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灵愕然睁大眼,盯着这个好端端要来“救她”的夜行人,忽然想到什么可怕的可能,浑身颤抖起来。
“哎哎,你怕啥。”孟扶摇又好气又好笑,“我没兴趣劫你的色,你又不是美男。”
她一拍巧灵肩头,道,“长话短说,你赶紧和我走,不能嫁郭平戎。”
巧灵却突然一把拉开她的手,瞪着她道,“为什么不能嫁?”
“哎……这叫我怎么说?”孟扶摇发急,“那家伙不是好东西。”
“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何况郭将军当朝二品大员,你怎么可以这样诋毁我的夫君!”巧灵柳眉一挑,忽然生气了。
“你的夫君?”孟扶摇挑高一边眉毛,不是吧,这么快就进入状态了?
她哭笑不得的看着巧灵,道,“你不要告诉我,今日一见,你就真的死心塌地的准备嫁郭平戎了吧?”
“为什么不嫁?”巧灵挥开她递过来的手,竖起娥眉,“我不过是德王府一个最下等的粗使丫鬟,五岁便被卖进王府,整日早起晚睡的侍候差事,一个月不过三钱银子,还要省出一大半送回家里,我时常饿着肚子应差,里衣缝了又缝几乎无法遮羞!在府里,一等主子使唤我,二等嬷嬷欺压我,三等仆妇敲诈我,连外院小厮遇见了也可以给我们点眼色,”她伸出手臂,给孟扶摇看手腕上的淤痕,“你看见这些伤疤没有?嬷嬷捏的!如今我就要脱离苦海了,二品将军的第一个女人,这是我几辈子修不来的福气,我疯了我才不嫁!”
孟扶摇默然,一时不知道如何和这个女子说清楚,巧灵说得也没错,她这样的最下等的丫鬟,如今有了这个改变命运攀龙附凤的机会,有什么理由让她放弃?可是让孟扶摇眼睁睁的看着她怀着憧憬的欣喜去面对心怀叵测,据说还是个XING虐狂的郭平戎,面对将来未可知的命运,而这命运还是自己一手造成,孟扶摇当真做不到。
想了半天孟扶摇只好拿出最后一个她认为必杀的杀手锏,“你不知道,郭平戎是个……虐待狂!”
“虐待狂?”巧灵睁大眼,想了一会才明白孟扶摇这个现代词的大概意思,她忽然变得羞涩起来,轻轻低了头,手指扭着腰带,满面飞霞的道,“我娘教过我,女人出嫁从夫,男人在床第之间的事儿……我们女人婉转顺从点,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
孟扶摇满面郁卒的望天,她怎么就忘记了,古代女子和现代女子在婚姻和家庭观念上的巨大差异!
“哎,不管了!”孟扶摇牙一咬,还和她废话什么,打昏背走算完,就算她恨自己,终归也是拯救了她的命运,自己良心过得去就成。
正要伸手点穴,却听对面巧灵突然抬起头来道,“你是宗先生那里的孟小哥儿吧?”
“嗄?”孟扶摇惊愕的望望自己,我的伪装这么差劲的说?
“我从小就善于听人的声音,”巧灵道,“你的声音突然故意改得低沉了些,我还是听得出。”她忽然叹了口气,道,“孟小哥儿,我知道你……喜欢我,只是,我们是不可能的。”
……
孟扶摇瞬间石化,伸出点穴的手指都成雕塑了。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你时常到小厨房来和我搭讪,还看着我笑……其实我都知道……”巧灵侧着头不看她,满面遗憾的低声道,“我也挺……喜欢你的,如果不是将军大人看上我,我有想过和你……只是如今……孟小哥儿,你还是死了心吧!”
妈妈咪呀!
俺经常去小厨房,是为了趁你们不注意偷点心啊!
俺对着你笑,俺对谁不笑哇……
孟扶摇今晚给打击得惨了,打击得巧嘴儿也说不出词了,她仰天长叹,看在巧灵眼里,活脱脱又是个“爱人即将出嫁,想挽留又留不得”的悲情小厮了。
她眉尖微微一蹙,忽然提高了声音,斩钉截铁的道,“嫁给将军是我的福气,孟小哥儿,你不要再拦阻我的幸福,否则我会恨你!”
