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段日子西瑾越发奇怪,以前她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安阳,如今虽也是跟着,却时常走神儿,也不似以往那般苛刻,总提醒着规矩之类,当然,这段时间安阳都是待在院子里,也没有可提醒的就是了。
过年时的年宴安阳还是要参加的,席间武德帝见她两个月来脸庞圆润了不少,不由笑道:“朕自巡天回宫,忙于朝事,两月不见安儿,竟圆润了不少,听皇后言道你在院儿里读书习礼,朕却觉得你这性子不像是个安静得下来的,如今看着倒是有几分信了,若非当真静得下来,这脸庞也圆润不得啊。”元皇后听了笑道:“这孩子今年也十三了,算是姑娘家了,再像小时候那样还了得?”
安阳听元皇后瞎话说得顺溜,也不愿答话,只是笑了笑便垂首不语。没想到这样子反倒让元皇后觉得还算入眼,于是便看了安阳一眼,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自打她回宫起第一个好脸色。
因着心里记得元皇后说的那番话,今年给皇帝献礼时,安阳头一年没有作诗,只想起以前宁阳是写字裱了送贺的,于是她也写了一副行书的,只是多年没太练字,这字写得也不比小时候精进多少,只算还能看得过去,若论精妙神采自然是论不上的。席间的妃嫔们见到都不免有些惊讶,有的看见她的字微微愣了愣,眼里略微有些轻笑的神色也多半一闪而过了,只淑妃和凌阳表现得明显些。
安阳将这些妃嫔的脸色看在眼里,不由觉得脸上烧红,她小时候的字儿在姐妹中算好的,只是多年未练,自然现在看着就要差些了。只是就算是这样,她们也用不着这样看她吧?她原对元皇后的话还是有些怀疑的,毕竟她去这些嫔妃宫里时,她们个个对她都是好的。前段时间她想亲自去她们宫里问问,可是又出不得院子,所以今儿她也是故意写了字,方才留意了她们的表情的,虽不见得每个都能看出来,但是确实是有些眼底有些嘲弄之色的……
安阳低下头去,心里有些难过,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以前从来就没有发现过。
武德帝却雍容一笑,反而夸赞道:“好啊,若是琴棋书画样样皆通,朕这女儿就当真是难遇的才女了。”言罢,将自己正在用的一方御砚赏给了安阳,还赏了上好的湖笔。众妃嫔一见便知,四公主依旧受宠,这才将各自的心思放下了。
68 归来
诸葛端云回府那日,帝都下了好大的雪。一大早,月桂就哄着虎子在屋里玩,诸葛绫刚来暖阁便坐下继续做那副手套了,而宁阳则随着管家刘阿去了花厅,说是年礼已经置办回来了。除了常吋置办来的古董花瓶、字画书册等物件,还有些玩件儿。从鼻烟壶、玉石印章、松扇、佩带到大弓、马鞭等物,宁阳一见便知这些大抵就是朝中官员各自喜好的物件了。正吩咐总管刘阿收拾起来的当口,前院儿来报,说是诸葛端云回府了。
宁阳大喜,忙迎了出去,还没出得院儿,就见诸葛端云踏雪而来,眉宇问风霜不尽,眼底冷淡依旧,手里却提着一只笼子。宁阳迎上去行了礼,压抑住心里十日不见他的喜意,只笑道:“夫君回来了?本以为要晚上呢,没想不到午时就回来了。”
诸葛端云嗯了一声,把手里的笼子顺手递给随宁阳一同迎出来的总管刘阿,说道:“放到花房里去吧。
”
宁阳顺着看了过去,这才发现是只雪白的长耳兔,卧在笼子里鼻子一动一动的,可爱得紧。宁阳立刻猜出来这大抵是诸葛端云在围场里捉的,看这身形比庙会那晚拿回来的要小,该不会是只母的吧?这想法不由让宁阳有些黑线,诸葛端云是打算让那两只兔子生一堆小兔出来,把花房里的花都啃光吗?
正想着,刘阿拎着笼子便往后院儿走,这时诸葛绫也听到消息过来了,一见那兔子便叫道“呀,皇叔该不会是从围场猎回来的吧?难不成是只母的?”见诸葛端云淡淡蹙眉,这才笑道,“皇叔是想着让那两只兔子生一堆小兔儿,然后煮了吃吧?”
