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候熠望着她不语,眼里掠过一抹犹豫。
“确实不妥吧?”舒沫会错意,正要央他解开。
夏候熠忽地伸手抚上她的发。
舒沫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头一偏。
夏候熠的手便扑了个空,叮当一声,有东西自发上坠了下来。
舒沫弯腰拾了起来,却是一柄做工极为精致的桃木梳子:“咦?”
夏候熠脸一红,轻轻地道:“小七,生日快乐~”
舒沫握着木梳,先是一怔,随即恍然,轻吐舌尖:“你怎么知道我生日?我自己都忘了!”
夏候熠生怕她拒绝,见她笑了,不觉悄然松了口气:“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真漂亮~”舒沫拿着梳子,真心地道:“谢谢。”
往年生日,也就是一碗寿面,再加几个菜,几个人关起门来吃一顿饭。
顶多,孙姨娘偷偷给她送件绣品,或是一样银饰。
这是第一次,有人正正经经地给她庆贺生日,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
“你喜欢就好。”夏候熠很小心地看她一眼,见她并无不悦,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挑这份礼物,他是很花了心思的。
若是挑了贵重的首饰,以舒沫现在的身份,就算心中再喜欢,也只能拒绝。
一柄木梳,值不了多少钱,却能让她永远铭记于心。
“我很喜欢~”舒沫点头,把梳子往头上插。
夏候熠伸手接过木梳,在她前额上虚梳了三下,这才轻轻插入髻中,柔声道:“恭喜你,长大成人。”
他多么希望,不仅仅是及笈礼,所有与她有关的人生大事,都有他一路同行!
只可惜,一步错,满盘输,一切都成奢望!
舒沫心生尴尬,红了脸垂下眼睫。
“小七……”夏候熠满腹心事,不知从何说起。
“小姐,小姐!”立夏拨尖的声音,穿过花田传了过来。
舒沫急急转过身:“什么事?”
立夏站在对面的田垅上,双手拢着嘴唇,大声道:“王爷回来了,许妈让咱们赶快回去。”
“对不起,我得回去了。”舒沫慌慌张张地调头就走。
走到一半,又想起什么,停步回头,指着仍然僵立在田间的阿黄和阿花:“它们……”
夏候熠默然无语,一挥袖,阿黄和阿花“汪”地一声,刚得回自由,立刻狂吠着向他攻去。
“阿黄!”舒沫喝止。
夏候熠神色黯然,飘然远去。
舒沫望着他修长的身影没入花田深处,叹了口气,这才往回走。
“小姐!”立夏急得直跳脚:“再不快点,王爷回了府,就不好了!”
“他回便回来了,有什么了不起?”舒沫淡淡地道。
立夏听她语气不善,微一愣神:“刚才那个,是熠公子吧?”
隔得远,没瞧清面容,但那风度气质,还有那身不染纤尘的白衣,除了他不做第二人想。
“嗯~”舒沫也不瞒她。
“他~”立夏正要问他来做什么,目光忽然瞥到舒沫发上那柄簇新的桃木梳,到嘴的话又咽了回去,委婉地劝道:“小姐成了亲,熠公子,还是少见的好。”
、太妃进府
舒沫看她一眼:“见了又怎的?”
成了亲,连交朋友的自由都没有了?
立夏一愣,瞪大了眼睛看她,眼里满是担忧:“小姐……”
舒沫叹一口气:“行了,我有分寸。”
得,就算有错,也是时代的错,干嘛把气撒在立夏身上?倒是她有些无礼了。懒
立夏心有戚戚,低低地问:“小姐,可是后悔了?”
若早知最终还是做妾,岂不如早些嫁了温柔多情的熠公子,起码知冷知热。哪似睿王,离家半月音讯全无,半点也没把小姐放在心上!
“胡说什么呢?”舒沫知道她想岔了,轻斥。
立夏自知失言,忙陪了笑脸:“王爷嘴里虽不说,心里也是惦记着小姐的!这不,知道小姐今儿及笈,特地赶回来呢……”
她真是傻了,小姐嫁都嫁了,再说这些有何益处,徒惹伤心罢了!
