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摇了摇头,越想心里越慌。这时却见祖母和婆婆都从屋里出来,一副惊慌地样子,婆婆王氏更是几步来到她身边,问道:“公主可是听着方才的话了?那是……”
她话未说完,安阳却摇了摇头,受惊地小兽般往后退了退,忽而嘴巴一瘪,转身就跑出了院子。奶娘和禾儿忙喊着追了出去。
院内王氏急道:“坏了!公主定是听到我方才那番话了!”她心下暗悔,却更是惶恐,埋怨自己道,“我闲来无事说这些做甚!如今也不知公主从哪儿听了去,这才误会了。如今可如何是好?不会一状告到皇后娘娘那儿吧?若是如此,我柳家便是不无端落个欺君之罪,恐也要落个怠慢公主的罪名。”她急得团团转,给婆婆高氏跪下说道,“都是媳妇的错,若是当真闹大了,便由儿媳一人承担,绝不会连累家门。”
高氏闻言把她扶了起来说道:“这是何话?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岂非见外。况且你也不知公主在院儿里,那些话不过是母子闲聊话赶话说上了,真细究起来,你也不过是训诫儿子罢了,何错之有?再者,轩儿也非真就心里有旁人,公主许是听岔了。”
柳子轩闻言垂了垂眸,回身给祖母和母亲施了一礼,说道:“以公主的性子,定不会叫柳家上下都牵连问罪的。此事并非母亲之过,还请祖母和母亲不必忧虑。轩儿这就回公主府去了,改日再回府来给祖母和母亲请安。”
二人也不拦他,忙叫他去了。
柳子轩回到公主府,安阳的寝阁外头,奶娘正在窗子底下好声求着,声声问着发生了何事。院子里的宫人只有三两个,皆是平日里在安阳屋里侍候的,方宫正立在一旁,想来无关的人都叫她遣了出去。她回身见柳子轩来了,忙行了礼。
柳子轩笑着微微颔首,慢声问道:“公主如何了?”
奶娘等人听到他的声音也忙先住了嘴,回过身来行礼。方宫正说道:“回驸马爷,公主回了府便将自个儿关在屋里,侍候的人都叫她撵了出来。奴婢已把多余的人遣出去了。”
柳子轩微微颔首,说道:“有劳宫正了。”方宫正答了声不敢,奶娘在一旁急得欲言又止,想问在柳府上出了何事却又怕僭越了,只小心地抬起头来看驸马爷,却见得他与平日并无不同,仍旧温润淡雅,慢声浅道:“且下去吧。”
奶娘见驸马爷要规劝公主,忙福身应了。公主与驸马爷虽成婚不久,但府里的下人都是知道的,公主这性子谁的话都不见得听,却单单听驸马爷的。想必驸马爷劝几句,当可出屋了。
正想着,方宫正已经给柳子轩行了礼,带着院儿里的宫人下去了,奶娘也忙行礼退下。
人去院空,柳子轩立在屋檐下,院子里的紫竹牡丹开得正好,四周皆静,屋里没半点声响。
柳子轩静静地立了一会儿,微微侧首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终是浅浅施了一礼,出声问道:“公主,可听得见轩说话?”
