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首看小幽,轻轻靠在她手臂上,眼泪一颗一颗,再次无法抑制,连小幽都不在了,再也无法回到最初的模样……
“公主……”柔弱女声让我回过神来,我急忙擦干眼泪,回首看到秦婉正在向我行礼。
我连忙起身拉住她:“婉儿无需多礼,坐下休息吧。”
带她走到桌边,见她眼眶也是红红的,刚想开口安慰便听到她说:“公主节哀,小幽若是看到公主伤心,也不会开心的。”
“嗯,我知道。婉儿怎么不好生歇息?听人说你肚中胎儿不是很安稳,还是少动为好。”我垂眸看秦婉的肚子,应该有四五个月了。
“谢公主关心,影……大哥呢?”秦婉眉目含羞,不着痕迹的将帐内扫视一圈,随即低头不语。
我忙解释道:“他刚刚出去了,该是刚好与你错过。”
秦婉抬头,莞尔笑道:“婉儿猜到了,我想看看小幽……”
“还是不用了。”我尴尬笑笑,拦住她就要站起的身子,“腹中胎儿……恐怕受不得惊吓,等小幽入土吧……”
我怕小幽的模样,会吓到秦婉,更怕小幽身上还有毒素,会伤到秦婉和肚子里的孩子,那我的罪孽,又加重一层了……
秦婉看我片刻,了然点头,亲身弯膝行礼:“婉儿先行退下,公主好好休息。”
目送她离开,不过一会就有人端着饭菜进来,只是,哪里吃得下去?
自从以公主的身份回到影居,秦婉便不再如往日那般频繁来找我,一来自己有身孕,二来恐怕是碍于身份吧。她与影休之间,好似比表面上看起来还要生分,初时秦婉提到他还很是羞涩,到后面就多了几分落寞,如果影休对她无爱,娶她作甚?
苦笑摇头,明知道自己看不透影休,不知不觉又在猜度他的用心。
放下碗筷走出营帐,正巧看到柳墨依盈盈走来,她见我先是一怔,然后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又有些嘲笑道:“公主还有心情出来散步?墨依还以为该是躲在谁的怀里娇滴滴的哭呢。”
“柳丞相若有时间,还是关心自己到底忠谁为主比较好。”我毫不犹豫反唇相讥,这个柳墨依,从未将我的身份放在眼里,反倒抓到机会便是冷嘲热讽,她对天星的感情我不是不知道,只是天星的秘密我不想与她讲。
柳墨依微微一笑,清绿纱衣在空中飞逸,在这清冷的雪地中尤为耀眼,“墨依当然效忠公主,不说与影休协议在前,单单看在师傅与公主不简单的关系,墨依也该唯公主之命是从。”
柳墨依特地咬中那“不简单”三个字,狠狠剜了我一眼,女子吃起醋来果真可怕,我笑道:“那丞相可要小心,若是天星发现自己弟子不遵教诲与敌国为友,流星谷不知是否留得下柳丞相?”
柳墨依面色不变,笑得更开心了:“赶出流星谷便最好不过,这样师傅才会注意到我,没有师徒名分的牵制,我不信我哪里会比你一个一无所知的黄毛丫头差?”
“还有!”柳墨依顿了顿,脸上笑容散尽,愤慨道:“不要假装亲热的喊师傅天星,你没这个资格。”
说罢甩袖离去,我怔怔看着她的背影,在风中愈走愈远,若是以前,我定会跟她说出天星的真实身份,天真的撮合他们,觉得他们会幸福,就如当初对安安和玄夜那般,可是现在,我早明白感情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不是柳墨依喜欢天星,他们便会幸福,不是安安对玄夜好,玄夜就会喜欢安安,以前是我过于自以为是,总觉得事情该朝着我想象的方向进行,却忘记考虑别人的想法,例如玄夜……
本想出去走走的心情被破坏殆尽,转身回营帐,今日客人还真是多。
范文仲一声不响站在营帐内,一见我便低头沉声道:“玄姑娘,可否与在下走一趟?”
