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明吐了吐舌头,娇憨着喊了声“姨娘”。
二太夫人、纪氏和秀二奶奶都是经过事的人,一听就知道王映雪教窦明当着别人喊她“姨娘”,背着从却让窦明喊她“娘亲”,顿时眉头俱是一蹙。
如果是从前,二太夫人早就训斥起来,现在窦铎正气恼窦世枢压着他分了一半财产给窦昭,有些事情东府到不好插手了,但这并不表示她就能容忍这种事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发生。
“明姐儿,”二太夫人正色地喊着窦明,“柳嬷嬷是怎么教你的?”
窦明忙放开了母亲,跑到二太夫人面前,恭恭敬敬地给二太夫人和纪氏行了福礼。
二太夫人“嗯”了一声,对王映雪道:“明姐儿是不是规矩了很多?”
这话很有些听头。
王映雪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刚才女儿的称呼出了问题,但当着二太夫人的面前,正经的孙媳妇都没有说话的份,何况她一个身份未明的妾室?
她不敢多说,忙恭谨笑道:“明姐儿能在您面前学规矩,那可是她的造化!”
“你能这么想最好。”二太夫人何不客气地收下了王映雪的恭维,道,“明姐儿就留在我身边吧!”
王映雪错愕。
二太夫人已转过脸去对窦明道:“还有你姐姐呢!”再也没看王映雪一眼。
窦明倒不是成心不给窦昭行礼,她长年生活在王映雪身边,除了王映雪,就再也没有什么管头,到了二太夫人这边才开始学着给长辈行礼,不过她年纪还小,分不清尊卑。还只停留在年纪大的人就行礼,年纪轻的只需要喊姐姐或是哥哥。
她乖巧地喊着窦昭“姐姐”,像给二太夫人那样给窦昭行礼。
窦昭还了礼,吩咐妥娘将刚才二太夫人打赏她的带骨鲍螺用水晶碟子装了:“……不知道邬家哥哥和妹妹会来。我就借花献佛,大家一起尝尝伯祖母的好东西。”
一席话说的满屋生春,丫鬟们或找碟子或拿箸。气氛立刻热闹起来。
二堂嫂更是笑道:“还是我们六婶婶有学问,寿姑跟了您几天,连‘借花献佛’这样的话都会说了。”
纪氏心里很是诧异,但她娘家的侄儿纪咏不过比窦昭大两岁,却已经学完了《三字经》,她倒没觉得特别惊奇。
“你看我们家的芷哥儿,我教了七年。也没见他有这样的心,”她谦虚道,“可见这是一个个的孩子。”
“你们也都不用在我面前说客气话。”东西毕竟是二太夫人的,窦昭能拿出来给邬氏兄妹吃,二太人不仅觉得窦昭大气。而且倍觉得有面子,她笑容满面地道,“我们寿姑呢,不吃独食,是个好孩子;我们芷哥儿呢,小小年纪就知道用功读书,也是个好孩子。”说着,抱了邬雅,“我们雅姐儿。又乖巧又听话,也是好孩子。”
大家都笑。
仪姐儿很不满意,嘟了嘴道:“我呢?我呢?”
“哎哟,把我们仪姐儿给忘了,”二太夫人笑道,“我们仪姐儿也是个好孩子。”说着。像想起什么似的,朝着窦明道:“我们明姐儿也是好孩子!”
仪姐儿捂了嘴笑,很满意地样子。
窦明则跟着仪姐儿笑。
被冷落在一旁的王映雪心里又酸又楚。
二太夫人身边这么多的孩子,有出身好的,有聪明的,有利害的,她的明姐儿才三岁,东窦又一向没将西窦放在眼里,明姐儿在二太夫人身边能讨什么好去?