宁阳听了不由抿嘴一笑,心里却生出些暖意来,诸葛端云定是知道她喜欢兔子,才从围场里捉回来的,这男人平日里冷冷淡淡的,却是个心细的。
她垂眸笑着,雪兰枝的貂毛小裘衬得她小脸儿清秀可人,数日未见,倒让诸葛端云见了心中微动,嘴上却说道:“进屋吧,这些日子有些乏了。”宁阳这才回了神儿,回了暖阁,奉上热茶点心,置了火盆,点了香炉,便让良儿去浴房里烧热水。诸葛端云稍坐了一会儿,喝了盏热茶,茶水入口,他不由微傚阖上眸,果然,还是她煮的茶合他的心意。不稍吋,良儿来报,说是热水烧好了,宁阳这才叫人拿了干净的衣衫,服侍着诸葛端云去裕房沐浴去了。
浴房里雾气氤氲,宁阳着了身浅薄的里衣跪在池子边儿上给诸葛端云捏着肩膀,他这些日子总在马上,肌肉都有些僵硬,宁阳慢慢捏着,想让他放松一下,直到见他仰起头阖上眸子,嘴边这才染上些笑意。只是却不敢只这么给他捏着,自打那头一次在浴房里发生的事儿后,再服侍诸葛端云沐浴吋,为了不让气氛过于暧昧,她总会边给他擦背捏肩边说些府里杂事来听。
“夫君不在府里的这段日子,宁儿把虎子从统领府里接来住了。”宁阳舀了瓢热水给诸葛端云浇在背上,看着那水珠儿顺着结实的背部线条慢慢滑入池中,贴着窄腰一圈一圈地荡起波纹。
“这段日子,长公主也常来,奶娘给她做了副手套,她可是喜欢得紧呢,每日都来府里,早晨教虎子几式剑法后便会到暖阁里去,午膳都是在府里用的,要到晚膳前才回宫里呢。”宁阳拿起身旁的毛巾,给诸葛端云擦着背。
“宁儿这几日也跟着学了怎么做手套儿呢,待熟练些了就给夫君用鹿皮子做一副。”又抹了些兰花胰子凃在毛巾上,继续给诸葛端云擦背。
“对了,那副子牛皮子的手套打猎时可使得?”宁阳知道那手套戴着不冷,只是却不知戴着打猎到底碍不碍事。
诸葛端云依旧仰着头,喉结微微一颤,只淡淡嗯了一声,眼都役睜。宁阳见了却笑眯了眼,看来是好使。只要好使便成,他说不说话不碍事。一般这种沐浴的时候,他多半不言,只听着她一人在那里絮絮叨叼,今儿虽是刚回府,可她也不指望他跟平日有啥两样。
“府里前段日子釆买回来的缎子,我见有些花色虎子穿着合适,便叫月桂给他做了几件冬衣。”宁阳又舀了瓢热水,给诸葛端云冲了冲背,这才歪着头问道,“夫君,安泰和云风何时回来?”想要他说话,就得问不能用“嗯嗯啊啊”来回答的问题。
诸葛端云眉峰微微一拢,半晌才淡道:“三两日便回了吧。”
宁阳点了点头,心中已有计量,转了个身儿给诸葛端云端了茶水来喝了一口,又转到旁边给他擦起了胳膊,这才掂量着话头说道:“长公主这些日子我见她学做手套学得勤快,闲聊间说起小时候在北关的事儿。”宁阳抬眼看了诸葛端云一眼,见他阖着眸子,没什么反应,这才又接着说道,“长公主说,小时候云风救过她一回,我看着这手套她是想着做了送给云风。”见诸葛端云眉峰略微蹙了蹙,宁阳咬了咬唇说道, “女孩子家的私相授受总是惹人闲话,可我见长公主的心思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就想着今年过年的时候,夫君可否把这手套当打赏赏下去?一来随了长公主的心愿,二来也不惹外人说道。只是,不知云风……”宁阳话只说了一半,便说道,“若是云风没这心思便算了,赏下去也是徒惹尴尬罢了。宁儿只是见长公主这么多年的心思了,过了年都二十了,以女子的年纪来说,确实不好再等了。只是这事儿还是要问过夫君,以夫君的意思为主。”