“范将军莫是忘了,今早将军还用毒屠我三十万精兵,现下站在这里,不怕立马尸骨无存?”我虽明白他既然敢来这里,便做好了各种打算,还是强装镇定的质问。
“今早之计,实非在下所愿,还请姑娘见谅!”范文仲拱手低声道。
“三十万人命,一句见谅便能抹平么?真是痴人说梦。”我讽刺一笑,心中盘算着,看来他是诚心找我,否则不必如此多话,将我打晕带走便好。
范文仲脸色一变,单膝跪地道:“在下愧对三十万热血男儿,也是于心不忍,只是……”
范文仲停下,好似在犹豫是否继续,空气中只余静谧,我沉不住气,咬牙问道:“早上那人,是不是凤南风?”
“不是。”范文仲干脆回答,让我心底的一块大石安然着地,原来我也未曾真正相信那人是他……
“玄姑娘,在下也是被大皇子胁迫,如今太子殿下重病,若非在下重兵在手,承诺助大皇子逼退修军,太子殿下恐怕……”
范文仲的话停下,却让我的心高高悬起来,喏喏道:“凤南风……他……怎么了?”
“半月前,殿下七日七夜不眠不休,用内功吹笛,晕倒在绿绕山头,一病不起,宫中大夫用尽办法也不见起色,殿下夜夜唤着姑娘名字……”说到这里,范文仲抬头看我,郑重道:“还请姑娘务必与在下回去一次,在下绝不伤姑娘半分。”
听他这么说我便呆住,心跳不可抑制的加速加重,深吸一口气颓然道:“跟你回去也不能做什么,凤南风不会有事的,你走吧。”
“殿下对姑娘情深意重,如今深陷昏迷,姑娘若不去,恐怕……”
说到这里范文仲又停下,面色一紧,迅速起身窜出营帐,我紧跟拉开门口帘幕,便看到影休黑色身影追他而去。
脑中此时翻腾不休的却是凤南风苍白的脸,冰眸满是哀伤无奈,一声声唤着“落儿”……
如今他是记起一切,只可惜,横亘在我二人之间的,早已不止是玄月的记忆……
轮回
将小幽的尸身火化,骨灰洒在一片花丛中,愿她就此流连花间,不必再惹尘世烦忧。
与蓝宇的战争,因为少了三十万精兵进入僵持阶段,他们没有动静,我们也按兵不动,影休已经让蓝相翎将驻守绿绕与紫凝的修军调遣一部分过来。
我整日坐在帐中,没有人再与我商议军情,原来形式上的参拜也免去,自觉愧对将士们,虽说他们并不知道那三十万修军的死是源于我的血,只有我一人活着回来却是事实,他们嘴里不说,心中定是会有不平。
没有心思去关心其他人作何想法,这几日脑中都是回到两百年前的事情,潜意识里我希望所有人幸福的生活着,可是回到过去的不确定性,又让我犹豫不决。
“公主!”
正在沉思,听见影休的声音,抬头见他和天星站在不远处,天星没有用幻术,忽明忽暗的烛光下看不清脸上表情。
“找我何事?”我淡淡一笑,掩下心中疑惑,他们怎会同时过来?
