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
……
孟扶摇愕然看着那木缝——一只穿着白兜兜的肥球正四爪大张摊开身体,死死堵在那缝前,白影正是它。
感觉到有人接近,未雨绸缪的元宝大人转头,乌黑的圆眼珠对上偷窥者的眼,两只大眼瞪大眼,元宝大人眼神中立刻传达了自己全部的鄙视:
“就知道你会偷窥!”
元宝大人悲壮的用自己的肥身子堵在唯一一个可以勉强看清主子洗澡的缝隙前,比那堵枪口炸碉堡的谁谁谁还富有正义感还要正直无私。
主子只能给我看!
孟扶摇无语的看着它,内心深处充满了对元宝大人执着的近乎变态的占有欲的极度膜拜。
她决定,把这膜拜化为实际行动,好好的和心中的偶像做个沟通。
对着元宝大人露齿一笑,孟扶摇突然伸手,一把破开了缝隙,抓出了元宝大人。
后者立即吱哇乱叫拼死挣扎,既要扞卫自己的安全又要扞卫主子的春光,好一个手忙脚乱,孟扶摇笑嘻嘻的道,“没事,我不看你家那位,我就和你谈谈心。”
抓了元宝刚要走,听得缝隙里突然传来某人带笑的语音。
“你说不看,刚才抓元宝的时候眼珠子拼命在缝里找什么?”
孟扶摇揉揉鼻子,大声道,“我看见一只臭虫溜隔壁去了,我帮你找一下。”
“是吗?”某人笑意如故,突然轻轻哎哟一声,声音极为诱惑的道,“真的有臭虫,好痒,扶摇,来给我挠挠背。”
“……”
稍顷。
一枚散发着古怪气味的东西自缝隙闪电般弹出,直射向隔壁的澡盆。
与此同时还伴随着某人杀气腾腾的大喝。
“杀虫丸,买一送一,保证药效,一杀就死!居家聚会旅游洗澡之必备良品!”
……
“哎,元宝大人,其实你真的没有必要堵在缝隙口的,你看,你身材这么差,体重这么重,堵在那里,你累不累啊?”
元宝大人慢条斯理的转了个身,屁股对着孟扶摇以示不合作,孟扶摇立即伸手把它转过来。
“我觉得吧,咱们之间有误会,而误会这东西,沟通王道,来吧,不要藏着掖着了,把你对你主子的乱伦之恋暗恋不伦之恋跨物种之恋的所有情感,统统向我发泄吧!”
元宝大人伸出爪子,痛苦地遮住了脸,为孟扶摇的不懂含蓄而感到羞耻,啊啊啊主子为啥会看上这么个活宝啊……
“你不和我说,那我就先和你说了?”孟扶摇今晚嘴碎得要命,顺手走床板下摸出一壶酒,重重往桌上一墩。
“我心烦,想说话,可是又不知道对谁说,咱哥俩关系比较好,我不怕你泄露出去,来,感情好啊,一口闷啊……”
元宝大人愤怒的失控之下,险些拔掉自己的一根绝世奇毛——丫的谁跟你哥俩啊,我一百年才出一个,你丫十个月就搞定了,好比么?
“……我苦闷啊……”孟扶摇砰砰砰的拍胸膛,咕嘟咕嘟的灌酒,“我矛盾啊……”砰砰砰又拍,又灌,“我不知道怎么办哇……”砰砰砰……
元宝大人张大嘴,瞪着面前那个酒疯子——这是咋了?孟扶摇这蟑螂,不是一向比正品樟螂还打不垮揍不扁吗?今晚这是咋了,没看见主子洗澡,有这么伤心欲绝吗?
