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阳光照进草原,夏侯烨披着晨露掀帘而入,意外看到舒沫穿戴齐整,不禁微微一怔:“今儿怎么起这么早?”
舒沫抬起下巴朝案几一呶,语气刻意放得很轻快:“哪,东西都收拾好了,就等你出发了。”
夏侯烨内心五味杂呈,默默凝望着她:“这些事,不需要你动手。”
舒沫微笑:“收拾行礼花不了多少时间,再说闲着也是闲着~”
夏侯烨走过去,把行礼拿到一旁:“不急,等拿下甘德再说。”
舒沫一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若能与赫连骏骁联手,就算仍然无法与赫连骏驰的鹰狮二部相抗衡,但坚守不出,等待援兵,应该还是不难做到。
所以,他打算先占领甘德,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再只身回到幽州。97。
在他离开幽州返回京城其间,可令巴朗率部在边境与孟洪的留守部队周旋,不断扰,与在甘德的巴图遥相呼应,也可缓解甘德的压力,拖延时间。97。
“烨,”舒沫叹了口气:“其实……”
“嘘~”他伸指轻轻压在她的唇上:“若我连这点都办不到,还去争什么皇权!”
“不是,”舒沫拉下他的手指,再忍不住心中疑虑:“我想说的是,你真的不担心其中有诈?”
在两国交战时期,他只带几个亲信偷越国境,这个做法本身就存在极大的风险。
只为了一个谣言,实在不值得豁出命去赌。
他撇过头,轻描淡写地道:“静萍,不会骗我。”
舒沫心中别地一跳,脱口道:“你们,还瞒了我很多事,对不对?”
“也没什么大事,”夏侯烨犹疑片刻,轻声道:“就是皇兄身体染恙,上月开始已不能亲政,如今朝中是太子监国,康亲王和几位重臣辅政。而,这几个月,皇兄也确然发过数道密令,急诏我入京……”
他先是急着搜索她的下落,后来又急于救她脱困,索性都置若罔闻。
他并不是傻子,这件事从头到尾,全然违背常理,处处透着蹊跷。
若是全然无迹可循,断不至只凭静萍几句话,就对那张龙椅生出贪念,扔下舒沫在这茫茫的草原,生死难料。
皇上时日无多,他怕,这次若再错过,便再无机会解开萦在胸中十几年的疑团。
有些事,在未经证实之前,却不能对她说。
只盼,她对他有足够的信任,足够的理解和足够的包容。
舒沫吃了一惊,怔怔地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本以为一定是太妃编造出来,骗他回京的谎言,想不到皇帝的身体,竟到了不能亲政的地步。
不管有没有留下传位诏书,朝中各大势力蠢蠢欲动却是肯定的了!
太妃一直野心勃勃,言词中不止一次透露过这种想法。
偏在这个关键时刻,夏侯烨却因为她,而远赴西凉,离开了权力争斗的中心!
等于把机会,拱手让给了政敌。
令太妃数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太妃,如何会不震怒?又怎么不恨她入骨,竟至派杀手来刺杀她?
“沫沫,”夏侯烨扶着她的肩,弯腰,黑眸深凝着她,隐隐藏着期盼:“皇兄时日无多,我快马加鞭,最多二个月,不五十天,就能挥兵回来救你。你,等我,好吗?”
舒沫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好,愣了许久,才缓缓道:“你其实,不必送我到甘德~”
早一天走,早一天安心。
对古代的医术,她实在不抱希望。
生命垂危,七月就不能亲政的皇帝,还能等到九月初,见他最后一面才咽气吗?