天星面无表情走到我身侧:“当然是为了修灵一事。”
“你们商量过了?”我继续笑问。
影休点头,低首道:“公主体内有修灵残余力量,可自由穿梭于不同时空,换作他人都会因为身体与另一个时空不契合而无法长时间生存,因此送公主回去是再适合不过。”
“然后?”我给自己倒了杯茶,假装无意的浅浅啜着。
“只需天星老人用修灵之力将公主送回两百年前,改变修国已灭的事实,便大功告成。”影休仍是低头道。
“天星你的看法呢?”我放下茶杯,缓缓看向身侧的天星。
天星微微颔首:“这是现下最好的办法了。”
“那你会如何?少了修灵的灵力,你会如何?”心中冰凉,他们早就商量好了,现在过来,只是告诉我而已。
天星垂眸,忽的一笑:“我不会有事,少了灵力便会像正常人一般,长大,老去,死亡……”
“是么?骗我的吧?”不自觉皱起眉头,还当我那么好欺么?若是毫无影响,天星为何要留住灵力这般冰冷的活了两百年。
天星摇头,无奈道:“无需骗你,我知道你在疑惑什么,小时候我不懂事,灵力到我体内后,我不甚将残余修灵弄失,因此无法再将灵力导出体外,我知道还有另外一块修灵,却也是不知何处去寻,如今既是知道下落,我当然想如正常人一般生活……”
“是么……”我垂首低喃,被骗过太多次,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天星是会为我好,可若是为此枉送了性命,便不值得了……
帐内一时无人说话,半晌才隐约听到天星一声叹息,随即开口道:“当今天下我敢以真面目相对的人,便只有你们二人,若是不导出体内灵力,或许我便永远这般不老不死的活着……这样说,芊澜可能明白?”
心中一阵悲苦,不老不死的活着,看身边人一个个离去,其中痛苦无奈,的确是常人所无法领略,可是,“天星,若我回到过去改变一切,这个世界会如何?”
“不知。”天星摇头,冰眸里暗光浮动,嘴角挂上莫名笑意:“从没有人尝试过,当然无从知晓。”
“那你们就不怕改变历史后,这个世界就此灰飞烟灭,不复存在?”
我凝眉看向影休,他一副闲然自得的模样,好似早就想到我会问些什么,毫不犹豫答道:“公主都知道那些只是假设,谁都不知道最后结局,就算不做此尝试,如今天下大乱,凤修之战,不知会持续到何时,到时候死伤无数,生灵涂炭,比灰飞烟灭又好得到哪里去?”
“那我们停战即可,只守住紫凝与绿绕,再不主动攻击,派人与凤国和谈,以后两不相扰。”当日攻打蓝宇,是料到凤国不会善罢甘休,就算我们不攻,他们也会主动出击,还不如先下手为强,若是我们主动要求和谈,只收回曾经失地,凤南风……说不定会答应……
影休淡淡一笑,黑眸炯炯有神,漫不经心道:“公主认为,若是公主下令只守不攻,而属下下令直取凤都,修军,会听谁的?”
心下一跳,手中一抖,桌上的茶杯都被绊倒,摔在地上发出清冽声响,热茶溅在腿上,却是毫无知觉,不可置信看着眼前如曾经一般淡笑的男子,他,居然威胁我?
“你出去!”我沉声道,不想再看见他。
影休稍行一礼便退下,身边的天星蹲下身子,伸手就要看我的脚,被我轻轻避过,他抬头轻声道:“你的脚没事吧?”
我倔强摇头,避开他的眼神,不想让眼泪掉下来,如今这个场面,怪得了谁?是我自己无用才被人架空权利,顶着公主的身份却不能调动一兵一卒,可是我回到过去,对影休又有什么好处?
“天星,你说,我是不是只有回到过去这一条路了?”轻轻将脑袋顶在天星腰间,眼泪还是一颗一颗掉下,滴在地上四散开来,仿佛折射出七彩之光,我从来不是什么坚强女子,伤心痛苦无奈,我便会哭……
天星一手搭上我的后脑,轻轻安抚着,轻叹一口气道:“当初你不是很想改变一切?这未尝不是一个契机,不要只想着他人是不是在威胁利用你,想想你自己的心情,若是你真想挽回曾经失去的东西,何妨一试?”
“嗯,我不想要任何人死……”那么多条人命,让我如何偿还?
“那便是了,最后结果如何,何须顾虑?”
“那……”我突然想起什么,抬头对上天星灿若星辰的冰眸,“我回到过去,还能再回来么?”
