杯酒,我代表同志们热情地欢迎你,当然也代表老彭。”
冷不防对方又提到老彭,江姐心里顿时涌上一阵难忍的悲痛,举着杯子 的手,情不自禁地有些抖动起来,实在无力送到嘴边,她默默地放下酒杯。
老太婆惊问:“怎么啦,身体不舒服吗?”
江姐:“没有什么。”
老太婆锐利的目光,立即凝视在江姐脸上。
江姐:“妈妈,我应该先敬您……”
老太婆的眼睛转向华为。
华为:“妈,城门口大家都在说……”
老太婆:“嗯?”
华为:“我没看见布告,江姐她……”
老太婆脸色霍然一变,直视着江姐,半天说不出话来。
“妈妈,我全知道了!”江姐声音梗塞,眼泪象流水一样地往外涌着。
一行热泪,从老太婆痛楚的脸颊上,沿着一条条皱纹无声地流下来。
江姐抽泣的声音增大。
老太婆紧紧地抱着江姐的肩头,梗塞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华为也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老太婆:“江姐,在亲人面前,你要哭,就放声地哭一场!……”
江姐哭出声音来。
老太婆喉头梗塞,纵横的老泪滑过皱纹:“我懂得你的心!我懂得,我 也经历过你这样的事情,苦痛憋在心里不好,你哭吧!”
江姐紧紧地抱住慈母般的老太婆。
老太婆也象对女儿一样地把江姐紧紧地搂在怀里。
但不久,江姐收住眼泪,打定了主意似的抬起头来:“妈妈,把我派到 老彭工作过的地方去!”
老太婆更加用力地拥抱着江姐,她用低沉而有力的声音,象独白,又象 在激励江姐和她的儿子:
“要革命的人,是杀不完的。革命发展的速度,来得更快,更猛!”(淡 出)
一八
(淡入)人声喧嚷,靠近沙坪坝学校区的街道上,几百个学生在游行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