善良的元宝大人有点不忍了,开始慎重思考是不是恩准孟扶摇去缝隙那里看一眼。
嗯……就一眼……也许可以?反正主子应该洗完了。
孟扶摇哪里知道这只白耗子根本和她不搭线的思维,她纯粹是为自己郁闷,来姚城之后一直过得很紧张,胡老汉一家被杀的愤怒和自责让她自觉担下了保护这个城的责任,忙碌之下她也没时间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而元昭诩突然出现,却如巨石突然投入勉强恢复平静的波心,她先是尴尬,随即有隐约的欢喜与安心,然而欢喜过后,她突然便觉得自己被郁闷的大潮给淹没了。
她头晕,发昏,手脚发热,烦躁不安,内心里涌动着喜与忧交织的矛盾浪潮,放纵自己的呐喊和劝诫自己的理智交互而来,剪不断,理还乱。
哎,不会毒发了吧?孟扶摇拍拍自己的脸,喃喃道。一转眼看见元宝大人好奇的盯着她,乌亮的黑眼珠湿润晶莹,像一对上好的玛瑙殊子。
“哎,我知道你听得懂人话,但是,你不可能还会认字吧?”孟扶摇狡黠的笑,伸手去抚摸元宝大人,后者立即嫌弃的一让,孟扶摇也不介意,她心神恍惚的趴在桌上,一遍遍蘸了茶水在桌上写字。
元宝大人扭扭屁股,原本准备走路,脑袋一低看见桌子上的字,爪子突然一顿,想了想,对着孟扶摇一屁股坐了下来,从兜兜里掏出一小块果子,有滋有味的慢慢啃。
孟扶摇看见元宝大人居然做出一副准备听她倾诉的姿势,不由哑然失笑,转念又想耗子毕竟只是耗子,不能把它想得智商太高,也仵这丫就是贪图这里风凉呢?不过,不管怎样,哪怕就是只耗子坐在对面,孟扶摇也憋不住了。
今夜月色清凉,花香浮动,今夜长风如许,人在天涯。
宜将心事尽诉。
“幸亏你是只耗子,不然我还真不敢说。”孟扶摇笑眯眯的看着元宝大人,“我就不信你能把我写的字都翻译成吱吱吱吱说给你家主子听。”
元宝大人咔嚓咔嚓的啃果子,头也不抬。
“你家主子,哎……”孟扶摇愁眉苦脸的盯着隔壁缝隙里透出的微光,那神情好像看见宝藏却不能进去拿一样,她慢慢在桌子上划字,“我好像有点喜欢他了,怎么办?”
元宝大人咔嚓一声,啃得越发凶猛,一口下去,果子就见了核。
“不要这么愤怒,”孟扶摇微笑看它,道:“跨物种恋爱是不会有好结果的,元宝,我奉劝你,你还是把你荡漾的春心收起来吧,你家主子就算不是我的,也不会是你的,你整天忙着替他挡桃花,累不累啊。”
元宝大人立即一扬爪,爪子中果子核很精准的射进孟扶摇大笑的嘴里,孟扶摇不防这家伙报复得这么快,差点被卡死,恨恨将核吐出来,大骂,“你这精虫上脑的耗子!“
骂了一阵,突然又泄下气来,孟扶摇下巴搁在桌子上,半死不活划字,“哎,不会是我的……所以我不能喜欢他,不能。”
元宝大人鄙视的盯了孟扶摇一眼,大有“你真是个懦夫”之意。
“你懂什么。”孟扶摇懒洋洋挥挥手,写:“你以为我是那种想爱不敢爱的矫情女人?我只是不想害他而已,既然我注定要离开,那么我为什么要惹上一堆情债,害他们一生?”
她痴痴看了天边月半晌,忽然一拍桌子,抓过桌子上酒壶就拼命灌。
万千心事,一怀愁绪,这些不应该属于豪放潇洒的孟扶摇的东西,她不喜欢,一定要用烈酒给冲下去。
她仰头咕噜咕噜的喝酒,清冽的酒液顺着下巴流下,将衣襟染湿。
连干三壶,孟扶摇终于醉了。
“元宝……元宝……”孟扶摇打着酒嗝,醉眼迷离的找那只耗子,“听我说……咦,你去哪里了?咦……”
……
隔壁灯火荧荧,元昭诩梳洗完毕正在灯下看书,忽听声音细碎,缝隙里有东西挤啊挤,元宝大人慢吞吞的爬了进来。
它直奔元昭诩面前,老远元昭诩就闻见一点淡淡酒气,不由放下书,笑道,“你又偷喝酒了?”
“吱吱!“
“不是你?”元昭诩扬眉,“她?”
元宝大人直立而起,晃了晃短尾。
“你有话告诉我?”元昭诩盯着元宝大人,手一伸那只肥鼠乖乖爬上他掌心,“你要说什么?”