屋里仍旧听不见半点动静,柳子轩也不急着叫门,仍温声说道:“方才之事不过母亲训诫之词,半路被公主听到,自然生出许多忧虑来,还望公主勿思虑过甚,否则当要伤身了。”
屋里仍是没动静,柳子轩却也不再开口,只是立在屋檐下静静等着,望着院中一处紫竹小景,不知所想。
半晌,听院中再无动静,安阳慢慢从一只卡通骨头形状的抱枕里抬起脸来,那锦缎上已是暗湿一片,她吸了吸鼻子,通红的眼睛望向房门,那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轩哥哥走了么?是不是因为她不说话所以生气地走掉了?一想到有这可能性,安阳立时心里又一阵委屈,眼泪啪嗒啪嗒地往下落,身子却是慢慢挪了挪,从床榻上下来,悄悄地走到窗边,偷偷往外看。
窗棱上的窗纸微微动了动,柳子轩望去一眼,不觉有些失笑,温声说道:“公主若是心中闷气不愿叫人搅扰,轩这便暂且离去,午膳一会儿叫奶娘端起院儿来,公主当记得用膳。”说罢,便当真转身下了石阶,就要离去。
房门却忽而开了。
柳子轩回身,见房门已经打开,开门的人却不见。不由摇了摇头,浅笑着缓缓入了屋子,果然在门后发现了那个开门却不敢见人的人。
安阳头垂得老低,只见得一双雪银纹的锦靴出现在自己视线里,那宽大的袍袖微微拂着,淡淡的清雅香。
两人都不开口,气氛难免有些尴尬。半晌终是安阳忍不住了,虽还低着头,却总算开口问道:“轩哥哥不是骗我吧?婆母无缘无故的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婆母说轩哥哥有心事,她也不由想起那晚弹琴的事,那时她也觉得轩哥哥是有心事的。因为想起了这一点,她才越想越觉得婆母的话说的确有其事,所以才觉得难以接受,哭了这么久的。
柳子轩略微摇头,说道:“母亲确实只是训诫罢了。”
“真的?”安阳这才抬起头来,眼睛鼻头皆是通红,瞅着柳子轩问道,“那轩哥哥心里真的不是喜欢上别人了?”
柳子轩见她眼儿通红,瞳眸却极亮,水汪汪地看着他,眼里满是期盼,那期盼那般纯粹,仿佛只要他说一句“不是”,她马上就会高兴地跳起来。新婚虽是不久,无论她以前在宫里时有何闲话是非,她对他确实诸般皆好,一颗真心不曾有假,纵使他这般平日里极容易安抚人心的人也不免一句话卡在喉中,难得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安阳见柳子轩不说话,心中慢慢又慌了起来,带着浓浓的鼻音问道:“轩哥哥为什么不说话?”
柳子轩微微别看眼,浅浅一叹,终是说道:“虽可好言劝慰公主,然念及公主待轩可谓一颗真心,因而……若欺言相瞒倒觉心中有愧。”说话间,他缓步至窗前,望了一会儿院中景致,才又慢声说道,“事已至此,不瞒公主。成婚前轩确有心仪之人,只是圣上指婚,轩已娶妻,伊人亦嫁,如今万般皆成事实,无缘自是强求不得。”
柳子轩说得极淡,门后却静得没有声音,他缓缓转过身来,果见安阳已经泪流满面,却是倔强地咬着唇,眼睛已是雾蒙蒙却还是盯着他瞧。
柳子轩缓缓走了过去,说道:“虽知公主定然伤怀,然轩并非那薄幸之人,公主的情意自然记在心上,成婚至今不曾过于热络,只因性情使然,既与公主成婚,轩自当好生待之,还望公主宽心。”
安阳已经泣不成声,眼泪不由自主地从眼眶里滚出来,仿佛止也止不住,鼻音已经浓得听不出在说什么,只是张了张嘴,柳子轩却是从口型上分辨出她的话来。
“那轩哥哥现在心里、心里还喜欢别人?”
这话不由叫柳子轩微微叹了叹,垂眸说道:“虽是以往的少年心思,无奈人之情怀要淡去总需些时日,并非一朝一夕可成。只是心中时刻不敢忘怀娶妻一事。”
安阳掉着泪,脚下黄梨木的地板啪嗒啪嗒地响。柳子轩见了微微摇了摇头,虽说欺言有愧,可如今实言相告也不知是对是错,只是见安阳伤心得厉害,便叹了一口气,给她行了一礼,说道:“公主若是伤怀,可要独自呆一阵儿?”安阳却不说话,柳子轩见天近晌午,便又说道,“午膳叫奶娘端来屋里用吧,可别不吃才好。”说罢,便缓缓退了出去,想叫她一人静一静。
安阳听得脚步声越来越远,这才慢慢松开咬着的唇,那唇上已是淤紫的牙印。她说不明白此刻的心情,只是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疼,疼得几乎站不住,便慢慢蹲了下来,抱着膝把脑袋埋起来,这才慢慢抽泣出声。
奶娘端着午膳来到院儿里的时候本是一脸喜意,驸马爷嘱咐要公主用膳她以为定然无事了,却不想走到院中便听到呜咽之声,吓得她忙几步入了屋子,循着声音在门后找到了公主,见她蹲在地上缩成一团,哭得正伤心。奶娘忙将膳食放在了桌上,跑过来要将安阳扶起来,嘴上心疼地问道:“公主这是怎么了?难不成驸马爷没把您劝好?”