“不差这几天的时间,”夏侯烨长长松了口气,语气轻松起来:“昨晚商讨了一夜,已做了布署,就等孟洪上钩了。97。97。”
“计划既已制定,有巴图来执行就好了。”舒沫还想再劝。
“我意已决,”夏侯烨摇头,态度坚决:“不亲眼看着你入城,我无法安心。”
舒沫有些想笑,终究只是化为一声叹息:“好吧,既然你坚持。”
其实,进了城未必就一定安全。
赫连骏驰拥有五十名经她亲自训练的飞行员,又有数套滑翔机的图纸。
攻城时,滑翔机空投炸药占绝对优势。
甘德,未必经受得住空袭的考验。
反而在广袤的草原上部队分散,滑翔机无用武之地,还能与之对抗。不过,这些话,她终究没有说出来。
她怕,一旦说出口,夏侯烨会半步也不肯离开。
“王爷,”巴图在帘外大声道:“五千轻骑已整装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去吧,按计划行事,切勿贪功冒进。”夏侯烨叮嘱了一句。
“是!”
不一会,早饭送到,两个人都有心事,胡乱吃了一点,便开始渡河。
渡河的速度很慢,且等过完河再重新上路时,旌旗虽然照旧森森招展,感觉上,人数似乎少了一半。
偏这一日夏侯烨忙得不可开交,只在马车旁露了个脸,连中午都没吃就跑了个没影。
本想等晚上再问,哪知等到睡着,也不见他入帐。
如此过了数日,两个人虽住在一个帐篷,倒有几天未见面。
只是人越走越少,等到第四天,竟然又转回到木里河畔。
当然,并不是之前驻扎的地方,但她敢打赌,绝对仍是木里河,并且离那里不远。
而仍随在中军左右的,已不足五千人马了。
最奇怪的是,甘德城明明在南面,夏侯烨这几日带着大部队先是往南,再折向西,再转往北,最后又奔向东……怎么看,都是在绕圈子。
她心知,必是夏侯烨在故弄悬殊,目的怕是想牵制孟洪。
嗯,当然还有一个可能。
就是孟洪发现他兵力不如自己,便一直紧追不放,妄图一举将他吞掉。
为了摆脱追兵,烨不得不一直改变行军路线,并且分兵几路,迷惑孟洪。
经过连续几日马不停蹄的急行军,将士都已露出疲态。
这一日,夏侯烨终于大发慈悲,日落便吩咐扎营。
众将士如蒙大赦,抓紧机会吃过饭,纷纷入帐倒头就睡。
舒沫白天在车上已睡得很足,加上夏侯烨未回帐,睡得很不踏实。
太安静了,仿佛一刹那间数千将士都突然凭空消失不见了。
她心中一紧,猛地坐了起来,正惊疑不定地竖着耳朵聆听外面的动静。
帐帘一掀,一抹修长的身影稳步走了进来。
“你回来了~”她一阵欢喜,扑入他怀中。
夏侯烨微微一怔,伸手接住她,压低了声音道:“醒了?”
“怎么回事~”舒沫颌首,眼中掩不住困惑:“咱们好象,又回来了?”
“看出来了?”夏侯烨忍不住笑,扯了条薄毡披在她身上,打横抱在怀中,走出帐外,翻身跃上了他的乌锥。
舒沫定睛一瞧,本以为早已沉睡的大夏军早已“人衔草,马衔枚”,整装待发。
夏侯烨指挥若定,几千人井然有序,迅速而无声地离开营地,没入茫茫林海,只留下无数空的营帐和数十个巡逻的士兵。
夜,浓黑如墨。
空气中流淌着死一般地寂静。
舒沫安静而紧张地依在夏侯烨怀中,清楚地听到他沉稳而有力的心跳。
远远的,开始有隐隐的风雷之声,渐渐的,随着杂沓的马蹄和人声的鼎沸,映着军营外平静跳跃的篝火,从地平线外,突然涌出一片如蚁的人潮。
无数火药箭如雨般射向营帐,转瞬之间,大营化为一片火海。
在一阵狂笑声中,一名大将,足跨紫骝,身披重甲率先冲入了大夏的营地。
夏侯烨微微冷笑,从腰间解下一张雕花黑漆铁胎弓,抽出一支白翎箭。
弯弓如满月,那支羽箭从舒沫的耳边呼啸而过,化作一道流星直奔西凉大将而去。
“嗖”的一声轻响,羽箭精准地西凉大将的咽喉。
身后的大夏将士,早已蓄势待发,只等他箭离弦,立刻齐声呐喊,刹那间千军万马自林中奔腾而出,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出来。
西凉大将双手握住箭杆,用力拔出,鲜血咕噜咕噜冒出来。
他转过身来,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望着夏侯烨的方向,缓缓地自马上摔落。
“不好了,中计了!”不知谁,发一声喊,失了主将的西凉士兵,当即四散奔逃。
五万西凉兵一触即溃,被二万大夏将士在一片砍杀声中,杀得落花流水,丢盔弃甲。
有人慌不择路,淌进了身后的木里河。
见水深只及膝部,更多的西凉士兵效法,纷纷朝河中奔逃。
上游的巴欢早就等着这一刻,命人炸开河道。
刹那间,波涛怒涌,洪水似一尾狂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腾而至。
温顺清澈的木里河,顷刻间陡然暴涨了两米多,涛天的巨浪滚滚而来。
西凉兵措手不及,发一声喊,如蚁般四散溃逃,只恨爹娘少生了一条腿。
奈何,人力又怎么敌得过大自然的力量?
