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红纸包,露出一枚带“囍”字的银元……
融融来到一小杂货铺窗口:“买两毛钱金线炮……”
“噢!”窗内老板娘接过银元,回身从货架上取了金钱炮递给融融,“金 钱炮。找你八毛钱。”老板娘找给融融零钱。
融融离开窗口。
老板娘手捧“囍”字银元,笑容满面,感到它是一个好兆头,自言自语: “嘿!好头彩,今年第一桩生意就是一块“囍”字洋钱……这块钱我要了!”
老板娘将银元放入自己的腰包。
老板急匆匆从内室出来,他大概刚刚起床,衣服还没穿好。他一面伸着 袖子一面说:“今年第一桩生意,你就想藏私房?”
“什么?我跟你辛辛苦苦工作了一年,新年新意的,我要块洋钱还不成 吗?老板娘毫不示弱。
老板:“铺子这样地亏本,你还想藏私房,有良心没有啊?”
老板娘也不依不饶:“啊?……我藏你的私房?我到底藏你多少私 房?”
老板一手插腰,一手朝老板娘甩了一下:“那就少操心好了!”
老板娘攥着银元朝老板撒泼:“这块钱我要了。”
老板瞪大了眼:“不能够,一定不能让你要!”
老板娘跺着脚:“偏要!”
两人争吵不休。老板气得忍无可忍,冷不防从老板娘手中抢过洋钱:“拿 来吧!”
窗外来了一个买东西的姑娘,叫嚷着:“来,来,来,一元九毛钱!”扬 了扬拿钱的手,“十元啊!”
老板接过十元钱,找给零钱。他把那带“囍”字的银元也找了出去,然 后气呼呼地告诉老板娘:“找出去了。什么好头彩不好头彩的。大家没有份 儿!”
八
铁栅栏门。门里是一幢花园洋房。
刚才用十元钱买东西的姑娘走来,推门而进。
九
房间内。一架收音机,指示灯亮着。男播音员在播音:
“明星广播电台,特请张玉莲女士独唱《舞榭之歌》:
这儿有醒的黄昏,睡的清晨,
这儿有乌的云鬓,红的嘴唇。
这儿有笑的红灯,跳跃的音,
这儿有纸的黄金,醉的心。
这儿有……
娇滴滴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刺耳,令人发悚。
一○
姑娘敏捷地步上楼梯。
她轻轻推开二楼客厅门,走进。
一一
客厅。透过腾腾烟雾,可见厅内陈设豪华,沙发、钢琴……
五、六个男女吞云吐雾,沉浸在靡靡之音中。有坐着的,也有站着的。 江东银行吴行长和交际花杨丽娟小姐挤在沙发上,两人眉来眼去。
嗲声嗲气的歌声愈唱愈烈。
女主人——一个中年妇女,穿着较为简朴。她坐在沙发的扶手上,离收 音机最近,对嗲生嗲气的歌声颇为气恼,干脆关掉了收音机:“好好的一个 歌,给那些不会唱的人唱起来,真使人好笑!”
男主人——比女主人略大几岁,他讨好地附和着:“可不是么,这个《舞 榭之歌》,现在马路上的小孩都会唱的。”他把目光转向交际花杨丽娟,“可 是最能唱这歌的,不是咱们的密斯杨吗?”
交际花杨丽娟——约摸二十二、三岁,穿着滚边丝绒旗袍,紧裹着苗条 的身材。她举止风流,娇媚而又矜持。她听到别人夸奖她的歌唱得好,既喜 悦又骄傲,挺起高耸的胸脯,默认这种捧场:“是呀,给大家一唱,我就懒 得唱了!”
“可是今天,能不能请密斯杨唱一支给我们听一听呢?”男主人热情地 邀请。
一位女客附和:“好极了,咱们洗耳恭听!”
“可是我这两天嗓子坏了,简直唱不了!”杨小姐假意推辞。
坐在沙发上的吴行长,似与杨小姐有什么特殊关系,以命令式的口气说: “既然大家要你唱,你就唱一个吧!”
杨小姐无奈,只好答应:“唱得不好,恐怕大家会笑话的!”