王爷虽比不上熠公子温柔体贴,起码也没虐待小姐,还把掌家的权交给小姐,也算难得。
真心为小姐着想,就该劝着她收了心,好好跟王爷过下去才是正理!
舒沫撇了撇嘴:“才怪~”
立夏还想再劝,银杏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小姐,轿备好了。”
立夏只得闭了嘴,扶着舒沫上了轿。
“宋婶还没回来?”舒沫却不肯就上轿,见陈东站在一旁,问。虫
“是~”陈东垂着手,恭敬地回。
“让她一回来,就来王府找我。”舒沫又道。
“小姐放心……”
“小姐~”银瓶很是焦急,小小声“咱得动作快些,太妃的船已抵了码头,王爷传了信,命长史带了车轿去码头迎接,许妈让小姐赶紧回去~”
“太妃回来了?”舒沫一怔。
“哎呀!”立夏急得直跺脚:“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银瓶一脸委屈:“我本来要说来着,立夏姐没听完就先走了……”
“这么说,倒是我的不是了?”立夏冷笑。
“不敢~”银瓶急忙低了头。
“行了,”舒沫淡淡地道:“别争了,赶紧走吧。”
一路紧赶慢赶,回到王府还是迟了。
太妃的车驾已然在二十分钟前进了王府。
银簪等着二门外,见了舒沫的轿子,扭了头就往内宅里跑,嘴里一迭声地嚷:“来了来了,舒姨娘回来了!”
许妈急得直冒汗,心急火燎地迎了出来:“快快快,太妃在怡清殿,王爷正陪着说话呢。”
“再急,也换件衣裳再去~”立夏心细,见舒沫的裙角沾了些污渍,忙忙地拽了她往屋里走:“左右已是迟了,别再让太妃挑着别的错处。”
绿柳几个人不由分说,把舒沫按在椅子上,梳头的梳头,净脸的净脸,换衣的换衣,一会功夫把她拾掇一新。
许妈打量了一遍,这才放她离去。
舒沫带了立夏和绿柳,出了院子往怡清殿去。
到了上房,见院子外边立着几位年青的妇人。
一位着香草绿的褶裙,一位着藕荷色八幅裙,另一位穿着紫红色的香妃裙。
三个人都是一身的风尘,脸上写着浓浓的倦意,却丝毫也不敢怠慢,恭敬地站在穿堂外等候。
舒沫心中明白,这只怕就是从幽州过来的几位姨娘了。
“几位姐姐恕罪,我来迟了。”舒沫深吸了口气,快步上前见礼。
三个人齐齐转头看她,却并无一人搭腔。
立夏忙道:“我们小姐姓舒,三月才进的王府,请几位姨娘多多关照。”
“我道是谁~”着香草色褶裙的女子,上下打量舒沫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的光芒,唇边噙了抹轻浅的笑容:“原来是舒姨娘~”
“妾身初进王府,”舒沫谦逊地道:“不识得几位姐姐芳名,还请见谅~”
“我姓戚,”香草色褶裙的女子含了笑看她一眼:“红衣的是秦姐姐,另一位是祝妹妹。”
绿柳飞快地睃了她一眼,又垂下头去。
舒沫恭敬地给几个见礼:“戚姐姐,秦姐姐,祝姐姐~”
秦姨娘侧身避让:“舒姨娘名冠京师,我们几个虽偏居塞外,也是有所耳闻的,如今更是王爷心尖上的人,哪里敢受你的礼~”
戚姨娘轻拽她的衣袖,压低了音量,偏又刚好让舒沫听见:“姐姐可要小心些!她如今正得宠,连太妃都不放在眼里,姗姗来迟,得罪了她,以后可没你的好。”
立夏见她语中带刺,隐射舒沫声名狼藉,不禁气红了脸,偏又不好发作。
舒沫倒是处之泰然,只当作没有听到,客客气气地道:“贱名有辱清听,让几位姐姐见笑了~”
秦姨娘微微一怔,冲舒沫冷然一笑:“姐妹间说几句玩笑话,妹妹该不会到王爷面前告我们一状吧?”