几万人马当时就被一泄千里的狂流卷走了大半。
少数动作快,下水早,抢在洪水来前涉水过河,正暗呼侥幸逃过天灾,刚一上岸,便掉进了早就挖好的深达二米,宽约二丈,壕沟里。
来不及反应,更谈不上抵抗,便被沟底插满的钢刀搠了个肠穿肚烂。
剩下一成命大的,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从沟底爬出,却被手执挠钩,守在沟前的大夏士兵逮了个正着。
“哼!”杨成安捋着胡须,连连摇头,轻蔑地撇了撇嘴,转头对夏侯烨竖起了拇指:“就凭孟洪这个莽夫,也敢妄想跟王爷对抗?我看,他给王爷提鞋都不配……”
上一世,舒沫生下来就跟兵器打交道,话题永远离不开战争。
可,亲身经历战争的残酷,看着成千上万人在眼前流血,挣扎在死亡线上,却还是生平第一次。
天空里还弥漫着帐篷焚烧后发出的滚滚浓烟,鼻端充塞的是各种皮革,毛发,布帛,尸体……混和在一起的焦臭味;耳里听到的是马匹的悲鸣,士兵奔逃发出的悲惨的呼喊……
她脸色苍白,只觉胸中憋着一股闷气,胃中更是翻江倒海。
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呃,”杨成安神色尴尬:“娘娘,受惊了?”
“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夏侯烨淡淡说了一句,拨转马头,带着舒沫进了树林。
大夏将士首战告捷,且以少胜多,士气大振,欢声雷动。一扫这几天被西凉狗追着跑的郁闷之气,欢快地打扫起战场来。
不久,巴图,巴欢清理战场,来大营禀报。
此役共歼敌四万,缴获战马二万多匹,俘获敌军一万,另有粮草和辎重若干等等。
其中,被他一箭射下马的是孟洪的胞弟,孟伟,人称赛张飞。
倒也果然名实相符,性如烈火,有勇无谋。
“可惜!”巴欢连连扼腕:“孟洪这厮不曾来,让他逃过一劫!不然砍了他的人头,足够令西凉狗闻风丧胆了!”
“嘿嘿~”巴图笑嘻嘻地揽着他的肩:“急什么?以后呀,仗有得你打!一个孟洪算什么?杀了赫连狗贼才是真的解气!”
杨成安眯着眼睛笑:“一口吃不成胖子!这回是孟伟,下次就轮着孟洪,一个都跑不了!”
巴欢眉飞色舞:“王爷那一箭,真是盖世无双!西凉狗一下子就吓得屁滚尿流,跪地求饶了!”
“马屁精!”邵惟明嘴一撇:“说得好象你亲眼看见一样~”
巴欢脸一红,小声嗫嚅:“大家都在传,再说了,这还用亲眼看吗?光想象,就够热血沸腾了!”
“没出息!”邵惟明唰地展开扇子:“这才是小试牛刀,你就找不着北了。哪天要是生擒了赫连狗贼,还不知把你美成啥样呢!”