男主人:“嗳,哪儿的话,大家一定高兴的。”
女主人:“好了,你唱一个吧。我来替你弹琴。”说着走到钢琴前坐下。
男主人:“请吧!好……好……请,大家请!”
众相继走到钢琴前。
女主人打开琴盖,十指熟练地在琴键上跳动起来。
杨小姐唱起《舞榭之歌》。
杨小姐一曲歌毕,众人都听入了迷,迟疑了片刻才热烈地鼓起掌来。
男主人:“有面子,要杨小姐唱个歌,是不容易的!”
女主人奚落他:“哪是你的面子?要不是吴行长说,密斯杨肯唱吗?”
杨小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那位买东西的姑娘,一直立在客厅门里。等杨小姐唱罢,她立刻跑上前 来:“杨小姐,这是找来的钱。”说罢将钱给了杨小姐。原来,买东西的小姑 娘是这家人的小娘姨。
“辛苦你啦!”杨小姐很满意。在数钱的时候,她忽然发现了那枚“囍” 字银元,高兴地叫住小娘姨,“这块‘囍’字洋钱,给了你吧!”
小娘姨受宠若惊,接过洋钱致谢:“谢谢……谢谢杨小姐!”
小娘姨喜出望外地跑出了客厅。
一个身材胖胖,年约五十开外的老太婆,端着点心,小心翼翼地进来。 她是这家的大娘姨。一双世故的眼睛从每个客人的身上溜过……
男主人见点心送来,忙招呼客人:“请那边坐吧!”
大概是知道杨小姐给了小娘姨赏钱的缘故,大娘姨也特意到杨小姐面前 献殷勤:“杨小姐,请用点点心吧!”
“我不要吃。”杨小姐对她不感兴趣,漫不经心地回答。
大娘姨讨了没趣,怏怏离开。
一二
女佣的住房。
小娘姨高兴地摆弄着银元进来。从床底拉出衣箱,打开,取出钱盒,欲 将银元藏好……
大娘姨突然闯入,面色不悦,不怀好意地瞧了瞧小娘姨:“得了赏钱 了?”
“不,杨小姐特别给我的。”小娘姨因为吃过苦头,所以她明白大娘姨 的用意,本能地保护着银元。
“特别给你的?”大娘姨心犹不甘,“上次姑太太给的赏钱,我不是跟 你对分的吗?”
“姑太太我也伺候过呀,她给的赏钱,我当然有份儿。”小娘姨争辩着, “可是,今儿是杨小姐另外赏给我的!”
“话不是这样说呀,有钱大家分,这是规矩。你现在算会巴结了……少 奶奶、太太喜欢你,你就把从前的事情全忘了?你进来的时候,谁把你荐进 来的?没有良心!”大娘姨恨恨地数落着。
小娘姨很气愤,但也很沉着:“没有良心,你荐的我?……可是太太、 少奶奶喜欢我呀!……这跟你有什么相干?”
“哟,你拿少奶奶、太太来压迫我吗?”大娘姨冷笑一声,恶狠狠地用 手指戳着小娘姨,开口骂道,“拍马屁,不要脸……你给我搬出去,我这个 屋子不能让你住!”
对这种威胁,小娘姨满不在乎:“这房子是东家的,也不是你的!”
大娘姨:“哼!现在算称王了,没良心的,我瞎了眼啦,把你当好人, 什么东西都送给你……”
小娘姨:“哟!谁稀罕你那些东西,都还给你……”她转身从箱子里取 出手帕等小物品塞还给大娘姨。随后,她不饶人地报复着,“我也送过给你 ——袜子、雪花膏……都还给我!”
大娘姨赌气地从梳妆台拿下这些什物,随手扔给小娘姨,更加无理地: “东西还给你了,钱——我还是要分的。”
“怎么着?我的钱为什么一定要分给你!”小娘姨右手放在衣袋里攥紧 银元。
“你还是不给?”大娘姨上前揪住她,瞪圆双眼,露出凶狠的目光。
小娘姨也态度强硬:“不给你怎么样?”