她一心一意想着怎么把孩子接到自己身边来。
二太夫人存心要教训王映雪,安排了得力的婆子、丫鬟照顾窦明,还特意从世仆中找了几个和窦明年纪相当的孩子陪她玩。
孩子就是孩子,没几天功夫,就不嚷着找自己的乳娘了。
大年三十窦家的人回北楼祭祖,跟在三太太身边的王映雪好不容易瞅了个机会找到了窦明。
窦明正和仪姐儿几个站在灶前等着新熬出来的麦芽糖。
听到有人喊“明姐儿”,几个孩子都回过头来,仪姐儿还问:“这是谁啊?”
窦明迟疑了片刻,踌躇地道:“她是我姨娘……”
仪姐儿立刻拉窦明的手,道:“不过是个姨娘,理睬她干什么?我们走开了,就抢不到麦芽糖了。”
窦明还有些犹豫,仪姐儿不高兴了:“那好,你走吧!走了就再也不要和我玩了。”窦明闻言忙道:“好吧,好吧,我和你一起抢麦芽糖。”
仪姐儿高兴地笑了:“等会我和你一起去找寿姑玩。六伯母那里,有很多窝丝糖。”
窦明听得直流口水,扭了头对王映雪道:“姨娘,我等会和你玩。”
王映雪的眼泪忍不住落下来。
庞氏来给她拜年的时候,她忍不住向庞氏抱怨。
庞氏不以为然,道:“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向窦家叫板,他们想养着明姐儿,你就让他们养着好了。正好趁着这机会好好地养养身子,想办法生个儿子。”又道,“七爷应该回来了吧?”
王映雪脸色微红,赧然道:“还早呢!”
却把庞氏的话听了进去,悄悄请了个大夫,开始调养身子。
到了四月份,京都那边传来消息,窦世英中了二甲第六名,入选庶吉士。
第五十二章 拒绝
前世,父亲春闱二甲十三名,今生,是第十六名,没有上一世的成绩好。
是不是因为这一世王映雪的事牵扯到了他更多的精力呢?
窦昭胡乱猜想。
二太夫人却很遗憾。
她对窦世横道:“万元的运气真好!如果你今年也去参加春闱,说不定也是能金榜提名。”
自从出了王映雪的事之后,窦世英在窦家人的眼里就是个不学无术的无能之辈。他虽然考中了进士,擢选了庶吉士,但二太夫人还是觉得他靠的是运气而不是才学。
有这种想法的,窦家并不只是二太夫人一个人。
窦世横不免有些恼怒,道:“万元读书向来聪明,只是没有像别人那样读死书,死读书。谁靠着运气考过了会试、殿试又选了庶吉士的?”
二太夫人默然,但心中却始终不以为然。
窦铎则是喜出望外。
他将喜报张帖在了自家的大门上,享受着行人仰视的得意与自豪的同时,写了封信给王行宜报喜。
王行宜的日子过得有些苦闷。
去冬今春,他先后几次击退了蒙古人的进犯,在西北,威望一时无二,房师也很高兴,皇上甚至提出让他任陕西巡抚,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就这样搁置下来。
他怀疑是因为上次窦世枢回乡的事让房师觉得他还不够沉稳,还需要磨练两年。
王知柄呶嘟道:“早知道这样,当时您就应该赶往京都跟曾大人解释一番的。”
“事实俱在。一解释,我们就落了下乘。还不如就这样,让大家都知道我王行宜磊落坦诚,敢做改当。”
话虽如此。他还是写信给自己在京都最好的朋友,也是曾贻芬女婿的翰林院侍讲郭颜:“……家贫至如此,女儿失足。每每想起,泣不成声。万幸归于北楼窦氏七子,嫡妻病逝后,有意将女儿扶正,我虽觉不妥,但想起女儿受我不教之苦,纵是苦胆。我亦饮之。”
现在看来,这封信虽然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并不是很明显。
想到这些,王行宜不由背手在屋里走了两圈,吩咐儿子:“就把日子就定在这个月吧!”
