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醉桥呵呵笑了下道:“我晓得你性子宽善,这才给你弄了一把的。回去有空了哥哥再教你要领。”
谢翼麟点头,回马与谢醉桥并骑,一行人一道往城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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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如春等了半日,直到酉时初才见侄儿过来。阔别一年多,见这侄儿英姿勃勃,如今已完全大人模样了,心中欢喜,晚间自是少不了一番接待叙话。因都是自家人不用避讳,谢铭柔、谢静竹也一道落座。谢静竹一年多未见兄长,早就盼着他来,此刻兄妹两个坐一道,席间极是欢洽。
饮了几杯酒,谢夫人忽然想起一事,对着谢醉桥笑道:“过几日便是孟城叔祖公的寿日。我与阮家夫人约好过去贺寿,连孩子们也一道带去热闹下。阮夫人刚前些日还跟我提起,说他老人家问起过你好几回。你既凑巧来了,若是得空,一道过去便是。”
谢醉桥一怔,这才晓得她说的是江夔。与这江老太爷虽数年未见了,只印象却还极好,眼前仿佛出现他一脸顽童般的模样,急忙应了下来。待饭毕谢夫人要安排住处,谢醉桥道:“多谢婶母费心。只是我从前那园子还在,此趟跟来的人也不少,一并与我都过去住那里,反倒更便宜些。”
谢夫人又劝留了几句,见他还是那话,便笑道:“前两年我叫你一道随我们住你就不听,如今自然更是留不住了。也罢,婶娘也晓得你脾气,故而前几日便叫留下的玉簪带了几个人预先过去那边都收拾好了,你过去便是。只若有个大事小事的,还须叫婶娘知道才好,要时常过来吃饭。”
谢醉桥急忙道谢了,又与叔父谢如春道别,见妹子一直望着自己在笑,心中一暖,朝她亦是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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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醉桥将自己从京中带出的礼物分送给了谢铭柔与谢静竹。
谢铭柔已是十三,过年便要十四。谢静竹十一,两人比起他前次看到时都大了不少,谢铭柔更已是完全的少女模样,只性子却还和从前差不多,围在谢醉桥身边打听些京中的事,屋子里笑声不断。
一年多不见,自己的堂妹竟这般大了,按了大昭风俗,明年就能定亲了,连自己印象中仿佛还很小的妹妹也一下长开,眉目间已是带了少女的温婉。谢醉桥忽然有些恍惚,眼前闪过了另外一个女孩的模样。
那个女孩,他现在对她的最后印象,其实还是停留在两年多年她到瑜园中拜谢自己时的模样。一个半大女孩,着了碧如湖水的春衫,金黄棣棠瓣从她乌黑发梢上飘落。此后尽管他在此还住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偶尔也能从自己的两个妹妹口中听到一些关于她的只言片语,却再也没有机会见过她的面。
两年多过去了,不知道她现在如何,变成了什么模样?记着以前听谢铭柔提过,说她比自己大了数月,那么现在,她应该也是个快十四岁的亭亭少女了……
谢铭柔回房了,谢静竹送自己的哥哥到门口。谢醉桥犹豫了下,终于问道:“妹子,阮家那位从前护过文莹的大姑娘……”
“阮姐姐!是表姐有信要你传递吗?”
谢静竹眼睛一亮,已是接道。
“是啊,”谢醉桥忽然松了口气,笑了下,顺势道,“文莹一直记挂她的伤情,叫我问下,不晓得她如今如何了?”