诸葛端云蹙了会儿眉头,慢慢舒展开来,说道:“赏下去吧。”
宁阳原见他蹙着眉,以为他心里不喜,没想到却是同意了。这是否说明她原先没看错,云风对诸葛绫也是有意的?既如此,这两人怎就别扭地闹到如今还没走到一起呢?看诸葛端云的样子,想必对两人的事情也是知道的。不过宁阳知道他不是那种八卦的人,想从他嘴里问问缘由大抵是不可能的,倒不如不问了。只要他同意了,给这两人牵牵线,能不能走到一起去,还要看两人的缘分了。
至于年礼的事儿,宁阳倒是不打算问,这么早,她置办这些年礼也只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帝都今年过年时能不能有大事发生,还得看云风和安泰在外面的事儿办得如何,若是今年没事,那些礼就先收着,总有用得着的时候。待那时再跟诸葛端云商量也来得及。
服侍着诸葛端云沐浴过后,宁阳拿了件月白浅紫银纹的袍子给他换上,今年冬天的新衣都做好了,她因着那日见诸葛端云着墨色的骑装甚是精神,本想着拿那件乌金暗纹的袍子来给他穿,可是想起以前在学校里学色彩心理学时说,浅色的衣服容易让人放松精神,想着诸葛端云刚从围场回来,正是需要放松的时候,她最终还是没按着自己的喜好来,拿了件月白的来。
这日午时,诸葛端云只很少得吃了些东西,便少见地睡下了。
宁阳唤来子陌说道: “去旁边的屋里磨墨吧,我想写封书信。 ”自打嫁来大夏,她还从未写信回去,不是不想写,只因着她身为大周公主,在大夏这边写信回去,总要提着几分小心,就怕被有心的人怀疑成暗通消息之类,给诸葛端云惹了麻烦。如今要过年了,她写封家信倒还说得过去,旁的她也不写,只写些生活琐事,再写些问候的话便成。
宁阳想起出嫁前,武德帝曾告诉过她,不要以给他写信的名头来写,于是便以给外公外婆的名义执笔,开头问了二老身体可好,舅父舅母身体可好,表哥学业可好之类,又说了自己嫁入王府后的日常生活,捡着几件小事写了,谈了治家不易的心得,末尾才请外公代问父皇母后福寿安康。想起自己在宫里过年时总会写副字送给父皇做孝敬之礼,宁阳今年也写了一副祝贺的词句裱了,打算一起送回大周去,另抄了经文送给外公外婆。只是想起出嫁前武德帝在芷兰宫里对自己的一番话,她心里有些想念这个父亲,于是便打算这几日得空便把自个儿住的寝阎画出来裱了,一块儿给他送回去。
待下午诸葛端云醒后,宁阳便把家信拿给他看了,问道:“夫君看着这样的送回大周去可还无碍?”诸葛端云淡道:“家事而己,无妨。拿去审了,便让人趁着年前儿送回去吧。”宁阳又说了想把寝阁画来裱了的事儿,诸葛端云道:“无妨,只寝阁一角而己,不碍事。 ”宁阳这才笑眯眯地把信收好,说了声:“谢夫君!”