“你拿来吧!”大娘姨不由分说,动手抢起来。
小娘姨大声喊:“干什么,你抢吗?”
两人厮打起来。
大娘姨凶相毕露,恶狠狠地揪住小娘姨的头发,逼得小娘姨更加大声叫 喊起来:“啊呀!来人哪……”
大娘姨将小娘姨扳倒,按在床上。小娘姨有些喘不过气来……
厮打声引来了管家,他在窗外问:“为什么吵架?”
听到问话,大娘姨才住了手。
委曲的小娘姨,坐在床边抽泣……
一三
夜晚。后门外。
“呜——呜——呜——”远处有人用口哨呼唤什么。
一扇门轻轻开了。一年轻女子走出,向哨声的方向窥望。
“来呀!没有人。”原来是小娘姨招呼着谁。
一个穿司机制服的青年走来。他——约摸二十四、五岁,是银行吴行长 的汽车司机。他出身虽不显贵,却也学那些纨袴子弟,背着自己的妻子, 在外边“打野食”吃。小娘姨当然也是他的“野食”之一。
青年司机轻手轻脚地走近小娘姨,胆怯地盯着那扇关严了的后门,生怕 遇着了什么人。
小娘姨不满地:“你变了,老是避开我。”
青年司机:“哎?你不知道我很忙吗?银行的老爷应酬多,一天到晚简 直没有空!”
小娘姨怀疑地:“没有空,赌钱的功夫倒是有着呢!”她表面上有些怒气, 但声音却充满了柔情,并带着委屈的情绪,“没良心,算我白长了眼睛。”
小娘姨拉着青年司机坐在花坛的矮墙上。
看到小娘姨要哭的样子,青年司机只好温情地哄她:“哎,象什么呢? 象什么呢?别人看见了,象什么呢?”
“你不是说过,等过年的时候,开着汽车到大世界去玩儿吗?”小娘姨 情绪缓和下来,既埋怨又哀求地说。
青年司机看她不那么生气了,便将自己的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说: “这很容易,只要我有空,只要老爷的汽车有空……”
小娘姨觉得他又是在哄骗自己:“你不用骗我,回头有了空,更找不到 你了……你这没有良心的……”说着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别哭了……别哭了……”青年司机掏出手帕给她擦 脸上的泪水,搂过小娘姨靠近自己。
“嘻……嘻……嘻……”从后面传来一阵傻乎乎的笑声。
紧靠在一起的司机、小娘姨迅速分开,二人神色不免有些紧张。
一个十七、八岁的胖小子从远处走来。他身上穿着破旧的棉袍,不仅补 丁连补丁,且十分肮脏,敞着领口,一副十足的无赖相。他是司机的弟弟, 年纪虽不大,却也沾染了一身洋场恶习。
司机见他满脸奸笑,心头极为不快,站起质问:“你来干什么?”
胖子:“哥哥,我找了你好大半天哪!”
“有什么事情啊?”
“嫂子叫我来找你的……嘿嘿……”显然,他是在骗人;抓耳挠腮地笑 着。
“她找我干什么?”青年司机将信将疑地追问。
“嫂子说,叫你赶快回去,她有要紧的事情跟你说。”胖子继续撒谎。
“你先回去,跟她说,我没功夫。”青年司机不相信他的鬼话,想把他 打发走。
诡计多端的胖子,怎能就此罢休呢?他认为抓着了哥哥的把柄,是一个 讹诈的好机会,于是眯缝起眼睛皮笑肉不笑地说:“哥哥,给我几个钱用。”
“现在我没有钱,等一会儿给你好了。”青年司机根本不想给他。
“等一会儿?……没有?”胖子不相信,一边怀疑地重复着哥哥的话, 一边盘算着坏主意。他的奸笑的脸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以威胁的口吻说, “那么,嫂子一定要你回去,要是不回去,那是不行的……我要是跟嫂子说, 说你没有功夫……她要是不相信,这叫我有什么办法呢?哥哥,我看还是回 去吧,啊?哥哥,还是回去吧!”