元宝大人搔了搔头,觉得将看见的孟扶摇画出的东西表达给元昭诩好像有点困难,他认得那字的形状,却没办法将之翻译成元宝语。急得在元昭诩掌心乱转。
元昭诩看着它,若有所思,半晌笑道,“我记得有段时间,我们曾经玩认字游戏来着。”
他拍了拍手,立即有个黑衣人出现在窗外,元昭诩道,“元宝的玩具”。
黑衣人从袖囊里掏出个盒子递过,随即消失在夜色里。
元宝大人大喜,立即爬上去翻,小盒子装满小纸片,仔细看却不是纸片,而是精心制作的茯苓薄饼,上面印了字,这是当初元昭诩一时兴起教元宝认字的玩具,为了引发那只馋嘴的兴趣,特意用食物制成,认一个字,啃一块饼。
元宝跳进盒子里,一阵好翻,好像没找到需要的字,急得团团转,元昭诩微笑,道,“不用找,这里没有孟字,这个字不常用,我没打算给你学。”
元宝大人哀怨的回首,元昭诩轻笑道,“孟扶摇三个字都不必找,我知道你这么急跑来一定是关于她的事,她有点不对劲,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吱吱!”元宝大人转过身去,一阵乱翻,半晌叼出一个“离”字,过一会儿又翻出一个“开”字。
元昭诩眼底的笑意散去,他注视着那两字,默然不语。
元宝大人继续翻,这个其实它能表达,但就是不想表达,过一会儿它翻出了“喜”“欢”两个字。
元昭诩目中幽光一闪,元宝大人却不再翻,它双爪抱出个“你”字,气鼓鼓的看了半天,愣是不想拿给元昭诩看,想了半晌,一口口恨恨啃掉了。
元昭诩注视着那两个字,半晌,向椅背上一靠,招手唤过别扭的元宝,轻轻抚摸着它顺滑的白毛。
他靠在椅上,微湿的长发没有束起,散漫的披了一肩,更多几分诗意风流,然而微黄灯火下他的眼神,凝定而晶莹,变幻闪烁如星光。
良久,他负手而起,踱到窗前,看向遥远的某个方向,风将他发吹起,招展如旗。
灯火将他的背影投射在板壁上,一个修长沉稳、似乎永远不会被人世间的阴谋阳谋、跌宕繁复、风云变幻所吞没的身影。
灯火照过那面板壁之后,暴饮的女子终于大醉,一伸手直直推倒酒壶,骨碌碌栽倒在地上。
烛火熄灭,月光清清凉凉洒进来。
寂静中扳门突然吱呀一声,一条修长的人影轻轻走进来,在大醉如泥的孟扶摇身前停住,伸手要抱她起来。
孟扶摇却不依的翻了个身,一把将人一拽,黑影正在重心下倾,不留神被她拽得向下一歪,孟扶摇立即八爪鱼一般缠上去,死死抱住,咕哝,“这被子真暖和……真好。”
黑影定住,并没有拉开她恶形恶状的手。隔壁的灯火泄进来,照亮他天神般的眉目,绝代风华的元昭诩,这一刻眼神温柔。
他就势躺了下去,躺在孟扶摇身侧,躺在微凉的木扳地上。
斜侧身,以臂支肘,元昭诩就着泄进的灯火,细细端详孟扶摇恬静安宁的睡颜,听着她的呼吸和自己呼吸,缠绵不可分的交织在一起。
这一刻光阴静好,而前方花圃里,一朵花悄悄凝上露水。
良久,元昭诩轻轻伸手,替孟扶摇拨开脸上的乱发。
他低而优雅的语声,在静谧的空间低低散逸。
“扶摇……一切都会好的。”
无极之心 第二十章 诉情之夜
腊月十三,戎族“敬神节”。
按照风俗,这一天是戎族祭神的日子,从凌晨开始就起身,沐浴净身,做耙耙,敬神,出门狂欢,举办一系列的比箭摔跤活动,到了晚间再燃起大堆大堆的篝火,年青男女各展才艺,互诉衷情。
孟扶摇蹲在位置上,对着一厚叠请帖名单发憨,喃喃骂,“发羊癫疯了!这么多家一起邀请,我跑断腿也跑不过来哇。”
“如果你跑漏了随便一家,”元昭诩元公子闲闲坐在一边喂元宝,头也不抬的道,“你就得对‘藐视伟大的格日神治下的高贵的戎族子民尊严’做出解释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按戎人的习惯,一般用刀剑或鲜血来寻求解释。”
孟扶摇瞪他,“为什么我觉得你好像在幸灾乐祸?”