如诸葛端云所言,那信没两日便审好了,说是可以送去大周了。宁阳听了大喜,忙让子陌在寝阁的院子里置了案子,找了个晴天,到院子里把寝阁画了。前些日子下过的雪此时还未化,房檐儿上厚厚的融融的,许久没动笔,笔融略显生涩了些,可是宁阳却还是将就着画了出来,见画纸上阁楼重擔画栋,朱柱明窗,庄重渭雅,有雪色掩映其间,添了几分可爱,增了几分北国之气,宁阳不由一笑,父女不得再相见,她便把她住的地方画出来,也算是慰藉父皇之心,略微尽尽孝道罢了。
“东街上有家老字号的店铺,裱画儿的手艺最是独到,奴婢拿去给王妃把画儿裱了吧。”子陌说道。宁阳点点头应了,搓了搓冻得有些红的手,便进屋烤火去了。
安泰和云风次日午时回的王府,两人虽是分头出去办事,回来的时辰却差了不到半刻。宁阳见安泰回来了,忙让良儿去后院儿里知会月桂一声儿,让她把虎子带来。当虎子的小身影从后院儿里跑出来吋,安泰却愣了半晌才问道:“你怎么跑到王府里来了?”宁阳听了笑道:“我听说他一人在统领府里,怕他孤单着,便把他接来了王府,反正后院儿空的院子也多,让月桂陪着他呢。你瞧,才几日,虎子已经不像刚见着那时那般腼腆了。”安泰闻言忙谢宁阳,宁阳却道:“可别忙着谢我,主意是我出的,可这些日子都是月桂看顾着他,长公主天天儿都来府里教他练剑呢,回头要他练给你看看,想必精进不少。”宁阳说着这话,眼睛却往云风那儿看了看,果见云风的笑容顿了顿。
安泰闻言却向月桂拱手作了个揖,说道:“安泰谢过月桂姑娘了。”月桂没想到自己也能得了谢,她虽是侍候王妃的,可也就是个婢女而已,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让安泰这样郑重一谢,倒让她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忙侧过身去没受这一礼,只说道:“统领大人何需如此,倒是折煞奴婢了。”
“月桂姑娘本是侍候王妃的,如今倒去看顾犬子了,理当受安泰这一谢!”安泰还是郑重地谢了月桂,便叫虎子给宁阳磕了头,又给月桂行过礼,这才有些不好意思说这些日子虎子给府里添麻烦了,表示今儿便把他带回去。不想,虎子这时却溜着眼睛看看月桂,孩子的眼睛里颇有些不舍,最终还是仰着头问安泰道:“爹爹,桂姨可以跟着咱们回去么?”
这话一出口,把一屋子的人都说愣了,安泰和月桂闹了个大红脸,云风兴味地笑看一眼安泰,安泰红着脸喝斥道:“胡说什么!”宁阳却是眼里一亮,对啊,她怎么就没想到安泰和月桂也挺合适的呢?安泰知根知底的,人憨厚老实又念情,月桂温婉贤淑,两人年纪也差不许多,岂非良配?如此也不用再给月桂寻摸合适的人了,还有谁比安泰还合适?
正当宁阳心里有些喜意时,诸葛端云却咳了一声,将茶碗放在桌儿上,对安泰说道:“虎子且住在府里吧,过些日子便有乱子了,王府里守卫好些。”
宁阳闻言愣了愣,果然,帝都要出大乱子了……
69 过年
大夏神武三年十二月初八,发生了一件震惊三国的大事,后有史学家称之为“龙袍之变”。起因源于一件贡锦案,给夏晋帝绣制龙袍的宫官发现锦缎的织面与往年的贡锦稍有差别,虽然很像,却并非贡锦。宫官大惊,怕牵连大罪,便连夜请尚宫局尚宫,转了几道上官,终上达天听。贡锦造假,祸及龙袍,欺君罔上。夏晋帝龙颜大怒,于次日朝堂御命刑部侍郎左领臣为钦差,亲自前往北边沅城押解置办贡锦的官员回帝都抬罪。
十二月十六日,罪官归都受审,堂上供祢贡锦造假乃是受了当朝相国杩启广的亲侄两万两的贿赂,真正的贡锦流入冯家在沅城的商号。供词一出,满朝震惊。冯启广色变,连日唤亲侄回帝都,以族长之名,将参与贿赂的商号掌柜、伙计一共二十七人乱棍杖毙,陈尸于庭外,并亲绑了侄子,写下罪己表文,跪于鸿德殿外请求皇帝降罪。
帝以头痛为名闭门不见,隆冬腊月,冯启广于寒风大雪中长跪不起。于此同时,帝正于殿中御阅御史直谏奏表,其上例数冯氏门阀贪污国库,贿赂地方官员、结党营私,其族中子弟奸*淫良妇、仗势欺人以致害命之案一百三十九起。帝阅后大怒,掷奏表于大殿之上,并亲书一道圣旨于鸿德殿后门传了出去。
十二月十八日夜,左右羽林卫、左右龙武卫四路大军封帝都城门,包围相国府。百姓家家闭门闭户,不敢妄出。十二月二十三日小年夜,冯氏一族的旁系亲属皆于各地被圈捕完毕,各地商铺、矿脉、船号被端王亲卫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接手。十二月二十八日,冯氏一族三族以上之人皆被押解回帝都,并以龙袍之罪为首,共一百四十项重罪处死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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