“他娘滴,恨我吧……”孟扶摇郁卒的咕哝一句,二话不说伸掌就拍,掌风呼啸,笼罩着巧灵大穴,看着她惊惶中隐然有着希冀的眼神,孟扶摇忽然心中一动,隐隐觉得有点不对。
这半夜三更,明日要出嫁的巧灵为何不睡?
她梳的发髻,为何已经是妇人发髻?
还有,她刚才突然提高的声音……
“啪!”
孟扶摇突然一窜而起,半空中一个翻身,黑燕子般灵巧翻出三百六十度,转眼间已经到了窗外。
“哪里走!”
一声低喝自内室响起,低喝声里内室的珍珠门帘突然散开,碎成华光闪耀的珍珠瀑布,唰的散开,再被无形之手狠狠收束般霍然一紧,幻化成珠鞭,啪的一声砸向孟扶摇后背。
珠鞭未至人已至,郭平戎连声招呼都没打,人已经贴近孟扶摇后心。
孟扶摇头也不回伸手一捞,手中已经多了一条长鞭,长鞭碧影淡淡,横勾竖甩,哗啦啦珍珠再次散了一地。
珍珠满地乱滚,有一些滚入身后追来的郭平戎脚下,顿时将他绊得歪了歪身子,孟扶摇心中恼恨,低喝,“看掌!”
她突然不逃了,一回身便对郭平戎挥出一掌,郭平戎心中一喜,他一向以掌力见长,如今敌人竟然要和他对掌,正合心意,手掌一扬便即迎上。
孟扶摇指间却突然多了几枚乌黑的钢针。
郭平戎立即缩手,不想孟扶摇缩得比他更快,对掌完全是虚招,钢针根本没打算用,手未出腿已经扬起,半空中一个倒筋斗,长腿狠狠扬过自己的头顶,啪的一腿将一个黑乌乌的东西踢了过来。
与此同时她大笑,“接我一弹!”
她修长的腿倒踢紫金冠,踢出飞鹤凌云一般的身姿,一团乌黑的东西被她呼啸着踢过来,那句“一弹”让郭平戎和赶来的侍卫下意识的想到火弹之类的东西,赶紧抽身后退。
噗一声那团东西落地,臭气四溢黑泥飞溅。
那是宗越专门用来培育血首乌的花肥“臭泥”,加过一些熏人的药料,孟扶摇藏了一小包,本想臭昏元宝大人玩,如今正好送给郭大将军。
“香不香?多吃点别客气!”孟扶摇大笑着,流星般在屋檐上飞越而过,等郭平戎躲过黑泥欲待去追,她早已跑得远了。
她奔出德王府,没注意到远处屋檐,一些伏在屋檐之巅,仿佛和黑暗溶为一体的黑衣人在她走后,互相对视一眼,也悄没声息的离开了德王府。
而郭平戎立于风中,注视着那一地黑泥,想着刚才那少年倒踢之时纤细的腰和修长的腿,眼底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
无极之心 第十三章 绿珠之会
中州西南,有山名“绿珠”,和中国古代史上那位美妾同名的绿珠山,也和美人绿珠一般,娇小,玲珑,云鬟雾鬓,翠黛当风,盈盈脉脉于碧水之间。
绿珠山顶,有层叠的平台,望之有如美人髻,平台侧溪水淙淙,游鱼如梭,是极佳的好景致。
孟扶摇跷着腿躺在平台上,嘴里叼着一枝草芥,若有所思的想心事。
昨晚逃之夭夭后她就没回德王府,怕巧灵万一告诉郭平戎她“孟小厮”的身份,连累宗越,直接奔到这里睡了一觉。
突然身侧光影一暗,有人比她姿势更悠闲的在她身边躺下,他躺下后,某雪白肥球蹭蹭蹭爬出来,在他身侧,以一模一样的姿势躺倒。
一排三个,躺得整齐。
孟扶摇没有转头,依旧晃啊晃注视着天上浮云,眼底却浮上闪烁的笑意。
这个人,总是能在最不可能的地方和她“不期而遇”。
到了这时候,再说什么哎呀好巧就是矫情,元昭诩很明显知道她的落足处,他这么个深沉人儿,愿意玩“邂逅”的把戏,她陪着就是。
其实几天不见,孟扶摇突然觉得,很喜欢他这样突然出现的方式。