元昭诩转过眼,微笑看她,“有吗?”他起身过来,修长的手指抚过她脸颊,“我只是对我们伟大的、善于处理一切危难的、十分英明睿智的城主大人特别的有信心而已。”
孟扶摇偏头看他,总觉得元同学今天看起来怪怪的,是因为被她看洗澡比较不爽?
或者是,没被她看洗澡比较不爽?
从他人品来讲,后一种比较有可能。
孟扶摇猥琐的嘿嘿一笑,将请柬一推,道,“前城主阿史那已经因治下不力,被德王殿下削职,他们不服气,想找岔子为难我呢,今天事儿一定多,一个不成,还有下个。”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戎人来了统统揍翻。”她伸了个懒腰站起来,目光亮亮的吆喝一声,“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想刁难我?回娘胎重新练习吧!”
……
自从孟扶摇到任,一直处处受到掣肘的姚城戎族七大头人,原本今天打算好好刁难下新城主,七家都对城主下了请帖,请城主大人“纡尊降贵,与民同乐”,七家都把时辰定在午时,七家都备了丰盛的节日宴席,大开正门,盛装以待,七家都把阵仗架势搞得要多隆重有多隆重,恨不得全天下都知晓:他们非常盛情的邀请了城主大人赴宴。
这样,假如那个小白脸城主有一家没到,他们就有理由挑起事端——“敬神节”的宴席,代表神的恩赐,一旦拒绝,便是对神的最大藐视。
因为节日中有比箭比武节目,他们事先已经申领了武器,到时候一番煽风点火,激起全城戎人怒气,就算不杀那个小白脸,扶持阿史那城主重归城主位,恢复姚城戎人主宰全城的状态,还不十拿九稳?
抱着这样的如意打算,七家头人稳坐钓鱼台,连等下孟城主不能来,自己该如何表达“尊严被践踏”的悲愤,都研究好了,还对着镜子练了半天。
七家的小厮相互窜连四处奔走,随时报告着消息,酉时……城主没出门;戌时,县衙大门紧闭;戌时三刻……城主还是没出门!
七家头人开始坐立不安了,城主一家都没去?他疯了?
不去更好!等着吧!
临近午时,在诸方带着猜测焦虑不安期待的目光中,一直紧闭的县衙大门突然开启,大门里走出一队精神百倍的年轻衙役,各自上了马,往城中各方向而去。
半刻钟后,七家头人同时收到了来自县衙的一封烫金请柬。
请柬措辞客气,称年轻识浅初到贵地,万万不敢当诸位耄宿隆重宴请,理当小辈做东,如今正逢佳节,且在城东“千金楼”聊备薄酒庶馐,恭请诸位头人光降。
请柬并表达了对格日大神的敬仰之意,称希望各大熟知大神神迹的头人,务必成全他的渴慕之心,“千金楼”一会,给他这个教外虔诚人士一个了解尊贵的格日神的机会云云。
这封请柬,在送到各大头人手中之前,已由那些送信的衙役在大门前高声宣读,几条街的人都听得见,百姓们纷纷赞新城主谦恭礼敬,戎人听闻城主对格日神也十分尊崇,也露出满意神情,七大头人想搞点什么幺蛾子来,也不成了。
而城主反客为主,如此盛情邀宴,连格日神都推了出来,他们如果不去,倒成了他们理屈。
午时,县衙大门再次开启,一袭便衣的少年微笑出门来,今日他穿得素净,白衣纤尘不染,浅紫腰带色泽柔和,衬着他飞扬的眉明亮的目光,明珠美玉般的资质。
他身侧浅紫衣袍的男子,宽衣大袖,姿态风流,半张脸上戴着面具,露出的眉目依旧光华璀璨得令人惊艳。
正是孟扶摇和元昭诩。
孟扶摇根本没在意满街的人,一边走一边和元昭诩闹别扭,“喂,我去喝酒你跟着做啥,县衙里又不是没你喝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