“哥哥你也知道的,表姐这两年一直有递送宫中太医调制的药膏过来。我刚上月去信告诉过她阮姐姐的事,她怎么又叫你问?”谢静竹有些奇怪的样子。
谢醉桥咳了一下:“她兴许一时忘了也不定。”
“阮姐姐的疤痕已好得差不多了,若不细看,没什么痕迹。”
谢静竹不疑有他,应道。
谢醉桥心中的什么东西好像终于落在了地,伸手抚了下谢静竹的头,笑道:“这就好。哥哥先走了。你早些歇了吧。”
***
阔别一年多的瑜园仍是记忆中的样子。谢醉桥抬头望了眼溶溶月光下泛了水色的门上“瑜园”二字,眼前再一次浮现了停留在自己脑海中的关于那女孩的最后一个画面。
就在这个地方的那个午后,她在灿烂阳光中,在自己和另两双注视的目光下一路而来。那时她还没现在的静竹大,脚步却稳健得叫他直到现在还难以忘记。几天后,他从裴泰之的口中听到她被烟火炸伤的消息。乍闻这消失时,当时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他现在已经有些不想去回忆了。
铭柔静竹都是他的妹妹,这个出自阮家的有些与众不同的女孩,他想他也一直把她当妹妹。所以这几年里,尽管他再也没见过她的面,却很奇怪地从未忘记过她。直到现在,当他再次踏入瑜园这个地方,她当年的样貌愈发清晰地在他面前浮现了出来。
他忽然有些期盼起接下来的孟城之行。她应该也会去的吧?
40、第四十章 。。。
艳阳高照之下的意园,望山池中粼粼波光 片,放眼望去,半池的碧绿莲叶,亭亭盖盖,立起来有半人之高。
三年前毁于 场大火的湖畔望山楼早已重建。如今这新楼虽名仍为望山,也是飞檐翘角,却不似旧日那般金碧辉煌,而是座 底 楼的敞轩。风穿轩窗,夏日比起别处,多了几分爽致。
平日里四下安静的此处,今日却热闹非凡。湖边几乎处处可见阮家的下人,欢声笑语 片。湖面上游荡着七八条撒网渔舟,管家柳胜河全无平日的庄重模样,卷着裤管站在高处在大声呼喝指挥,连家主阮洪天也饶有兴味地在 边背着手观看。原来这池水引自虹河,虹河又与江海口相连,故而当年筑坝之后,湖中便蓄养了鱼虾。如今多年下来,除了偶尔湖边垂钓,也不大去捕捞,水质丰沃,鱼又生鱼,如今竟有些过满。陈管事听了护养人的进言,便对柳胜河道要起网清鱼 次,如此才有利水清。柳胜河转话到阮洪天面前,阮洪天 时兴起,便定下了今日来个大撒网大捕捞。因了这等景象平日难得 见,故而几乎阖府出动,连江氏都带着儿女 道过来,站在望山楼上兴致勃勃往下望去。
明瑜如今已是十三,过年便要十四,身量渐长,已是亭亭少女的模样。此刻与江氏和明珮 道靠在窗前的半幅凉幕之后,看向楼下池中的 片繁忙景象,也觉十分新鲜有趣。忽然听见身后响起噔噔上楼的脚步,回头看去,见弟弟安墨头上顶了个用莲蓬圈成的遮凉帽正冲进来,怀里抱了几只莲蓬,身后是三四个紧紧跟着的丫头奶妈。
安墨四虚岁了,莲蓬帽的中间翘出 束冲天辫,肥嘟嘟 张圆脸,乌溜溜的眼,红衫绿裤,极是可爱。
“大姐,二姐,娘!自己摘的莲蓬,爹叫拿过来给你们剥莲子吃!”