提起柳子轩来,安阳悲从中来,忽而起身转身就扑到奶娘身上,把脸埋在奶娘的衣襟里,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奶娘知她是伤了心了,虽不知是何事,但也知现在问也问不出来,倒不如由着她哭。过了半晌,安阳虽还哭着,却是一边哭一边问:“奶娘,我该怎么办?轩哥哥、轩哥哥他不喜欢我,他喜欢的是别人……”她的话半分也听不清,奶娘听她断断续续地重复了好几遍,这才猜着了大概,不由也是大惊,说道:“这、这是何事?”安阳摇摇头,只顾着哭,奶娘却有些生气地说道:“既尚了公主,如何心里还能有旁人?驸马爷平日看着挺好的人,怎么做出这等事来?公主且不哭,赶明儿……不!今儿下午咱就进宫去,在皇后娘娘面前参他柳家一个不敬之罪!看他还敢不敢不望金枝,却去想那野枝!”
安阳听了愣了愣,这才从奶娘怀里抬起头来,口齿不清地说道:“奶娘、奶娘误会了。不是、不是成婚后的事,是成婚前轩哥哥就、就有喜欢的人了,跟、跟柳家没有关系。”
奶娘啊了一声,这才知道自己会错意了,还以为是驸马爷婚后看上了哪家的小姐,要行纳妾之事这才叫公主伤心成这样的。只是见安阳仍哭得凶,便也嘴上没好气,说道:“那又如何?公主身为金枝玉叶,哪家的姑娘比得上?既成了亲,心里却还放不下旧情,委屈了公主就是大罪!虽不关他柳家的事,公主若是去御前告上一状,也保管驸马爷吃不了兜着走!”
安阳这回是真急了,也顾不得正在伤心处,头摇得拨浪鼓一样,说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要去告状了?母后说过,日子过、过得好不好得看我自己,婚事是我挑的,我才、才不回去告状!”说着,忽而又悲从中来,刚止了些的眼泪儿又滚了出来,摇了摇头,却是说不出话来了。
奶娘见了叹了口气,说道:“公主这不也知道自个儿的心思?奴婢才说驸马爷句不是,公主便急了,可见公主是当真在意着驸马爷的。既如此,哭又有个什么用处?还是听奴婢一句劝,如今这亲也成了,日子不过也得过,公主有这番心思,不怕驸马爷心里有旁人,纵是铁打的心也有化了的那一日。”
“可是我心里难受。”安阳哭道,“奶娘,轩哥哥或许不会喜欢我的。我以前没这样想过,今天才明白,轩哥哥成婚前就有喜欢的人,可是……我去求父皇指了婚,那岂不是……岂不是我抢、抢了别人的姻缘?”虽然轩哥哥对她温柔体贴,可是她从来都没有被他当做妻子的感觉,以前她曾苦恼过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今天才明白,他心里喜欢的人不是她,她说不定对他而言只是个碍于皇命不得不娶的女人。她不要他迫于责任对她好,她只是想要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王子和公主的童话,为什么书里那么多,真的要得到却那么难呢?
奶娘拿起帕子来给她擦了擦脸,不赞同地说道:“公主这是何话?何谓抢了别人的姻缘?这下了聘礼定了亲的,若是从中被人搅合了许还叫抢了姻缘,可没听说过驸马爷成婚前议亲的事儿啊。可见哪,这不过是驸马爷自个儿的心思。这婚姻大事,自古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指婚前伯府上一没说要娶亲,二也没派媒人去中意的姑娘家说亲,这算是哪门子的姻缘?相反公主和驸马爷的婚事可是皇上指的,告了宗庙的,正正经经八抬凤轿进了府的。这是什么?这就是名分!正正经经的妻室!其他的就是再喜欢,没过明路的都一概不算。公主怎么就不能直起腰板来说话了?”