、神兵利器
经过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呕吐后,舒沫软绵绵地趴在枕上,如濒死的兽。。大文学
“喝点水~”夏侯烨手忙脚乱,又是递毛巾,又是拍背,完了再送上一碗水。
舒沫浑身虚软,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别说手指连头发丝都不想动了!
夏侯烨皱了眉,半拖半抱地搂她在怀,喂了半碗水,轻揉她的胸口:“好些没?”
“烨,”邵惟明脚下生风,兴冲冲地闯了进来:“大家都在欢庆胜利,你缩在帐篷里……”
夏侯烨头也不抬,顺手抓起几上茶碗,扔了过去:“滚!”
“喂!”邵惟明敏捷地接住茶碗,一脸夸张地捂住眼睛,嘴里却不忘不服气地反驳:“谁晓得光天化日,你们在做苟且之事呀!”
舒沫对天翻个白眼,对这番颠倒黑白的指责,连抗议都懒。
“哇,好臭!”邵惟明后知后觉,捏着鼻尖,忙不迭地退出帐篷。
夏侯烨面无表情,温柔地抱起舒沫,出了帐篷,将她小心地放置在车上。
“喂喂~”邵惟明跟出来,嘴里哇哇乱叫,眼中掩不住关心之色:“沫沫都这样了,急行军受得了吗?”
舒沫挤了个虚软的笑容,表示安抚。
“滚!”夏侯烨伸手,将车帘拉下,将他关心的视线隔绝。
“小气!”邵惟明气呼呼地道:“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
“王爷~”巴图急步过来请示:“探子来报,孟洪率的三万精锐,从西面向我部接近,距木里河已不足四十里了。”
“撤!”夏侯烨薄唇微启,简洁地下令。
“那些笨重的火器,带着行军会影响速度,留给孟洪又不甘心,要不就地销毁算了?”巴图从低垂的车帘内瞥到舒沫的身影,悄悄向夏侯烨做了个砍头的手式。
带着一万俘兵,定然无法摆脱孟洪部的追击,索性全杀了?
夏侯烨微微颌首,尚来不及发话。
既然带不走,自然要杀,总不会蠢到留下来,给孟洪收编残部。
舒沫一直闭目养神,听到“火器”二字,一个激灵,猛地坐直了身体。
动作幅度太大,车身微微晃动。
夏侯烨诧异地回头看她,淡声吩咐:“嗯,全炸了~”
巴图心领神会,领命而去。
舒沫唰地一下拉开车帘,大叫:“巴图,等一下!”
巴图闻声疑惑地回过头来。
“你刚刚是说,缴获了一批火器?”舒沫不理他,双目炯炯地看着巴图。
“是~”巴图不解。
“带我去看看,都有些什么?”舒沫难掩兴奋之情。
在西凉一年,她从未见赫连骏驰使用过枪枝。大文学
本以为这个时代的军队,还未装备火器。
她便小心地避免这个话题,却不料赫连骏驰对她还留了一手。
巴图一脸鄙夷:“这东西又沉,又不好使,还得浪费骡马来拉,别污了娘娘的眼~”
“不外是火枪,火铳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邵惟明轻描淡写地道:“熠所辖的御林军还有个火枪营,就是统一配备着火枪的。我那有一枝短的,象牙柄镶了宝石……”
“玩物丧志~”夏侯烨哧之以鼻。
“你为什么不让军队配备?”舒沫大为惊讶,忙不迭地拖了夏侯烨的袖子,问。
邵惟明只是个公子哥,都收藏有火枪,身为三军统帅的他,却对这种先进的武器,连正眼都不瞧!实在是教人吐血!
“你要是喜欢,等回了京,我那枝送你就是!”邵惟明慷慨许诺
夏侯烨斥道:“这东西容易走火,要来做什么?”
火枪发射弹药,声音听起来的确吓人,真打着了,也貌似威力无穷。
但它一次只能发一弹,射程又短,等你打完一枪,装填子弹时,敌人已杀到近前,有个屁用?
“不是呀~”舒沫掩不住喜悦:“火器造得好了,可以连发,杀伤力远比刀剑强多了!若是全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