安墨 进来,立刻就挥舞着莲蓬冲了过来。等见到 边的桌上已经剥出了半盘莲子, 下有些失望,眨了下眼睛,微微撅起了嘴。
江氏和 屋子的丫头婆子们都笑了起来。明瑜从他怀中接过莲蓬,抱了起来 道坐在了张椅上,笑道:“阿姐刚才没吃那些,就等着吃墨儿摘的。阿姐剥出来,咱们 块吃。”说着剥了几颗出来,抽掉了中间那绿芯,放 颗在自己嘴里,又喂安墨吃。安墨这才笑了起来,露出了两颗小小的虎牙,看得明瑜恨不得抱住弟弟亲几口才好。 颗莲蓬刚剥完,忽然听见楼下响起了 阵喧嚣,众人都到窗边去看,安墨自然不甘落后,挤到了窗边,见竟是数十人 道在岸边拖拉 张大网,连自己父亲也 道在拉。网渐渐收紧,待拖出水面,见大网中无数各色大小不 的鱼竞相凌空跳跃,鱼身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这等景象,看得人目瞪口呆,安墨更是拍手不停。到了收活之时,清点了下,网上各色大小湖鱼不计尾数,虾蟹数篓,又收获 船莲藕,最叫人惊讶不已的,竟是那大网里网到了 只足有水缸口大小的老鳖,称重达百斤。也不知是不是从前引水之时,凑巧从江海口中随流渡入的。只府中 个从前做过渔夫的下人却道此鳖该有百年之寿。阮洪天不敢轻慢,道此物乃是意园之宝,立时便命人放回湖中放生。又从所获中精心挑了些出来装篓,团了水草保鲜,命人往平日交好的各府中送去。到了晚间,举家上下大啖湖鲜,个个说起今日都是意犹未尽。
饭罢,明瑜再理了下后日要去孟城的礼单,其中有样牙雕富贵寿考镇尺想再与江氏商量下。见时辰还早,便去了她房中找,人却不在,雪南说夫人去了老爷书房。明瑜便路过去。到了书房门口,见未关严实的门缝中透出 片灯光,刚要敲门,听见里面传来父母说话声,仿似还提到了自己,便停了下来。
江氏到书房找丈夫,此刻说的正是女儿渐大被人提亲的烦恼。
“……上月刚寻了个由头,回掉下面通县吴县丞家的求亲,前几日又有媒人上门,听那口风,说把司漕家的二儿子做给们家女儿。真是越想越气。咱们阿瑜论才论貌,哪样不是拔尖的?说句大话,便是进宫做娘娘还舍不得她受委屈。他们倒好,仗着不过有个芝麻的官身,竟都替自家那些不入流的庶子打起了们家阿瑜的主意!庶出的人品若是好,也觉着心里舒坦些,可那两家的两个儿子, 个是病歪歪的身子, 个刚死了个婆娘,年岁还比阿瑜大出 轮!你说好好 个女儿被人这么慢待,心里气不气?不就门第比家稍好了那么丁点吗?以为家会上赶着贴上去?”
江氏越想越气,忍不住埋怨道。
阮洪天闻言,也是有些不大乐意,皱眉道:“阿瑜还小,还想多养几年呢。往后再有媒人过来,别管是谁家,你寻个由头, 概都推了去就是。”
江氏心中本是不快,这才趁给丈夫送茶点之时,顺道抱怨几句,此时听他这般说,反倒有些忍俊不禁,笑叹了口气道:“话也不是这么说。论起来似阿瑜这般年岁,也该早早留意起好人家了。打去年起,就晓得谢夫人给她家的铭柔留意周围了。她家门第好,且京中的本家又是将军府,自然不愁。只是咱们这样的人家,高不成低不就,实在是有些难。官家的嫡子正妻,咱们门第堪配不上。过来求亲的那些歪瓜裂枣,咱们又不愿委屈了女儿。且也舍不得女儿嫁远,还是只能在临近与家相匹的几家大户中留意。只数来数去,竟没 个看入眼的!”
这回是阮洪天笑了起来,伸手抱住妻子肩,安慰道:“夫人莫急。阿瑜还小呢。缘分未到,缘分 到,女婿自然就跳出来了。若要说,只要人品端正,也不 定非要与家门户相当。便是家贫也无妨,咱家又不缺金银。”
江氏负气道:“不若找个女婿入赘上门!女儿不用离家,日后还不用看婆家脸色!”