天星眸光一暗,轻轻摇头:“那一半修灵灵力本就不多,又因为灵体本身被破坏,损失许多,恐怕只能将你送走,而不能接回来。”
“也就是说,即使改变了历史,我也不可能再回来,这个世界将会如何,我也看不见?”我紧紧盯住天星,不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天星点头道:“走了更好,从此这个世界的人与事,与你再无瓜葛。”
我呆坐在桌边,半晌没缓过神来,又一次穿越,如同我从现代穿越来这个世界一样,如今要抛下这个世界的一切,去到另一个世界……
天星见我没反应,好似打算走,我连忙拉住他,“你要去哪里?”
“去南风那里拿修灵,拿了修灵,立刻送你走!”
天星头也不回便往帐外走,一个瞬间,心中百转千回,闪过无数个念头,时间仿佛放慢脚步,只等我那一声叫唤:“等等!”
“怎么?”天星回首,略有不解,随即了然一笑,在他稍带戏谑的目光中低下头,尴尬道:“带我去看看凤南风吧……”
那日范文仲来找我,话未说完就被影休追着匆匆离去,之后再未曾过来,影休回来之后对那件事也只字不提,说不担心那是骗自己的,既是要离开这个世界,便纵容自己看他最后一眼吧。
凤南风如我想象中一般,月色下苍白的脸,干涸的嘴唇,紧皱的眉头,躺在床上,虽在昏迷中,却好似极不安稳,我慢步过去,想要抚平他眉间褶皱,还未碰到他的眉,右手便被他紧紧握住,听他嘴里梦呓般吐出:“落儿……”
心中一紧,想要抽出手,却被抓得更紧,干脆任他握住,仔细看他消瘦许多的脸庞,心中隐隐泛出心疼,我对他,就永远只能在见不得光的暗处才能翻吐出内心真正的感情,才敢真正面对自己对他的感情……
一眼瞥到枕头边的一抹翠绿,夜色下仿佛发着微弱荧光,伸手拿起来,温润的触感,是……那个“风”字玉佩,玉佩凹凸不平,却还是完整的一块,细细看来,是被他用什么东西将碎玉一块块粘起来了,鼻尖一酸,一颗眼泪落在上面,轻轻弹开,留下一道细小水痕,凤南风,玄夜之死,我不是不肯原谅你,是不肯原谅我自己……
“看到修灵了?”天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慌忙擦干眼泪,点点头。
修灵就在玉佩旁边,该是凤南风随身带着,被人取下来了。
放下玉佩,拿起修灵,握在手中,仿佛有一丝沁凉入体,另一只手被凤南风抓住,想要轻轻挣脱却是不得,又怕吵醒他,听到天星一声叹息,便见他走过来,点了凤南风几个穴道,刚刚还被紧紧握住的手得到自由,天星拦住我便翻出窗外。
我忍不住回头看凤南风的房间,长发被吹散遮住一般视线,仍是可以看见那房间已是烛光大亮,人影绰绰,他,还是醒了么?
“天星,凤南风会没事吧?”我不安问道,上次范文仲说他一病不起……
恳切看着天星,见他点头,心下稍定,只要能好好活着便好。
“天星,你到底带我去哪里?”
已经昼夜不停的用轻功行了两日路,丝毫不见天星有半分倦怠,还时常为我输入内力以免我过于疲惫。
天星转眸看我,轻笑道:“修国皇宫旧址。”
“为何?”
“若是在那里送你回去,或许能直接将你送入两百年前的皇宫,少了许多麻烦。”天星的声音轻轻荡在耳边,禁不住抬头打量他,还是如第一次迷糊中见他那般,眉清目朗,唇如红樱,一头白发随风而起,更是显得俊逸出尘。
到达那片废墟,远远便看到影休的黑色长衫,在那片断壁残垣中尤为显眼,见我愈近,便低头行礼。
“公主,属下为公主准备了些行李。”说着恭敬得递给我一个包袱。
包袱挺重,应该有许多银子,还听到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是他准备的药吧。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若说他不是真心待我,此时做这些又是何必,按照天星的说法,我一旦离开,便不会再回了……
我接过包袱,正打算问天星接下来如何,隐约听到一声呼唤:“落儿……”
心神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