弟弟的纠缠,使青年司机有点束手无策,立在那里呆若木鸡……。
善良的小娘姨拉了一下他的衣服,然后,从自己衣袋里掏出那块赏钱— —一块银元,递给司机。
青年司机气冲冲地将银元扔给胖子:“拿去!”
钱到手了,而且还是银元,胖子有些得意忘形:“哥哥,我先回去啦…… 我告诉嫂子,就说哥哥没有功夫,很忙的……”
青年司机不耐烦地:“好了……好了……”,挥手示意弟弟民快快离去。
胖子远去。
“真讨厌,一天到晚要钱,事情又不做。”司机望着弟弟的背影,无可 奈何,又坐到小娘姨身边……
一四
大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川流不息。
胖子在大街上注视着眼前的行人。
一戴礼帽、穿长袍的人掠过……
一戴瓜皮帽、身穿闪闪发光的缎子马褂的人掠过……
一穿呢子大衣的人,坐在洋车上,匆匆掠过……
看看别人都穿着过年的新衣,胖子再低头看看自己一副寒酸样儿,他微 微一笑——有主意了!
一五
青年司机家里。
住室内陈设简单,墙壁上挂着司机及妻子的结婚纪念照,照片下面靠墙 放一张小桌。司机妻子正坐着聚精会神地织毛线衣。她的对面,矮凳上坐着 婆婆和女儿,一老一小在绕着毛线团。
胖子从外边进来,走到司机妻子身旁,骗她说:“嫂子,哥哥事情很忙, 他不能回来,他叫我回来了……”胖子心虚,说话有些结结巴巴,“嫂子…… 哥……哥给……我找到生……意了,他叫……我……马上去……做生意去!”
嫂子有几分怀疑。
胖子指指自己的棉袍,得寸进尺:“哥哥说,这件衣裳太旧了,他叫把 他的新衣裳给我穿。”
“哪一套新衣服呀?”嫂嫂不解地问。
胖子急中生智,指指墙上的照片:“就是这一套啊!”意思是想要哥哥结 婚时穿的棉袍、马褂。
结婚照片的特写——司机与其妻容光焕发,带着幸福的微笑。
嫂子看看他肥胖的样子,怀疑地:“你哥哥的衣服,你能穿得上吗?”
“勉强穿一下……这衣服实在太旧了。”胖子指指自己的衣服继续哀求, “嫂子,你给我拿一拿去。”
嫂子放下手中的毛线活,进入内室。
胖子坐到嫂子的座位上,把毛线活拿起,好奇地摆弄起来,但成事不足, 败事有余。他煞有介事地“织”着,突然,一根毛线针被拔出,毛线从织物 上纷纷脱落……
“哈哈……”司机的小女儿讥笑着他。
胖子还在摆弄,他想把针穿好,但无从下手……
嫂子从内室走出,手里拿着一套衣服,边走边掸掉上边的灰尘。当看到 胖子正摆弄她的毛线活,她急忙跑上前责备道:“嗳!你……怎么能做?”
“帮帮你的忙!”胖子还嬉皮笑脸地耍无赖。
“谁叫你帮忙呢?”嫂子真是哭笑不得,只好自己理起乱成一团的毛线。
胖子讪笑着。
“这么大个人还跟小孩似的。”嫂子不满地嘟囔着。
胖子象没事人儿似的,从容地拿起哥哥的结婚衣服试穿。
“看,全给我弄坏了!”嫂子一边理着乱线,还在唠叨。
质地上好做工精细的绸棉袍、缎马褂,被胖子紧绷绷地穿到身上。
袍子算是勉强穿上了,但马褂的扣子,却有两三个扣不上。胖子还不死 心,吃力地扣着……
“哈……”嫂子等人看到他这副丑态,笑得前仰后合。胖子不再扣扣子, 将银元从旧衣服口袋里掏出,小心地放入马褂衣袋。不料,那衣袋也是紧绷 绷的,银元只塞进一半,另一半露在了衣袋外面。
一六
大街上。
汽车声、车铃声响个不停。
商店,橱窗琳琅满目。胖子走到橱窗前,煞有介事地看着。
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口里叼着香烟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