舒沫淡淡地道:“王爷与几位姐姐情深意重,这才会千里迢迢接到京城。妹妹进府时日尚浅,若有不到之处,还望几位姐姐包涵。”
秦姨娘听了,眼中露出一丝骄傲,嘴里只说:“我们老了,哪里及得上妹妹年轻貌美?”
若论资历,她十岁就在夏候烨身边侍候笔墨,就连睿王妃进府都在她之后,谁又能跟她比?
戚姨娘忽地冷哼一声,睨一眼舒沫,有意无意地挺了挺傲人的胸脯,似笑非笑地道:“年轻是真年轻,貌美嘛……”
立夏看过去,见她一张瓜子脸,肤色欺霜赛雪,行似弱柳扶风,倒称得上是个绝色。
舒沫勉强按了脾气,面上恭顺地道:“妹妹蒲柳之姿,哪及得上姐姐绝世风华~”
大家都是姨娘,谁也不比谁高贵,何苦硬要踩着谁,抬高自己?
一直沉默的祝姨娘,这时轻柔地开了口:“早听说王爷纳了新宠,慧质兰心,机巧灵变。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光这张巧嘴,就让人百般疼惜。”
几个人正不冷不热地周—旋着,从上房里出来一个银蓝的妆花褙子,葱绿撒花裙,穿戴十分华丽的丫头,年纪不过双十左右。
戚姨娘立时扔了舒沫,紧走几步,满面堆欢地道:“初雪姑娘,可是太妃传我们了?”
“太妃说,今日舟车劳顿,大伙也都累了,散了吧。”初雪淡淡地吩咐。
“哎~”秦姨娘眼里热切立刻隐去,怏怏地转了身:“走吧,没事了~”
她扭着身子,领着贴身的丫头往外就走。
戚姨娘和祝姨娘也都带了丫头各自回院。
舒沫心生犹豫,不知是先回去,还是先给太妃请个安?
那几个是跟着太妃一路从幽州过来的,她可是还未见过面呢!
不等她吭声,立夏已机灵地上去,给初雪行了一礼,顺势塞了个金锞子在她手心,悄悄指了指舒沫:“初雪姑娘是吧?这位是舒姨娘,特地来给太妃请安的。”
初雪瞥了舒沫一眼,不冷不热地道:“今儿太妃累了,不见客,明儿再来吧。”
“是~”立夏没法,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她回了上房。
“小姐,”绿柳咬了唇:“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舒沫满不在乎地道:“人家不肯见我,只能先回去。”
“必是小姐未到府前迎候,太妃生气了!”绿柳越想越是不安:“不如再去求求初雪姑娘?红锦说,她很有体面,在太妃面前很能说得上话的。”
还想着有王爷的宠,小姐能往上再进些位。
谁知道第一天就触怒了太妃,惹得婆婆不高兴,这往后的日子,可是真难了!
“可别~”舒沫摇头:“老人家上了年纪,还是顺着她些的好。左右住在一个屋檐下,还怕见不着面?”
再有体面,也不过是个下人。
太妃存心立威,那丫头既是她心腹之人,又怎会逆主子之意,来讨个姨娘的好?
再说了,夏候烨还在里头坐着呢。
他既不出声,想必这面,也不是非在今天见不可。
反正她也没打算往上爬,老太太喜不喜欢她,并未放在心上。
摆明了是个冷屁股,她何必上赶着去贴?
立夏叹了口气:“也只好如此了~”
几个人怏怏地回了院子,许妈等得心焦,急急过来问:“怎么样,王爷没生气吧?太妃脾性如何,对小姐可还满意?”
绿柳嘴一噘:“还满意呢!吃了老大一碗闭门羹!”
、你这是在吃醋?
“这是怎么说呢?”许妈一惊。
立夏急急使了个眼色,绿柳鼓着颊,恨恨地闭了嘴。
舒沫只当没有瞧见,径自进了房,换了一身舒服的居家衣裳,唤了绿柳过来。
命她把对牌,钥匙,帐薄……等等整理好,全部交出来。懒
绿柳不敢不从,把东西搁在桌上,很是不舍地摸着黄澄澄的钥匙:“王爷来了,小姐不如软些身段,说不定王爷一高兴,这家仍交小姐掌着呢?”