扶正和娶亲不同。不用采征纳名,也不用下聘订期,在家里摆上几桌酒,请了亲戚,让穿了代表正室的正红色吉服给来喝酒的亲戚敬酒,重新定下名份即可。
王知杓应喏,代父亲回了封信,盖上了王行宜的私章。
窦铎将日子定在了五月二十二。
窦昭压根没准备给王映雪磕头敬茶喊母亲。
她让妥娘给祖母带信,说要去看祖母。
祖母那边迟迟没给回信。
窦昭手时有银子。让妥娘悄悄地雇了辆车:“……让车夫五月二十二日的卯时在西府后面的巷子口等,那个时候三堂嫂正好带着东府帮忙的人过去,王映雪的正日子,她不能随意出门,丁姨奶奶、胡嬷嬷都会出面接待三堂嫂等人,我们就趁着那个机会走。”
妥娘点头。道:“我帮小姐收拾箱笼。”
“收拾什么箱笼?”窦昭道,“只贴向带几张银票和几两碎银子就行了。到时候安顿下来再回来搬箱笼也不迟。”
妥娘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窦世英回来了。
给六伯父带了几坛董酒,给六伯母带了几匣子京式点心,给窦政昌、窦德昌兄弟带了几方砚台,窦昭和窦明则是两个一模一样的玩偶。
窦明欢喜得不得了,抱在怀里不放手。
窦昭觉得这个玩偶还没有六伯母送给她的精致,道了声“多谢”,让妥娘收了。
长女的懂事却疏离的样子,让窦世英有些难受。
给二太夫人问过安后,他专程来看窦昭。
窦昭正在纪氏的指导下描红。
见窦世英折了回来,纪氏借口去给窦世英沏茶,把书房让给了窦昭父女。
窦昭从书案后面走出来,直直地站在那里对窦世英道:“二十二日那天,我想去看崔姨奶奶。”
窦世英愣住。
窦昭目不转睛地望着窦世英的眼睛。
屋子里静寂如空。
良久,窦世英声音有些嘶哑地问女儿:“为什么?”
“我不想叫一个姨娘做母亲。”窦昭正色地道。
窦世英沉默了半晌,说了句“知道了”,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
窦昭没有琢磨父亲的想法。
如果父亲同意她去祖母那里,对她而言,不过是事情变得更简单了;如果父亲不同意,她一样能达到目的。
就凭祖母给她送的那袋子榆钱芽,她笃定只要她到了田庄,祖母就会收留她。
窦世英神情有些恍惚地回到了家中,高升表情怪异地在门口等他。
“七爷!”高升上前给窦世英行着礼,低声道,“崔姨奶奶刚才差人来报信,说她病了,想让四小姐去田庄陪陪她。”
窦世英非常意外,忙道:“送信的人呢?”声音紧绷,显得有些慌张。
“我留了他在厨房里吃饭。”高升道,“老太爷,没有答应。”
窦世英“嗯”了一声,匆匆去了厨房。
昏暗的厨房里,崔大正捧着碗呼拉拉地吃着面条。
他是崔氏的大侄儿,今年岁满二十岁。
“七爷,”他丢下了碗筷站了起来,神色比较拘谨,喃喃地道,“崔姨奶奶说,要是遇到了七爷,就跟你说一声,她没什么事,就是想把四小姐接过去住几天。”然后强调,“住几在就送回来!”
在窦世英的心目中,崔姨娘是个非常好强的人。自从父亲把她送到了田庄,她就再也没有主动和窦家说过一句话。更不要说插手窦家的事务。
他强压下心中的困惑,对崔大道:“那好,你今天晚就在这里歇了,明天一早护送四小姐去田庄。”
崔大“哎”了一声。咧了嘴笑,笑容憨厚。
眼睛好像被刺痛了般,窦世英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
他去见了窦铎。
窦铎正兴高采烈地摆弄着一盆文竹。看见窦世英,他放手中的喷壶,笑容更盛了:“见过你二伯母了?”