就是元宝大人脸色不太好看,鼠脸挂得像个番薯,当然,孟扶摇从来都不认为自己需要理会不相干的鼠辈的意见。
某人闲淡的躺在她身侧,长长的睫毛在他眼下覆出一道优美的弧线,今天他看起来脸色有点苍白,精神也懒懒的样子,倒更显出几分乌衣子弟的风流气质,半阖着眼支肘躺着,手中还拿着一根和他气质很不相符的树枝。
孟扶摇侧过头来,含笑看他准备搞什么幺蛾子,却见元昭诩明明坐在她身边,面对着她背对着微微结冰的溪水,却头也不回,反手嚓的一戳。
水珠飞溅,银鳞闪烁,树枝上立即串起一尾活蹦乱跳的鱼。
孟扶摇瞪大眼,看着元昭诩背对溪水,随意又一插又是一条,动作快捷准确,转眼地上一堆乱蹦的鱼。
这是冬日,溪水结冰,元昭诩仅凭听力,就能背对着冰层听见水下鱼游动的轨迹,并准确的将那滑得要命的东西一叉一个准,不说武功,这听力和准确度只怕也是天下少有了。
“这绿珠泉里的细鳞鱼,到了冬日越发肉质肥美,你我今日有口福了。”用高深武功来叉鱼的某人刚回过头,就看见行动力超强的孟扶摇已经蹦了起来去收拾鱼了。
孟扶摇捋着袖子,蹲在溪石边杀鱼,想了想,问元昭诩,“那晚那乱叫的女人到底是谁?看样子和你们太子有仇怨,你不是太子近侍么?你该知道的吧?”
元昭诩盘坐枯草之上,这人无论什么姿势都不掩优雅风流,闻言微微的笑,上挑的眼角越发华光摇曳,道,“那是德王妃。”
“啊?”孟扶摇愕然抬起头来。
“德王妃是临江王长女,临江王当年意图谋逆被杀,满门被诛,只有这个长女因为当时已经是德王妃,没有受到牵连,但是遭此巨变也疯了。”元昭诩语气轻描淡写。
“那她为什么说你们太子血统不正,篡位窃权?”
“无极国皇族之间有个传说,”元昭诩很合作的答,“太子幼年曾经失踪过一段时间,有心人便编造流言,说现在的太子不是长孙后裔,其实被人李代桃僵。”
“荒谬,”孟扶摇嗤之以鼻,“无极老皇又不是蠢人,自己儿子是真的假的也分不出?”
“这也难说,世人愚钝,真假莫辩的事儿从来都有。”元昭诩依旧神色淡定,见孟扶摇将鱼整理完毕,不急不忙从袖囊里掏出个五颜六色的小布包似的东西,上面有很多口袋。
孟扶摇好奇的凑过来,“这是什么?”
她长长的眼睫毛刷啊刷,几乎要刷到元昭诩手上,元昭诩微笑着用手指一捏。
“唔,好齐。”
“啊!”孟扶摇跳开,狠狠瞪他。
元昭诩若无其事,从刚才那个花花绿绿的袋子里开始掏东西,红色口袋里倒出白色小瓶,绿色口袋里倒出黑色小瓶,黄紫青蓝各色瓶子很快堆满一堆,瓶子极小,都是整块水晶雕成,十分珍贵。
本来装淡定的孟扶摇看见这些可爱瓶子,立即忘记刚才的事,兴致勃勃的凑过来,“什么好东西?”
随即一脸黑线的看见元昭诩慢条斯理的把各个瓶子里的东西往鱼身上抹,从气味可以闻出来——盐、梅子、酒、姜汁、酱、醋、甚至还有胡椒。
孟扶摇呆呆的看着某人奢侈的烤鱼方式,一时忘记了反应,这些作料,对现代人说起来简单,然而这是在古代,尤其在五洲大陆,这些东西很珍贵难得,特别后三种,醋在五洲大陆叫做酢,非达官贵人不能享用,胡椒更是西域高昌国才有的特产,五洲各国还没有种植,这七种作料齐全,向来只在国宴上才有可能,如今就被这人随随便便拿了出来,用来烤溪水里随便叉的鱼!
奢侈啊,浪费啊,暴殄天物啊!
什么人出门游荡,还把这些东西带在身上啊。
还有这花花绿绿七个口袋巴掌大的东西,是个啥东西?