立夏瞪她一眼:“该谁当家,不是你我能掺和的事。”
“谁要掺和了?”绿柳很不服气:“若是王妃掌家,我也就不说什么。她一个老太太,何必死抓着权力不放?”
舒沫淡淡地瞥她一眼:“绿柳,说话小心点。”
绿柳脸一红,讷讷地道:“我,我只是替小姐可惜……”
都已到到手的权力,白白地送出去!
“我看哪,”立夏忍不住刺她一句:“不是小姐可惜,是你自个没过足瘾吧?”
“你!”绿柳气得柳眉倒竖。
许妈赶紧打圆场:“好了,好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一致对外还不够,怎么倒窝里斗起来了?”
“我是怕她那张嘴,再不注意点,早晚给小姐招祸~”立夏忧心冲冲:“你是没见着那几位姨娘,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以小姐这种听天由命,不争不抢的态度,指定是被排挤的对象。虫
况且,她明明是官家小姐的出身,偏做了姨娘,越发地招人忌恨了!
“怎么?”许妈愣住:“这么快就跟小姐杠上了?”
“那倒没有,”立夏叹道:“不过,那也是迟早的事。”
“怕什么?”绿柳恨恨地道:“咱们小姐打扮起来,不比那几个差!只要她肯放下架子,凭她的心智和手段,谁又能强得过她?”
“呵呵~”舒沫被她说得笑起来:“你瞎说什么呢?过日子又不是智力竟赛,谁聪明谁就强啊?这夫妻之间是要讲缘份的!跟相貌,心智和手段没关系。”
“你既明白这个理,为何不肯争一争?”许妈深深叹息。
她冷眼旁观,之前的几位公子也好,王爷也罢,对小姐都不是没有好感。
若是小姐曲意奉迎,恣意讨好,抓住其中一个自然不是难事。
可惜小姐一直不冷不热,再好的姻缘也要给她错过!
“行了,”舒沫忙不迭地转话题:“站了这许久,我也饿了,摆饭上来吧。”
“不等王爷了?”绿柳习惯性地问。
“今日太妃回府,王爷肯定是要陪着太妃用饭的。”立夏象是替谁辩解什么,小心地看一眼舒沫。
“可是,”绿柳满怀希望:“小姐今日及笈呢!”
许妈急忙瞪她,可她话已出口,只好圆场:“怕是事多,忙忘了~”
舒沫不以为意:“没事,我有你们陪着就够了!”
“我给小姐下碗寿面去!”许妈被她说得眼眶一热,撩起衣角,拭了拭眼泪,急匆匆地出门去了。
“要不,”绿柳一眼舒沫,讨好地道:“我给小姐烫一壶酒来?”
“行,”舒沫很爽快地道:“想吃什么都拿上来,今日无大小,主仆尽欢,不拘礼节。”
没过多久,寿面端上来,给舒沫盛了一碗,又银杏几个二等丫头也都装了一碗。
大家听说舒沫生日,又都到房里来给她道了喜。
立夏便开了钱匣,连洒扫的小丫头,看门的婆子一起,每个人赏了二百钱。
又赏了一桌酒菜给众人,命他们在外面去吃。
舒沫带着立夏几个人关起门,亲热地围坐在一桌吃面。
银簪年纪小,不吃酒,记着舒沫赏的那二百钱,胡乱吃了几口就起了身。
她在房里找了根丝线,搬了张椅子坐在走廊下,低了头一枚一枚仔细地串着,忽地一道阴影移过来,挡住了光线。
她一抬头,冷不丁见夏候烨站在身前,唬得跳了起来:“王爷!”
怀里的铜钱,叮叮当当地洒了一地。
“院里的人呢?”夏候烨板着脸,冷冷地问。
“回,回王爷……”银簪吓得发抖,眼睛着望着下人住的倒座房,结结巴巴地哪里说得清楚?
夏候烨转过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窗户上映着丛丛的人影,喧哗笑闹声隐隐从窗房里传了出来。
他脸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