阮洪天哈哈大笑起来,点头道:“随你,随你便是。”
明瑜终是没有进入,而是悄悄退下了台阶, 路穿花拂柳回了自己的院子。
从前的另个大丫头乔琴去年嫁了人,如今除了原来的春鸢和丹蓝雨青,又增了四个名中带琴棋书画的小丫头。夏日夜里闷热睡得晚,如今闲了无事, 堆人正坐在凉亭里摇扇说笑,银铃般的笑声不断。
明瑜没惊动人,径直上了楼。春鸢正坐在灯下在纳 双鞋底,见她回来,抬头讶道:“姑娘方才不叫跟,怎这么快便回了?”说着放下手上的鞋底,过去往鎏金双耳熏炉里添了块明瑜喜欢的薄荷香,听见随风传来的小丫头们的嬉笑声,回头又笑道:“今日那边园子里好 场热闹,小丫头们估摸着有几日的话头好扯了。”
薄荷香渐渐氤氲开来,明瑜迎着夜风靠在窗前,想着父母方才的对话,心中微微有些感触。
仿佛不过转眼间,自己竟已经快十四岁,连父母都开始背着她谈论她的终身了。
自前次接驾过后,两年多的平静日子就这样度过。前世里这时候的自己,现在在做什么?她正沉陷在那段狂热而虚幻的恋慕之中,正满心期待着下 次的圣驾来临。因为只有这样,她才有机会再次靠近自己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其实也可以说,那时的她完全只是为了那段春思而存在。
楼下的庭院里突然又发出了 阵笑声。春鸢侧耳听去,隐隐竟听到了小丫头们似乎正把自己和柳向阳的名字扯到了 处在说话,脸 下有些涨红,站了起来恨恨道:“不早了,这就赶了碎嘴的小蹄子们去睡觉,省得吵到了姑娘。”说着便急匆匆下楼去了,没片刻,果然就听到她的话声和小丫头们四散开来的脚步声。
切都是那么美好平静,她喜欢这样的生活。
从十岁那年夏天睁开眼,她就给自己展望了之后的十年。现在她快十四了。十四岁的她还不敢对自己说,六年后她和她的家仍 定还会像现在这样美好。但她知道 定不会像从前那样怆然收场。至少现在,她就是为了父母亲人而重活了这 遭,她 直在努力。
莫怕,佛说,果满菩提圆,华开世界起。
她对自己道。
***
江夔寿日乃是七月二十。因了他性子偏怪,不喜那些繁缛礼节,又最怕人多,所以前头几年都只是阮洪天夫妇带了几个子女过去 道拜个礼而已。今年却是他逢六十整,夫妻二人都觉似往年那般太过轻慢,无论如何要好生庆贺下。只晓得他脾气,并未打算太过铺张,除了阮家的本家,只给平日往来密切些的人家发了帖子。只这样算下来,也有七八家之多。自然包括南门谢家。
柳胜河早几日前就被派去做准备了,阮洪天夫妻也特意提早两日,在十八这日 大早便带了明瑜明珮和安墨 道往孟城去,傍晚时分, 行人到了白鹿斋外,柳胜河和余大急忙出来迎接。见问起了老太爷,柳胜河道:“今日那将军府谢家的公子就过来了,老太爷欢喜得紧,带他 道上了山,说如今梅峰虽没梅花,却有凌霄,缘崖数丈,藤大如杯,如今正是花期,邀谢公子 道过去观赏。两人便去了。”
谢家将军府上的侄儿前几日刚回来,江氏已是从谢夫人处晓得,故而也未惊讶,只是问道:“可说什么时候回?爹最是随性,若是兴起不肯回来,后日便是大寿之日,那便麻烦了。”
柳胜河忙道:“夫人放心,特意叮嘱过谢公子。谢公子道最晚明日晚间,定会将老太爷带回。”
江氏这才点头, 家人都安顿了下来。晚间用饭之时,明瑜听父母对话间提到了谢醉桥的名字,怔了 下,脑海中 下又浮现出了两年前瑜园中最后见过那人时的模样。
这个少年给明瑜的感觉有些微妙,那是 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说熟悉,几年之间,她与他见面却不过寥寥数次,如今更是 晃两年多过去,连他模样都有些模糊了起来,只剩那 双漆黑有神的眼眸,至今还记忆深刻;说陌生,他从前却不计得失地数次对自己出手相助,这番情分,前世今生,或许也就只从他 人处得到过。想起上个月与谢家姐妹相会时,谢铭柔提到他下月出孝后,便要重任当年的御前侍卫 职。如果 切还照原样,那么明年,裴泰之会因为某个连她至今也不敢确定的原因而离京,他被提为侍卫统领,接着皇帝赐婚,然后就是他的意外亡故……
“……客人要后日才到。干脆明日们带孩子们 道上山。放心不下爹,须得亲自看着他跟回来才放心……”
明瑜忽然被自己母亲的话给扯回了思绪,见安墨已是拍掌欢呼道:“好好,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