孟扶摇拎起那件“疑似袍子”,眼神里一个大大的问号。
“那是元宝的袍子。”元昭诩很好心的解惑。
孟扶摇呆滞的转头,便见元宝大人蹲在不远处,很欢喜的等着元昭诩给它穿“作料袍”。
“它……平时都带着这些东西的?”
“偶尔。”
“不嫌重?”
“反正它肉多,耐扛,而且它喜欢水晶。”
“那以前它怎么没穿?”
“这不天凉了么,它要保养肚皮。”
孟扶摇不说话了,有其主必有其宠,习惯了就好了。
瓶子极小,作料分量也有限,只涂满了一条鱼便没了,鱼肉很快在火堆上翻烤得吱吱冒油香气四溢,直接勾起了孟扶摇前世吃烤肉的回忆,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又摸了摸突然觉得很空的肚子。
不过孟扶摇很自觉,知道这些作料的珍贵,鱼烤好,她眼光飘啊飘的不去看,直接去拿另一条。
眼前突然出现一条香味浓烈的烤鱼。
抬起头,对面,含笑的男子,长眉挑出流丽的弧度,眉下深邃的眼,挺直的鼻,和微抿的唇都精致得令人想泪奔,那种美像是漫山枫叶将红未红,深红的底色上一点明艳的微黄,清艳中有种恰到好处的华贵与端凝,所见者不仅眼目皆醉,神魂也是足够颠倒的。
孟扶摇按住自己的心,哎,不要乱跳啊,给人听见真丢人。
元昭诩依旧含笑看她,眼神平静,孟扶摇清清嗓子,坦然去接烤鱼,很催眠的跟自己讲——看得出来他经常享受这种作料齐全的伙食,不像咱,穷兮兮在这古代流浪,除了盐就是盐,嘴里都淡得出鸟来了。
任何事情,带着心绪去做难免有些失常,孟扶摇抓着烤鱼,啃得面目狰狞形象全非,牙齿磕在骨头上咯咯的响,让蹲在一边优雅吃野果的元宝大人鄙视得不住挪屁股,只想离这个粗人远点再远点。
风卷残云狼吞虎咽啃完,孟扶摇将骨头一扔,摸摸撑涨的肚皮,喃喃自语。
“美人赠我烤鲜鱼,何以报之……”
“报什么?”美人耳朵很尖,立刻笑吟吟问。
无极之心 第十四章 谁的初吻?
孟扶摇拣回那条啃得支离破碎的鱼骨,眨眨眼睛递回去,“鱼骨头。”
“挺好。”元昭诩面色不变,微笑接了在掌心反复端详,“嗯,啃得狠辣利落寸肉不留,杀气腾腾毫无牵绊,实在是好牙法。”
说完居然真的取出一块方巾,齐齐整整叠了,准备将那鱼骨头收起。
孟扶摇脸色爆红,那骨头上还有自己的牙印口水呢,她递骨头过去不过开玩笑,想着这人气质这么尊贵讲究的,一定碰都不肯碰,谁知道元昭诩行事永远比她高竿,她猜得到开头,愣是猜不到后果。
赶紧移身过去,一把抓住骨头向后一甩,拍拍手道,“下次我啃个漂亮点的,签了名再送你珍藏,保不准隔上三五十年,这就是绝版藏品,你还可以靠这个发财。”
元昭诩微笑着收起手帕,将一条烤鱼玩儿似的吃了几口,突然道,“扶摇,最近几天还好么?”
“好啊。”孟扶摇大眼睛转过来,好坦荡的对他笑。
“没发生什么事么?”元昭诩不看她,将手中一条鱼翻了个身继续烤。
“没有!”孟扶摇回答得又快又干脆,一点也不心虚。
“那么……接下来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么?”元昭诩将烤好的鱼放到孟扶摇面前。
“不用。”孟扶摇长睫毛眨啊眨,好无辜。
答完才发觉这句话有语病,赶紧加上一句,“我能有啥事需要你帮忙的?你帮过我很多次了,都帮得我不好意思了。”
元昭诩笑笑,没有作答,火光里将他本有些苍白的脸色微微映红,浓密睫毛在眼底画出浅浅弧影,他细心的将烤鱼剔了大骨刺,递给孟扶摇,孟扶摇接过,趁机看看他表情,却什么表情都没看出来。
闷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