“见过了。”窦世英道,“我还碰到了崔大。”
窦铎的笑容僵在脸上。
“我让他住下了,”窦世英像没有看见一样,语气依旧温和地道,“明天一早护送寿姑去田庄。”
“咚”地一声。喷盆被掷在了小几上,水溅得四处都是,有几滴落在了窦世英的衣角,他毫不在意,道:“爹爹。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我只请了十天的假,为了赶路,有两天都没有合眼了,我先去睡了。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说吧!”弯腰行礼,退了下去。
窦铎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半天也没有回过神来……窦昭知道祖母“病”了,心里很愧疚。
她知道,如果祖母真的病了,父亲的表情不会这样轻松。祖母完全是为了她才装的病。
窦昭给菩萨上了三炷香。求菩萨保佑祖母长命百岁。
窦世英听着女儿的喃喃自语,很是震惊,半晌才道:“你,你是不是……”
望着女儿稚嫩的脸庞,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问好。
王映雪一旦成了她的继母,就会占了大义。她若是继续装聋作哑,只会被王映雪摆布。
窦昭决定慢慢地露点锋芒,逼迫王映雪对她的事退避三舍。
所以见窦世英起了疑心,她索性道:“我请崔姨奶奶接我去田庄的。”
窦世英张口结舌。
窦昭懒得理他,指使海棠把她很喜欢的那尊福禄寿喜的瓷像装进箱笼。
那瓷像寓意喜庆,颜色艳丽,祖母肯定会喜欢。
她又去看了给祖母的桂圆干。
个顶个的又大又甜。
窦昭满意颔首,赏了办事的小丫鬟几分碎银子。
小丫鬟喜出望外,谢了又谢。
窦世英看着眼前这个沉稳大方,淡定从容的女儿的,里升起股怪异之感。
女儿好像剑兰,本应养在温室里等她慢慢长大。可突然间,她被丢到了一旁,急风骤雨间中,她只好随着身边的野草一起在暴风雨中挣扎,并在挣扎很快长高、长大……而自己,就是那场急风骤雨……
“寿姑,”他问窦昭,“你想不想回家?”
他想让女儿重回温室。
“不想。”窦昭很干脆地道,“那个家里乱七八糟的,看着就让人心烦,我还不如六伯母、崔姨奶奶两边住着。”
窦世英语塞。
父女俩一路无语地到了田庄。
祖母站在路边翘首以盼。
看见父亲,她的眼眶立刻湿润了。
“听说你中了进士,”祖母笑道,“你真行!”
父亲微微地笑。
祖母低头和窦昭打着招呼:“寿姑。”那慈爱的表情,陪随着窦昭度过了无数个漆黑的长夜。
窦昭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籁簌落下。
“崔姨奶奶,”她抱住了祖母,“桂圆干,很好吃!”
祖母一愣,随后紧紧地抱住了窦昭……祖母的田庄,和记忆中的一样。
绿油油的庄稼,平整的土路,村头合抱粗的老槐树树冠如伞,坐着三三两两的妇人,说说笑笑地做着针线活,还有几个孩子在一旁打闹。
看见有人进村,大家都停下手中的活,好奇地打量着。
窦昭亦盯着那些人看,想在其中找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不过很可惜,隔得太远了,这些人看上去都是那么的陌生。
马车很快在祖母的青砖瓦房前停了下来。
一个干净利索的妇人上前撩了车帘,祖母亲自抱着窦昭下了车。
铺着青石的院子,贴着窗花糊着白纸的窗棂,还有牲口棚里安安静静地嚼着青草的小马驹,都是这样的熟悉,只是墙角少了一株她亲手种的李子树。
第五十三章 田庄(粉红票240加更)
祖母和父亲见面,并没有话可以说,祖母只是不停地朝着父亲手里塞着瓜果点心:“……这是从城李记炒货店买回来的……这是家里自己种的,我春季的时候特意生产肥了一遍,结出来的瓜又香又甜,城里就是有卖的,也没有这个新鲜……”
父亲讪讪然地笑。
这些东西他都不喜欢吃。
他是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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