奶娘的话也有些道理,安阳听了慢慢冷静下来。叫奶娘拿了帕子来擦了脸,便坐到床榻边上,垂眸细思。这一坐便是许久,奶娘也不敢扰她,只是见那桌上的午膳凉了,便出屋端了下去,叫人温着。
屋里的光影渐渐从门口拉伸到床榻边上,安阳低着头望着照到绣鞋头儿上的阳光,眼睛沉在阴影里,却发着亮。她缓缓抬起头来,眸里有种难言的坚定,忽而起了身,几步走到桌前,朝屋外喊道:“奶娘,我要吃饭!”
奶娘在屋外听了忙应声下去了,将膳食给她端了来。见安阳拿起碗筷来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不免劝道:“公主慢点,可别噎着。若是心里不爽快,便少吃些也无碍,只是可别拿这些吃食撑着自己。”
安阳却含含糊糊地说道:“奶娘放心吧,我已经想通了。我不怪轩哥哥,毕竟是我叫父皇指的婚,就算轩哥哥讨厌我我也不怪他。”安阳几口将碗里的饭吃完,放下碗筷,用帕子狠狠擦了擦嘴,昂着头望向窗外,大声说道,“但是我不服气!我是不怎么懂得猜摸那些人情世故里的弯弯绕绕,也不怎么会打理家事,可是我不觉得没有这些就没资格喜欢轩哥哥了!我就是我,要的就是要跟轩哥哥喜欢的那个人不一样!我这辈子没做过什么成功的事,可是只有这一件,我既然争了,就一定争到底!”
她望着窗外,像是宣告着什么,奶娘从旁听了,却欢喜地笑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宁阳。
身世
大夏帝都二月的天气仍是冷的,便是白日天牢里也是昏沉一片,墙上油灯燃着,诸葛绫顺着昏黄的光线一步步往下走,地下湿冷的气叫她忍不住裹了裹身上的狐裘,眉头不由蹙了起来。走到拐角处,她停下步子对身后跟着宫女使了个眼色,那宫女立时明白,抱着床棉被和裘衣福了福身,便就此停住脚步不再跟上。
诸葛绫独自一人转了弯,缓缓来到那天牢守卫所说的牢房处。
即便是天牢,也不过就是铁铸的牢门,干净的石床,床上只铺着薄薄的褥子,连被子都没。地上一角仍铺着干草,云风背靠着冷墙倚坐在石床上,翘着二郎腿,嘴上叼着根草杆儿,微微闭着眸,一脸闲适。若不是知道这儿是天牢,看他这模样还只当他是在自家屋里。
诸葛绫愣愣地立在牢门外,越是望着他心里的滋味就越是百般难言。
云风也察觉出气氛有异,终于微微睁开眼侧首看过去,眼里难得一见地愣神,却马上又恢复了闲适的笑意。
诸葛绫见他这一脸笑就心里有气,没好气地讽刺道:“云将军好兴致啊,能把天牢坐成这样的也属少见。只是将军的本事可有些松了,此番来的若非是本公主,而是刺客的话,将军的命只怕早就没了。”
云风听了却哈哈一笑,调侃道:“这儿是皇宫的天牢,哪儿那么容易有刺客。公主也太小看我大夏的将士了。”天牢寂静,稍有声响便能听见,他老早就发现有两个轻微的脚步声渐渐而来,那脚步声一听就是女人的。他虽想过会是她,心里却不敢确信。或许……是不想奢望吧。因而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便索性闭了眼,管他来者是谁呢!
诸葛绫闻言心下懊悔,暗恨自己一见着他就失态,这话可不就是在自打脸面么?若当真这般容易就进了刺客来,大夏的脸面往哪儿搁。
见她有些懊恼,一副女儿家的恼态,云风不由笑了笑,玩笑似乎还没开够,接着道:“如今在下不过戴罪之身,已非将军。公主可不必抬举在下了。至于那本事松不松的事儿……”云风笑了两声,浑话道,“早就听出是女子的脚步声了,还以为是皇上念及以往君臣情谊,送两个女人来给我解解闷呢,却不想来的是人公主。”说罢,当真叹了口气,一副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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